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连宛遥也觉得尴尬,直起身为难道:“爹……这东西甜得很,你吃多了不太好。”

然而宛延不管这些,边咀嚼边不为所动地清了清嗓子,大有把自己咳成痨病的架势。

宛遥左右不是人地站在那里,看看她爹再看看项桓,两张颜色各异的脸。想着此前害二老担忧了大半年,心头多少有愧,她只好抱歉地去拉项桓的衣角。

少年面露不悦,微不可见地磨了磨牙,索性把头扭到一边去了,捧起稀粥发狠的喝。

这下一整笼的流沙包都搁在了宛延跟前,然而他还不算完,约莫是尝到了甜头,专盯着项桓的筷子。

他吃包子,他也咳;他夹糕点,他也咳;就连碰几根油果子也咳个没完。

宛遥瞧见项桓额头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生怕他一起身抄碗朝自己爹脸上糊,只能在桌下不停地摁住他的手,悄声道:“你冷静点……冷静点……晚上我给你炖排骨,不然烧蹄髈?做酸菜鱼怎么样?”

余飞不动声色地捏着包子边吃边围观,不由感慨:媳妇再好,有个难伺候的岳丈也是白搭啊。

项桓就着咸菜三两下灌完了粥,终于在一片咳嗽声中,忍无可忍地把碗一推,起身走了。

曲折悠长的回廊间,少年步伐极快,足下几乎能生风,手甩得连袖摆都能传出他心底的怨气。

宛遥提着裙子在后面,要小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

“项桓,你等等我。”

然而对方像是压根没听见,就是不等她。

宛遥伸出手,总算够到他的胳膊,拉着人停下来,“你别走那么快……”

项桓吃了一肚子的憋屈转过身,指着前厅的方向朝她质问,“你都不帮我,还向着他!”

宛遥被他吼得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他毕竟是我爹,我总不能跟他对着干啊。”

他脱口而出:“那我还是你的……”想了想似乎还不是,于是不耐烦地摆手,“算了算了。”

知道他在父亲面前受委屈了,宛遥忙示好的去牵他的手,“你不要生气……”

“我还能不生气?你爹显然是不打算让我好好吃饭!”项桓话是这么说,手倒也没甩开,“你看他都咳成什么样儿了,我才吃几口啊?”

过会儿毕竟还要去操练,宛遥知道他素来吃得多,撑不了这么久,“那你饿不饿?我再去厨房给你下碗面垫垫肚子。”

“不饿。”项桓板着脸不痛快,“气都气饱了!”

这最后的法子也不奏效,她束手无策地在旁巴巴儿地盯了他半天,忽然病急乱投医似的垫脚凑到其下巴上飞快啄了一下。

少年眉宇间有片刻的迟钝,旋即不为所动地抱怀侧了侧身,不近人情地说道:“我告诉你,你现在亲脸也没用,我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宛遥闻言发愁且茫然地抿抿唇,只好低头绞尽脑汁地想对策。

四周的气氛僵硬着无人吭声,项桓正兀自生着闷气,冷不丁脖颈让她两手往下一勾,女孩子温软的唇瓣毫无防备地贴上来,甜而不腻的呼吸溢满了他所有的感官,动作既轻又缓的吻着嘴角。

大概是宛遥很少主动一回,项桓愣了好一阵,心跳无法控制地开始加快。

那双触手可及的眸子是闭着的,长睫如羽,尚在微微扇动。

他这才将眼睛轻轻合拢,不自觉去含她的唇,辗转摩挲,最后得寸进尺地偏头把舌尖窜进去……怀里的姑娘难得配合,尽可能地靠过来去迎合自己。

她嘴里有柔软的湿润的触感,唇齿间不经意的碰撞让手臂上生出一层战栗的鸡皮疙瘩。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悸动,项桓甚至忍不住沉浸于这样的美好来。

宛遥倚在他胸膛,能清晰地听到少年胸腔里狂躁的心跳,耳畔有吮吸亲吻的声音,指尖和头顶紧跟着发麻,各自的喘息都显得急切而短促。

揽在腰间的臂膀收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像是要将她摁进怀中。

宛遥从没和项桓这样吻过,抱着他脖颈的两只手隐隐颤抖。

她才发现他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可一世,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忍不住要紧张……

然而回廊实在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很快,不远处便隐隐传出脚步声,宛遥毕竟没他那么厚脸皮,率先意识到危机,惊慌失措地打着他后背让他放开。

少年终于松开她的唇,倒是有些遗憾发出声轻叹,随即反应迅速地一闪身,将胸前的姑娘揽到红木柱之后,探头留意着园中的动静。

宛遥趁此时机一头扎进他胸怀平复心情。

终究是女孩子,每每总会感到无所适从。

三两个打扫的仆役拎着扫帚有说有笑,一直等人走远,项桓方收回视线。

宛遥已经把头抬起来了,一张脸带着点不明显的红,故意问他:“现在还生不生气了?”

问得倒像是自己占便宜了一样,不过转念一想,也的确是他占便宜了。项桓莫名地不自在,只无言以对地用手摸了摸发红的耳垂。

她于是从腰间的小包里取出一块油纸裹好的饼,“看我还给你留了肉夹馍……要不要吃?”

项桓垂眸盯着她,在是否为五斗米折腰之间徘徊辗转。最后实诚地张开嘴,后者鄙夷地一睇,颇为默契地把饼子塞了进去,少年大口咬去一半,有滋有味地吃完。

作者有话要说:又水了一章纯发糖【。

[阿怼:岳丈请尽管作,拱不到白菜算我输.jpg]

每一次老岳父的作死,都有遥妹被迫献身哄相公……

原谅我写着写着想吃流沙包了……

第96章

嵩州城外的校场上, 新兵营刚刚结束了半天的操练,士兵们或有继续练习骑射的, 或有围聚在武器架旁休息的, 满场皆是厉兵秣马的景象。

项桓正坐在演武台下,拎着水囊满头大汗地看面前正在持戟互相切磋的新兵们, 不时灌上两口水。

附近的城池虽然接手了,但朝廷的驻兵他们是真不敢用, 兵油子一大堆不说, 其中偷奸耍滑的还不少,索性便就地解散。

季长川与虎豹骑兵变反魏之事已经传入京城, 迟早会有大军下来围剿, 他们得赶在那之前把军队训练成型, 好应对随时会来临的战争。

余飞同宇文钧像是也才忙完的样子, 肩并肩从对面走过来。

“小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台下的这一方石阶够大,刚好能让他们仨挤一挤。

“今天晚上将军请客吃烤羊羔子。”余大头不客气地把他手里的水囊一抢, 兀自喝了一口,故意调侃道,“我知道你又得巡夜了,要不要咱们给你留个半只?这年头这地方, 烤羊可不容易吃到啊。”

对方明显是来炫耀的, 项桓白他一眼,把自己的水夺回,骂了句:“滚。”

“大将军已经撤了我巡夜的任务……不过你们爱吃不吃, 我没兴趣。”

余大头不怀好意地拿手肘捅捅他,明知故问地说道:“干嘛那么大脾气?诶,听说你在家被你老丈人压着打啊。”

他啧啧叹:“你也太惨了吧。”

这语气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宇文钧使了个眼色让他少说两句:“宛老先生只是火气没消。”随即又冲项桓宽慰道,“没事儿的小桓,这一阵子过去就好了。”

少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只将水囊的塞子一下拔开一下塞进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余飞同宇文钧隔着项桓的手对视,他歪脑筋动得极快,凑上前意味深长地开口:“喂,老头子气焰那么嚣张,咱们不能老输给他啊,你一日不反击他便一日不得消停。”

后者闻言终于一脸怀疑地朝旁斜眼。

余飞循循善诱:“总得让他也吃吃瘪,你说是吧?”

项桓眉峰一挑,像是咂摸出点什么来。

“怎么吃瘪?”

余大头以手掩口跟着在他耳边低语,讲得挺神秘,最后连宇文钧都跟着偏头听了听。

初春的夜里有种月凉如水的意境,清辉铺在安静的花园中,除此之外,这附近唯一的光源便是不远处长廊下的灯笼了,朦朦胧胧的,像话本内常些的那些山精妖怪的宅邸。

大将军请客吃羔子,府内的人几乎走了一半,唯有宛遥和项桓在青石小径上散步,花影丛丛间闪着两道身影,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大家都去凑热闹了,你怎么还留在这儿啊?”

少年牵着她的手来回晃悠,“知道你不喜欢吃羊肉,我若是去了,不就没人陪你了吗?”

宛遥随意踢开脚边的石子儿,也不看他,“谁说我没人陪,还有陈姑娘和淮生呢。”

“啊,是吗?”

项桓把手指一松,作势便要转身,“那我可走了。”

这人委实半点面子也不给,说走就走,动作何其利落。

“诶。”宛遥从后面拉住他袖子,简直给气笑了,“回来。”

“你怎么都不犹豫一下的?”

少年懒洋洋地站在那儿瞧她,一脸早已看透的神情,“所以说你们女人啊,就喜欢口是心非。明明就想我陪你。”

在这种事上宛遥还是颇有骨气的,当下把他的手甩开了,“我没有啊。”

项桓挑起眉,伸出食指威胁道:“你还敢说?”

“就是没有。”

“再说?”

从这语气里先嗅出了不好的味道,她拔腿便要跑,半路让他给拽住了,项桓还没出手,宛遥已经有预感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了,毕竟有上回被挠痒痒的经历,她直接一蹲,缩在地上不肯起,俨然是耍赖的架势。

后者全然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弯腰站在那儿,看她把自己卷成个球,终于笑出声,“你干什么,我还没挠呢!”

宛遥抱着膝盖固执道,“你总要挠的。”

项桓好笑:“好了好了,我不动你,你先起来。”

大概是对方劣迹斑斑,惯常说一套做一套的行事风格,让她听了也不相信,“又想骗我,我一起身你肯定变卦。”

“这次绝对不会。”没见她怕成这样的,少年又是想笑又是无计可施,只好伸出手指来对天发誓,“我若骗你,今后打仗场场必输,天天被人踩马下践踏摩擦,遗臭万年。”

尽管听着奇怪,但对他而言的确算是毒誓了。

项桓拿指尖去勾了勾女孩儿乌黑的青丝,“姑奶奶,现在行了吧。”

宛遥这才勉为其难地把脑袋一偏,带了些怀疑地瞪了瞪他,抿起嘴角将手递了过去。

后者一把拉她站起来。

刚刚那么一折腾,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全乱了,宛遥伸手去摘发簪,嫌弃地瞪他,“看吧都是你,我头发都散了。”

项桓认错态度非常端正,“好好好,怪我怪我,来我帮你弄。”

此时,回廊上同样没去吃羊羔子的宛延正背着手闲庭信步,隔得不远便看见此情此景,他双目一愣,原本是想张嘴呵斥,又不知为何身体本能地却闪到了花树之后,小心而谨慎地探头打量。

项桓是面朝这个方向的,他何等敏锐,几乎在对方出现的瞬间就觉察到了,正替宛遥打理着耳边的碎发,眼珠一转,忽然说:“宛遥,把头抬起来。”

后者不明所以,自然而然地听他的话,甫一扬下巴,少年俯身便亲上了她的唇,极简单的一个唇瓣相贴。

万万没想到会目睹这般画面。

宛延在树后险些原地起跳,他勃然大怒地用手锤树,刚想冲出去却又觉得让小辈发现自己偷窥是件丢脸的事,内心起伏良久,最后只能把自己气成一个七窍生烟的香炉。

宛遥让他亲得有点莫名,不过想着周围也没人,便挺老实地由项桓磨磨蹭蹭地吻了个够本。

宛延阴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紧盯着不远处拱自家白菜的那头猪,只觉之前找的麻烦都太轻了,三十军棍算什么,应该打三百!剁成肉泥!

不一会儿,项桓总算是肯把宛遥放开了,两个人边走边闲谈。

“艾草叶都长出来了。”只见她闺女弯腰抚弄一簇茂盛的草丛,继而转头去跟某个臭小子说话,“要不咱们采一点,我做青团给你吃?”

果然女生向外。

居然没惦记着爹,先惦记一个外人!

宛延一面腹诽,一面跟着换到了另一棵树后面。

“行啊。”

项桓懒散地在她身后,随手揪了根青枝把玩,视线微不可见地朝旁一瞥,笑容变得有些狡黠,“喂,宛遥,你生辰我送你东西了,那我呢?”

前方的女孩儿折下一把艾叶不解地回答:“你不是十一月的生日么,还早着呢。”

“不早了,这一年一年的过得多快。有没有想好要送我什么?”

宛遥像是已有打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认真地采她的草,“告诉你就没惊喜了。”

“我不需要惊喜,你同我说了,我才有个盼头。”

后者鄙夷地瞪他,项桓仍没脸没皮地笑道:“不然偷偷告诉我?”

她想了想,于是走过去垫脚贴近他耳畔,项桓很配合地抱怀低头。

小情人之间的悄悄话,可惜宛遥离得太远,什么也听不清,他试图努力地把耳朵伸得更长远些,以便捕捉到点蛛丝马迹。

末了就见少年面不改色地开口:“给我生孩子啊?”

宛延脑袋里顿时一炸。

“什么啊!”虽不知他怎么突然抖这个激灵,宛遥闻言还是抬手打了他一下,“谁要给你生孩子了。”

项桓无赖地往前凑,朝她一笑:“你不给我生能给谁生?”

“不过别人也没机会。”他十分暴君地补充,“敢有这个想法的,基本上是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宛延扶着树干听这小子花言巧语地哄自己闺女,顿时怒目切齿,重重地在心里一哼。

项南天生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动不动打打杀杀,满脑子暴戾!就这样还妄图染指我宛家的门楣,想都别想!

那边宛遥又挨在他耳边像是接着说了些什么,他憋下怒火继续屏气凝神地扒着树往前倾——小径上仍旧是朦胧而模糊的低语。

细碎的声音刚结束,项桓便了然的颔首:“你说想生女儿啊?”

“挺好的,我也喜欢女儿。但是不急,反正咱们还年轻,拿十年八年慢慢生,儿子女儿要多少有多少。”

没能瞧见自家闺女追着他打的样子,宛延已经忍无可忍,终于意识到自己听这些废话就是个错误,他猛地一甩袖,愤然离场。

宛遥把两只手都用上了,拧得他节节后退,一直抵到了近处的树干才罢休。

项桓皮糙肉厚惯了,她这点力道就跟蚊子咬没区别,不过怕她打得没劲,倒也肯装出一副疼得要命的表情。

余光乍然瞥到宛延匆匆掉头的背影,项桓转头往回廊方向望,唇边得逞的笑意不言而喻。

大概是这笑容太过瘆人,宛遥觉得多半没好事,顺着他目光狐疑地看了几眼,“你从刚刚开始都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少年自然不会告诉她,高深莫测地一歪头,“秘密。”

咸安三年,三月初。

大魏历史上的又一个劫难从天而降了。

从来忠心耿耿位列三公的季长川,突然毫无征兆的在南境兵变,一连攻占了数座城池,长锋直指京都。

曾经的两位战将接连造反,这让长安城的百姓们人心惶惶。大魏的半壁江山从前皆是由这二人撑起的,一时间没了顶梁柱,论谁都有些心神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