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视野过人,隔着一张薄纱也能看清少女风韵粉润的面颊,她刚刚出浴,那双染了秋色的眸子格外纯澈清媚,唇色艳红,衬的小脸皎洁如月。

姬慎景突然觉得有根羽毛在他心尖上扫过。

他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事情,立刻转过身去。

倪裳自行戴了幂篱,便是没有拒绝姬慎景的意思。

她也自知拒绝不了。

只不过是被他掳走,还是自己主动跟他走的区别,结果都是一样的。

姬慎景背对着她,高大挺拔的背影有些莫名的疏离,他不再看她一眼,仿佛排斥视野之中出现倪裳的身影。

倪裳又不懂了。

她起初以为,姬慎景是个道貌岸然的花和尚,他看上了她,所以屡次欲要意图不轨。

开始方才她沐浴,以他的通天之能,大可以闯入,但姬慎景足够君子,甚至于此刻,还是与倪裳保持了约莫一丈的距离。

跟着他走之前,倪裳做了最后的挣扎,“大殿下,我能不去么?”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她又是云英未嫁之身,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

姬慎姬太阳穴上的青筋微微一动,依旧是背对着少女,低沉的嗓音喑哑,但也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孤冷,“不可以。”

倪裳,“……”

她就知道,自己问那一句是多此一举。

还是被姬慎景抱着,只是这回,倪裳总觉得他掐着她腰肢的大掌有些紧,她疼了,但忍着没吱声。

她不做徒劳的反抗,那样又累又危险。

她也太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就如那日在皇太后的慈宁宫里,四皇子姬汤对她说的那些话,他说她与宋司年的婚事根本成不了,她其实早有预料,只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长信侯府外不远处停放了一辆不甚惹眼的青帷马车,倪裳被姬慎景抱了进去。

她落座之后,见姬慎景已经阖眸,她总觉得姬慎景今夜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劲,“一会要见何人?”

“姑娘,你不要说话。”

倪裳话音刚落,姬慎景未看她一眼,当即打住了她的话,今夜的圣僧似乎有些不甚明显的浮躁。

倪裳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言了。

马车内瞬间弥漫着勾人的女儿香,圣僧的手置于膝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骨节分明。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姬慎景先下了马车,他浓郁的眼微敛,看不出眼中神色。

整个人都散发着万年寒冬的了冷。

倪裳,“……”圣僧今晚格外君子,也格外的冷。

红缨下了马,偷瞄了一眼正下马车的女子,他装作毫不经意蹭到了姬慎景的身侧,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神情变得异常兴奋。

然,姬慎景一个冷冽的眼神扫了过来,红缨立刻缩成乌龟,道:“主、主子,庆王爷已经在雅阁等您已久。”

他不太明白,主子见死对头,为何要带着倪姑娘?!

而且,主子今晚的气息着实不稳,仿佛刚刚与高手大战了数十回合呢!

红缨简直无法想象,方才主子在马车内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今晚又是月圆之夜,一盘银月当空高照,月华笼罩整个人间,视野呈现出一片不太真实的朦胧幻境。

倪裳不吭声,她站在姬慎景身后,努力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然而,如论她如何沉默都是无用的,当她跟着姬慎景迈入茶楼时,还是有数双视线投了过来。

倪裳攥紧了手中帕子,此时此刻的处境,对她这样的深闺女子而言,其实是个大考验。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都出去!”

是姬慎景。

倪裳心跳一滞。

她与姬慎景虽然接触不多,但这人在人前当真与圣僧无异,仿佛无欲无求,清冷无温。

她还是头一回察觉到圣僧动怒了……

随行的红缨与左龙等人面面相觑,说话,主子今晚火气真大!

往这边偷瞄的茶客,明显感觉到来自姬慎景身上的戾气,不知为何,虽然他只是个和尚,但茶客们莫名其妙被震慑到了。

上了二楼雅间,姬慎景带着倪裳踏入屋内,随即门扇在身后被合上。

雅间内没有旁人,倪裳借着内室烛火,隔着一层幂篱,看见了案几旁坐着一个体格修韧的男子,她看不清人脸,但从模糊的轮廓来看,这是个好看的男子。

庄墨韩天生一股风流相,斜飞入鬓的剑眉微挑,本要多看一眼姬慎景带来的女子,但那女子已经被姬慎景挡在了身后。

他内心突然有阵股古怪,但这古怪一闪而逝,他并未留意。

“呵呵……”他哼笑了两声,即便已至中年,但眉目之间总有淡不开的纨绔与傲慢狂放,“无.欲,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墨韩勾唇,指着姬慎景身后的女子。

姬慎景的眉头紧锁,也不知到底是谁得罪了他,今晚的圣僧像是滴落了火油的炉子,狂躁随时可能会一触即发。

无.欲?

是圣僧的法号?!

这个法号当真半点不适合他。

倪裳看不见庄墨韩,她整个人被姬慎景挡在身后,但即便是她,也能感觉到屋内气氛格外逼仄。

姬慎景面色不佳,庄墨韩冷笑,“怎么?你体内蛊毒已解?”

今天是月圆之夜,姬慎景每至这一天,日子都不会好过,此刻却是毫发无损,就算是庄墨韩也是吃惊了。

“我的人马,你不能动。”姬慎景嗓音喑哑,开门见山道。

庄墨韩掌西南兵力,眼下朝中唯一可以与他抗衡之人,唯有姬慎景。而姬慎景此番被皇帝召见回京,位居大梁权政中心的几大世家都坐不住了。

庄墨韩是皇后派系,他回京的目的,只有一个:镇住姬慎景。

“呵呵……”庄墨韩又笑了几声,可这笑声毫无温度,懒散又薄凉,“可我已经动了。”

他此言一出,突然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随即桌案上的茶盏碎裂两半,腾着热气的茶水顺着樟木桌案流了一地。

倪裳小手陡然捏紧帕子。

这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她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见的事?

会被灭口么?

作者有话要说:裳裳:西域绮花最近很暴躁啊。

小和尚:目测,这是(欲)求不满,23333~

红缨:我很单纯,且很纯洁,我什么都不懂。

第17章

倪裳跪坐着没动,她看不清姬慎景与庆王是如何交手的,只能听见两人飞快打斗的声响,还有一股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强劲的风。

她对姬慎景没甚好感。

但现在她当然是盼着姬慎景能赢。不然,她今晚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她听闻过有关庆王的传言,这人不亚于是地狱罗刹,阴晴不定,做事全凭喜好。皇后一族能稳固至今,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庆王。

传言,庆王曾经夺.人.妻,还逼死了对方,而可怜的女子就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是宋家嫡次女。

又传言,庆王心有愧疚,为了已亡的心上人,这才守着皇后一族十多年。

不过,这也仅仅是传言,真相究竟是何,倪裳并不知晓。

庆王庄墨韩突然吃了一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抬手随意拭去唇角的血渍,竟是笑了,“你体内蛊毒果然好了?怎么解的?就连你母亲当初也无济于事的毒,你究竟是找到了什么高人?”

姬慎景立在那里,衣袍纹丝未乱,还是那个如清风朗月般卓尔不群的禁欲.圣.僧。

他没去看倪裳,但眼角的余光在他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瞥到了倪裳身上,少女一袭碧色衣裙,腰间系了鹅黄色丝绦,她安静的坐在那里,宛若初夏婷婷袅袅的荷花,只一眼,圣僧识海的那朵优昙花随即迎着风荡漾了起来。

姬慎景大惊。

立刻又收回视线,刻意不去关注那抹碧色身影。

他惯是少言寡语,不搭理人是常态。

庄墨韩方才却是察觉到了姬慎景那顷刻间的变化,男人朗声一笑,“哈哈哈,无.欲,你当真无.欲么?”

姬慎景赢了庄墨韩,而且赢的毫无悬念。

庄墨韩虽然狂妄,但并没有轻举妄动,最起码在他看来,姬慎景的蛊毒“已解”,那就自然不可小觑了。

姬慎景侧过脸,目光不知撇在了那里,对那抹碧绿身影无温的道了句,“过来。”

倪裳猜测,事情大约结束了,高手之人间的对峙,果然是触目惊心,但又不动声色。

她不敢拖延,准备起身走向姬慎景,谁知人刚站起,就一阵腿软,再一次跌倒了下去。

这一瞬间,姬慎景猛然之间握紧了拳头,但他没有动作,只是冷冷的站在那里。

倪裳再一次站起,一路踩着小莲步,很快走到姬慎景身侧。

“走。”

姬慎景只说了一个字,转身离开。

倪裳紧随其后。

她目不斜视,更是不敢多看庆王一眼,她不明白世上怎会有那么可怖的人,与庆王相比,她突然觉得姬慎景眉清目秀了起来。

**

回程的路上,极致的安静。

安静到了倪裳不敢用力呼吸,直至下了马车,倪裳做好了被他抱着翻墙而入的准备时,却发现姬慎景在迟疑,“大殿下?”

她有些担心,今晚她知道了太多,会不会被灭口,然而,她还没搞清姬慎景今晚带她出去的目的,总该不会只是见证姬慎景与庆王打了一架。

倪裳的手在发抖,她还不想死,更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顺手揪住了姬慎景的广袖,“大殿下,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姬慎景不答话,像是灵魂出了窍,倪裳的手更抖了。

这是灭口的前兆吗?

夜风微凉,卷着不知名的花香荡了过来,在倪裳没有看清的地方,姬慎景高挺的鼻梁溢出薄汗。

忍着烦躁,姬慎景未置一言,单臂扣住了倪裳的腰肢,这一次,倪裳感觉到对方的力道更重,她吃痛,本能的“嗯-”了一声。

她的嗓音本就好听,明明只是一声很寻常的轻哼,却在夜色下染上了容易让人迷失心智的旖旎。

倪裳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对圣僧而言,已是罪大恶极的靡靡之音。

双足落地,倪裳很想知道姬慎景到底有没有打算放过自己,可圣僧立刻就转过身去,很嫌弃似的,一眼都不想多看她。

“姑娘,从今往后,你我就当从不相识。”

他只丢下这一句,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苍茫中。

倪裳愣在原地,腰肢还残存着他造成的痛,此刻,她独自吹着夜风,有种被人遗弃的错觉,而姬慎景就是那个遗弃她的薄情寡义之人。

**

庆王并未离开茶楼,手下过来禀报时,他依着茜窗,望着京城的万家灯火,男人的眉目萧索,说不出的落寞。

“王爷,属下一路跟踪大殿下,但……跟丢了,未发现大殿下将那女子送去了何处。”

男子战战兢兢,显然十分惧怕庆王。

然而,今晚的庆王与寻常时候不太一样,他不知看向了哪里,竟是看入了神。

无人知晓,庆王此刻眼中浮现出了当年的半城烟火,他探头望去,就见那姑娘笑靥如花……

**

次日一早,康嬷嬷和蔷薇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薄衾。

倪裳已经起榻洗漱,除却有些憔悴之外,看不出端倪。

蔷薇心大,只是揉着后脑勺,纳闷道:“昨个儿,我与嬷嬷怎的睡地上了?”

康嬷嬷拧眉,待蔷薇出去打水,她走到倪裳跟前,“姑娘,昨夜……”

倪裳笑了笑,不想吓坏了康嬷嬷。

再者,姬慎景已经承诺不会再来找她,她犯不着把这件事闹大,何况……昨夜着实危险,她半点不想与朝中权贵扯上任何关系。

“嬷嬷,你与蔷薇昨夜说睡就睡了,我也纳闷呢。对了,今晨早膳是什么?我有些饿了。”不知为何,得了姬慎景的承诺,倪裳心情大好,胃口也好了起来,她终于和姬慎景划清干系了!

**

都督府。

仲春的日头甚烈,辰时过后,姬慎景从小佛堂出来,刚刚结束打坐礼佛的圣僧看上去并未有多静心,他步履带着一阵风,从廊下大步走来。

“嗡嗡嗡……”

数丈开外的花圃处,勤劳的小蜜蜂正奋力劳作。姬慎景耳力过人,他甚至能听出有几只蜜蜂闯入了他的府邸,刚迈出几步,他骤然止了步子,“来人!”

语气暴戾。

左龙、右虎迅速靠近,但不敢看主子一眼,主子昨夜归来之后,整个人都仿佛陇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戾气。

“都给我移走!”他交代了一句,继续大步往前走。

左龙和右虎迟钝了几个呼吸,才意识到主子指的是不远处的花圃。硕大的都督府无一个女子,难道就连花儿都不能留下么?主子出家了,可是他们还没看破红尘啊。

未及晌午,整个都督府的花花草草都拔了个精光。

小和尚看着满园狼藉,手置于胸前,“罪过啊罪过……”

作者有话要说:姬慎景:医生,我病了。

医生:症状?

姬慎景:胸闷气短,燥热难耐,茶饭不思,失眠多梦。

医生:相思病,鉴定完毕!

姬慎景:……(⊙o⊙)…

————

姑娘们,九儿想征集一点意见,大家觉得这篇文哪里不妥么?

第18章

倪芊芊做了一夜噩梦。

她又梦见了她所穿着这本书,经历了一下炮灰女配的悲惨结局。

庆王会杀了她!

倪芊芊睁开眼,幔帐外面,早已天明,她满头是汗。

心腹丫鬟拾叶撩开幔帐,挂在银钩上,“大姑娘,您这是梦魇了?”

倪芊芊吐了口浊气,她一定要摆脱炮灰女配的命运,根据诸多穿书前辈的经验,穿越者一般都能活成主角。

事在人为!

她不能听天由命,就不信斗不过一个土著女主。

倪芊芊自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很快就恢复斗志昂扬,“伺候我洗漱,我要去给母亲请安。”

拾叶不敢怠慢,多看了一眼倪芊芊的脸,见大姑娘一夜之间额头冒出这样多的红疙瘩,拾叶不敢言,生怕得罪了倪芊芊。

然而,就在倪芊芊坐在铜镜前时,她蓦然一怔,只见好不容易养出一丝白皙的脸上长出了赫然醒目的红痘,而且布满额头。

“啊啊啊!”

屋内很快响起瓷器砸碎的声响。

半晌,倪芊芊瘫软在木质地板上,前阵子因为得到了一丝倪裳的女主光环,所以她这个炮灰才能突然容光焕发,她一夜之间毫无预料的变丑,必然是那一丝女主光环又被倪裳夺回去了。

怎会这样?!

只是过了一夜,倪裳在侯府并未与外界任何人见面,为什么会导致倪裳的女主光环更甚?!

倪芊芊一万个想不通。

“不能再等了!我一天也不能再等了!”

倪芊芊眼神犀利的自言自语。

收拾了一番,倪芊芊给自己剪了一个齐刘海,完全遮住了额头红疙瘩,她看着镜中人,眼前又浮现出倪裳清媚娇妍,肌肤吹弹可破的勾人模样,倪芊芊就恨的牙痒。

只要除去倪裳,她的美貌、倾慕者、女主命、姬慎景都会是她的!

“哥哥今日可在府上?”倪芊芊问道。

倪裳作为女主,除却拥有离奇身世,绝世美貌之外,她也是万人迷人设,但凡与她相识的男子,无论正反派都会爱她。

倪琰作为兄长,一直碍于兄妹关系,不敢对倪裳吐露压抑内心深处多年的感情与欲.念。

老祖宗不是一直护着倪裳么,可若是侯府嫡长孙也觊觎上了倪裳,在老祖宗心里,究竟是嫡长孙重要,还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重要,想必老祖宗一定知道怎么选!

拾叶瞧见倪芊芊的冷冽眼神,觉着有些害怕,立刻如实道:“回大姑娘,长公子是昨个儿晚上回来的。”

倪芊芊冷笑。

长信侯府从文,偏生长公子倪琰好武,在军营历练了几年后就调到了禁军。

倪裳一回府,他也跟着连夜回来,昨晚不方便,如果不出意外,倪琰今日一定会去见倪裳。在他心目中,霓裳远比她这个妹妹来的重要。

“去盯着哥哥,一旦发现他去芙蓉院那边,立刻过来告之我!”倪芊芊眯了眯眼,侯府对家中男嗣管教甚严,哪怕霓裳以后不是侯府的姑娘,长信侯府的男嗣也绝对不可能娶她,更何况,倪裳如今还有婚约在身。

老祖宗是不可能一心护着一个狐媚子。

“是,大姑娘。”拾叶应下,这是个立功的大好机会,只要她能帮着大姑娘抓住二姑娘的把柄,赏钱一定少不了。

**

侯夫人命人准备了一桌的早膳。

她现在是恨不能将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的心肝宝贝疙瘩。

见到倪芊芊剪了齐刘海,一双大眼忽闪,她面容清瘦,这副装扮倒是更显纯情可人。

侯夫人心一软,立刻拉住倪芊芊坐到自己身侧来,“我儿天生标致,就是气色不够好,母亲命人给你炖了燕窝,你趁热吃了。”

倪芊芊又乖又甜的笑,“还是母亲对我最好了。”

侯夫人瞧着倪芊芊乖顺的模样,喜欢的不行,“我儿是侯府嫡亲的姑娘,谁敢对你不好,母亲头一个不答应。”

倪芊芊喝了口燕窝,做出为难之状,努着嘴支支吾吾,“可……我回府后与哥哥从来不熟,听说哥哥昨个儿回家了,我想去看看他,却又怕叨扰了哥哥,在哥哥心里,大约倪裳更亲近些。”

提及倪裳,侯夫人就气不打一处来,按着她意愿,从一开始就不该把倪裳当作侯府嫡女养大,如今自己的亲生女儿找回来了,就更不用留下倪裳了,奈何倪老太太和长信侯养出感情来了,硬是要将倪裳当作侯府姑娘。

“哼,我儿放心,你才是大朗的亲妹妹,你哥哥他会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