可是,在他的心中,也是认定了二哥不会乐意看到他回来的吧,他是看到了二哥的变化,而他呢,只是依据人之本能吗?

他想到他的名字是感觉到了亲近,想到二哥时,却只是在理智的分析吗?甚至,还带着一丝疏离…

祁明秀察觉到了什么,又看向祁明澜,祁明澜却低着头,不曾触碰他的视线。

祁明秀便忍不住问道:“三哥,你当初到底怎么活下来的?当初是曹厉在悬崖下找到了骸骨,身上穿着你的衣服,甚至还有你一直带着的那块玉佩。那块玉佩是你娘的遗物,你从不离身。”所以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对那具尸体的身份确认不疑。

这件事情他昨天就已经说过,当时只盼着太子哥哥能想起来,而现在经过了一夜,他是否已经能思索出了什么。

祁明澜看着他,却只是说道:“我想这件事,你应该比现在的我更清楚。”

祁明秀诧异。

“我知道的不多,所以很多事情只能推测出一个大概,而你却是应该能推测出所有的,毕竟你知道了始末,知道了全部。已知我还活着,那么死的那个人必然不是我,不是我,又会是谁?推下去,答案应该不难。”

祁明秀的心漏跳了一拍,很快,他又当真根据他的思路分析起来。

这件事的始,是陇西一族不停兴兵作乱,父皇忍无可忍,便派了五万兵马前去铲除。原本是所定他人,结果太子哥哥因为流光师姐和二哥的事,毅然决然的揽下了这个差事。而父皇为了万无一失,又从驻北将军曹厉那调了两万兵马让他前去应援。

结果当时陇西一族有一名悍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熟读兵法,机敏狡诈,在败了几次后,早早设下埋伏,然后在又一次交锋中将太子哥哥引入陷阱。那一次,损伤惨重,太子哥哥也是好不容易突围。逃出后,却又一路被人追着,最后不知踪迹。

前来应援的曹厉摆脱困境后,赶紧带人去寻,结果却只发现太子身边的人已被斩尽杀绝,太子却下落不明。最后找了一个月,才在悬崖底下找到已摔得粉身碎骨并被豺狼吃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他们凭借衣服碎片和玉佩确认这是太子,收拢之后便一并带回了宫。最后曹厉推断,太子是被逼至绝境,才坠入了悬崖。

而这件事的末,是现如今得知,太子哥哥并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虽然也像是从悬崖上坠落下来,却只是入了水,然后被冲到了远处的落月峰。

既然太子哥哥还活着,说明当初死的那个人是另有其人。可是他又能是谁呢?那玉佩对太子哥哥再贵重不过,能给他,说明是至亲至信之人。他换上了太子哥哥的衣服,想必是为了假冒太子哥哥的身份引开追兵,可是如果只是引开的目的,只换衣服就可以,为什么要连着玉佩一起给?玉佩虽然是一直被系在腰间,连同着衣服一起换下来也有可能,可那只是对别人来说,太子哥哥从来仔细,他只会早早解开,而不会犯这样的错。再危急的关头,解下那玉佩,也不过是转瞬的事。

这也就是说,当时太子哥哥应该已经不能自主了,甚至都已经到了人事不省的地步,他是被动的被换去衣服,而不能自己参与半步。

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受伤了?可是他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先不说他本身的武艺有多么高强,就是他身边的人应该也将他层层护住。陇西之族有再大的本事,应该也不至于将三哥伤成那样。

可是如果这个伤真的存在,应该是重到不能再重,时隔今日,应该还会留下痕迹!

想到这里,祁明秀又问道:“三哥,当初你被救到的时候有没有受伤?现在身上又有没有疤痕?”

祁明澜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平静的回道:“有。”

说着,开始解下衣服上的盘扣,一件件脱光,最后只露出一个精壮的上身。

他的身上有诸多伤痕,最明显的,却是左边胸膛上的那一条。靠近心脏,像是有人拿利刃刺了下去又转了一下,于是虽然只有一指长,伤口却像是个窟窿一样。如今年代久远依然狰狞可怖,祁明秀不敢想当时会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这一刺一转,是要取人性命的!

祁明秀转到后面,果然,那利刃直直穿过他的胸膛,连通后背。

他看着触目惊心,可是很快,他的目光又凝重起来,神情也开始变得惊诧。

他抬头看向祁明澜,满是不可置信。

两边疤痕看似相同,其实不然,背后的远比前面的重很多。什么情况下才会背后的疤要比前面的深?一剑刺下,从来靠近出手之人那一面的创口更惨烈!

而且,前面那疤是右端向上左端向下,那一转便是往上的痕迹,可是对于使剑之人,那就是反向的动作,根本不会顺手!

可是从背后看,那就是右端向下,左端向上!

所以…

“这一剑是从背后刺的!”祁明秀声音都发颤。

他说着,一颗心沉下。

可是这怎么会,陇西之族再怎么厉害,又怎能如此靠近他的后背,就算靠近,又怎么会这么近。那伤口走势可说明此人就在身后,不过就是一剑的距离啊!

所以,不是陇西一族吗?

不是陇西一族,又会是谁?

离他这么近的,只会是他的亲信,可是他的亲信全部死了,是曹厉发现了他的尸体,是曹厉将他带了回来…

祁明秀想到什么,心猛地攥住。

除了自己的手下,太子哥哥在那里,唯一敢把后背交给别人的,也就是曹厉和他的人了!

曹厉回京说,太子哥哥突出重围后一路被人追杀,他带人赶到时,太子哥哥失踪了,他的嫡系亲属死了,而陇西一族也早已经走了,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一切,只是曹厉说了算。

那会不会说,一开始追太子哥哥的的确是陇西一族,可是到后来,却已经换了别人了呢?

他以为来了应援,在损伤惨重之下放心的将后背交给了他,结果,却被背叛。他拼死逃出,可终究受伤太重,人事不省,于是他的手下为了保他性命,在匆忙之中换下了他身上的衣服,然后冒充他将追来的人引开。引至悬崖,再纵身跃下,不给人发现的机会。

而太子哥哥呢,则被人暗中带走。或许又遇到了陇西一族的人,最后逼落悬崖,然后坠入水中。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就都解释的通了!

可是,曹厉为什么要背叛太子哥哥呢!

祁明秀想着一个人,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曹厉…

他可是二哥的人啊!

曹家大公子,曹皇后的大哥!如今可是被二哥委以重任的一个人!

当初是父皇派曹厉跟着一起去,因为看中他的才能,可这其中,会不会有二哥暗中的劝动?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二哥一开始就已在预谋了!

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和善,他只是一直在伪装。可是他伪装的太好,骗过了他们,骗过了所有人。

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一直是个沉稳踏实的好兄长,不争不抢,只尽心尽力扶持着兄弟。最终荣登大宝,也只是无奈之举!

太子死了,七皇子又乖戾,唯有他老成稳重的二皇子,才更适合肩挑起整个大燕国的未来!

祁明秀背后一阵寒凉,他如今虽是已和皇兄疏离,可从不敢想他一早就已经将他们全算计!

“三哥!”最后,他看向祁明澜,目光颤动。

祁明澜看着他,却依旧默然不语。

胸前的那道疤,他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端倪,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也知道,那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是以,他在落月峰时,潜意识的想要留下来。

后来出来了,到了京城,知道了很多事,隐约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于是这道疤怎么来的,他多少也猜出了大概。等到昨天阿秀再说起他的事,一切更加得以应证。

他回想起当今圣上,从来没有太过亲切的感觉,只感觉到阵阵的刺痛,也就有了最好的解释。

只是,这一开始,仅仅都是他的揣测,不过现在看着阿秀的反应,他应该也是推到了同一个人。

“三哥,你一定得想起来!”祁明秀看着他,却又说道。

如果真是二哥,他绝不会原谅他!

而且,不但是他被害之事,还有流光师姐呢!

如果二哥真的早早就是个居心叵测之人,流光师姐的事又怎么会是偶然!

他也许一早就觊觎流光师姐身后的势力,然后故意为之!或许,他也一早就算好三哥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然后早早的安排下了曹厉这个杀招!

这一切说到底,也许就是个连环局!

“三哥!你还记得流光师姐吗?沈流光,曾经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祁明秀心内沸腾,忍不住又说道。这个问题他一直不敢问,只怕会刺痛所有人,可是现在,他不能不问了。

祁明澜突然咳了一声,手也捂住了胸口,好像受到了极大的痛苦。

“三哥,你想起来了吗?”祁明秀看着他这个反应,急切道。

祁明澜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听到这个名字时心突然疼了一下。”

祁明秀突然间就变得哀伤起来,“三哥,流光师姐已经死了,在你将要回来之前。”

祁明澜抬起头,心底的惊讶与痛苦一下浮现在眼中。

虽是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有些东西早已刻进了骨中。

“在得知你死后,她就疯了,一疯就是十年。今年春天的时候她突然清醒了,把我叫过去,对我说,她感觉你快回来了。可是我们都不信,她也不信,结果三天后,她就自挂悬梁死了。她过得再无望,便再不愿一个人独活。她虽然嫁给了二哥,可这些年,从来没有一天好过过。而她死后,身为皇贵妃,却不愿入皇陵,只愿葬身南山,永世孤独。”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坠在地上,啪嗒一声,仿佛又落在心头。

祁明澜睁大眼睛,情难自已。

“可是,她还是给你留下了一个孩子。那天她告诉我你快要回来了,也告诉我,三皇子祁玉麟他不是二哥的孩子,而是你的孩子。”

一个相隔那么远,相离那么多年,却依然能感觉到他的归来;一个纵使忘了所有,可是听到她的事依然还能伤心落泪,祁明秀想着他们两个人,想到肝肠寸断。

祁明澜整个人却已怔住。

“所以,你一定要回去,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流光,也要为玉麟!”为他们争取所有他们应该得到的东西!

说着,他又将他们当初的事说了出来。

祁明澜听着,却低下头,又一点一点静了下来。

等他说完,过了好久,他才又开口道:“阿秀,我会回去的,但不是按照你所想的方式。就算有再多的恩怨,国家为重。我不会再去争夺皇位,而我的孩子该不该得到这皇位,也应看他有没有这本事。他若有,我愿意为他争上一争,他若没有,我宁愿他太太平平当一个王爷。”

所以他有可能并不去认玉麟?

祁明澜又道:“我回去,一来是想寻一个答案,二来也是想你和宝盈能再无阻碍。”

“…”

不管当年的事到底是不是二哥所为,他只要知道是宝盈找回的三哥,他就再不能刁难她。他能回去,确实是对宝盈最大的庇护。

可是,一旦他这么做,却又不是大张旗鼓的回朝,如果当年一切真的是二哥所为,他就无异于把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现在,他在暗,二哥在明,到时候,可就是二哥在明,他在暗了!

“三哥!”祁明秀忍不住又喊道。

祁明澜却淡淡一笑,“人这一生,终将有所惧,有所不惧。”

“三哥…”祁明秀心颤动。

而看着他坚持的样子,他终于不再劝说,只是心中,却只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祁明澜将茶杯放下,又站了起来,“不过现在还不急着回去,马上过年了,等把这个年过完再说吧。”

他倚在门口,看着外面又笑道:“就再过一段简简单单却快快乐乐的太平日子。”

祁明秀循着他的方向看去,宝盈已经起来了,正带着一大一小在院子里转圈圈,三个人的脸上挂着同样的笑容,明亮又灿烂。

他看着他们,眼中的冷芒一点一点收敛,随即又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他愿他们享尽所有的光明与温暖,那些黑暗与阴冷便交由他吧。

第96章 皇叔的心眼

雍王府内,永和苑里,迎夏有点坐立不安。

小主子被带出去了,一天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去哪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以前不管去哪,不带别人总归会带她的。

迎夏照顾了小庄整整两年,从襁褓婴儿到蹒跚学步,那可是一点点看着长大的。没有那个胆子说视若己出,可心里早已将他视作重中之重,甚至比自己还重要。

每日都看在眼里,现在冷不丁就不见了,并且不知被带去了哪,她整个人都有点神不守舍。

坐在堂中,身边的小丫鬟在清扫屋子,马上要过年了,可得干干净净迎新。迎夏看着她们,又有些失神,一下都两年了,东西都没变,可人却不在了。

不敢想下去,忙又打起精神,只是终究有些落寞。想着不能在这待下去了,便又起身往外走去。

刚出门口,却又看到叶平从小道上走了过来。她的眼睛一亮,忙走了过去。

“叶侍卫。”她这一天,可是连叶平都没看到,消息都没处打听。

这两年里,她把他们俩的关系已经拉得足够近,他依然对自己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可是她感觉得出来,他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多了,而在暗地里为她做的事也多了。至于她问他些无关紧要的事,他也愿意回答,就是稍微有点关紧要的,他也会以委婉的方式告诉她。她知道,虽然现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他已经对她不一样了。他的性子很冷淡,她从未想过一蹴而就,现在能到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她将要做的,也只是选择时机,获得进一步的突破。

走至跟前,她急道:“你可知道小主子上哪去了?昨天出去了可是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说着又上前半步,两人近在咫尺。

叶平低下头,却只说道:“不要多问了,给小主子收拾下东西跟我走吧。”

顿了顿,又道:“你自己的也收拾下。不要声张。”

“?”迎夏有些惊疑,可终究没再多问,只转身赶紧回去收拾。

叶平看着她离开自己的身边,僵着的身体终于松缓下,刚才离得那么近,他都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

再看她的背影,心又被拨动。

迎夏今年二十岁了,已然成了整个雍王府一等一的大丫鬟,举止越来越稳重,模样也越来越出众。只是不怎么爱打扮,发饰简单,妆容朴素,寻常的衣服也只是合规合矩,毫无半点特殊。

然而不管她呈现出什么样子,他看到她时也总会心上一跳。原先不曾在意的,甚至连名字都辨不清的一个人,他现在却记得了她的全部。

不管是她的眉,她的眼,还是她耳边的痣。哪怕就是她身上戴的那些首饰,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只是,到底二十岁了啊。

前两天他听人说起,王府里的丫鬟到了二十岁,可是要开始配人了。

身边可是有不少人在打她的主意…

迎夏飞快的收拾着东西,心却跳了起来。叶平的那句“不要声张”可是给了她太多的遐想。

王爷昨天是收到一封信后匆匆走的,急忙间只带上了小主子,谁都没让跟,结果他跟小主子彻夜未归,现在叶平又让她收拾小主子的东西和自己的东西,说明她们都要在外面住上一段时间。可是能住哪呢?昨天王爷又是收到谁的信呢?

想到一个可能,她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等到收拾完,她又赶紧走到等在外面的叶平跟前,紧贴着他的身子压低着声音问道:“叶侍卫,是不是我家主子回来了?”

叶平往后一退被抵在门上,看着她欺身迎上的样子,他反手紧扶着门,背上冷汗都要滋了出来。

“嗯。”不过脑,一声就已应下。

迎夏听着他的肯定,整个人松下,她退后一步,脸上满是喜悦,转而又有点喜极而泣。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她上前就又抓过叶平的手,“叶侍卫,谢谢你!”用力攥紧着,这一次是真心实意。

说着,又赶紧拿起边上的东西,“叶侍卫,我们走吧!”

叶平看着她的样子,却有些犹疑,她为什么要谢他?

再想着刚才她握着自己的手的样子,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转而却又只是替她拿过了手中的东西。

迎夏从小道往外走,心里有点明白刚才叶平来时为什么走这条路了,这是因为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她看向留香苑的方向,目光闪烁了一下,很快却又挪过了视线。昨晚一宿没睡好、今早醒来就问的还有陈侧妃。小主子不在,她也有些魂不守舍,也是习惯了小主子的存在。

说到底,她带了小主子也快有一年了。

可是不管她对小主子多么好多么上心,终究是比不过主子的。

走到外面,却发现门口停着两辆马车。迎夏一眼就看出前面坐着的是谁,心里更加激动。

原来王爷已经回来了。他总归要上朝,却没听说他回了府,所以这是专门过来接她的。

一路上,她的心潮愈发起伏,她感觉得到,她离主子越来越近了。

等马车停到城西的那间小院前,不等别人伺候,迎夏就已掀帘下来。前面马车上也已有人下来,果然是王爷。

她赶紧上前行礼,祁明秀却只是说了一声“免了”。

推开门走进去,院里的人正在忙碌,迎夏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个人,瞬间眼泪就夺眶而出。

也顾不得什么了,上前就喊道:“主子!”

宝盈正在给小野和小庄剥橘子,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就抬起头来。

小庄已经站起,满脸惊喜,所有人之中,他跟迎夏最亲近了。

宝盈走了过去,“迎夏!”眼泪也涌了出来。

两人抱在一起哭着,都是喜极而泣。距上次分别,可是快要两年过去了。

哭完,宝盈又转头对祁明秀道:“谢谢您。”他今早只说还有点事要处理,谁知道回来时竟把迎夏也带来了。

祁明秀却没说什么,只是把边上的小儿子抱起,又拿去他手上的橘子。

没人看着他,他尽整个橘子都往嘴里塞了。

迎夏看到他手上抱着的小野时却愣住了,隔了好半晌才转身问向宝盈,“这是小小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