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眼神啊?”

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索性接过笔和量尺来帮他勾。

旧时做的花灯大概直径有一尺来长,项桓将木板铺了一地,照图纸标好尺寸,拎了把锯子均匀的锯成条。

等项圆圆送晚饭进来,房间里已经准备得有模有样了。

她颇新奇地放下食盒,绕开那一堆木板子走到桌前,纸上以白描勾勒车马人物,有弯弓骑射的,有纵马奔驰的,也有马背上厮杀的……倒是画得十分惟妙惟肖。

“哥!”她简直要尖叫,“你画的?!”

项桓用小刀刻着剪影呢,被她这么一喊,险些割到自己的手,于是不耐地停下刀,“干什么?”

项圆圆举着画抗议道:“你都没告诉过我你会画画!”

他哥不是只会肢解人体吗,几时学会了这么高雅的技能!

“大惊小怪。”后者不以为意地低头继续刻,“画这个又不难。”

“很难啊,我都不会。”你也从来没给我画过!

“行了别嚷嚷,你哥我会的多着呢。”项桓示意她一边儿去,“要是没事儿干就帮我描图。”

项圆圆坐到桌边,取了支笔在手,“你不吃饭啦?”

“过会儿吃。”

厢房里很快热闹起来,敲敲打打的声音此起彼伏,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响。

从第二天开始,项桓就专心把自己圈在屋内,削木杆、雕花纹、给跑马灯搭架子,紧锣密鼓的忙碌着。

偶尔余飞几人也会跑来给他添点乱,原本是在各自锯木头,锯着锯着,互相看对方不太顺眼,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开始你来我往的交手,把余下的木板丢得满天飞。

许是动静闹得有点大了,连季长川和项南天也跟着过来,探头瞧了一两回。

下午的时候,宛遥不敢走得太近,在廊上远远的望过一眼。

满屋子杂物凌乱,项桓埋头在桌前,小铜锤哐当哐当,把钉子钉入两块木条之中。夕阳不偏不倚刚好洒了他半身,像是有一层灿烂的金粉,眉眼的线条疏朗而柔和。

虽然也是废寝忘食的样子,但好歹不会再出去上蹿下跳的折腾自己了。

宛遥安静地看了一阵,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等她夜里想起来,再偷偷摸到门边时,厢房的灯火居然还亮着,而住在里面的少年已趴在桌前睡着了。

她愣了下,悄悄提起裙子进去。

宛遥举目打量四周,铜锤、锯子零散地摆在各处,废掉的纸成团成团地滚在角落里。没走两步,便碰到满地尚未收拾的木板,那轻微的响声险些让她误以为会将项桓吵醒。

宛遥捂住嘴,战战兢兢地观察许久,见对方并无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从上面跨过去。

项桓将脸搁在臂弯间,大概真的是困极了,竟也没觉察到她,只微动了动脑袋,将双目埋进胳膊肘里。

宛遥确定他未醒,便大着胆子去瞧桌上摆着的东西。那盏走马灯已经基本成型,底座粘着六个惟妙惟肖的人像,只差灯纸没糊。

她稍稍摆弄了一番,余光看到项桓手肘下压着的图纸,于是一点一点的抽出来。

纸上结构分明,画得十分工整,每一部分还附着小字:“此处留心裁剪。”

“此处先以薄板固定,再用柳钉钉实,切记,切记。”

“此处只做参考,略微修缮即可……”

宛遥轻轻颦眉,垂目瞪了项桓一眼——

自己的事还让宇文将军帮忙。

不行,不能作数。

怎么着也只能算半个。

回头还想瞧瞧他垫在最底下的那一张,正要去拿,冷不防项桓忽然就动了,看那样子隐约是有要抬头的迹象。

宛遥当即吓了个半死,忙松手把图纸扔开,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左顾右盼,最后慌不择路地踩着一地狼藉往外跑。

项桓睁开眼时,睡意朦胧地打了个呵欠,正来回转头活动了一番筋骨,准备再战,忽然瞥见散落在脚边的图。

“咦,什么时候掉的。”

他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

就这么赶了个通宵。

等到二十七日凌晨子时,项桓终于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总算是完成一大半,眼下给木材表面刷了层漆,就等着干了。

余飞凑过来新鲜地用手拨弄,此刻里面的蜡烛未点上,暂且看不到车马竞逐的样子,“行啊你,虽说是不如宫里的漂亮,倒也是像模像样。”

项圆圆无比艳羡地托腮感慨道:“哥,你得空也给我做一个吧,我想要一模一样的。”

项桓朝僵硬的脖颈上锤了两下,简短道:“你想要就自己去买。”

这东西再做一个,非要他命不可。

“不行了,快饿死了。”他起身把手里的活儿搁下,一胳膊揽住余飞,“走,吃饭吃饭。”

“这会儿想着和兄弟去吃饭了?”后者酸溜溜道,“往后有了媳妇,还会惦记兄弟吗。”

“废话。”他俩勾肩搭背地走出去,“就是现在没有才想着你的,有了媳妇谁跟你吃饭啊。”

“……”

项圆圆便被百无聊赖的留在了原地,她是个不肯闲着的性子,心里装不下事,只想等着漆快些干,好点了灯看看这玩意儿究竟怎么样。

早已是夜深人静时分,窗外的风掀起一阵枝摇叶晃。她趴在桌上无所事事的晃荡着双腿,夜风顺着缝隙灌进来,终于惹得她打了个激灵。

项圆圆回头瞧了一眼大开的支摘窗,当即跳下椅子打算去关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只黑咕隆咚的物体趁机往里飞。

如今正值隆冬最寒冷的日子,按理说大部分的动物皆已不再活动,但南方和北方稍有不同,此地由于冬季暖和,气候潮湿,故而蜚蠊的生命力十分旺盛,不仅照常出没,反倒非常猖狂,每只足有拇指大小,展开双翼还能飞!

项圆圆自小长在北方,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蜚蠊,一声足以刺破云霄的惊叫如烟花上天。

“啊啊啊啊啊——”

偏偏那畜生不长眼,专冲着有光的地方来。她一向咋呼惯了,动作不禁收敛,第一个打翻的就是手边的烛台。

一桌子铺满了纸和木屑,几乎是一点就着,项圆圆连抽凉气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顾不得怕虫了,一边尖叫一边用手去扑。

然而火借风势越燃越快,顷刻如星火燎原般蔓延开。等她后知后觉想起去救那盏走马灯时,整个桌面已经是满布熊熊烈焰。

黑烟朝着门窗外涌动。

闻声赶来的宇文钧和淮生在门口着实愣了下,好在他们俩反应迅速,抄起床头的棉被就往下盖,不过片刻便将火势扑灭。

“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刚听到有人说走水了啊……”余飞一句话未完,刚至房外,尾声登时戛然而止。

室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焦糊味,几个人各自对望着不说话,周遭的气氛呈现出一种大劫将至前的宁静。

项桓拨开余飞猛地跑进来。

项圆圆见到他时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本能的想将那只花灯往自己身后遮掩。

她这个动作太明显了,愈发让怀里的东西变得无比扎眼。

项桓眸中好似乍然被针刺一般,冒出细细密密的疼痛,他箭步冲过去,把走马灯从她手里夺回来。

毕竟是纸糊的灯罩,饶是火势并不大,却也已然烧成了半个架子。

那一瞬间,他竟有半晌的失神,目光怔怔地盯着手中的断肢残骸,好久都没说出一个字。

项圆圆忽然挺害怕他这样的表情,内心五味杂陈,自责到无以复加,她带了些许哭腔地唤道:“哥……”

项桓蓦地狠狠抬起眼,眼底里的凛冽直逼过来,项圆圆吓得周身打颤,立马躲到了宇文钧背后。

她甚至有种错觉,感觉他哥那神情,像是下一刻就能亲手活活撕了她!

宇文钧只得伸手将她护了护,有些苍白的宽慰道:“小桓,你先别着急……还没全然烧坏,也许能试着补一补……”

余飞见状也回过神来,跟着附和:“对、对,我们帮你一块儿补,指不定几个时辰就好了呢。”

“再说宛遥姑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大不了同她讲明情况,让她再宽限几日……”

只剩下三个时辰,天便要亮了。

他知道来不及了,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做一个完好花灯送给她。

项桓握着灯架子的手用力紧了紧,说不清为什么,有那么一刻,他生出一种“或许老天爷也不想我们在一起”的苍凉来。

项圆圆见他这神情,也急切的想要将功赎罪,作势往外走:“我这就去找宛遥姐姐……”

项桓忽的一声厉喝:“不准去!滚回来!”

她当即定在原地,委屈道:“哥,为什么啊……”

“你哪儿也不许去。”他冷声说,“就在房里给我好好呆着。”

作者有话要说:圆圆:助攻?不存在的。

[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哈,儿砸,开不开心?

高不高兴?

惊不惊喜!

阿怼,自己插的旗子当然要自己摘哦←_←

追老婆哪有那么容易的!!

本章以此祭奠我作为一个南方人每次被蟑螂迫害的岁月……

【主要是上周五在单位清理库存的时候清理出了两具蟑螂的尸体,觉得不能我一个人惊叫,所以就……圆圆真是个好孩子!啾咪!】

PS:QAQ最近沉迷追剧,码字变得懈怠了,可能更新会有点慢……【。

第82章

夜已经很深了, 年节热闹的集市也收了摊,长街尽头有忽明忽暗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 爆竹燃烧后的气味。

项桓独自走在空寂的石板道上,脚下的影子被模糊的灯火逐渐拉长。

冷风迎面打来,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撑着自己的那股精气神消散了,他开始感觉到周身的伤在隐隐作痛。

项桓行至斑驳残缺的城墙下, 就近在一棵古树边席地而坐, 漫无目的的仰起头,朝着好似永远亮不起来的天轻轻吐了口气。

他手里还拿着那盏烧得面目全非的花灯, 支架焦黑, 底座上的几个小人摇摇欲坠。

项桓垂头静静的摆弄了一阵, 目光空虚地盯着掌心纵横交错的伤口。

再过不久就是二十七日的黎明了, 他拿什么给宛遥过生辰?

其实迟钝如项桓也能明白,这个机会对他而言已经是留情了,仅仅只是做个灯并不算为难, 可如今大话放出去了,却连这样的小事也没能做好。

风吹的时候,满树沙沙的枝叶声里夹杂着一串清脆混杂的鸟叫。

树洞内的雏鸟竟大难不死地在战火中存活下来,不知靠吃什么长大的, 居然也能勉强飞出窝蹦跶了。

有两三只羽翼渐丰, 便十分胆大包天,大概是还记得许久前的一饭之恩,便不识时务地朝他撒丫子跑来, 伸脑袋往他掌心里拱。

项桓没什么心情的将它推开。

几只鸟讨了个没趣,因得天寒地冻,索性绕到他后面,一头扎进其衣摆间全当取暖了。

那盏只剩下几根残骸的跑马灯被他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转动。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前方一抹浅淡的影子投到他视线中。

项桓蓦地抬头。

对面的项圆圆被他这举止吓得瞬间缩在了原处,她不敢直视兄长的眼睛,有些怯怯地耸起肩膀,先前想好的话这会儿递到唇边,居然也无语轮次起来。

“哥……”

项桓冷冷地看着她。

只见这丫头颤巍巍把背在身后的手朝他伸出,夜色昏暗,灯火黯淡,隐约能瞧清一根发簪的轮廓,还略略的有几分眼熟。

项圆圆捧着那根点翠的簪子,支吾道:“一年前你和宛遥姐姐吵架了,我见你给她买了这个,就想着要帮你们俩缓和缓和关系,谁料到她没收。后来抄家,我便趁乱把簪子带在了身上……”

她说到后面声音开始低了,“就是……不小心被我弄坏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项桓静默地垂眸望着,忽然一把抓起那支点翠簪,往街巷灯火明朗处发足狂奔。

项圆圆忙转身看去,哥哥的背影在酒肆前挂着的灯笼下一闪,很快融入了浓稠地月色当中。

项桓跑了两条街,终于寻到一家首饰店,他气喘吁吁地拍门唤道:“掌柜的,掌柜的!……”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巷子里回荡。

店家大概是没想搭理他,怎奈此人颇有毅力,一直锲而不舍的叫门,整整一炷香时间不停歇,大有不达目的誓不摆休的架势。

老板终于被搅得无可奈何,卸下门栓睡眼惺忪地拉了个缝隙,“谁啊大半夜的,没见正关着门呢吗……”

年轻人一身利落的劲装打扮,那双黑而亮的眼睛里竟闪闪发光,“掌柜的,我有要紧事,劳驾你帮帮忙!”

“我会付你钱的!”

说完,也不等人同意,径直推着他往里走。

“诶、诶……你怎么能这样呢……”

店家实在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只好半推半就地先将桌上的灯点了。

项桓把那支点翠簪迅速地摆在他面前,语气很急,“麻烦你瞧瞧看,能不能修好?”

掌柜是个两鬓花白的老人,上了点年纪晚上瞧东西就比较吃力,他举灯过去细细地照了一番,项桓忙替他扶住烛台。

翠羽在灯光下是明亮的蓝色,波澜壮阔的,像海水一样。

“雪青点翠啊,这品质只怕京都那种地方才买得到吧。”簪子小巧,花样倒也不复杂,项圆圆掰断的是其中一片花瓣。老工匠拈在灯下前后翻看。

项桓于是屏住呼吸,留意他的神情。

老人家慢条斯理:“保存得还算完整,要修好不难。”

他闻言松了口气,紧接着追问:“那天亮之前能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