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夜风轻悠,倪裳左手抱着铜盆,右手握着糖人,而姬慎景已经不见了踪迹,她耳边还回荡着他临走之前留下话,“今夜多谢姑娘了。”

倪裳完全不明所以。

他谢她什么?!

**

倪裳和倪芊芊住在一间屋内,她刚推门而入,就见倪芊芊迎了上来,“二妹,你怎么洗了这样久?我方才去净房没有找到你,你……”

她的目光落在了倪裳手中的糖人上,脸色瞬间一变。

倪芊芊一直防备着倪裳,尤其是看见她手上的“定情信物”。

没错,她记得在这个故事中,男女主之间的定情信物就是一只福娃糖人,她还记得她所穿的这本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姬慎景不知如何对倪裳好,他行至街头,看见了福娃做的糖人,脑中顿时浮现出了倪裳的样子,就买了一只,正好在一个月色宜人的晚上亲手赠给了她。”

倪芊芊的震惊难以言表。

她已经盯的够紧了,倪裳和姬慎景又是几时勾搭上的?!

倪芊芊极力保持镇定,她是穿越者,她不慌!

“二妹,你去了这样久,是干什么了?见了谁?这糖人哪里来的?”倪芊芊问。

倪裳难免心虚,但她知道倪芊芊心肠恶毒,她掩饰说,“我方才碰见了小宫女,我亦不认识,她赠我的,姐姐想要么?”

反正对她来说是烫手的山芋,她索性不要了。

倪芊芊立刻夺了过去,“妹妹,我最是喜欢这一口,送给我吧。”

倪裳正想找机会将糖人给扔了,倪芊芊这般想要,她倒是可以做个顺水人情。

不过……

倪芊芊方才盯着她手中糖人的眼神着实奇怪。

“长姐当真喜欢吃?”

倪芊芊担心倪裳后悔,她绝对不能让倪裳留下男女主的信物,就当着倪裳的面啃起了糖人。

忒甜了!

不会蛀牙吧?!

倪芊芊很无语,像姬慎景那样的顶级配置的男主,为何会想起来给女主倪裳送糖人?

倪裳,“……”

她怎么觉得倪芊芊吃的很勉强……

**

姬慎景回到寝房,按着他的习惯,是时候打坐歇下了,可不知为何,坐下之后迟迟无法静心。

今夜在后花园,虽然他堵住了倪裳的耳朵和眼睛,可他却是看见了,也都听见了……

“佛祖在上,弟子罪过。”姬慎景默念了一句,盘坐在了明黄色蒲团上,再度阖眸。

一刻钟后。

男人突然睁开眼,起身大步迈入净房……

**

次日,七公主正式开始上课。

作为她的侍读们,众贵女也皆有自己独立的书案。

“今晨是大皇子授课呢!快帮我瞧瞧口脂花了没?”

“大皇子是圣僧,你如何花枝招展,在大皇子眼中,亦与常人无异的。”

“真的么?按你这么说,咱们在大皇子眼中皆是一样的?”

“……”

众贵女议论纷纷,倪裳却是陷入沉思,圣僧真的无心风月?她怎么不太信呢?

还有……

姬慎景昨夜,该不会是带着她特意去偷听墙角吧?!

正胡思乱想,有贵女的声音响起,“来了来了!圣僧来了!”

倪裳抬眼,顺着众贵女所看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昨夜还不知廉耻的男人,此刻着一身雪色锦缎长袍,腰上配了墨玉,手持一卷佛经,正款步走来。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倪裳觉得姬慎景也抬眼,朝着她望了过来。

倪裳嗖的一下移开视线,拒绝和淫.和尚对视。

姬慎景,“……”

作者有话要说:姬慎景:听说,有人把我的定情信物送别人吃了?

裳裳:什么?你大声点?风大大,你说什么?!

第10章

倪裳心情复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日耳濡目染的缘故,众贵女将姬慎景的容貌夸成了一朵西域绮花,就在方才那一瞥,她竟也觉得这朵绮花当真惹眼。

他即便一袭雪色长袍,不苟言笑,清冷的神色之中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绝情意味,可……一旦目光投在他身上,就仿佛是粘上了这朵西域绮花的毒液,很艰难才能挪开视线。

但倪裳可不敢堂而皇之的“窥视”他。

昨夜的经历实在算不上美妙,她能防则防。

姬慎景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生的眉清目秀,粉润可人,不知谁在私底下嘀咕,“那小和尚真好看,我怎么瞧着与大殿下有些神似。”

倪裳,“……”该不会是私生子吧?!

她又忍不住腹诽。

毕竟,这朵绮花并非是真正的圣僧,或许真是曾经不知哪里招惹的风月桃花债。不然,以姬慎景这般冷漠无温的样子,如何会将一个孩子带在身边?

姬慎景耳目聪达,“私生子”三个字自然是逃不了他的耳朵,他面色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但目光扫过众贵女时,那一刹那间,气氛如同深冬消融的雪,陡然一冷。

连带着七公主在内,数名贵女,无一人再敢多嘴半句。

姬慎景的视线在半垂着脑袋的倪裳身上逗留了两个呼吸的时间,随即移开。

就在众贵女以为,今晨能听到姬慎景讲学时,谁知一个稚嫩,但又明显装作沉稳的声音响起,“自今日起,由小僧给诸位施主讲佛经。”

小和尚话音刚落,众贵女顿时碎了一地芳心。

要知道,能见到姬慎景,亲眼目睹他的罕见容貌已是艰难,在场贵女还不曾听过姬慎景的嗓音。

本想给七公主当侍读后,有的是机会接近圣僧,可谁料,圣僧并不开口讲学,他只是来撑场面的。

小和尚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他小眉头一蹙,不满的看向了身侧的师叔。

师叔生了一双招惹人的桃花眼,与师叔在一起,他身上的光芒被遮住大半。

小和尚很幽怨,顿时不想讲课,这些徒有其表的贵女,惯会以貌取人,他虽不及师叔俊美,可他是一个富有内涵的和尚。

姬慎景侧目,“戒诚。”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格外磁性,独属于那种成熟稳重的男子。

众贵女齐齐盯着姬慎景,恨不能求着这朵西域绮花再多说几个字。

然而,高僧在人前果然是脱尘不凡,言简意赅,想听他多说几个字,简直难难于上青天。

戒诚小和尚努努嘴,很不情愿的讲起了佛经,他只觉自己是大材小用,对牛弹琴。

半个时辰后,佛学课结束,西域绮花如何轻飘飘的来,又如何轻飘飘的离开,他目中无人,清艳绝尘。

走出小课堂,小和尚拉了拉姬慎景的广袖,“师叔啊,我不想讲学了,我要出宫。”

男人一口拒绝,“不可。”

小和尚气的跺脚,“我总算知道,师叔为何这般好心带着我入宫,皇上让你给七公主上课,你自己不愿意,就将我拖来!”

姬慎景不做解释,从袖中掏出一只糖人。

小和尚哼了一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一根糖人绝不妥协,起码五根!

姬慎景,“……”糖人也有失效的时候?难怪昨夜那位姑娘也不太高兴……

男人侧过身子,往后看了一眼小课堂的方向,浓郁的剑眉深锁。

**

“芊芊,你方才注意没有?我大皇兄无意间瞥了倪裳好几次呢。”七公主倾慕宋司年,又因倪裳是宋司年的未婚妻,导致七公主对倪裳一直敌对。

如今长信侯府的真千金归来,七公主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同盟。

倪芊芊握着书卷的手一紧。

面上极力维持淡定,她虽然不清楚倪裳与姬慎景是什么时候勾当上的,但按着她的记忆,在一会就要学的马术中,这具身子的原主对倪裳的马做了手脚,导致惊马,一个不经意就落在了姬慎景怀里,于是就导致了两个人的感情升温。

所以,今天她一定要制止倪裳去马场。

倪芊芊知道七公主是什么样的人,胸大、无脑、好哄,而且把倪裳视作了情敌。

倪芊芊压低了声音,在七公主耳侧道:“哎,公主有所不知,我虽然才是侯府真千金,但远不及倪裳受宠,你也知道,她生的好看,人人都喜欢她,宋公子如此,估摸着大殿下也觉着她好看吧。”

提及宋司年,七公主对倪裳更是愤恨,“哼!好看又怎么样?!还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野丫头!”

是以,由七公主起头,侍读的贵女很快就对倪裳敌对了起来。

“你们快看她,还真把自己当做是大家闺秀,她装模作样的看佛经,该不会是为了引起大殿下的注意吧?!”

“大殿下是何许人也,圣僧怎会将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子放在眼里。”

“……不过,倪裳真的很好看啊。”

“好看有什么用?芊芊才是长信侯府大姑娘!”

“……”

倪裳半敛眸,尽力把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的佛经上,可耳边不断有嘈杂声传来,她无法静心。

少女背对着众贵女,娴静的跪坐在书案边,乌黑的垂云髻盘起,后脖颈细细的碎发衬的肌肤雪腻细嫩,是介于玉和雪之间的白,温润娇嫩。

接下来是马术课,七公主带头针对倪裳,众贵女自然是配合。从华晨殿前去马场,还要经过一片林子,七公主有专门的车撵,倪芊芊与她同乘,其余贵女另有马车相送。

倪裳被落在后面,随行的宫人许是被七公主交代过,皆不敢靠近倪裳。

粉色宫装甚是清透,但初春日头甚烈,不多时倪裳就有些吃不消。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车撵不见了,连带着随行的宫人也不见了踪迹,这一大片樟木林极广,若是无人带路,很容易走失。

就在这时,倪裳脚下骤然一疼。

她抬起左脚,低头一看,竟发现绣花鞋底刺入了一根铁钉。日光下,铁钉闪着森冷刺目的光芒。

是簇新的铁钉。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倪裳站在原地,她提着裙摆,仰面望着头顶斑驳的日光,她长长吐了气,也不知怎的了,突然很想哭。

她并不想一出生就被人抱错。

她也不是自己愿意雀占鸠巢。

她更不想继续当长信侯府的姑娘。

可人间这么大,她好像无路可去。

离开了长信侯府,她什么都不是。没有身份,没有未婚夫,就连名字都是长信侯府给的,她这样的人,拿什么矫情。

她背靠着樟木树,缓缓蹲下,铁钉刺入了鞋底,钻入了她的脚心,她迎着上午的骄阳,抬手无声抹泪,紧要着唇,随后一把脱下了绣花鞋,白色绫袜瞬间染红……

**

御花园,百花绽放,开的姹紫嫣红。

皇帝将几个成年的儿子都召见到了亭下吃茶。

且先不论品行、相貌、能力,几个儿子的子嗣传承问题,成了皇帝的心头病。

老大品貌不凡,皇帝一看见他就难免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可惜……老大出家了,宁可青灯古佛,也不愿娶妻生子。不知为何,皇帝一想到姬慎景这辈子吃斋念佛,只觉暴殄天物,若是老大生的皇孙,定然很好看啊。

姬慎景敛眸品茗,感觉到了视线,他忽然抬眼,许是脱离尘世太久了,这眼神清透无温,像是严冬寒冰。

皇帝身子一僵,有点心虚,立刻移开视线,无意间瞥见太子,他登时绝望。

太子成婚早,东宫佳丽无数,可这么些年,一个孩子也没生出来,虽然还未废太子,可在皇帝心中,太子就是一个不会下蛋的儿子!

再看老二,太过利欲熏心,一心想要他的皇位,将他取而代之!

然而,即便是这么野心勃勃的儿子,也照样没给他生出皇孙。

尚未弱冠的几个儿子,早就开了荤,也无一人生下子嗣。

皇帝沉吟了一声。

二皇子姬宪是个人精,立刻就道:“父皇可是有心事?”

皇帝内心苦笑,叹道:“朕十七岁登基,十八岁当了父亲,如今老大二十有五了吧?”

这话含义颇多。

太子受了打击,捧着茶盏,不想说话。

姬慎景还是万年不变的冷漠无温,答,“儿臣的确二十有五。”

二皇子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是在催生……

姬慎景出了家,太子迟迟没动静,压力顿时落在了他肩头,二皇子也静默了。

这时,小和尚走了过来,他朝着皇帝行了一礼,之后凑到姬慎景耳边低语了几句。

姬慎景波澜不惊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不明显。

“老大,你有事?”皇帝很关心的问,毕竟据他所知,但凡开过荤的儿子,都无法让女子有孕,如今还剩一个冰清玉洁的老大,他很想知道老大是不是也被诅咒了。

姬慎景起身,修长白皙的左手置于胸腔,“父皇,儿臣的确有事,想请离。”

皇帝更好奇了,老大回京后,除却对经文之外,其余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他这是要作甚?

皇帝,“何事?能否告之朕?”他一脸求知若渴,想要探寻儿子私密的样子。

姬慎景剑眉稍一蹙,“恕儿臣不能。”

皇帝,“……”心绞痛啊!

他摆摆手,让姬慎景离开。

太子趁机造谣,“父皇,今日皇兄给老七,还有贵女们讲学,儿臣听闻,诸位贵女对皇兄评价甚高,更有甚者还倾慕于皇兄!”

他就不是一个正经和尚!

太子以为自己在告状,谁知,皇帝却是高兴了,果然让老大回京是明智的选择,万一他看中了哪个贵女,突然开窍就还俗了呢!只要一次犯.戒,那必定次次犯.戒!

“此话当真?哪家的姑娘看中了老大?老大呢?可有意愿?”皇帝很心急。

太子觉得不太对劲,父皇一脸欣喜若狂是甚么意思?!

太子当然不会给姬慎景拉红线,“儿臣也只是听说。”

皇帝立刻变了脸。

二皇子唇角一抽,突然燥热了起来,他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对别的女子根本没有任何悸动。否则他早就生了一串孩子出来了!

**

“她人在哪里?”姬慎景步履甚快,小和尚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师叔,你的倪姑娘因为太优秀被排挤了,贵女们把她一人丢在了樟木林。”

姬慎景有过目不忘之能,他幼时去过那片林子,自是记得一清二楚,男人斜睨了一眼小和尚,薄唇轻抿,莫名烦躁,“她不是我的倪姑娘,日后这话休要乱说。”

小和尚觉得师叔太不诚实,“那师叔这般着急是为甚?难道师叔不是去找倪姑娘?既然师叔不在意,那为何如此关切她?既然关切了,那便是想让倪姑娘成为您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朕好累,不求你们生二胎,一胎什么时候能有?!

太子:抱歉,打扰了。

二皇子:老大优先。

姬慎景:出家人,不懂你们说什么。

不久之后。

姬慎景:只要裳裳给机会,我能生一打!

裳裳:(⊙o⊙)…

第11章

御花园小径两侧树阴匝地,悠风荡过,拂起姬慎景的雪色锦缎长袍的下摆,他斜睨着身侧的小和尚,识海深处那一朵沉静无数岁月的优昙花,仿佛刹那间绽放芳华。

此后经年,馥郁幽香。

姬慎景浓郁的眼过了片刻才转为清明,“戒诚,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定要记住这一点。”

许是春风太热,圣僧高挺的鼻尖溢出薄汗。

言罢,大步往樟木林方向走去。

小和尚的表情出现了一刻的龟裂,他很想说师叔太虚伪,打着“出家人慈悲”的幌子,做着.欲.要抱得美人归的事。

“不是……师叔!我几时没有慈悲为怀了?”

“那师叔为何不索性让旁人去寻倪姑娘?”

“佛祖说慈悲为怀,但从未言,必须亲力亲为!”

“哎!师叔,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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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建国数百年,历经数代,传言马场附近的那一片樟木林可以追溯到前朝,樟木枝干茂密交.缠,刚入林子便处处可见密密集集的野蔷薇,花开三分,亦皎亦艳。

“师叔,咱们身后有人跟着。”小和尚体贴道。

姬慎景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淡淡“嗯”了一声,仿佛早有预料,并不吃惊,“你去引开他们。”

小和尚,“……”

不是……

师叔是去林中找个人而已,为何要偷偷摸摸?难道见不得人么?到底只是想让他去引开跟踪之人?还是嫌他碍事?!

“哦。”小和尚很勉强的应下,转身离开始,他偷瞄了一眼师叔光洁的头,也不知道师叔长出头发来会是怎样一副祸害芸芸众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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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裳赤着足,依靠着树干休憩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