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

宛遥应了声说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亲妹妹!

项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断,是以屋内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烛火味道。

宛遥拨开门进去时,项桓正坐在地上把系帘子的绸带百无聊赖地撕成条,身后的光骤然照到脚边,他反应极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备扔过去——

视线在望见宛遥的那一刻又堪堪顿住,眸中的狠厉逐渐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气,随手将凳子丢到一边,竟有些许颓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别过脸,开口沉沉地说:“我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爱打架的一天~

本文不如更名为《男主他天天都在发脾气》……

没错,想必大家已经体会到本文起名的精髓——

项桓,项圆圆——圆环兄妹了解一下

梁公子——一出场就凉凉的人

宛遥——天天都在为男主弯腰

余大头——雷佳音失散多年的兄die

嗯,至于宇文……

宇文钧——这群人里唯一的一个正常人……

(最近有没有发现我的作话长度都差不多!!完美控制了作话的自己真是棒棒哒!)

第7章

宛遥看着那张预料之中满含不屑和倔强的面孔,忽然觉得记忆倒退回了好多年前。

那时的她还很小,吃饭时特地磨蹭到最后一个离开,然后把桌上的煎饺和肉饼揣进怀里,溜出家门,从项府后墙的矮洞中窸窸窣窣往里钻。

项桓会在祠堂的窗前把她拉进来,两个人偷了贡果躲在角落。

宛遥就在一旁看着他盘腿坐下,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后墙的矮洞早已填补,就算还在,她渐渐长大,也无法再猫腰进来。

有很多时候,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他们把蒲团并拢,席地而坐,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又滴水未进,眼下饿得厉害,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不在意的啃饼,“不关你事,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笼手在袖,语气随意,“不妨就让他上梁府照顾照顾梁小公子,既全了礼数,也养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这样,满朝文武闻所未闻。两个年轻文武官当街闹事,还能用这种手段息事宁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有千万怀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发一语一言。

沈煜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个笑,“武安侯说的是。”

此刻,梁项两家的当家内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雳。

唯有远在宫外的项桓还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惩处已这般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项南天前脚刚下朝归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内监吊着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读完毕。

梁家满府不甘,项家匪夷所思,坊间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着皆大欢喜,大概很乐意看一出不要钱的好戏。

第二日,天没亮,宛遥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装,她趁夜色溜出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脑袋还在注视着身后是否有人,手却动作娴熟地拔了栓。

门一拉开,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没的身影。

“娘!”吓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会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显然是生气了,“又上哪儿去?!”

“……茅房。”

“茅房的门是朝这儿开的?”她边说边摇头,“项桓一回京你就跟着瞎折腾!”

无怪乎自家老爷不喜欢那个小子。

这好容易才掰正的闺女,短短两天又被他带坏了,项府简直是京城最大的黑染缸。

宛遥垂首反省了片刻,很快又难得正色地扬起脸,“放他一个人去照顾梁公子,肯定会出事的。”

“那与你何干啊?”宛夫人不以为意,“他要出事那也是他自己不对,人家爹妈都不管,你何必上赶着去惹一身腥。”

“项桓已经没有娘了。”宛遥突然出声打断道,“他身边连一个能好好劝他的人都没有了。我若不管他,我若不管他……就不会有人管他了!”

宛夫人听得一怔,她站在她面前质问,“爹和项世伯相看两生厌,同项桓又没关系,你们上一辈不好,何必非得拉上他呢?”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