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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啦。”他轻声道,转身向着马路对面走了过去,消失在没有光的地方。

……

已经是深夜,又是风雨交加,路上没有半个人影。

成焰沿着熟悉的岔路,慢慢前行着。这里是他死之前一直住着的出租房,虽然距离电视台极远,可是胜在有辆公交车正好路过,早上通勤的话,正好赶得上早班车。

当年从医院消失,他独自去了外地躲了一年。

对着那张毁容的脸,对着断过又再植的手指,对着一夜之间蜂拥而至的谩骂和诋毁,才不到二十四的他,也曾经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心灰意冷。

更何况,身上还有一笔巨额的商家违约款呢?

因为他个人的原因,导致一堆大大小小的代言商家损失惨重,公司焦头烂额,可是杀了他,他也没有办法赔出来,除了做一个可耻的逃兵以外,他别无他法。

浮浮沉沉的日子,一个个不眠的夜晚,他本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在这外地没人认识的地方烂成一团泥,可还是有一个小小的意外唤醒了他。

窝在小旅馆里,在一个失眠了整夜后的清晨,他闯进了街对面的网吧。

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看看,一年过去了,是不是他毁容的照片还在到处流传,是不是还有那么多讥讽和谩骂。

几乎没有了。

新的偶像们在崛起,旧的“炫境”已经宣布解散,好兄弟沈木轻的个人专辑已经在筹备,最新的单曲《静水湖畔》随着电视剧大爆而传唱。

而他那些丑闻,终于渐渐被新的明星新闻迅速替代,只要他不主动出现在人们眼前。

在那个破旧的网吧里,他漫无目的地看了很久,一直到临走前,他看了一眼自己过去的贴吧。

铺天盖地的脱粉回踩、幸灾乐祸的路人围观,都还在。

连贴吧的吧主姑娘都已经哭着宣布弃站了,没人管理那儿,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垃圾抛弃场。

但就在打算起身离开的那一刻,一刷新,一个帖子顽强地被顶到了上面。

“我相信他是无辜的。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相信他!我心中的陈岩,一定不会倒下,他会带着作品回来的!”

发帖人的性别是男,吧龄2年,ID是一串很随意的数字。这个粉丝没有发过几个主题帖,这个帖子始于他出事后的几天。

看看那主题帖后面长长的回复,原来,是这个粉丝一直每天顶一次贴,后面一开始还有人讥笑和围观,可是慢慢地,就只剩下了这孩子一个人。

看上去,就和那些可怜的、因为伤心欲绝而不愿意接受现实的脑残粉没有什么区别。

那时候的他,坐在一群彻夜通宵上网的社会青年中,独自一个人戴着口罩,忽然就泪如雨下。

当天,他就结账离开了那家小旅馆,坐车辗转回到了原先的城市。

再往后,他就找到了吴静安,才知道原来的公司也宣布破产了。

而那些赔偿款,是吴静安私人掏了腰包,他说他卖了老家的一套房子,才筹够了钱。

那时候,他是感激极了吴静安的。无论如何,有人帮他还了这笔债,他才能心安,才不至于一辈子直不起腰来,无法堂堂正正开始新的生活。

那时候的吴静安,仗义又体贴,一再地说,相识一场,这些钱陈岩有钱就还一点,没钱,也千万不用放在心上。

签下那张给吴静安的两百万欠条后,他开始到处找工作。

手指残了,他拿着吉他重新一点点练;脸毁了,他可以戴着面具跳伴舞,躲在角落里唱和声。

可终究还是没人愿意用他署名的歌了。

劣迹艺人的名字,明晃晃地出现在作词作曲栏上的话,极有可能牵连歌曲都没办法打榜。

最后,还是吴静安好心地专门来游说,与其匿名卖给那些压价的无良中介,不如以后都卖给他们轻静工作室,就当帮一帮沈木轻。

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吴静安说得对,卖给别人,他或许多多少少有点舍不得、有点不甘心,可是拿去给木轻,他真的心甘情愿。

那是他以前最好的朋友,那是在他最绝望时、每天偷偷来医院看望他的队友,更是在他逃到外地躲藏时,按时往他卡里打钱的好兄弟。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那笔死死压了他十年的钱,不是什么吴静安自己卖房子所得,它们来自于林烈凯的爸爸!

吴静安在撒谎,居心叵测地、用谎言绑住了他。

……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它们互相之间彼此彼此联系、又互为因果。

有人精打细算,做好了圈套,铤而走险;

有人则漫不经心,无意间为虎作伥。

在李琪的忽然出现下,各种线索和端倪都有了归宿,有一种推测能自圆其说、揭示出真相。

可是它又偏偏无法证明、更无法向人倾诉。

就算他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全世界大声嘶喊,这个世界也无人愿意聆听,只会把他当成一个疯子看待。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这条路他走了五六年,就算是摸着黑,他也认得通向那间出租屋的路。

风雨中,他一直摸到了那间熟悉的出租屋前,才狼狈地停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

或许仅仅是因为,这儿才是他成年后,一生中曾经待过的、时间最长的地方。

……

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到处找工作的时候,沈木轻也来找过他,要给他钱,要无条件资助他,可是他又怎么能要呢?

心安理得地拿别人辛苦挣来的钱,他做不到。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工作攒下来的每一分钱、卖歌得到的所有报酬,都第一时间打给了吴静安,用来偿还那笔遥遥无期的欠款。

因为窘迫,因为想多节省点钱,他是搬过几次家的,越搬越远,越搬越差。

一直到最后几年,他才在星二台找到了那份相对稳定的工作。

这一做,就是五六年。

有不需要露脸的舞蹈,他总能因为能力过硬而第一个上场;需要和声和伴唱的时候,他躲在灯光打不到的角落,也能有机会偶尔唱唱歌。

实在没有上台机会的话,大家也因为他听话和肯卖力而愿意差遣他,搬运器材、整理后台,打理需要熨烫的服装,他都做得任劳任怨,也真心实意地高兴着。

都这样了,还能近距离地接触舞台,还能这样一点点攒钱,慢慢还清债务,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让人们慢慢忘记那些事,忘记那些脏水和污点,已经是老天给他的、最大的慈悲和善待了。

……

那间住了五六年的出租屋里黑着灯,他踌躇着走过去,在一片黑黢黢的夜色中,看到了门前的破门毯边,有一袋垃圾袋。

对啊,一定也早就换了新住户,哪里可能空着呢?

他疲惫又茫然地,在那个熟悉的屋门口坐了下来,身上滴着水,浑身冰凉。

实在是太累了。

从昨晚到达那个私家大宅子开始,就是一片鸡飞狗跳。然后又在游泳池里耗尽了体力,偏偏林烈凯兴致勃勃,要拉着他去见家长。

……也不过是一个夜晚,却像是过了小半辈子那么艰难。

假如昨晚,他没有跟着林烈凯回家,没有忍不住非要帮过去的自己辩解,那么一切,会不会还是那么幸福,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林烈凯焦躁地冲着电话嘶吼:“你怎么回事?说了叫你送他,你把他扔在路边?!”

林家的老司机声音惶恐:“对不住对不住,少爷!我劝了几句,他不听啊,坚持要下车,我也不能硬拦着。”

“他在哪儿下的车?!”林烈凯怒叫。

“就在清河路边上,夜里黑,我、我也没记清楚。”司机有点害怕,“可是他说了,他朋友就住在附近,应该去朋友家过夜了吧!”

林烈凯低低咒骂了一句,猛地挂了电话。

都怪他气得糊涂了,满心以为司机肯定把成焰送回了他们的公寓,所以一路上他也没问,就风驰电掣开着车直奔这里。

可是,死命按了半天门铃,对面也没人开门。

他这才想起来打电话给司机,果然,根本没回来!

为什么不回家?他妈妈和妹妹还住在这儿呢,他到底有什么心事,以至于要深夜不归,在雨夜里一个人失踪?

而成焰的手机,落在了他的车上。

手表已经指向了凌晨四点,他在公寓间的走廊上来回踱步,终于忍无可忍,重新跑向车库,驶向了郊外。

清河路!成焰在清河路下的车!

漆黑到浓如泼墨的夜色中,雨依旧在不停地下,雨刮器在车窗前飞快摆动,林烈凯焦躁无比地沿着那条路,来回地、反复地开。

没有人。

路边根本连个晚归的行人都没有,这种鬼天气里,就连路过的车辆都少得可怜。

疯狂地在路上开了好几趟,林烈凯终于掉转车头,重新向着公寓的方向而去。

也许已经回来了,也许已经疲惫地躺在家里。

他没带手机、好像也没带钱,又能去哪里?

……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往事基本揭秘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复仇!

冲鸭!~~~~

114、等着你 ...

天渐渐亮了。

雨没有停, 但是小了一点。城乡结合部的人有不少起得早, 各有各的辛苦。

有人打着伞开始出门,有人披着雨衣骑上电瓶车,周遭开始有人声。

“哗啦啦”一阵响声, 一辆破旧的早餐车上搭着遮雨的雨棚, 从成焰面前慢悠悠地推过去。

成焰身后的出租屋门忽然开了,一对青年男女一起出了门。

一眼看见自己家门口坐了一个人, 那个女的就吓得尖叫了一声:“谁啊?你是谁!”

成焰终于被这尖叫惊醒了,不敢抬头, 慌忙踉跄着站起了身, 狼狈地逃开了。

撑着伞,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坐得太久又不动,腿脚都麻了,针扎一样地疼。

路过岔路口, 扑鼻的杂粮烙饼的香气忽然就在这清晨传来,夹杂在雨丝里。

他浑浑噩噩地循着香味过去,几乎是下意识的。太饿了,从昨晚开始, 就没有好好地吃过东西。

站在那个熟悉的早点摊前, 他恍惚地发现,已经快一年没有光顾过了。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在这阴雨天,依旧早早地备好了材料, 平时摆在路边,现在就躲在尚未开店的商店屋檐下。

“一个杂粮灌饼。加根油条,多点酱。不要里脊肉,不要鸡蛋。”他脱口而出,低着头。

老板抬起眼瞥了他一眼,嘟囔着:“一个个的,都这么省。小伙子不加鸡蛋不加肉,能够?”

成焰没说话。

过去都是这么吃的,习惯了。再加鸡蛋和肉片的话,就又得多好几块钱。

“滋啦啦”地,杂粮面糊糊倒上了大铁铛,焦香的面饼气味飘荡来,成焰半侧着伞,低头去摸口袋,愣了。

手机不在,平时都是助理孔佳豫帮着拿包拿钱,身上毫无分文。

“老、老板,我忘带钱了,不要了……对不起。”他喃喃地道,脸色涨红了。

老板抬起头,不耐烦地瞪着他:“年纪轻轻的,记性这么差!”

忽然间,成焰的肚子就发出了几声响亮的“咕咕”声。

他又慌又窘,正转身要仓皇逃走,老板却望着他的背影有点发怔。

忽然地,老板快步追了上来,把刚做好的杂粮灌饼塞到了他手里。

“算了算了,你明天来给,年轻人空着肚子上班不行。”他嘟囔着,“以前有个年轻人,买了我好几年煎饼,也是这样不加蛋不加肉。”

“他……现在搬走了吗?”成焰颤声问。

老板愣了愣,意兴阑珊地摆摆手:“他不在了。”

看了看成焰空洞而无神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小伙子,遇到啥事,想开点。你可比他俊多了,又年轻。再穷再难,没啥过不去的。”

成焰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饼,张开嘴咬了一口。

甜酱均匀涂抹在杂粮面饼上,油条是刚炸的,松脆焦香,混在一起,是熟悉的味道。

混着滴下来的泪水,微微有点咸。

“哎哎,你这小伙子,怎么还哭了呢?”老板一转眼,大吃一惊。

成焰微微闭了闭眼睛。

原来总还是有人记得他的。无论是多年前贴吧里的一个无名小粉丝,还是这郊区的一个早点摊老板。

只要曾经来过、认真活过、无愧走过,在这世间就不会真的了无痕迹。

再睁开的时候,他眼睛里有火焰在暗沉中跳动:“谢谢老板……您说得对。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

金寻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边搅动着早餐咖啡,一边对着电话安抚:“别急,成焰昨晚去了我朋友家,没事的,你尽管放心。”

胡帆在那边急了:“金总,那他现在在哪儿,您知道吗?打他手机没人接,这都上午了,原先的工作行程都在等呢。”

金寻一阵无言以对。

还能在哪儿?!

昨晚他们一个个都没敢多留,齐刷刷地光速离开了吴超群家的宅子。虽然好像是好心办坏了事,可是最终的结果还是好的嘛。

瞧那两个人冰释前嫌、在水中缠绵的样子,一定是在水中做完了十八式又转战客房,累到起不来了呗。

“今天成焰的行程全都取消,你向合作方好好陪个不是。”他和颜悦色地道,“给成焰放一天假,我说的。啊,不对,放三天吧。”

胡帆:“??”

干什么了这是?要放三天假?金总到底知不知道成焰现在身上的通告有多满,三天下来,得积攒多少工作?

金寻嘴角含笑,刚挂了电话,忽然就又响了。

林烈凯疲惫的声音响起来:“金寻,成焰在哪儿,你那儿有没有消息?”

金寻“腾”地在早餐台边坐正了,脱口而出:“没和你在一起?”

林烈凯的嗓子沙哑:“不在你们公司?行,我知道了。”

金寻急叫:“喂喂,你等等,怎么回事?!你、你把他给欺负跑了?”

我的老天,不会是昨晚成焰就因此就恼了,和林烈凯闹了大别扭吧,这气性可也太大了点!

林烈凯在那边沉默了一会:“不是……我昨晚带他回家,结果我爸把他气走了。”

金寻连着“哦哦”了两声,不由得埋怨:“你爸那个老古董,不激烈冲突才怪,你也太心急了些。”

林烈凯忽然痛苦地嘶声道:“我知道我错了,现在别埋怨我了行不行?我得找到他,他大半夜地消失了,要是有个……”

一边的岔道口,一个单薄的背影走出来,背对着他的车,晃悠悠地向相反方向走去。

金寻也急了:“什么,你说清楚,什么叫大半夜消失?”

林烈凯的车停在郊区路边,他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车子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喇叭响:“他昨天在雨夜里不见了,我找不到他!”

那声喇叭在偏僻的街道上显得突兀而巨大,车子背后,那个正在踯躅而行的人猛地颤了一下,茫然地回过头来。、

林烈凯低着头,语无伦次而焦躁:“金寻、你帮帮我,我脑子现在乱。你帮我报个警,再帮我找人,对了,找侦探、找一切路子查!……”

正说着,他偶然间一侧脸,忽然就彻底地愣住了。

道路边是空旷的野地,没有修剪的草木杂乱,却在雨水的洗涤下叶片闪闪发亮。

而他的车窗外,那个叫他朝思暮想、又牵挂地快要发疯的人,正静静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