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桓老老实实地听话,盘膝在床,想了想,又扯过外袍来穿——免得她一会儿又说自己耍流氓。

“大将军足足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假让我养伤。”他语气颇为轻松,“你要有什么想去的或者想玩的,我都可以陪你,这么名正言顺能摸鱼的机会,咱们可不能浪费了。”

项桓系好衣带,接过她递来的药碗,刚一嗅就皱起眉,“这老头儿……都说了让他少放点黄莲。”

咬咬牙,表情狰狞的喝完,他满床头找果脯压味儿,手中捏着两三个青梅蜜饯往嘴里塞,余光瞥见宛遥还是沉默寡言的样子。

以为她仍在生刚才那个话题的气,项桓犹豫了下,只好认真地检讨:“我说有人策反其实是开玩笑的。”

他解释道:“你想想看,大将军是我老师,交情当然比钱财要深。对面的人又不傻,开这种条件我怎么可能答应,那都是骗小孩儿的,你要是觉得不好,大不了我以后就……”

这么久没见面,哪怕战场上瞬息万变无暇分心,但项桓知道自己还是很想她的,所以不管宛遥怎样使性子他都觉得无所谓,甚至有几分纵容的甜意。

然而话还未讲完,他脸颊却猛地被人捧住,一双柔软的唇瓣猝不及防地贴了上来。

微凉清淡,像是春日里最绚烂的杏花,干干净净,令人心向往之。

因为没有他那么高,宛遥是跪在床沿上的,头微微低着,鬓边轻柔的碎发羽毛一样扫在他耳畔。

她吻得极重,又极深入,湿润的舌尖顷刻撬开他牙关,像是不顾一切索要着什么,牙尖碰着牙尖,唇舌缱绻。

少年的两个人单纯地纠缠,追逐,逢迎……初夏夜里的燥热被交织在一起的吐息无法抑制地点燃了。

之前的每一次亲吻都不一样,她素来温柔矜持,纵然一个小小的调侃偶尔也能让女孩儿面红耳赤,但是这一次,项桓感受到宛遥情绪里的失控,能感受到她付之于唇齿中的感情。

她怎么了?

项桓些许疑惑地往前靠了靠,尽量轻柔地回吻去安慰怀里的姑娘。

而就在同时,腰间的束缚却忽然松开,他蓦地一愣——

她竟在解他的腰带?!

项桓怔忡之际,只觉一双细腻修长的手胡乱探了进来,将他才穿好的外袍往后一掀褪到了臂弯下,何其青涩的撩拨他满是伤痕的身体。

等后知后觉,明白宛遥这样做的缘由时,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莫名一痛,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感慨,吻她的时便候愈发怜地怜惜与深情。

可到底年轻,血气方刚的少年尚未经人事,甫一让人触碰,周身收不住势地起了变化,再加上宛遥是自己喜欢的人,吻得越深便越无法自持。

项桓渐渐将空着的两只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力道收得越来越紧,所剩无几的理智在本能的冲动中荡然无存,他终于一用力,把怀里的姑娘压在了身下,在满室凌乱的喘息声里,隔着昏黄的灯烛静静看着她。

光线愈暗,女孩子眼里的星辰就愈明亮,白皙无暇的脸颊上,细细的绒毛泛起烛火的光晕,项桓忍不住用指背轻轻摩挲。

那是一种极其细腻光滑的触感。

此刻她清澈宁静得仿若山涧里流淌的溪水,能让所有人卸下防备。

项桓一直知道宛遥是个温顺文静的女子,如果他想要她,无论怎么做,她都不会反抗的。

而现在,她就在他身下,只要他吻下去……

只要吻下去……

可当项桓对视着女孩儿清亮的水眸,突然想起年幼时那些寒夜里,她守在破败的小巷子中,搂着一堆治伤的瓶瓶罐罐;想起那年牢车在山路间摇摇晃晃,她跟在身后,阳光照了一地,暖风温柔。

项桓望着眼前的姑娘,最终收敛眉目,低低地笑了一声,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怎样的情绪,只将头埋在她颈窝,仿佛满含叹意地自言自语:“我果然还是,舍不得啊……”

他结实的手臂环过女孩儿后背,将人抱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项桓听到宛遥轻轻地啜泣。

起初她只是压抑地抽噎,到后来才逐渐放开声,但即便如此,她哭得依旧很安静,趴在他肩头的样子,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项桓拿掌心不断抚着她后背宽慰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死的。”

她终于失声难受道:“可我不想看你有事……”

他笑了笑,耐着性子哄道:“当然不会有事,从前不是向你保证过,哪怕爬,我也要从战场上爬回来的吗?我现在可惜命多了。”

宛遥不是不明白他顾忌的是什么,毕竟从那日被父亲言语刺激之后,他就再也没提过成亲的事,两人极有默契的将这一页悄悄的掩盖在厚重的生活与无休无止的战事当中。

等她哭声渐小,估摸着是那一阵宣泄的悲伤已经过去,项桓才将人松开,稳稳地安置在自己对面。

大概也是觉着丢脸,宛遥低垂脑袋小声地抽泣,那模样瞧着很有几分委屈。

项桓拿手指给她抹掉眼底下的水珠,忽然间萌生出莫名其妙的满足感——知道他死了,会有人为自己哭得这么难过,好像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然后又有些自责。

宛遥跟着他这几年,还真是没享到什么福,全受罪去了。

项桓往她唇边的浅浅的小窝上一戳,故意取笑道:“你刚刚那算什么意思?是想给我点甜头,好让我无牵无挂不留遗憾地战死吗?亏你能想出来这种方式。”

“你就是要献身,好歹也挑个好时机吧。”他无赖似的扬起眉,“怎么每次都找我受伤的时候,是打定主意知道我不敢么?”

宛遥含着眼泪瞪他这嬉皮笑脸的眉眼,而对方却厚颜无耻地往前凑了凑,不怀好意地压低嗓音,“不过我也没说不要啊。记得好好留着,等我把长安打下来……”

话说到一半,她掌风就朝脸颊飞,少年也不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还顺势把她手握住,颇为配合地往自己脸上怼,安慰似的笑笑。

“好了好了,傻丫头,让你打个够。打完了就不伤心了,嗯?”

作者有话要说:

我,项桓,俗称蚂蟥精,凭本事放血买互动!

吃了吐的一辆车……而且,没想到吧,居然是遥妹主动的!!!

嘻嘻嘻嘻←_

【我保证这是男主的最后一包血浆……】

ww下一章最后一战啦~

第107章

人们总感慨“时间若白驹之过隙, 倏忽而已”,宛遥在项桓没回来的时候, 并未觉得日子有怎样的不同, 白天黑夜,按部就班;而当他留在成都养伤时, 才发现一天一天的像泄了洪的流水,跑得比飞还快。

两个人都极有默契的不睡懒觉, 醒着的时间永远比睡着要多几倍, 即便入了夜,也总得烧尽最后一根蜡烛才熄灯告别。

项桓虽然受伤成瘾, 却不怎么爱喝药, 老头子大概天生跟他不对付, 写得方子一个比一个苦。他于是偷偷背着宛遥把药倒在了屋里的花盆中, 生机勃勃的一盆云竹,终于被他滋润得去投了胎。

老医官得知此事后气得直跳脚,招呼起人来把他五花大绑, 项圆圆最爱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在宛遥风轻云淡的眼神撑腰之下,端着碗给他哥灌了个饱。

寒来暑往,转眼毒辣辣的夏季就过去了。

前线的烽火烧得依旧旺盛, 而成都这短暂的春天也未能持续太久, 等到秋风乍起时,季长川便将项桓招回了新城。

他的伤其实半个月前便好了,因想着日头太烈不利于伤口恢复, 人手也暂时够用,季长川才放任他多浪了些日子。

今年的后半年似乎是两军对垒最为激烈的时候,沈煜失了半壁江山,原就压着一股未能宣泄的怒火,倾尽兵力跟对方耗了数月却也不见太大的成效,他好像已经没什么耐性,此后的每一次发兵都有猛虎之势,让义军也不得不重新重视起来。

“简直就像狗急跳墙一样!”

余飞坐在火堆旁,用小刀削尖了树枝准备串肉干来烤,言语愤愤不平。

宇文钧和项桓各自围绕着火,一个忙着刷辣子,一个忙着擦雪牙。

“现在魏军士气低落,百姓议论纷纷,他若是再不能灭掉我军主力,朝廷里那些主和派,一人一句,唾沫星子能把他淹死。”肉串是就地取材,打的一只野兔与大雁,烤得滋滋冒油,宇文钧拿到眼前看了看,大概是想吃得老些,于是又放回去再加工,“听说已有几个老臣私下联系明宗皇帝的旧部,想趁机扶持新帝上位,接他进宫当太上皇养老。”

余大头听完差点削到自己的手,“三十多的太上皇,得赶上明英宗了吧?”

他啧啧叹道:“看来这皇帝脑袋上也悬着把刀,比咱们当反贼的好不到哪儿去——诶,若是大将军把魏皇帝的脑袋摘了,到时我是不是能混个一官半职啊,怎么着也是开国功臣。”

宇文钧把肉串给众人分了分,“你啊,先别想那么多,顾好眼前吧。再多的荣华富贵,也得有命享受。”

夜晚的营寨,静谧中透着肃杀的意味,偶尔能看见巡营的士兵走过。

烤肉吃进去十分烫口,余飞张着嘴仰天呵气,才终于留意到一旁安安静静擦拭银枪的少年,他把满齿的焦香咽下,“项桓,你呢?”

后者连头也没抬,“我什么?”

余飞忽然有点奇怪,项桓近来对升官发财都不太上心了,犹记得他从前还是很在意这些虚名的。

“你不是一直视功名利禄为人生所向吗?就不期待跟着将军建功立业,杀昏君,灭奸臣,封侯拜相,青史留名?”

干净的帕子从枪锋掠过,少年轻轻一吹,似乎噌然有声,他不紧不慢道:“想啊。”

“……”真敷衍,完全没感觉出来你有多想。

一杆枪被打磨得通身明亮,后者这才满意的放下,拿起手边的肉串咀嚼。

余大头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抄起剩下的兔子肉在火上翻转,嘀咕道:“看你现在佛得跟个得道高僧似的,也不知你成天那么拼,到底还有没有野心……”

也就是在此时,少年的动作蓦地一顿,原本平淡如水的目光突然一冷,“有。”

乍然开口,他嗓音显得格外低沉。

不知为何,余飞竟被这一个字激出莫名的鸡皮疙瘩。

“不过我的野心不大。”他轻描淡写地喝了口水,“天下要不起,只是承诺了给别人一样东西,就必须得抢过来。”

宇文钧顺着视线望去,隐约感觉那静躺在的草地上的战枪划过一缕幽暗的光。

项桓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时,宛遥背着药箱,进了少城的伤兵营。

一战下来,还活着的人屈指可数,大多断胳膊断腿,运气好的被同袍捡到送至后方,运气不好的只能压在尸山下活埋等死。

战场的伤兵都送到了少城,此处离成都很近,人口十分密集,据历史上的记载,大面积的瘟疫总是伴随战争而来,不防不行。

宛遥于是紧赶慢赶,带着一群医士和药方前来支援。

看见同龄的姑娘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陈文君待在府上吃闲饭着实有点自惭形秽,趁父亲和弟弟身体已能自理,临行前也自告奋勇的跟来帮忙。

“小火慢熬,一炷香时间后再加桂枝。”

营中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摆了十来个煮药的小炉,医士和帮工进进出出的忙碌。

陈文君没做过什么粗活,一个字也不敢漏的将她的话反复记熟,认真的点点头,守在炉子前寸步不离。

宛遥这才起身擦去鬓角的汗,朝药棚边烧水的小学徒唤道:“你若不忙,跟我出去搬点药材。”

“就来。”

小少年手脚麻利,三两下把沾了药味的外袍脱掉,乐颠颠地随宛遥出门。

他是真喜欢这个温柔漂亮的小姐姐,这年头学医的姑娘凤毛麟角,都得高高供起来,能遇上个把有真才实学的都不容易,还别说是如此耐心又好脾气的年轻女孩子了,光是看着就养眼,哪怕让他天天守锅炉烧水都愿意啊。

为了保证军中药品的供应,宛遥此次学精了,知道找人去各地各药房提前采购——反正钱不必她出,项桓说了,想怎么花都可以。

少城的医馆不多,预防疫病的药一早就让分发到各家各户,一日一服。

宛遥在药店门口检查止血用的百里香,身边伙计知道这是个大主顾,嘴不停的嘚啵:“咱们店出的药材是晒过日子的,保证没虫没潮,绝对没问题。不信您捏一捏,怎么样?我说够新鲜吧?”

见她吝啬地点了点头,后者忙咧嘴笑道:“姑娘要的这批货现今到了一半,您若着急,我给您推个板车,这会儿就可以拉走——剩下那一半应该在路上了,最迟今儿入夜前便能送来。”

正在说话之间,城门处哐当哐当作响,一抬头,就瞧见几辆牛车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行驶,车子都还不小,里面清一色装着厚厚的麻袋。

宛遥于是问:“是这些吗?”

“不是。”伙计笑说,“咱们家不用牛拉车的。好像城里哪个大户人家的米面粮食吧,老太太要祝寿,一早来了好几趟呢。”

她闻言哦了一声,并没往心里去。

车子路经城门,守卫就要例行公事地查验一番,粗略看过面上的几袋粮食,然后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推车的千恩万谢告辞,黄牛便甩着尾巴,吃力的拖起身后大大小小的货物。

雨后的道路稍显泥泞,但凡重一点的东西总能留下极深刻的痕迹。

宛遥望着那地上踩出的蹄印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些牛车……似乎比寻常的要大出不少。

蜀地冬夏长而春秋短,虽才是初秋,几场雨一落,好像离深冬就不远了。

夜里的一弯明月躺在厚厚的云层之上,皎洁的光把城中的旮旯照得一览无余。

战时非常时期,哪怕是在后方,一到晚上,城门也还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关得很严实,巡逻的守卫四人一组在墙下警惕的戒备。

不知哪一户人家的后院里,装满粮食的车整齐地停靠在墙边,清冷的月光映着上面杂乱的干草,夜风哗啦啦的吹过枝头。

忽然,那些麻袋动了。

从一个,到两个,至最后所有的牛车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惊悚得像是诈了尸。

很快,堆得小山一样高的麻袋滚落在地,车上跳下一个比小山还要高的身影。

这些身影鬼魅一般连成片,在黑暗中各自以手势交流着什么,随后悄无声息地四散开了。

和平静谧的城内,一股看不见的势力正在角落里流窜,毒蛇似的无孔不入。

后半夜的风毫无征兆地变得凛冽,守在门口的士兵正打了个呵欠,身侧烧着的火盆冷不丁一摇摆,一把大火居然就这么灭了。

士兵的嘴好容易从绵长的困倦里解救出来,盯着那干巴巴的火盆,左右环顾了一圈,眼见没什么火种,只好往怀里掏火折子想重新点燃。

正在一瞬间,他感觉到后颈飘过一阵阴森森的凉意,得是什么庞然大物经过才会在已经呼啸的风里再掀起一股劲浪。他刚准备回头,一股温热的液体却顺着自己的脖子滑入衣襟。

士兵本能地伸手一抹,黑灯瞎火,满手腥红。

他静默一会儿,密密麻麻的刺痛终于漫上脑海。

“有——”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无数黑影仿佛从天而降,把守卫森严的城楼变成了一个充满血腥的修罗场。

掀翻在地的火盆将来者脸上的面具照得异常鲜亮,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恐怖。

“铁面人,是铁面人!有敌军入侵!”

恐慌席卷人群,整个城防顷刻乱成了一锅粥,而伴随着一边倒的嘶喊声,另一股沉而缓的声音在每个虎豹骑的耳边炸开,这是比敌军入侵更令他们惊惧的动静——

城门吱呀吱呀的叫着,好似老旧的风箱苟延残喘,向黑夜敞开胸怀。

陈文君在屋内睡得好梦正香,门扉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她这几天干的活儿多,过度劳累反而不容易醒,直到让人掀了被子,冷风一激,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宛……宛遥?”陈姑娘一脸迷茫,“怎么了?”

“别问了,赶紧换衣服快点走!”黑夜里很难看清她急得要喷火的神情,只勉强能从其语气里能听出一二。

陈文君倒也听话,睡眼朦胧地在周围慢腾腾地摸索。

宛遥瞧得眼皮直跳,三下五除二把床边所有的衣服往怀里一抄,拽起她人就往外跑。

陈文君不得不光着一只脚蹦蹦跳跳地一路穿鞋子。

“为何这么急?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