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鸣的舅舅在政府任要职,女儿如果和马一鸣成亲,对宁家一家子的前途,大大有帮助。

车子很快到了宁公馆门前,宁青恒先下车,帮着打开车门,让宁博远下来。

宁博远抖一下薄呢大衣,抬步进门。

斜地里,便见一群人迎了出来。

“老爷!”打头一个时髦女子冲得最快,声音娇腻,三两步到了跟前,想要蹲身行福礼,不提防旗袍下摆太窄,一个趑趄,直直朝他怀中摔过来。

宁博远手一伸,牢牢架住了时髦女子,正要把人扶正,时髦女子却是一个顺势,偎进了他怀中。

宁博远诧异,低头一瞧,和时髦女子打个照面,当下失声道:“你是兰香?”

方兰香娇怯道:“老爷,我穿不惯这些时髦衣服,一走动就要摔,能靠着您走路吗?”

宁博远下车时,心里预设了场景,认为妻妾这会正在争吵,他进门时,定要头痛万分的,没有料到妻妾都平平静静迎了出来,其中久未见面的妾还变身时髦女子,温香软玉满怀抱。

他伸手一扶,扶在方兰香腰上,示意她搭在自己手臂上走路。

方兰香本来紧张万分,待见宁博远没有甩开她,还当众伸手臂给她搭着,心下直念佛祖保佑。

里面已在摆饭,待宁博远一回来,众人便上桌了。

方兰香一直粘在宁博远身边,一至桌边,顺势坐在他右手边。

崔秀秀已是落座,坐在他左手边。

三姨太脚步一慢,只得坐在方兰香下首,一时暗暗生气。

其它各人按顺序落座。

宁博远扫一眼饭桌,问道:“青杰和青语呢?”

三姨太答道:“他们出去见朋友,说是今晚不回来吃。”

宁博远冷哼一声说:“青杰也罢了,青语是年轻姑娘,交友要谨重。”

三姨太一下扯开话题道:“老爷,太太突然带了许多人来,这住的地方要如何安排,请老爷示下!”

宁博远转向崔秀秀,皱眉道:“你要来,为何不事前告知一声?”

崔秀秀看一眼二姨太,“老爷,是兰香想念你,一直求我,说让她跟着青文一道来上海见你,我想着青文胆小,兰香又没见过世面,临时决定陪着她们一道过来,便来不及提前告知。”

二姨太摇一下宁博远的手臂,怯怯道:“老爷,都是我的错!”

宁博远听着美人娇语,莫名受用。

说实话,三姨太这些年管家,在下人面前耍惯了威风,早年那些娇怯渐渐消失不见,宁博远是遗憾的。

现下二姨太一来,这装扮,这举止,十分撩动他的心啊!

二姨太见宁博远没有生气,反倒怜爱看她一眼,一时受宠若惊,莫名脱口道:“老爷,我要!”

宁博远:“……”

众人:“……”

宁青文抚额,忙道:“二姨娘,你是要鸡翅吗?”

二姨太脸颊腾起两朵红云,羞得不敢抬头,低声道:“我要鸡翅!”

宁博远抬手,挟了一块鸡翅放在二姨太碗里。

众人皆惊,老爷什么时候学会帮家里人挟菜了?

三姨太差点想摔桌,好么,还是小看老宅来的老虔婆了。

一个端正室的架子,一个瞬间化身小妖精,老爷一进门就被操纵了,天哪!

饭毕,老妈子端水来给众人漱口。

崔秀秀趁机说:“老爷,可怜兰香对你一片痴心,今晚便让她服侍你罢!”

宁博远看一眼二姨太,见她娇羞得像新嫁娘,心中瞬间起了一阵愉悦感,点头道:“她今晚跟我住书房,明天再让人收拾一间房给她住。”

“谢谢老爷!”二姨太抬头瞥一眼宁博远,又忙忙低头,状似十八岁少女。

宁青文看着好戏,特别想笑。

崔秀秀一下又想起什么来,跟宁博远道:“老爷,适才三姨太说不好安排我的住处,想让青恒夫妇腾出房间给我,我觉着太折腾,若不然就……”

毕竟是正室,让她去住客房,传出去不好听!宁博远打断崔秀秀的话道:“你先住青语的房间,让青语跟青文住一间。”

“好,我听老爷的!”崔秀秀欣然应下。

三姨太闻言,差点想吐血。

公馆里除了正房,就数宁青语那间房的风景最好了。

她委屈求全,就是想给女儿谋最好的东西,现在……

宁青语半夜回到家时,便被三姨太拉进了房间说话。

三姨太:只有抓紧把宁青文嫁走,再把崔秀秀诸人赶回老宅,一切才能恢复平静。

宁青语听得自己精心布置的房间被崔秀秀占了,自己以后要跟宁青文住偏房,一下就爆发了,“凭什么?她们在老宅住得好好的,凭什么要来抢我的房间?”

三姨太忙捂住她的嘴,“小声些,莫要吵得大家都听到了。”

宁青语掀开三姨太的手,“房间都没了,还不许我吵?我去找阿爹说理!”

三姨太一把拉住宁青语,叹息说:“没用,你坐下听我说!”

楼上,宁青文在崔秀秀房间说话。

苏嬷嬷跑上跑下,端了一壶水上来,斟两杯水递给宁青文和崔秀秀,一边说:“太可气了!我说太太要水,朱妈和顾妈全推托,说这事归厨房的李妈管。我去厨房,李妈说她忙着煲汤留给二少爷和二小姐,腾不出炉子烧水,把我气得呀!”

宁青文问道:“哪这壶水是怎么来的?”

苏嬷嬷“唉”一声道:“不是我要到的,是雁儿要到的。”

“今晚二姨娘服侍老爷,雁儿在书房外听使唤,她过去要水,李妈赶紧就腾炉子烧水了,我顺道要了一壶。”

“全然想不到,太太要喝水,竟然要仗雁儿的势!”

苏嬷嬷还在生气,“太太是正室啊,这公馆的人全然不把太太放眼里,只去捧三姨太!”

崔秀秀道:“公馆这些人的态度,代表了老爷的态度,她们捧三姨太,也是因为老爷看重三姨太。”

宁青文闻言点头说:“阿娘,你是一个明白人。”

崔秀秀叹了口气,招手喊宁青文坐近些,低声道:“青文,我瞧你还真的像换了脑子,有件事,便跟你说了罢!”

宁青文一惊,啊,您老可别跟我说,你得了绝症要死了之类的。

崔秀秀斟酌一下言语道:“你阿爹当年跑到上海,是变卖田产,把家里所有钱带来打点上下,之后,他一分钱没给过老宅。”

宁青文惊吓了,“哪你们这些年……”

崔秀秀道:“当年是你祖母拿出嫁妆,供着一大家子吃喝,至你祖母去了,丧事等,也是用你祖母剩下的银钱办理的。丧事一了,你祖母的钱也用尽了。之后,就是用我的嫁妆银子在支撑一大家子吃喝。”

“我这次下决心跟你到上海,一则是要帮你择一个良人,二则是我的嫁妆用得七七八八,没剩多少了。这剩下一点,要留着给你当嫁妆。”

崔秀秀顿一下,“我带着这些人到上海,是要来吃你爹的,喝你爹的。既要吃喝他的,有些气就得受着。待你嫁了,青恒若能自立,也愿意奉养我这个母亲,我便留在上海,若他不能,我再回老宅。”

宁青文一下握了崔秀秀的手道:“阿娘,您就留在上海,我养您!”

崔秀秀一下低头,隔一会才说:“你这个丫头,还养我呢?不让我操心就好了。”

宁青文认真说:“阿娘,您不用忧心,我一定会成为天边最亮那颗星,让您骄傲!”

崔秀秀一下失笑,消了满腹愁云,“好,我等着!”

第5章 第 5 章

崔秀秀并不把宁青文的话当真。

但宁青文说这句承诺时,是十分认真的。

前世,她大学毕业那一年,父亲因病去世,那时一切事有母亲撑着,虽然悲伤,母女互相安慰,互相扶持,互相温暖,一段时间后,再提起父亲时,已能如常谈论,不会一提就落泪。

两年后,母亲查出绝症,已是末期,病情急转直下,煎熬四个月就去世了。

宁青文办丧事时,全程机械麻木,并没有如何悲伤。

直至办完丧事回到家,一屁股坐到地下,才哭了一个昏天黑地。

世上最爱她的人已成灰,消失不见,再无相见之日。

几个月时间过去,她都没法走出丧母之痛。

每早起来,都希望母亲还在,一睁眼知道母亲不在了,一股绝望痛苦的感觉就涌上心头。

她对一切都提不起劲,一切似乎都是没有意义的。

一切的努力,努力给谁看呢?

一切的进取,进取给谁看呢?

最爱她的人没了,她生存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直至服装工厂的管理人员找来,告诉工厂是她父母一辈子的心血,希望她能接管,她终于挣扎出精神,接管了工厂,日夜忙碌,想要暂忘痛苦。

只是午夜梦回,会突然坐起,又哭得断肠。

世上还有谁会像母亲那样爱她呢?

没有了啊!

直至那日穿越,见着崔秀秀……

崔秀秀是旧式妇女,但是相貌和性格,极像她母亲。

崔秀秀虽然在言语上表露不多,但是宁青文感觉到,崔秀秀一颗心全在她身上,就和当初母亲那样无私的爱她,为她打点一切。

崔秀秀就算察觉她撞墙后似乎跟以前不同,依然如前一样爱她。

宁青文还笃定认为,一旦碰到生死之事,崔秀秀愿意为她赴死。

在这世上,有一个爱她的母亲,她便愿意好好活着。

她开始有了斗志,想要让崔秀秀过上好日子,想要成为崔秀秀的骄傲。

想要好好奉养崔秀秀!

她被赵晋然退婚让崔秀秀脸上无光了,那么,她以后就要让赵晋然后悔,把场子找回来,让崔秀秀脸上有光。

她定要成为光彩夺目的人,让崔秀秀跟着发光。

等宁青文出房,苏嬷嬷忍不住跟崔秀秀道:“太太,大小姐是变了许多,坐铁壳车时,我已看出她与众不同。”

崔秀秀点头说:“是变了许多,但有一点没变。”

苏嬷嬷问道:“哪一点?”

崔秀秀闭上眼睛道:“对我那份真心没变。凭着这一点,我便知道,她依然是我女儿。”

“我瞧她撞墙后性情大变,本来也疑心她中邪,想要请道士做法,但回心一想,她如今这性情,才适应这世道,变了没准是上天施恩呢!”

崔秀秀睁开眼睛,“你瞧上海这地儿,外间到处是铁马在跑,在这屋里想洗漱,也不须打水,一拧那个铁把,水就出来了。适才晚饭,客厅那边一个圆盘子‘滴滴’响,朱妈去拿起,跟那边说话,放下之后跟老爷禀报,说二少爷要稍晚才回来,瞧着那东西跟万里耳似的。”

崔秀秀自己点一下头,“要不是亲眼瞧见,别人跟我说这些,我是不信的。所以,青文撞墙后变了性情,也不用惊讶了,只要她还是我女儿就成。”

苏嬷嬷是崔秀秀的乳母,两人情份若母女,崔秀秀说什么,她都会附和。

当下点头道:“太太所言极是。”

宁青文回到房中,见房内坐着一个年约十五岁的少女,便知道她是宁青语了。

宁青语去过几次老宅,打心眼看不起宁青文,当下一抬头,见宁青文装扮还是老式模样,便撇一下嘴,站起来勉强喊道:“姐姐!”

“嗯!”宁青文见宁青语态度表情不好,便也懒懒的,点点头坐到床边。

“跟你打招呼呢,怎么没反应?”宁青语也被宁青文的态度惹火了。

在她心中,乡下老宅来的土包子,见了面铁定会巴结她,这和预想中的不一样啊!

宁青文仰起下巴,“想要我怎么反应呢?欢天喜地转圈圈,掀破屋顶大喊‘妹妹好’!这样么?”

宁青语:“……”

气人!宁青语看着宁青文的表情,特别堵心,脱口道:“听说你被赵晋然退婚,一头撞在墙上,脑子坏掉了?”

宁青文“哎”一声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脑子确实有些不好,半夜里经常会坐起来尖叫,还会掐人脖子。”

她说着,翻起白眼,伸手掐在自己脖子上,歪着身子说:“就像这样!”

“啊!”宁青语吓得站起来,迅速溜出房。

宁青文:这么不经吓?

很快的,宁青语就领着三姨太上来了。

三姨太见着宁青文,叹息说:“大小姐,这大半夜的,你何必吓青语呢?太太已是占了她的房间,你就宽容宽容,让她跟你挤一挤!”

宁青文站起来委屈说:“三姨娘,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的!要不然,这个房间让给妹妹住,我去楼下跟秋竹她们挤一挤?”

三姨太闻言吓一跳,宁博远这回让人接宁青文过来,是准备跟马家联姻的,要是宁青文跟下人挤一起,传出去还了得。

她忙陪笑说:“好了,青语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说着使眼色给宁青语。

宁青文不再理会她们,自己拆了长发上床安歇。

日间劳累,她一上床便睡着了。

三姨太拉了宁青语出房外,低声道:“耐着性子些,她住不了多长时间的。”

宁青语哼哼着应下。

宁博远这一晚享受着二姨太的温柔,至第二日一早起来,身心舒畅,看崔秀秀和宁青文母女,便也顺眼些了。

待用完早饭,他便吩咐三姨太道:“你带青文去百货商场逛逛,帮她挑几套见客的衣服。”

三姨太应下,又带笑道:“青语也要添几套衣服呢!”

宁青文便也笑着开口说:“阿爹,二姨娘身上那一套衣服,是跟大嫂借的,自己可没有那样时髦的衣服。”

宁博远一瞧二姨太,想起昨晚的温柔,便道:“你也跟她们去逛逛,添两套衣服。”

宁青文等了片刻,没有听见宁博远再说话,心下一沉。

她引出二姨娘来,是为了让宁博远注意到崔秀秀也需要添新衣,但如今看来,宁博远一丁点也没有把崔秀秀放在心上的。

崔秀秀在老宅侍候了宁博远母亲一辈子,为宁博远生儿育女,拿自己嫁妆银子养着老宅一众人,但是宁博远呢,是如何待她的?

崔秀秀想必早就被伤透了心。

宁青文站起来,亲自给崔秀秀斟了茶,淡淡道:“阿爹,二姨娘跟着三姨娘去逛街就好,我要在家中陪着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