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恒答道:“阿爹今晚有应酬,青杰跟朋友出去了。”

“哪两位儿媳妇呢?”崔秀秀脸一沉。

宁青恒陪笑道:“她们给妹妹买日常用品去了。”

说着又忙解释,“她们以为只有妹妹过来,想着一切有三姨娘安排,自是妥贴,并没有想到阿娘也来了!若知道阿娘也来,定不敢出门,自要候着相迎。”

崔秀秀冷笑说:“我就知道单你妹妹一人过来,定被慢待,果然呢!”

宁青恒一噎,忙赶紧介绍身边的年轻男子道:“这是马一鸣!”

马一鸣忙喊崔秀秀道:“伯母好!”又转向宁青文,“文妹妹好!”

崔秀秀点点头,已是迅速打量了马一鸣一眼。

马一鸣梳着大背头,西装毕挺,眉眼周正。

宁青文一看宁青恒的作派,心下明了,看来这位马一鸣,是来相看她的。

马一鸣果然过来帮宁青文提行李,一边问道:“文妹妹第一次来上海吧?是不是第一次坐火车?”

宁青文“嗯”了一声。

马一鸣趁机看一眼宁青文,心下颇满意。

眉眼秀美,性情温婉,衣着老式,极符合家中老太太的审美。

这样的旧式女子最是贤惠,最是肯吃苦耐劳,待娶了她放在家中服侍老太太,自己拿了老太太的家产,那时想如何就如何了,妙!

一行人进了公馆,除了宁青文和崔秀秀,其它人都有些目不瑕接。

三姨太瞅一眼诸人,见她们没了初见面的嚣张,脸上现出怯意来,不由暗暗笑了。

她喊过朱妈道:“你领着太太和大小姐上楼洗漱!”

朱妈会意,应了一声是。

崔秀秀却是喊苏嬷嬷诸人道:“你们也上楼来侍候!”

苏嬷嬷诸人松了口气,太太和大小姐要是上楼,她们留在楼下是有些手足无措的。

一会儿,二楼的洗漱室便挤满了人,都怔怔看着洗手盆和浴缸并抽水马桶,极是茫然。

一群乡下来的土包子,傻了吧?朱妈心内满满优越感,指着洗水盆道:“那边可以洗手!”

她说着,偏不示范如何洗手,又去指浴缸道:“那儿可以沐浴。”

苏嬷嬷疑惑道:“没有水,怎么洗手,怎么沐浴?”

朱妈妈正等着这一问,当下笑道:“怎会没有水呢?我来……”

她没说完,便见宁青文上前一拧水龙头,先行洗了手,再一旋,关了水龙头。

其它人马上有样学样。

宁青文再喊了秋竹上前道:“把浴缸的水放满,待会儿服侍太太先沐浴。”

说着教秋竹如何放水,如何调温度。

朱妈呆在当地,大小姐怎么晓得这些呢?是了,这是决定要来上海,事前打探过了。

待朱妈一走,众人齐齐崇拜地看向宁青文。

苏嬷嬷:“大小姐饱读诗书,果然什么都晓得!”

章妈妈:“我们小姐什么都懂!”

秋竹:“那个朱妈以为就她懂得变出水来,可想不到我们小姐也懂!”

二姨太:“大小姐身上流着老爷和太太的血,自然比我们厉害!”

雁儿:“我就知道,大小姐是仙女下凡,跟我们不同。”

崔秀秀没有夸奖,但看向宁青文时,眼神慈爱。

宁青文:实在没有想到,俺凭着会拧水龙头,就博得满堂彩!

第3章 第 3 章

崔秀秀和宁青文在众人服侍下洗澡洗头,换了衣裳,这才双双坐到二楼阳台上晾头发。

宁青文摸了摸拖到臀下的长发,极是感叹,在老宅时,一众女人为了顺畅梳起高髻,整天往头上抹桂花油,但她们洗头不便,一般十天才洗一次头,以至每个人走过时,都一股桂花头油的腻味。

更让人惊恐的是,有些小丫头还长了虱子。

现在来了上海,希望能劝服这些人把头发剪短了,再勤加洗头。

宁青文正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便听见崔秀秀问道:“待会你阿爹回来,你知道怎么说么?”

宁青文有些茫然,问道:“怎么说?”

崔秀秀恨铁不成钢看她一眼,“你爹寄了信,让人接你过来,一到家门前,你大哥就拖着一个年轻男人迎出来。”

她顿一下,“那个马一鸣,是专给你备着的。”

“但我瞧了瞧,这人不行。”

“你爹问你对他的印象,你得知道怎么说。”

宁青文回过神来,“那自然不行啊!我要找,起码要找一个比赵晋然帅的。”

崔秀秀噎了一下,“找人,不能光论外表,得找一个忠直老实对你一心一意的。”

宁青文脱口道:“我看章妈妈很符合这个条件!”

崔秀秀一听这话,自己抬手揉胸口顺气,一边道:“我看你寻个死,撞个墙,醒过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现如今说话跟从前完全不同,瞧着像中了邪。”

宁青文一惊,旋即定神,答道:“人都是会变的,就像赵晋然,说变心就变心。再一个,撞墙之前那个我,已死了,现在的我,是全新的我。”

崔秀秀叹息一声道:“变了也好,如若一点不变,我还怕你到了上海,会被欺负死。”

宁青文想了想,看定崔秀秀道:“娘,我若说我撞墙后,脑子里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像被换了一个脑子……”

崔秀秀不待她说完,语气半带嘲讽道:“我早瞧出来你被换了脑子。说起来也是,男人突然就剪掉鞭子,女人突然就露了手臂和脚踝满街走,从前要被浸猪笼的行为,现如今说是进步要嘉奖。相比较起来,你换个脑子,不算令人惊悚了。”

宁青文:“……”

崔秀秀说着,仔细打量宁青文,“你就算换了脑子,始终是我女儿不是?”

宁青文赶紧点头道:“是,我完全是你亲女儿,要不要检查一下身上的胎记?”

“罢了,你这个样子,我反倒放心些。”崔秀秀说罢,听得脚步声响,便闭了嘴。

却是两个老妈子端了茶上来,敷衍行个礼,搁下茶又跑了。

崔秀秀不快道:“要是在老宅,这些没规矩的东西,早被打了。”

宁青文道:“对咱们都这样,就怕秋竹她们要吃大亏了。”

母女正说话,听见楼下汽车响,齐齐一瞧,便见一辆车子停在院前,车门打开,下来两个时髦女子。

两个女子皆穿了高领长袖旗袍,花色素淡,俏丽而不落俗套。

崔秀秀认了出来,走在前面的女子是大儿媳李惠君,走在后面的是二儿媳胡碧华。

她马上朝里喊道:“苏嬷嬷,章妈妈,来梳头!”

苏嬷嬷和章妈妈忙忙拿梳子出来,帮她们母女挽起头发,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

她们才收拾好,李惠君和胡碧华就上楼了。

“给太太请安!太太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给太太置点日常用品。”

崔秀秀含糊道:“临时决定陪着青文过来的。你们用什么,我就用什么,也不用另外置办。”

李惠君笑着说:“太太有所不知,这边日常用的东西跟老宅有些不同,我们惯用的,就怕太太用不惯。”

崔秀秀淡淡一哂,这是说她们用的奇巧东西,她从老宅来的不会用?

胡碧华却是忙和宁青文打招呼,笑着说:“文妹妹个子又高了一些,瞧着更出挑了。”

四人正寒喧,朱妈又上楼了,带笑跟李惠君道:“三太太说了,因太太没有提前打招呼就来了,一时来不及收拾新的房间给太太住,正巧大少奶奶的房间是上个月刚收拾过,又做了新衣柜的,便想让大少奶奶腾一腾,让给太太先住着。”

李惠君一怔,接着喊起来道:“哪我和青恒住哪儿?”

朱妈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三太太说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暂且住在客房。”

李惠君当着崔秀秀的面,又不好马上驳回去,一时脸色变了变,淡声说:“我下去问问三姨太,有没有别的安排。”

胡碧华马上也站起来道:“我陪你下去。”

宁青文:唔,三姨太的手段确实厉害!母亲一旦去住了大嫂的房间,大嫂自然恨不得母亲赶紧回老宅,不要占着她的房间。大哥在大嫂的埋怨下,也不会站在母亲这一边。

二哥是二姨太的儿子,本来就跟母亲不亲,二嫂那就是面子功夫,现下怕大嫂闹起来不腾房间,会让她腾房间,肯定是去搁话说自己如何如何腾不了房间的。

母亲住得不顺心,说不定很快就回老宅。

宁青文沉吟一下,吩咐朱妈道:“带我去瞧瞧我的房间!”

朱妈向里一指道:“大小姐的房间就在二楼,呶,那一间,一早就收拾出来了!”

宁青文便起身,过去瞧了瞧自己的房间。

她瞧一眼回来,便跟崔秀秀道:“阿娘,我房间大,要不然,你跟我住一间?”

崔秀秀冷笑道:“哪有正室太太跟女儿挤一间房,让姨娘住着正房的理?等你爹回来,要问问他,到底谁是妻,谁是妾?”

宁青文:好么,晚上要有热闹好戏看了?

一会儿,二姨太方兰香却是跑了过来,委屈巴巴道:“太太,三姨太欺负人,她说房间不够,让我跟下人住一起。”

崔秀秀没好气说:“你跟我哭诉有什么用?待老爷回来,跟老爷哭诉去,真是白瞎了一张好脸!”

朱妈见崔秀秀喝斥二姨太,怕殃及池鱼,忙忙溜了。

二姨太垂泪了,“我三十多了,再跟老爷哭,会被嫌弃的。”

苏嬷嬷和章妈妈在旁边听着崔秀秀说话,却是燃起熊熊斗志。

苏嬷嬷:“太太,三姨太那张脸,其实是用粉糊出来的,要是洗了粉,未必有二姨太好看。我看可以打扮一下二姨太。”

章妈妈:“老爷今晚要是宠了二姨太,说话自要向着咱们些。”

崔秀秀不置可否。

宁青文:呀,一帮大龄内宅女人,要开始角手段争宠了么?好期待好兴奋!

苏嬷嬷和章妈妈说着话,一拉二姨太,“走,咱们把压箱底的衣服抖出来换上,再重新涂点粉,包保你艳压群芳。”

崔秀秀鼻子里“哼”一声说:“咱们坐铁壳车时,一车厢倒有一半露脖子露脚踝的女妖精,再到了这儿,一屋子也占了半屋子妖精。可见,现在男人就喜欢妖精。兰香是有一张好脸,但没有妖精作派,老爷未必给她脸。你们不必费劲!”

苏嬷嬷和章妈妈闻言有些沮丧,喃喃道:“太太言之有理。”

宁青文这时候笑吟吟出声了,“咱们请大嫂打扮二姨娘不就行了?”

崔秀秀点了头,吩咐章妈妈道:“下去请大少奶奶上来说话!”

李惠君很快上来了,脸上犹有怒气,语气硬绑绑道:“不知道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崔秀秀淡声道:“你的也不用急着腾房间,我要住那间,待老爷回来再理论。”

李惠君一喜,语气马上软和了,“太太,青恒已经去接老爷了,估计晚饭前回来。”

崔秀秀这才指一指二姨太说:“兰香对老爷情深义重,久不见老爷,今晚想服侍老爷,只又怕老爷嫌弃她衣着土气。你身段跟她差不离,借一套新式衣裳给她,打扮打扮她,再带来给我瞧瞧!”

李惠君一怔,紧接着回过神来,笑吟吟道:“太太,说到打扮人,我这个有心得,二姨娘交给我,定让她变一个样子。”

她说着,领走了二姨太。

过了大半个时辰,李惠君上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含羞带怯的时髦女子。

众人一瞧时髦女子,全呆了,这,这是二姨太?

此刻的二姨太,穿了一件青花缎旗袍,胸丰腰细,白生生一段脖颈,长长一截小腿,黛眉红唇,耳际两颗坠子轻轻晃动,越加显得娇艳。

崔秀秀:果然一打扮就成了妖精,瞧着倒是不输楼下那妖精。

宁青文:吼,看不出二姨太挺有料,收拾一下完全变了样,瞧着我见犹怜,很有杀伤力。

得让这杀伤力发挥出最大效果才行!

宁青文一把拉过二姨太,把她推到墙角,双手撑过去说:“二姨娘,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待会要照做!”

二姨太缩着肩膀道:“大小姐请吩咐!”

宁青文附到她耳边道:“待会儿我爹回来了,你得迎出去,娇滴滴喊一句,然后摔倒在他怀中……”

二姨太吓白了脸,“这是妖精作派,会被太太处罚的。”

宁青文再贴近一点,“不瞒你说,这是太太的意思,你照做,到时有赏。”

说着又吩咐几句,最后加重语气,“关键时刻,你不管要不要,都要娇滴滴说,老爷,我要!”

二姨太腿一软,差点摔了。

第4章 第 4 章

宁博远坐在车上准备回家,心里极是不快。

他让家仆孙福和顾妈去接女儿宁青文到上海,可没想到崔秀秀会带着老宅一家子人也跟来了。

可气的是,崔秀秀既要来,事前不透一点风声,不捎只言片语,突然就来了,简直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宁公馆住了三姨太,大儿子和二儿子两家人,还有女儿宁青语并几个家仆和几个老妈子,本来就有些挤,勉强收拾出一间房间来给宁青文住着还好,再挤进崔秀秀诸人,不成闹市了么?

再一个,崔秀秀个性要强,这到了上海,就算诸事不通,只怕还要摆正室的款,哪不得跟三姨太起冲突?

他都这个岁数了,只想享点温柔,平平静静过日子。

崔秀秀带着人来了,这不是要打破宁公馆平衡,存心不让他好好过么?

宁博远想起崔秀秀的脾性,心下就焦躁起来。

没错,崔秀秀当年是名门闺秀,但世事变迁,她娘家早成了破落户,她在老宅端着架子还罢了,到了上海若还端架子,那便是不合时宜之举。

宁青恒见父亲脸色阴沉,便小心翼翼道:“阿娘来都来了……”

宁博远打断他的话道:“青文都十八岁了,在老宅养成懦弱的性子,凡事憋在心中,被赵晋然退婚了,一个转头就撞墙寻死,惹人笑话,这都是你娘之过!”

他接着郁声说:“现接青文到上海,是要让她接触新事物,到时寻一个合适的人嫁了,你阿娘跟来,反而要坏事。”

宁青恒腹诽:阿娘能坏什么事?你不待见她就直说,非得编借口。

宁博远揉揉额角,“对了,马一鸣见过青文了么?”

宁青恒答道:“适才见过了,他对青文印象不错。”

宁博远脸色缓了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