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皇帝气的瞪眼。

赵瑾玉莞尔一笑,细心的给石头重新盖好被子,闭上眼睛说道,“歇了吧。”之后就算是皇帝如何的闹腾只当没有听见,气的皇帝气的鼻子都歪了却也无可奈何,赵瑾玉虽然没猜对皇帝的身份,但是有一点是正确的,就是皇帝除了会说话,确实是没有一点可以威胁她的法力。

独角戏最是无聊,到了后面皇帝自己也觉得没劲儿,或许是赵瑾玉肌肤太过柔软,也或许是那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太过安稳人心,当然皇帝自己是觉得,被子这么温暖,吃的又饱饱的,不睡觉难道还去外面吹凉风?歇了吧…

很快皇帝也进入了睡梦当中。

在这样一个雪夜里,少女和石头很亲密的挨在一起进入甜梦中。

***

第二天早上,从皇宫领命出来的苏清尘和秦宏都有色凝重,昨天下了一个晚上的雪,早上刚刚停,寒风刺骨,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白雾,苏清晨带着灰鼠皮的而暖,对着秦宏说道,“虽然不敢揣测圣意,但是我瞧着…”苏清晨说到了这里停顿了一下,成功的引起了秦宏的注意力。

秦宏带着十分亮眼的白狐狸毛的而暖,下摆还十分骚包的吊着嫩黄色的流苏,衬的他原本就过于漂亮精致的面容,有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清丽。

“怎么?”秦宏慵懒的问道。

要说苏清尘最受不了什么…,那就是秦宏这奢华的毛病,吃穿用度皆是精致漂亮,不是最好的不要,不是最漂亮的也不要,更别提每年京城里最流行的打扮款式皆是他来引领的,你说一个太监…,啧啧,每次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如同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虽然知道了那人名字,但是咱们汉真朝从太祖开始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如此这京城里民众已经过了百万,光是从户籍开始查起没有个十天肯定是查不出来,就怕等着查出来之后,那人却是早就得信儿跑了。”苏清尘虽然不愿意和秦宏一起做事,但是等着两个人今天又被皇帝打了五个板子…,没有打满二十个是怕两个人彻底走不动了,病倒在床上没力气干活儿,但是板子却是记在了账上,说一天查不出来就记一天,这一天天的,就算是只拖个十天,那也是二百个板子,两个人还不得被打死?

这么一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个人摒弃前嫌连手。

显然秦宏这知道这件事,所以到没有像往常那样藏着掖着,沉吟了下,说道,“陛下英明,赐我百姓安居乐业,真是我朝大幸。”秦宏说完很是认真的朝着皇帝住的宫殿放下拜了一拜。

苏清尘见秦宏这般惺惺作态,心里暗骂了一声马屁精,却也只能跟着一起拜了拜。

秦宏看着苏清晨暗暗憋着,却是跟随自己的动作,心里忍不住乐的开了花,终于进入了正题,说道,“苏大人是觉得陛下神态应该是认识那叫张荭的女子吧?”

“正是。”

“你又想问,为什么不描一副画像?”

苏清尘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是那个答案让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是往常自然要找人打探一番,可是这会儿既然秦宏和他需要两厢连手,再加上秦宏是从大内出来的,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前伺候皇帝过,最是了解不过,自然就是先从他这里套话,听到秦宏这话,拱了拱手,谦虚的说道,“还请大人指点迷津。”

要是往常秦宏逮到这样的机会必然会讥讽苏清尘一番,可是也知道现如今不是扯皮的时候,带着洞察的眼神看了眼秦宏,说道,“秦大人必然知道原委,却是觉得有些不敢置信罢了。”

“难道那是真的?”

秦宏点头,望着远处被雪覆盖幽深宫殿,说道,“就是那样。”

四周静悄悄的,两个人半天都没有说话,还是苏清尘的下属过来领命这才让两个人重新动了起来,秦宏沉吟了下说道,“就像我和苏大人之前说定的那般,我们兵分两路,苏大人去户部查名单,我则施行宵禁,挨家挨户的搜查。”其实前几天两个人就想挨家挨户的查了,只是只凭着石头的外观查找无疑于大海捞针,所以才作罢,如今好歹知道了名讳,总是要比之前好太多。

不说这边秦宏和苏清尘分头行事,宫里的武陵殿里却是静悄悄的,一丝声响都没有,瑞福面目表情的守在门口,就算是冷的手指僵硬也是纹丝不动。

书房内传来皇帝把纸张捏成团的悉悉索索声,过了一会儿又是这样…,反复的重复。

外面渐渐的暗了下来,瑞福有些惴惴不安的想着皇帝已经在里面厮磨一下午了,用了午膳之后就没出来过。应该差不多了吧?他想…,只是实在是没有胆子进去看。

果然过了片刻,皇帝就从屋内走了出来,明黄色的华贵龙袍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将他衬托的越发俊美矜贵,高不可攀,只是皇帝的面色十分的阴沉,硬生生的能把人吓的身子颤抖。

“陛下,宁国公主求见。”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问道,“什么事?”

瑞福见了一眼就知道宁国公主要倒霉了,只是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显,说道,“还是为了严尚书贪污的那件案子。”

“哼。”皇帝冷笑,目光越发阴冷。

宁国公主是皇帝的胞妹,容貌和先帝很像,细长的眼睛,略微消瘦的瓜子脸,先帝在的时候是最宠的公主,就是当时的太子也比不过。

这会儿她穿着一件茜红色月季花褙子,披着一件孔雀纹滚着白狐狸毛的大红披风,戴着昭君套,不按照品阶着装,也就是宁国公主了…,她等在冷风之中,她以为要等很长时间,结果不过一刻钟就看到皇帝的声音。

宁国公主的目光从皇帝深沉不见底的眼眸中挪开,看着屋檐上的脊兽,它们在半是阴暗半是夕阳的光辉下显示着无上的尊崇,宁国公主忽然觉得,如今的皇帝可能再也不是那个她可以喊着哥哥的二皇子,而是她无法僭越的帝王。

她忽然就有些不确定起来,自己这一次过来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瑞福让小太监盯着皇帝,自己小步的退回了,书房内的金砖上满是揉成团的纸张,瑞福把这些废纸都归拢到一处,等着宫女拿了火盆进来,就放在一起烧了起来。

其中有个半开的纸团里,露出皇帝画的人物图,看着应该是要画个年轻的姑娘,却画的跟街头卖馅饼的胖大婶似的,面目全非,瑞福打了个颤,想起皇帝样样拔尖,唯独在丹青绘画上没有什么天分,曾经先帝还在的时候,第一次学着画小鸡,先帝期初以为画的是石头,觉得很是神妙,后来知道画的是小鸡,笑了半天,此后许多人都把这件事当做趣事来说,只有瑞福知道…,皇后娘娘为此把又把皇帝叫去罚跪,整整跪了一个下午,滴水未进,只说他丢了皇家颜面。

想起这些过往瑞福越发忍不住叹气,想想如今的皇帝,一切皆是因果啊。

第 11 章

宁国公主上前给皇帝行礼,虽然心中难掩紧张,语气依然带着几分亲昵,说道,“皇帝哥哥,我可是等许久了。”然后起身上前拽住皇帝的手臂,灿烂的笑,娇嗔的说道,“冷死了,许久没有吃过御膳房做的佛跳墙,皇帝哥哥就赏给妹妹解解馋吧。”

皇帝面色冷漠,却也没有制止宁国公主这般纠缠,说道,“佛跳墙?”

宁国公主见皇帝虽然这般冷淡,但却没有拒绝自己亲密接触,心里慢慢的安稳了下来,想着她毕竟是皇帝的胞妹,年幼的时候也没少被皇帝哥哥抱着宠爱,虽然后面因为一些事生分了,但是她想皇帝定然能理解当时为难的处境,想到这里越发甜甜的说道,“对啊,哥哥知道我最喜欢这道菜了。”然后像是陷入以前的回忆一般,“那时候我不过六岁,吵着要吃,哥哥就带着我去御膳房让厨子做给妹妹吃,有个得宠的厨子不过说要等一刻钟,哥哥就气不过给了他一拳…,让母后又把哥哥责罚了一顿。”

皇帝不自觉地的想起宁国公主孩提时候,长的白白胖胖的,挽着俩个花苞头,笑起来可爱的像一轮弯月…,如果时间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他目光深渊看着远处被雪掩盖住的巍峨宫殿,红墙绿瓦,白雪皑皑,这座宫殿是这样的赏心悦目,只是没有人知道,它却是有种能吞噬人性的纯真,让每个人慢慢的变的面目全非。

“是啊,朕当然记得。”皇帝扫了眼宁国公主,目光里有着淡淡的讥讽。

宁国公主一阵紧张,想起皇帝的铁血残暴的手段来,身子不自觉地变的有些僵硬,结果皇帝却颇为和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走吧。”

宁国公主感受到皇帝亲热,顿时就有种被人掐住喉咙却突然被放开的轻松感,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皇帝哥哥,你可真好。”

皇帝率先迈步往前走,听到宁国公主这话,脚步一滞,目光深沉,眼眸深沉的像是看不见见底的深渊,里面藏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残忍暴虐,说道,“朕什么时候对你不好过?”

宁国公主只当危险已经过去,附和的笑道,“对啊,皇帝哥哥一直就对妹妹很好。”

等着两个人到了用餐的偏殿,不到一刻钟菜就端了上来,宁国公主知道佛跳墙这道菜材料珍贵,做起来繁琐,熬制的时间也不短,到了冬日,御膳房就一直备着佛跳墙,生怕皇帝哪一天想起来要吃却是等的不耐烦,一时生气就把膳房里人们都给发落了,所以这么快送上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皇帝的面容却是隐在暗处,有种说不出的疏离感,他语气轻快的说道,“好妹妹,这是朕赏赐你的菜,你要亲自打开才是。”

宁国公主觉得有些奇怪,她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还有用膳自己动手?不过看着皇帝看似随意,但却带着几分警告的眼神,尴尬的笑了笑,屈服道,“皇帝哥哥的旨意,妹妹自然要听从。”说完就伸手就准备打开盖子,不过有些烫,她心里越发觉得不安,同时还带着几分不悦,总觉得皇帝有点强人所难了,要知道曾经小时候这个哥哥可是连大声责备她都舍不得,回头看了眼皇帝,紧紧抿着嘴一副委屈的样子。

皇帝慵懒的坐在卧榻上,傲慢的说道,“打开。”

宁国公主心里一阵失落,却是很快收拾好心情,硬着头皮去从一旁的侍从手上接过帕子包住盖子轻轻的打开。

殿内没有点火盆,更没有烧地龙,刺骨的寒意就像是刮骨的刀,席卷着身体,皇帝却是好无所觉一般只盯着宁国公主的脸,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嗜血而兴奋的神色…,而站在一旁的瑞福几乎是叹息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很快,整个武陵殿内就传来女子可怖的叫声。

宁国公主头晕目眩,脸色苍白如雪,身子抖动的如同筛子一般,似乎下一刻就会晕过去,她指着罐子内的鲜红头颅,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道,"你杀了他!”

“你那儿子年纪不大,心倒是大,一口气收了严家三十万两的银子,说是可以让严家脱身…,还贿赂上了瑞福,你说该不该杀?”皇帝的声音如同玉石敲击声音,带着清雅悦耳,同样也带着玉石独有的冰冷疏离。

魏良才是宁国公主的独子。却他并非宁国公主亲生,宁国公主今年二十四,而魏良才却已经是十五了,十一年前宁国公主爱慕武定侯世子,不计手段的嫁了过去,三年后发现无法生育,宁国公主誓死不同意纳妾,武定侯世子无奈从旁支领养了当时孩子,这就是后来的魏良才。

虽然是领养的孩子,但因为自身无法生育,宁国公主对这个孩子真可谓比亲生的还要费尽心思疼爱,却是没有想到最后养出了这样一个骄纵的纨绔之弟。

前几日魏良才以为牵扯进严尚书的贪污案被被锦衣卫带走,迟迟未归,宁国公主心急如焚,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说永远不会回到宫里的宁国公主肯这么低头回来找皇帝的原因。

宁国公主神情有点癫狂,毕竟谁知道自己的孩子这样惨死都不能镇定…,她看着皇帝的目光甚至带着几分害怕,大声的骂道,“陆岱川,母后以前说的对,你从骨子里就是一个残忍嗜血的贱种,你连太子哥哥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随即不顾一切的跑过去抱住那颗头颅,失声痛哭了起来,“阿良…,阿良,你怎么就死的这么惨!呜呜呜。”

皇帝眉眼冷峻,眼中闪倏然升起几分杀意,顿时四周就弥漫着森森寒意,让旁人有种压迫窒息感。

瑞福觉得宁国公主以前还算挺机灵的人,怎么现在越活越回去了?魏良才今年才十五岁,有多大的能耐能揽住这样的事儿?那送银子的严家难道是傻子不成,还非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毫无实权的孩子身上?显然是有人给他下了套子…,宁国公主不去查那幕后黑手,却是到这里假惺惺的叙曾经的兄妹情谊来,当时宁国公主离宫的时候可是没少骂过皇帝!呵呵,也怪不得皇帝会心烦的直接把人给杀了。

瑞福想到这里看了眼皇帝,又见皇帝眼中起了杀意,皱了皱眉眉头,虽然宁国公主该杀,但是现在这时候…,弓着腰,凑到皇帝耳边低声耳语的说道,“陛下,您让人做的排骨炖土豆已经做好了。”

皇帝脑中忽然就想起昨天吃到美味来,松软带着丝丝甜味的土豆,煮的酥透的排骨肉,入口绵软咸香,虽然是最是平常不过的菜肴,却是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皇帝忽然就有些坐不住了,他都不想承认,这一整天都因为没有食欲没怎么用膳的自己,这会儿竟然分泌出些唾液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带走,别让朕在看到她。”然后没有忍住的说道,“赶紧把菜端上来。”

***

赵瑾玉早上起的很早,用温氏送来,但是一直没舍得吃的酱牛肉切成薄片,不吝惜的塞入饭团里然后捏成拳头状模样,这饭团虽然粗糙,但是方便携带,还容易进食,更是容易存放,给牢房里的养父赵长春送过去最是恰当不过了。

除了饭团,赵瑾玉还把几件冬衣放到了包袱里,牢房里最是寒冷,有备无患。

只是没有让人想到的是,她走到一半就被困住了,因为整个京城都在戒严,前面那一条路都不让过去,她没法,只好进了路边一家茶楼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前面才让人过去,不过都要盘查一番,她因为去探监所以带着户籍到没有被难住,很快就放了行,如此赵瑾玉不敢耽误,提着包袱低头赶路,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刑部的牢房。

那狱卒是见过赵瑾玉的,象征性的收了几个铜板还有两个饭团,直接带着她过去,原本没有把那两个饭团看在眼里,只是因为是晚饭时分,正好有些饿不自觉的拿着那饭团吃了一口,随即两眼发光的说道,“赵姑娘,你手艺可真是绝了,怎么就这么香?咦,还有酱牛肉…,唔,好吃。”

赵瑾玉为了让饭团好吃很是费了些心思,饭里加了香油和一点点盐,里面则裹着酱牛肉,外面的米饭咸香松软,里面的酱牛肉口感浓厚丰润,很是可口,虽然有些心疼,但是见狱卒吃的香,还是狠狠心又拿了两个出来,说道,“不过是粗浅的手艺,能得大人的喜欢那是小女的福气。”

“什么粗浅的手艺,这都算粗浅那还有什么能吃?行,那我收下了。”那狱卒之后待赵瑾玉就越发的热情,带着她走到赵长春牢房门口才肯在罢,显然对这饭团的味道很满意。

“赵长春,有人来看你了!"

不过才两个月,原本健壮的赵长春却是瘦的瘦骨嶙峋,眼窝深陷,脸色蜡黄的犹如得了不治之症的病患。赵长春手脚带着锁链,步子有些不稳的走了过来,等着看到外面的人,眼中闪过不敢置信的神色,说道,“瑾丫头,你怎么来了?”

“爹,我给你带了一些衣服和饭团,就是饭团有点凉了。”赵瑾玉在茶楼里就托茶博士把饭团热在灶台里,只是这来的路程不短,天气又是寒冷,总是不如刚出锅时候那般热腾腾的,“你尝尝看。”

赵长春却是看都不看食物,而是严苛的盯着赵瑾玉,问道,“瑾丫头,我不是和你娘说过,不要再来了?”

赵瑾玉听了咬着唇,低垂眼睑,握着饭团的手却越发紧。

牢房内暗沉,低微的光线照在赵瑾玉秀美的侧脸上,越发让她的肤色看起来黯淡…,赵长春心里一疼,忍不住派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是不是你娘说了什么了?”

“没有!”赵瑾玉赶忙摇头,却不敢直视赵长春的目光。

赵长春疼赵瑾玉入骨,对于她的心性自然是比谁都了解,见了她这模样,厉声说道,“瑾丫头,你要是没有骗爹,倒是正眼看着爹。”随即像是难过似的说道,“爹收养你的时候,你已经知事了,所以心里放不开,不像其他孩子那般亲近我,知事你并非我亲生,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不是…"赵瑾玉突然喊道,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赵长春充满疼惜的眼神,往日里的点点滴滴都涌上了心头,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心里钝钝的疼,禁不住倏然泪下,哽咽的扑了过去,说道,“爹爹,我好想你啊。”

第 12 章

赵长春抱住赵瑾玉,神色动容。

原本宽厚的胸怀,现如今只剩下皮包骨,似乎只要轻轻一推就会碎掉,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着慈父的胸怀,让赵瑾玉贪婪的吸取着温暖,哭的越发不能自制。

夜色渐渐的降临,牢房内没有烛火,只有从窄小的窗户里借着月光相看,赵长春笑着说道,“瑾丫头,这么大了还是个爱哭鬼。”说完想要帮着她拭泪,结果却是发现衣衫肮脏,手上更满是污垢,他轻轻抬起的手慢慢的放下,心里充满了无力感。

赵瑾玉眼睛肿的像核桃,但眼尖的她还是看到了养父的失落,她没有意思犹豫的把脸凑过去,蹭在他因为长期牢狱生涯而无法换洗而显得肮脏,并且散发着霉味的衣服上。

“爹爹身上脏。”赵长春见赵瑾玉这般小女儿的姿态,心里悲痛愈加,强忍的泪珠终于滚落了下来,他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从进了这牢房他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到也没有任何的奢望,娘子是金陵徐家的嫡女,嫡亲的哥哥又是新出任的族长,自然不会亏待她,至于儿子赵璟川是男子,就算扣上了罪臣之子的帽子,起码还能过的下去,唯独这个养女,孤零零的一个人,性格倔强耿直,不懂得讨巧卖乖,心性又是太过敦厚…,以后要怎么办?越想越是觉得心里放心不下,割舍不断。

父女俩个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特别是赵长春,毕竟不是寻常人,年纪轻轻就是正五品的官职,如果没有牵连到严尚书贪污一案,也是前途无量。

“瑾丫头,你做的饭就是比你娘做的好吃。”赵长春换上了新的棉衣,头发由着赵瑾玉重新梳理了一番,露出几分原先的儒雅清俊气质来,这会儿正神色满足的吃着赵瑾玉做的饭团。

徐氏是名门之女,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当时嫁给赵长春的时候几乎和家里决裂,刚开始跟着赵长春,只能自己学着煮饭,缝衣,女红到还能凑合,毕竟从小找人学过,唯独厨艺,这十几年下来,还是没有任何的长进。

赵瑾玉想起,赵长春长袖善舞,在偶尔会为了应酬出入青楼雅苑,虽然不会乱来但是身上会带着一些脂粉味,徐氏就会不动声色的做一碗糊了的银耳羹给赵长春喝,看着赵长春苦着脸喝下去,脸色才会微微和缓。

想到这里,她刚才止住的眼泪就又要忍不住落下来。

九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原本平静和乐的生活在怎么就这般突然的被打破?

赵长春说完这话显然也是想起了娘子徐氏…,又见赵瑾玉眼角含泪,叹了一口气,说道,“瑾丫头,你别怪你娘。”他虽然没有问赵瑾玉发生了什么,但是凭着多年的夫妻,显然已经窥探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早晚会明白,你娘看着严苛,但其实都是为了你好。”

赵瑾玉低垂着头不说话,暗淡的月光照射在她的脸上,越发带出几分苍白色的羸弱来。

赵长春看着心里一痛,几乎是马上了就下定了决心,说道,,“瑾丫头,到爹身边来。”说完警惕的看了眼四周,见静悄悄的,邻房的几个犯人正为了争抢一个黑色馒头打架,对面的那个犯人则是低着头昏天暗地的睡着,这才目光深沉的说道,“爹爹在家中一处藏了一封信,你把信送到…”

赵瑾玉越是听到后面,面色越是凝重。

赵瑾玉被狱卒冯二送了出来,冯二曾经受过赵长春的恩,所以一直都很照顾他们几个,这也是之前那个狱卒没有为难赵瑾玉的原因。

“大小姐,你稍等下,我去喊上我家娘子,一起送你回去。”

夜色深沉,外面又是天寒地冻的,赵长春实在是放心不下赵瑾玉一个走夜路,就冯二托二送女儿回去,冯二毕竟是男子,就喊了自家娘子一起过去,不然孤男寡女的被人看见对赵瑾玉闺名有碍。

赵瑾玉脑子里混噩噩的,都是刚才赵长春的话,慢了半拍才说道,“多谢冯叔了。”

冯二见赵瑾玉这般喊自己,七尺汉子的他有些腼腆的搔了搔头,说道,“大小姐就喊我冯二就行,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狱卒哪里当得起这样的称呼。”

冯二的娘子张氏是个面色黝黑,身材壮硕的高大女子,来的时候牵着一辆骡车,说道,“你怎么这般不长心?大小姐是娇滴滴的官家千金,哪里能像我们家荭儿那般是个野丫头,可以自己走路回去?”

“是我没有想到,还是娘子你想的周全。”冯二十分好脾气的笑了笑,“怪不得他们都说我冯二命好,娶了娘子这般心灵手巧,蕙心兰质的女子果真是好命。”

张氏听了不安的看了眼赵瑾玉,转过脸骂道,“别没个正经,小心误大小姐回去。”随即对着赵瑾玉歉意的说道,“大小姐,你别生气,我们当家是个粗人,说话太没有章法。”

赵瑾玉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莞尔一笑,心里的忧虑也被冲淡不少,都说古代三妻四妾,但其实除了那些钟鸣鼎食的世家,寻常老百姓都是一夫一妻,认认真真的在过日子,其中也不乏像钱冯二这样的妻管严。

原本以为很快就能回到家里,谁知道不过出了前面的胡同就被拦了下来,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领着兵士冷冰无情的呵斥道,“尔等是何人?不知道晚上宵禁哪里都不让去吗?”

冯二好脾气的解释了半天也没有能让对方通融,还差点把几个人都抓了进去,要不是冯二是个狱卒,亮了腰牌出来还真就是难以说清了,最后赵瑾玉在冯二夫妻的邀请下,暂时住进了张家。

赵瑾玉被冯二让进了正屋里,把家里最好的被褥都抱了过来,张氏拽着赵瑾玉手,把她推辞的都给堵了回去,那一张黝黑的脸上带着严肃的认真,“大小姐,你就不要跟我们见外,当初要不是赵大人在路上救回差点冻死的当家的,我如今就是个寡妇了,更不要说赵大人还安置我们当家的在这里当差?你们赵家对我们家就是再造之恩,我和我们当家的,还有我们家孩子,就是下辈子也给你们做牛做马都还不清这份恩情!”说道这里叹了一口气,瞄了眼穿着单薄,面容憔悴的赵瑾玉,心里又是怜惜,又是气愤,语气不自觉地带着几分高亢,“赵大人是个好人!许多人都说他和严尚书一起贪了数十万两的银子,可是我们当家的知道,他这次进了牢里,却是连疏通的银子都凑不齐…”

赵瑾玉也相信赵长春不是那样的人,但却是第一次这么明晃晃的听到袒护之词,忍不住湿了眼圈,说道,“从来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婶子,我代爹爹多谢你了。”

张氏见赵瑾玉泪盈于睫心里一痛,安慰道,“大小姐也不要太过上伤心,终有一日赵大人会洗刷清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

赵瑾玉知道张氏这话多半是安慰自己,也不多说别的,等着上了床,吹了灯,却是怎么睡不着。

昨日她还听隔壁的张知事说过,这一次案件牵扯极大,就连宁国公主的儿子也被锦衣卫带走了…,还暗示她,这案子看似不过是贪污案,但却是不同寻常,里面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赵瑾玉又不自觉地牵挂起养父赵长春叮咛她的事情来,那封信里到底是写了什么内容?为什么会这般重视?甚至连母亲徐氏都没有告知?

在这样混乱思绪中,赵瑾玉慢慢的进入梦乡中。

半夜,赵瑾玉在一声尖锐的哭泣声醒来,外面灯火通明,“大人,小女明日就要成亲了,她可是什么事都没有做过,你们怎么可以说抓就抓?”向来爽朗的张氏,声音里难得带着几分恐慌。

很快就传来冷漠无情的男声,“你家女儿是不是叫张荭"

“是叫这个名字…”

“你这户主姓冯,女儿怎么姓张?”

很快就传来冯二急切的解释声,“我是上门女婿,我闺女就随我娘子的姓。”

“哦,这样啊。”

“大爷,这是我一点孝敬…”

“滚,就二两银子?当我是穷叫花子打发呢?你说你家还有一枚上好的玉佩?呵呵呵,那也不成!”男子的声音断然停住,越发的冷漠如冰,“这是我们指挥使下的命令,一个都不许放过!来人,给我抓起来。”

“爹,娘…,呜呜…”

“这是我家祖传的玉佩,据说能值好几十两银子,大爷你行行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院子内一阵沉默,不过很快就传来更加尖锐的哭声,“不是我不放过你闺女,要怪就怪你们闺女有这个好名字,不瞒你们,今天只要这个名字的姑娘,就都被抓起来了!”

赵瑾玉一个激灵就爬了起来,快步走到了窗口,不知道为什么别的话她没挺清楚,张荭两个字却像是一根刺一样,突然间扎进了她的心里。

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刚刚跟石头说起来这名字,今天早上锦衣卫就开始全城盘查!

这一边冯二家里因为女儿被抓走,弄的愁云惨淡,气氛压抑,而赵瑾玉的家中也是有些不太平,皇帝睁开眼睛后发现,屋里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蹦蹦跳跳的转了半天,还很傲慢的威胁赵瑾玉要是敢藏起来就要她好看…,谁知道那个姑娘不见了!

雪过之后的天气最是寒冷,屋内没有烧地龙,也没有炭火,冬夜的风卷起刺骨的冷意就像是刀能插进身体里,说起来他在皇宫里的时候,宫殿那般阴森寒冷也不见自己难受,变成石头之后却是一点点的冷意就受不了。

心里的怒意波涛汹涌,难以克制,皇帝咬牙切齿的说道,“朕会让生不如死!”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个不听,皇帝想起御膳房里做的那道看似一样,其实吃起来一点胃口都没有的土豆炖肉,越发觉得愤怒。

一个时辰过去了。

二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皇帝狰狞的面容失去了温度,有些蔫蔫的,无精打采的回到了床上,盖上了赵瑾玉留给他当被子的帕子,伸出半个身子在外面,失神的看着外面。

他不想承认,但是太…饿了。

第 13 章

第二天早上,冯二两口子睁着因为一夜没睡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送赵瑾玉回去,气氛压抑而茫然,赵瑾玉想了半天劝慰的话,最后只干巴巴的说道,“冯叔,妹妹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想来也是锦衣卫那边抓错了…,你且不要着急,在家等上几日,妹妹自然就回来了。”冯二的女儿和赵瑾玉一般大,不过赵瑾玉是六月的生日,冯二的女儿张荭则是十月的生日。

冯二提到女儿,眼泪闪动,却是强忍着说道,“叫大小姐担心了,借大小姐吉言,荭而必然会化险为夷。”

赵瑾玉也不好多说,这时候多少的言语都显得苍白,在古代女子名节十分要紧,就算是回来了,曾经被锦衣卫抓去过,总是不一样了,估计那婚事也要告吹了。

冯二似乎看出赵瑾玉的担心,勉励的扯着嘴笑,那模样比哭还难看,说道,“大小姐,我娘子和我啥都不求,只要闺女平平安安的回来就行,她夫家要是嫌弃,我就养她一辈子。”

张氏那样强势的一个女人听了这话只在一旁抹眼泪,目光里却是带着几分欣慰。

看着冯二一副慈父的样子,赵瑾玉泪凝于睫,不自觉地就想起了狱中的养父赵长春,那一年她六岁,刚穿越到这具身体上,不知道姓名,茫然无所依的在街上流浪。

她还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她冷的瑟瑟发抖,期望着这一场雨能早点过去,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眼前,伴随着清雅低沉的声音,对着身旁的人说道,“是个小女娃。”随即又开口问她,说道,“冷吗?”

赵瑾玉嘚嘚瑟瑟的,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随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感觉身上一暖,来人竟然把蓑衣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她抬眼,如同他清雅的声音…,那时候的赵长春还十分年轻,清雅如兰,翩翩君子,这样的他也怪不得徐氏会拼了一切要跟随他而去。

他瞥了眼她头上代表着卖身的稻草,温和的笑了笑,眼睛里藏着细碎的光芒,说道,“你要不要给我当闺女?”

当时只觉得赵长春的笑容,温柔包容,如同梦境中的场景一般…,闪的她头晕目眩,就像是神话故事中救赎的圣人,多少年都过去了,可是这个场景却是像一副深刻在她心底的画,每次觉得面糊模糊,又会清晰的记起来。

冯二是个心疼女儿的无私父亲,赵长青又何尝不是一心一意为她?

赵瑾玉心潮澎湃,进了屋就奔到了赵长春的书房里,她看着墙角上的黑漆松木书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屋子里的家具大多让她当柴烧了,唯独这书架…,因为太大,里面的又有许多书,不好动,所以一直留着,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按照赵长春的话,赵瑾玉拿了个凳子踩上去,在最上面的有本厚厚的黄帝内经,她取了下来,翻开一看,中间果然夹着一封信。

信被封了口,她看不到内容,只是心里却是忍不住犯嘀咕,赵长春能提前留了这封信,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有这一天?

虽然张知事曾经暗示过她说这一次的严尚书贪污案不像是表面那般简单,她却想不出来是什么原因,新帝登基之后残暴无情,却也并非全无原则,那些兢兢业业恪守职责的官员倒是一点事没有,出事的大多事曾经支持过大皇子的人,还有嚣张的贵胄,贵戚们,皇帝似乎特别不喜欢有人张扬出头…,所以这些年来,许多人都学会低调做人,就连办婚事也不像往常那般奢华,就怕叫有心人报道皇帝的耳边。

她可是记得,父亲还曾经说过,只要自己本本分分的,就算这辈子入内阁无望,但熬到正四品致仕总是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