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低垂着头的坐上马车等候,留下我与泄天机大眼瞪小眼。

泄天机的长发时不时被风撩到身前,遮住部分面孔,头发的动,凸显了他此时的静,仿若浑身有种旁人难以撼动的力量,令我浑身不自在。

我学他一般静止不动的望着他,力求淡定,尽管是种假象,却不得不如此,因为我知道,在这种两军对垒之时,气势最重要,就跟玩一二三木头人一样,谁先动,谁就输了。

也许,杀手都是这么交锋的……

路旁的树并不茂密,可树叶居然还能窸窸窣窣的作响,可见多上进。风一阵刮来,一阵停,乌发飞舞,红绸飘飘,身穿大红衣的我俩,默默对望,活像是一对无媒苟合的狗男女,以被日头筛落的片片树荫为见证,各自酝酿着情绪。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

本着这个想法,我觉得既然是求人,就该放低姿态,随即清了清嗓子,先开口道:“今日的事谢谢你,十三也要麻烦你,我……日后也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

“那你怎么回报我?”泄天机打断了我的话,认真无比。

我想,他是个精明且冷静的男人,虽然看上去玩世不恭,可这并不能影响他看问题的角度。

由此可见,我需要周旋。

“该怎么回报就怎么回报,不如你先开出你的条件?”我衡量着泄天机面上意味不明的神情,一时之间尚不知如何应付他从未有过的深沉,心里没了底。

瞬间工夫,泄天机又恢复了浪荡不羁的混蛋样儿,对着我痞痞的笑着:“本想要你的人,可偏偏你才被休,外人总会说些闲话,指责你、我骂‘奸夫□’,我是没所谓的,就怕娘子受不住。我想,不如还是要点钱吧,也算是为夫先帮你攒着嫁妆,等你守寡满了三年再办喜事,可好?”

哦,我听出了点门道。

简单的说,他嫌我是个二手货,碍于舆论的压力,暂且不想做接班人。

具体的说,钱比我来得有魅力,以后的三年内但凡求他点事,都应本着“明码实价,银货两讫”的大原则办手续。

嗯,我俩非亲非故,他的要求也算公道,毕竟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

我分析着利害关系,十分大方的应道:“甚好甚好,一懈哥哥如此爽快,实乃妾身之所愿。我那嫁妆虽是不多,却还有金佛一尊,是以前的情哥哥所赠的定情信物,本不该拿出做钱银交易的,可眼下妾身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境地……妾身想,既然那情哥哥早已灰飞烟灭,留下个物件还不是徒增伤感么……所幸,你便拿了去吧,也莫要同妾身客气,这都是你应得的。只是日后,还希望一懈哥哥不要吝啬的给予写帮助才好。”

今日之前,我还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奴家”,今日之后,我已是已婚下堂的身份,是以只能称呼自己为“妾身”。

却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泄天机每听到“妾身”二字,眉头便皱上一皱,流露着反感的情绪。

“你拿我送你的金佛和我做交易?”泄天机眯着眼,双眸闪烁着危险的光。

我想,他一定是觉得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才会这么恼怒。

我生怕狗急了跳墙,当下连忙安抚道:“不不不,金佛送了给我,那就是我的。莫非一懈哥哥还要趁火打劫的要回去不成?”

泄天机深吸一口气,望了望天,这才下了狠心一般道:“不,我送给女人的东西,从不要回。”

嗯,他可真是位大方多金的君子。

我在内心赞美他,口上也不忘讨价还价:“妾身还记得,那情哥哥还允了一颗大内夜明珠与我,本来妾身也是不想要的,可总怕会因此污了他一言九鼎的男子汉威名,不得已只得也应了……不如,那夜明珠也送给一懈哥哥当谢礼吧。”

泄天机着实愣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嘴上“啧啧”有声,还拍了三下手掌称赞我算盘打的精妙。

我心跳如雷,明白再得寸进尺下去,唯恐会被他先奸后杀再暴尸荒野,这才怀着感恩图报的心,抖着手强装镇定的摘下头上的珠钗与颈子上珠链,碎步上前,举高给他看。

“这两个物件本是妾身那遭瘟的前夫送的定情信物,也是不该拿出来做买卖的,可偏偏有人说它们是号令群雄的三宝之二,想来也不会错吧?现下,妾身也一并拿出送与一懈哥哥,还请笑纳。”我品着词儿,一口气说完,盼望他尽早拿走烫手山芋。

戏文里也都说过,但凡拿着天下至宝的人都是配角,是要被灭口的,只有那最后拿到宝藏的家伙才是主角。既然我并不清楚三宝的用途,也尚未证实这种流传可信与否,倒还不如先送了出去,免得惹祸上身。再者,玉佩在我身上,别人就是拿着二宝也没用处,而我就此送了前夫的东西给情夫,也算给前夫戴了绿帽子,一举数得。

泄天机接过二宝,还一并握住我的手,静默了一瞬,待我欲提醒他男女授受不亲之时,却不防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抱了满怀。

窝在他的怀里,我微微挣扎,半接纳、半抗拒的不知如何是好,难免显得欲迎还拒。

他似是感到我的不安,便低声与我说话,莫名的安抚了我的烦躁。

望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柔情似水的声音,似掺了蜜糖一般念叨在我耳边:“那天跟你道别后,我的胸腹便空空的,本以为是饿的,便飞身到夜市那边吃了三碗猪肉馅馄饨,哪知吃完了胸腹之间却依然有一处空落落的……晓泪,得知你被休了,我很是高兴,急忙赶去时,却不见你的身影,只得先将你的嫁妆偷了出来,沿路追赶……也幸好,你们在贾家大门前制造了一场混乱,那条街的人都知道你们往这个方向来了,免去我一番冤枉路。晓泪……不如,咱们和好吧。”

不知怎的,泄天机勒的我喘不过气,我却一点也不想他放松,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口暖哄哄的,也不由得想到一位伟人的话:“天涯何处无芳草,财色兼收不能少。”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第十六章

(上)

要成为群众心目中的主角,首先就要有一个强大的背景,才能展开强大的人生。

若是出身农家的,理应混个被王孙贵族的爹、娘遗弃的身份,长大之后真相大白,自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若是出身武林世家的,也该是个黑道魔头与白道圣女因爱结合的产物,因种种误会被迫离开双亲,成年后发奋图强,励精图治,自此成为武林盟主这类的传奇人物。

同理可证,若是生来就是个养女,好歹也该是某个大人物被仇家夺走的爱女,虽然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种种不伦之恋,却依然上进自取,终于出人头地等等……

诚然,作为养女的我,不论之恋是陷入过了,却不是什么大人物的爱女,只能靠非常手法争取一席之地。

那日,我与泄天机达成了协议,与十三一同赶路到京郊的一所宅子里,由于天色蒙蒙的黑,我很难看清宅子的规模与景致,却依然能从房间内的摆设揣测到宅子的派气,不由得产生了“民间看相术士泄天机如何买得起豪宅”的疑问。

当晚送还金佛时,泄天机笑着推拒了,待我疑惑的问了原因,他说了一番意味不明的话:“金佛就算是我申请当你的合伙人的见面礼,以后的好处,自然也能多拿一些。”说罢,他微微挑起我的下巴磨蹭着,被我一手打掉,心慌意乱的不明他所谓的“拿”是说人,还是说钱。

我又问了那夜明珠和二宝如何处置,泄天机又答:“那自然算是我为你投资的抵押品。”

望着泄天机说话时的神态,尤其是他深邃的双眸,我正努力琢磨着他的逻辑问题,却听宅子的下人前来回报寻不到十三弟,我与泄天机相视一眼,一同奔出屋子寻找,终于在被五花大绑的车夫身上找到一封信。

信大致内容是说十三决定独自闯荡一番,待三年五载以后出人头地,证明给我看。还对我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不会看破红尘,也绝不会走上歪路,届时,他会给我人人艳羡的一切一切。

看完信,我只有一个念想,十三还是那个十三,天真无邪的十三,不懂人心险恶,不懂“出人头地”的背后代价,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荡,势必要吃亏的。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若是十三能出去磨练一番,也会成熟许多,假以时日,兴许他会在外找到更合适他的女人,再生十三个胖娃娃等等。

泄天机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对我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生为男子本该出去历练、历练火候,等他回来了,也许就会想通了。”

我看着泄天机,忽而觉得此人有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回忆以往种种,不难发现他的口才与思维,皆能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善于察言观色,属于一种变相的体贴,莫非这就是民间第一术士的生存本能?

我俩一起回了我的房间,我给他倒了一杯茶,又请他坐到桌边,称有事相商。但我思索良久,也不知从何启口,不由得烦躁着,直愣愣的盯着他瞧。

“怎的这么看着我?”泄天机颇具玩味的冲我笑着,懒洋洋的姿态毫无掩饰。

我想,抛开玩世不恭的态度,泄天机绝对是一个值得学习的对象,只是不知道他愿意教我多少。

“你想过收徒弟么?”问完后,我仔细折好十三的信,放进信盒里,这才抬起头看他,他恰好侧过脸垂下眸子,状似沉思的留给我一个完美的角度。

不知怎的,我很自信他会应了我接下来的条件,只是代价,尚需商榷。

“你要拜我为师?”

当泄天机再抬起头时,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兴趣,为他整个人都蒙上一层迷人的光,只可惜儿时的我时常做着满眼红光的梦,致使我对红色有种莫名的厌恶,尤其厌恶大男人穿着红袍到处晃悠,是以,每逢我觉得他魅力出众时,都会被这身颜色瞬间激醒。

“哪儿的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已有师父了,怎能中途改换?只是,我对生意一窍不通,本想做个小买卖营生度日,却怕遭人蒙骗,找个师父教导总是没错的。再说,你、我既然合谋生意,我又怎能让你只出钱不出力呢,为了方便你监视我是否亏空,倒不如一并教教我,省人省力。自然,我也会算些学费给你,定不叫你平白授课。”我刻意操着做作的笑容,主要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嘴脸面对一脸算计的他,唯有如此。

这下,泄天机沉思了许久,久到我忍不住托腮看着他半响,又忍不住找出笔墨对着他描绘起来,待我大作初具规模,他才抬头望向我。

我给他看了,他问我这是谁家的大鸟,我备受侮辱的反驳:“你怎能自贬?”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我好一会儿,终是摇头叹息道:“想来,你也只能从商了。”

我以为,这是变相的答应,便欣喜的请他走人,关上了门,扣上了锁,收拾着嫁妆,一一盘点着有无缺漏,再摊开《百贱生私家八卦》里有关贾家和泄天机的部分,做出如下描述。

“贾祸:二婚再次失败,先后两度拜堂不成造就了他的克妻命格,绝非女子值得托付终身的正确选择。如若有女子能突破二拜,顺利度过洞房夜,才可打破这等诅咒,然此女定要阴年阴月阴时生,才能免遭劫难,却不知如此克夫的女子与如此克妻的贾祸成婚,又是怎么一番光景?让我们带着这个问题,拭目以待……”

“泄天机:民间传闻,一直对贾氏图谋不轨的他按照贾氏的吩咐,于贾祸大喜当日偷入后宅,盗取了贾氏所有嫁妆,又与她在京城某空地处成功汇合,相约私奔,暂时下落不明。巧的是,毫不知情的贾祸也于当日休了贾氏,连个洞房都没来得及,原封不动的便宜了情夫泄天机,真实原因不明。据笔者猜测,贾祸房事有难,是以有心无力……然此种推测尚无根据,只能在此注明,留待后人调查。”

本着诚信的原则写完这两段,我徐徐吹干了书册上的墨迹,忽而起了些许灵感,便前后翻了翻这本集合我与师父两代人心血的巨著,这才发现里面居然没有“百贱生”的英雄事迹,实在是一大憾事。

少了“百贱生”的画龙点睛,这本巨著已经不能再称为巨著,它只是废纸,尤其是里面囊括的人物小传,不仅有达官显贵的,还有三教九流的,连红极一时的神偷此等见不得光的小人物也能占据一席,怎能不叫人唏嘘。

想了这许多,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为我和师父开辟一章。

《两代百贱生秘辛实录》——

“百死一生百贱生:男,生年不详,少年时期以‘飞天小白龙’而闻名,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皆是内行,后在朋友的资助下,有意将这项发扬光大,并且漂白处理,循序渐进的酿造了他在民间百姓中的各种美名,一传十、十传百的传进了上流人士的耳朵里,风光一时。详尽的,日后细说……”

“回眸一笑百贱生:女,生年不详,幼时被‘百死一生百贱生’所收养,凭借刻苦努力、勤奋好学的传统美德,将师父的一生本领融会贯通,本着继承和发扬的思想,立志创出一番名堂,现已有青出于蓝之势。不仅认了南方首富庄老爷为父,更哄得十三弟晕头转向,十三弟甚至在得知她被贾家的大公子贾祸看上之后,不远千里迢迢的赶到京师抢亲。再说贾祸,与百贱生有一面之缘,自此失魂落魄,终于用尽卑鄙手法,成功挤掉了另一追求者泄天机,屏雀中选。贾祸本以为奸计得逞,却哪知泄天机早就暗中依照了百贱生的吩咐里应外合,一个逃婚,一个偷取嫁妆,配合得天衣无缝,贾祸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泄天机也不惜以生命为赌注,潜入独孤王府偷取金佛,只为了博得百贱生回眸一笑,此情可待,不言而喻。值得一提的是,在贾家逗留期间,百贱生的美貌不仅遭到相府千金宦生的嫉妒,还引来准小叔子贾多灾觊觎,真可谓是一时倾城,并因此得名‘回眸一笑百贱生’。”

(下)

翌日,我写了一封家书。家书里,我并未多提被休的细节,只是简单说了因命格等人力不可扭转的原因,使得过分迷信的贾家人对我生厌,所以下堂就是必须的。

至于十三,我也委婉的说了他有意云游四方,过些时日再回家。

写完这些,我再三读了,立刻觉得自己文采了得,用词进退得宜,这才满意的交给泄天机,请他找人尽快送出去,终于安下了一颗心。

论说泄天机此人在我心中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也不可谓不低,简单地说,尚在衡量。但他的办事功夫和态度,却深得我心,比方说自那天我送完家书后不出三日,他便再次踏入我的闺房,告诉我为了帮我营生特意联络了京城排行前十名的富商,为我助威。

我从未想过他的号召力如此之大,心里称奇,面上只是含蓄的笑。

泄天机见到我笑了,便也跟着笑。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笑,笑得比女子更加妖娆,掺杂着一种含蓄的挑逗,徐徐的对我传递意味不明的暗示。当时我便想,要是他能脱掉那身大红袍就更好了,最好是穿着白衫,束起发,再把态度放尊重些。

几日之后,在生平第一次洽商当日的清晨,我早早起了身,就着一小箱衣物踯躅不前,实在拿不定主意是扮成翩翩公子再搂上个丫鬟,还是扮成中年的老实男人再时不时拿着手绢拭汗装紧张等等。

可想而知,我的犹豫耽误了梳洗的时间,以至于左左、右右进来伺候我时,我还穿着单衣,赤着足站在地上发呆。

“小姐,请更衣。”她们一同唤我,待我转身看去时,正见到一袭浅紫色的男装被左左捧在手上,右右端着燕窝,两人一同望着我笑,笑容甜的腻人。

我故作挑剔的看着燕窝,扬扬眉说道:“赏你们了。”

这次并非我有意做作,实在是燕窝漱口这等残忍的事实在不能再干了,再者我与她俩相处不多,她们又是泄天机派来的,脾性世故,比先前的衣衣、服服圆滑许多,令我一时难以放下警惕。

哪知她俩一个道:“这是小姐的早餐,奴婢怎敢要。”

另一个又道:“公子料想小姐一定是发愁衣着打扮,前日特意从京城里最大的‘老爷布庄’定了一批男装,这儿还有从扇子店、首饰店订回来的物件,其它的稍后几日便会送来庄里给小姐审视,现下这一身还是为了今日特意赶制的。”

我微微吃惊,一一摸过考究的丝绸、结实的纸扇、精致的扇坠、翡翠的簪子,以及腰间的挂饰,不由得被泄天机的细心所折服,再次对泄天机的财势起了疑惑。

按理说,这间名为“小庄”的庄子绝对是价值不菲,却也不排除是泄天机租来的可能性,但如今,亲眼见他对细小的物件也如此计较,这绝非是普通有钱人的排场,如此品味一定有些前因。

才琢磨着此人,此人就登堂入室,毫不避嫌的往桌边一坐,对着我蓬发垢面、赤足、单衣的造型表示欣赏。

我也对他下了逐客令:“男未婚,女下堂,以后你进我的房间一定要经过我的允许,否则传了出去,岂不是会误了我再嫁的打算?”

泄天机“啧啧”有声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虽下堂,可以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早晚要入我家的门,现在出出、入入只是提早练习,省的将来不习惯。”

左左、右右掩嘴笑,我心道,笑个屁。

抱着衣服,我扭身进了里屋,“咚”的一声关上了门,快速着装完毕,这才打开一道缝叫她俩进来梳头,待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泄天机对着我的打扮发出赞叹声,还说了一句唤醒我记忆的话:“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我白了他一眼,忽而想到第一个如此批判式称赞我的人就是贾公子,那句话却只是一晃而逝,如蜻蜓点水般飘过罢了。

在赶去“二爷酒楼”的路上,我一一问了泄天机这十大富商的来历,其实心里是想问贾家的人可曾应邀,泄天机好像看透了我的小心思,直截了当的回答了“并无你不想见到的人”。

我这才安心,哪知他又道:“不过,得知你是南方首富庄家的义子,除了这十位,还有一位北方商界不容小觑的人物。”

我有些诧异,实在想不透除了贾家的人还会有谁。

可泄天机话到此处便假寐不语了,让我无端揣测了一路。

到了目的地,临进酒楼大门前,我还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贾当”,轻哼了一声,高傲的甩着发,阔步登入酒店大堂,直入二楼厢房。

身旁经过的小二都拿着羡慕的眼光瞅着我,我知道,托了这身行头的福,今日的我已经脱胎换骨。

进了门,我无暇欣赏一室的清幽,也无暇揣度这一屋子家私的价钱,所有注意力都被屋内那十位富商以外的第十一个人吸引了过去。

倒不是因为他貌若惊鸿,只因为他正是我那许久不见得奸夫——贾多灾。

“唰”的一声,我镇定的摇开折扇,自命风流的扇着风,顺便遮挡了半张脸。

在泄天机笑着逐一介绍完后,我才装着孙子又不失本性的对众人拱手,说道:“晚辈庄笑,拜见各位大东家。”

除了老神在在坐在一角的贾二,众人纷纷起身,各自打量着我一身行头,不时的交头接耳、频频颔首。

找人投资绝不能寒碜自己,自抬质素有利于增强对方的信心,穿的越好,对方砸钱越多。这番道理爹以前讲过,如今验证,不虚、不虚。

众人都说有意投资,连问我要做什么事业都没问上半句。

我心想,有钱人就是喜欢玩点风险,只要介绍人值得相信,就算是投资人口买卖,也愿意尝尝鲜。

但本着诚信的原则,我还是拿出了十一份前夜写好的计划书分给他们。上面简略的写了我对未来的规划和目标。

从书面上看不难得知,我要开一家钱庄,取名“老庄”,还比一般的钱庄多了一项业务——典当。

众人看了,都说满意。只有贾二始终没有表态,我心里掂量着他的价值,暂且装作与他不认识。

不想,贾二却打破了沉默,突兀的发言道:“笑兄好生面善啊,仔细一看,正与我那未过门便下堂的嫂嫂有七八分相似啊!”

(接新加的内容)

听了这话,我已十分肯定这贾二是不会善了了,然我也不是什么好鸟,当下便凉凉的睐了他一眼,顺水推舟道:“巧了,贾兄说的正是家姐,本是同根生,想象有何奇?”

十大富商议论纷纷,望着我的眼神有些异样,我想许是他们一直没有把贾家的下堂妻与南方庄家联系到一起,毕竟贾家此次娶妻还是以“贤良淑德”打名号的,并未对外多加提到“庄”姓。

其中一位白白胖胖头戴金冠的富商问道:“敢问令姐究竟因为何因会在拜堂当日被贾家休离?”

我掂量着说辞,心里明白若是不能将责任全推给贾家,以贾家在北方的声望,这单生意只怕是难成了……

“哎!说起来也真令人唏嘘。”

我猛的一拍大腿,惊着了各位,又“唰唰唰”开合着扇子三次,一脸痛惜的绕着屋内急行一圈,半路上还险些踩着泄天机,幸好他躲得快,这才没绊着我。

“话说当日,那一干山贼伙同贾家在江湖上得罪的黑道,趁着大喜之日一起冲杀进了喜堂,宾客们惶恐之极,纷纷避走。贾公子携家姐双双提剑力抗山贼,以一敌十,真是堪比当年的那什么侠侣啊!眼看着贾家这边占了上风,怎奈那山贼头子的功夫却十分了得,说时迟那时快,‘嗖嗖嗖’以三下夺命追魂针分别刺进了贾公子下身的三大要穴!命……虽然是捡回来了,可贾家……也因此绝后了!”

大气不喘一个的说到这儿,我纠结着脸色,在众人震惊无语的表情下“咕噜”灌下一杯水,又“咚”的一声放在桌上,犹如惊堂木一般震惊四座,吓得众人一激灵。

我知道,该结案陈词了,便抚额头说道:“是以,贾公子不愿耽误家姐幸福,遂忍痛休之!”

第十七章

在场富商,无不面有怜悯之色,也许是为贾公子年纪轻轻就断了子孙缘而悯,也许是为“贾氏”刚拜堂就被休注定一生做老姑娘而怜,总之一室的叹息声,每一声都叹进了我的心坎里,真叫一个解气啊!

贾二似笑非笑的瞅着我老半天,任我想忽视也忽视不得,终于瞪过去一眼,他才眯笑了眼,似是满意我的互动,站起了身,潇洒的甩了把袖子,拱手对富商们说道:“家兄遭此人生大劫,事关贾家声誉和家兄的面子,还请各位看在以往同贾家的交情上,切莫传了出去才好啊!”

众人一听,纷纷应和。

可我却觉得,但凡是人都有些劣根性的,往往人家越嘱咐不要说的话,越会加速传播的速度,且有能力的还会添油加醋一番,就好像小孩子的叛逆心里一般,越不让干的越想尝试。

哎,看来贾公子的名节是让贾二毁了啊!

好在,这帮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就算说也是在夫人、小妾的炕头上说说,短时间内只会是私下流传。

我趁势追击,当下开出了分红额度,加上泄天机与贾二的担保,众富商便趁热一一定了入股款项,这才敞开了肚皮吃喝了一个多时辰。

眼见着一干富人喝高的面红耳赤,我也不由得佩服自己的机智。自古以来,人往高处走,旁人自会高看崇拜,可女子被休大多是遭人鄙视的,幸好我把责任推给了“残废的贾公子”身上,这才挽回了劣势,既博取了众富商的同情分,也连带提醒他们庄家是南方首富的事实,想开拓南方市场的谁又会在此时放弃?

我正得意着,那干醉鬼已经黄腔大开,令我顿感厌烦,正考虑着要不要借口小解一路遁走,顺便逛逛窑子……

这时,陪坐、陪笑的泄天机眼皮子一抬,从善如流的吩咐门外的下人请十来个姑娘进了屋,富商们立刻挑花了眼,彼此你争我夺、讨价还价了一番,不多会儿就心急的搂着妖精们各自去了事先准备的单间厢房。

快活似神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众人走后,室内杯盘狼藉,酒味熏天,憋气的很。

我起身推窗,轻嗅混合着花香的小风,眯着眸子呼了口气,恰听到耳边女人娇媚的呼唤:“公子真是俊,不如来奴家这厢坐坐?”

我侧首望去,正对上“小妹妓院”二楼阳台上那三个姑娘,三人分别穿了红、黄、绿三种花色的衣裙,肤质白皙,眉眼含情,把我瞅的一阵羞赧。

三人见我别开脸,无不掩口轻笑,越发逗弄得起劲儿,待我礼貌的问她们名字,才知道这是小红、小黄和小绿,今天还没开张,就等我过去快活、快活。

嗯,好主意。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请泄天机和贾二也去开开心,却听身后的贾二问道:“笑兄好口才啊,三言两语就将家兄寒碜到底,现下还有心力对付美娇娘。”

不用回头,我也能想象得到事不关己的泄天机一定正幸灾乐祸的笑着,便靠着窗台朝那三位美人抛了媚眼,顺便往身后甩了一句:“在下没什么大本事,只懂得替别人考虑,替自己做事,若非贾兄先出了难题,也不至于连累了兄长。”

贾二轻笑出声,没接茬。

我也顾不上理会他笑声里的兴味,全部注意力已被刚下了轿子,正往“贾当”里走去的妆衾引去了。

就听小红说道:“切!妇道人家整天插手夫家的生意,野心可真够大的!”

小黄接道:“贾公子也真可怜,重病在床,里里外外还得靠个女人张罗,也不怕被这个女人倒打一耙。”

小绿也道:“这能怪谁啊!还不是那个贾二公子对自家生意不管不顾,偏要自己做什么古董生意。自贾老爷病倒不起以后,贾家全靠贾公子撑着,现在连贾公子也病了,找自家人也暂管也总比找个‘外人’强吧……”

小红斜着她,故意问道:“你说的外人是谁啊?”

小绿分外得意,扭着腰卖了半天关子,说道:“还能有谁,谁不知道贾二公子是贾家的养子?这说得好听是他有志气,自立门户,经营古董有声有色,说得难听啊……还不是贾家怕他插手当铺了好借机捞油水么?现在贾公子一蹶不振,我要是贾二公子啊一定见死不救,等贾家快垮了再出手……”

小黄附和道:“没错,那妆衾看着精明,可未必是做生意的料子,贾当雇佣了那么多老行尊,她驾驭的了么?你再看她那个狐媚相,兴许早就养了小白脸,两人正合计着怎么掏干贾家呢!”

我听了,似有疑惑,便“唰”的打开扇子,扇着垂在肩上的鬓发,与三位美人一阵调笑,抽空问了这些八卦都是哪儿听来的,又问了贾老爷怎的病倒不起。

她们三个听了“咯咯”笑得不停,花枝乱颤的迷倒了一片楼下经过的老少爷们儿们,尤其是“贾当”门口的伙计,早就销魂的找不到北了。

听她三人说,贾老爷几个月前得了一场急病,请了许多大夫皆束手无策,病因查不出,也无从对症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