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侯府。

姬慎景携倪裳前来,她未施粉黛,只着一身素色裙装,乌黑的墨发梳了一简单的垂云髻。

可姬慎景只是瞥了一眼,呼吸就不稳了。

他家倪姑娘,美的放肆招摇,藏起来才最安全。

倪裳看不见,婢女全程搀扶着她,姬慎景没有让她戴幂篱,今日露面只是试个水。至于能不能找到她的至亲,希望并不大。

但有一点,她的至亲极有可能就在今日参加宴席的宾客当中。

男女席分开,姬慎景对婢女交代,“护好姑娘。”

“是,主子。”这婢女会武功,是潜伏在冀州的探子,冷静自持。

“哈哈哈哈!恭迎大殿下!今日本侯特设此宴为大殿下接风洗尘,大殿下快快请坐!”冀侯笑出一脸褶子,亲自上前相迎。

他身后站着的是冀州世子---庞子龙。

此人高大清瘦,脸上一股风流相,眼神飘忽,一看便是个心术不正的,也作揖道:“恭迎大殿下。”

姬慎景还是那副淡漠的脸。

无论旁人如何“热情”,他就如同初冬的第一捧白雪,极致的冷,极致的清,“嗯。”

冀侯与世子怔了怔。

好在他们早就听闻过有关姬慎景的传言,不然,还以为姬慎景对庞家有多大的意见。

众人入席,今日,冀州城的达官贵人几乎都来了,其中还有萧长淮。

姬慎景与他对视,萧长淮抱拳作揖,姬慎景也同样淡淡点了点头。

见此景,冀侯与世子算是心里平衡了一点。

冀侯举杯,“冀州流匪横行,令得本侯数年来头疼不已,此番大殿下前来镇反,是我冀州百姓之福,本侯敬大殿下一杯。”

言罢,他一饮而尽,又对众人做了“请”的姿势。

众人也随即饮酒。

然而,姬慎景看着面前的酒盏,他剑眉蹙的厉害。幼时起,师父就说他天赋异禀,任何事情皆能做到最好,但如今……

姬慎景没碰酒杯,神情淡漠的宛若独自一人置身在田间丘壑之间。

众人饮完酒,见姬慎景纹丝未动,难为想入非非。

莫非……大殿下是担心酒水下毒?

所以说,大殿下不信任冀侯。

果然呐,朝廷早就开始忌惮冀州!

就连萧长淮也看不明白了,即便朝廷欲对冀州下手,可姬慎景这般冷漠做派,着实……不近人情。

冀侯老脸挂不住,但仍旧“强颜欢笑”,“大殿下,尝尝冀州的菜品是否合口味。”

姬慎景没甚胃口,酒量这件事暂时成了他的心头病。

见他不动筷,冀侯笑的更艰难了。

怎么?朝廷这次指派大殿下过来,当真是为了消灭他……?!

不然,大殿下怎会这般冷漠?

酒馈处于一片尴尬之中,不多时,姬慎景安排在倪裳身边的婢女大步走来,神情焦虑,“主子!姑娘她不见了!方才女席处突然出现几个家奴,他们困住了婢子,直接将姑娘带走了!”

一直淡漠无温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来,那双幽眸溢出火,看向冀侯,“冀侯,我的人是在你府上出事的,你最好能速速将人找出来!”

冀侯的一副老骨头一颤。

他当然知道,今日姬慎景带着一位姑娘登门了。

冀州军政在冀侯手上,府上有严兵把守,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

而此时最大的嫌疑就是冀侯本人。

众人的目光纷纷望了过来,虽然富贵险中求,但在场诸位都想安安生生的升官发财,谁也不愿意直接与朝廷为敌。

众人的目光仿佛传递了一个讯息:冀侯啊,你这样子搞,很不地道的!

冀侯前所未有的冤枉,强行稳住了局势,“大殿下放心,本侯即刻命人去找!”

一旁的萧长淮神情阴郁,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姬慎景当场拂袖而去,连装都不愿意。

婢女紧随其后,“主子,婢子该死!”

“闭嘴!”

姬慎景当场爆喝,他这人还是和尚的时候,虽然冷漠,但从未暴怒过,此时此刻,他明明猜到了倪裳在哪里,也知她没有性命之忧,但姬慎景难以忍受。

仿佛是有人抢了他的心爱之物。

就如同很多年以前,他们那些人将母亲从他身边拉走。

他癫狂成了魔……

后来就被师父带走了京城。

**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冀侯府的书房响起。

“你疯了么?帮着萧家那小子胡闹!姬慎景的人,岂是你们说掳就能掳走的?!”

冀侯气的两撇山羊须左右摇晃。

一想起姬慎景今日在酒馈上的冷漠,冀侯心里发慌。

世子庞子龙舔了舔唇角,“父侯,只要是人,便就有弱点,那女子的容貌您也见过了,姬慎景破戒并不意外。今日之事,不过只是个试探,儿子想探探那女子在姬慎景心目中的地位。再者,这次若能挑起萧家与姬慎景的矛盾,对咱们而言,岂不是一桩好事?”

冀侯觉得在理。

萧昱掳走了姬慎景的女人,想必这个仇,姬慎景一定会报。庞家就能作收渔翁之利了。

冀侯叹了口气,又道:“只怕其中有诈啊,姬慎景未必不是在演戏,总之,下回千万不要冲动行事,姬慎景不好对付。”

庞子龙不太服气,但只能低头,“是,父亲。那萧家那边……”

冀侯冷哼,“哼,萧长淮就是个听枕边风的,想拉拢他,得先拉拢萧夫人!不过,若是此番能挑起萧家与姬慎景的矛盾,的确是桩美食。”

**

萧长淮赶回府上,未见臭小子人影,他神色匆忙,正要出门去找人,宋颜由一众婢女簇拥着从廊下走来,“老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萧长淮止步,本不想给爱妻增添烦恼,但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臭小子和那位姑娘生米煮成了熟饭,只怕萧家再不太平了。

“昱儿将大殿下的人给掳了!”

宋颜一僵,她一贯厌恶强取豪夺,没想到自己儿子也能干出这种事,一想到自己曾经的经历,她对那位姑娘不由得心疼,“那赶紧把人找回来!不行!我也得去!”

作者有话要说:庞子龙:我知道了,只要抓住倪裳,就能对付姬慎景!

庆王:你试试看!

萧夫人:你完了!

萧小白: 说吧,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萧长淮:虽然不想插手,但是你真的完了,我告诉你。

姬慎景:不如踏平冀州吧。

皇帝:什么?要抓朕的儿媳?出兵!必须出兵!

倪裳:(⊙o⊙)…???发生了什么?你们都是我的谁?我不是孤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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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大家中午好,晚上六点见啦~么么么哒~ 本来今天早上六点发的,我已经准备了几千字,但是不太满意,昨天夜里实在太困就没修改了。

第46章

萧昱摇着一把画有江山美人图的折扇。

少年在廊下来回走动。

“小姐姐, 上回一见,我对你情根深种……不行不行!太肤浅!”

“姑娘,日后跟了我?啊呸!我是流氓啊!”

他反复演练了数次, 但还是找不出合适的说辞,愈发烦躁不安。

“公子!”一穿着湖蓝色杭绸的男子大步走来,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老爷和夫人找来了!”

萧昱脸色一沉,他最讨厌他爹的原因之一, 便是他爹的能力太强!整个冀州, 就没有他爹摸不到的地方。

手中折扇“啪嗒”一下收了起来,萧昱正挠头, 就见威严飒爽的爹,和娇软美貌的娘,双双气势汹汹的走来。

萧昱不想服软,但他又不是他爹的对手。

“混账东西!这次我定要狠狠惩戒你!”萧长淮气的胸口起伏,对身后随从道:“来人, 点了公子的穴道,给我绑回去!”

宋颜担心人家姑娘如何了。

那可是姬慎景的人, 这真要是被自己儿子下手了, 那可如何交代?!

宋颜带人进屋查看,在看见榻上躺着的人时, 她猛然之间怔住,此时,少女身上只着纱裙,像是刚刚沐浴过, 发髻上还沾了水渍,娇俏粉润,宛若晨间绽放的朝花。

宋颜看着这张脸,只觉无比眼熟,外面是萧昱歇斯底里的叫嚷声,她脑中一片嗡鸣,顿了顿,颤着声音道:“出去!”

留在内室的婢女一应低垂脑袋,纷纷退出。

宋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倪裳,仿佛是看见了她自己。

她本不该抱有任何幻想。

可是这些年,她时常能梦见那个孩子,她一步步靠近床榻,倪裳腰肢纤细,很容易就被她掰侧过来,宋颜心跳不稳,有那么一瞬刺痛传来,她这才察觉是因为紧张到了极致,所以才屏住呼吸,差点就忘记喘气。

薄纱撩开了一半,一朵小红梅在雪腻肌肤上赫然醒目。

宋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给倪裳穿好衣裳,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出了屋子。

她一手捂着胸口的地方,时而忘了呼吸,时而忘却自己如今是谁。

萧昱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被人摁住了,嘴里一直嚣张谩骂。

宋颜朝着他走了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他白皙俊俏的脸上,“我问你!你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不止是萧昱被打蒙了。

萧长淮也僵住,他猛然之间觉得有些后怕,好像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被他忽视了。

萧昱,“娘亲!你……你打我?”他不是娘亲最宠爱的孩子了么?

宋颜眸色泛红,声音轻颤,“到底有没有做什么?”

萧昱被吓到了。

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娘亲这副架势,“我、我是那种随便的人么?小姐姐出了汗,我这才叫人给她擦拭换了衣裳,娘亲……”

萧昱话音未落,院门被人大力踹开,守门的仆从根本挡不住,就见姬慎景带着他的几个心腹大步走来。

姬慎景脸色难看至极,他这人好像一点不喜欢掩饰自己,他手中持剑,眸中杀戮明显。

哪里是什么圣僧,倒像是迷途的魔。

萧长淮,“……”这下是闹出大事了!

萧长淮垂在广袖下的大掌紧握成拳,忍着没动,他知道,若是不让姬慎景发泄一通,这件事没完了。

姬慎景的剑果然抵在了萧昱脖子上。

红缨等人大气不敢喘一下。

要知道,这位可是萧家的公子,万一死在了自家主子手里,那么江湖和朝廷之间,必然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可萧公子掳谁不好,偏掳了他们主子的心肝肉。

这事难办了!

萧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杀啊!有种你倒是动手啊!小爷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萧长淮头疼!混账东西,他就不能闭嘴!

未及萧长淮开口,宋颜被萧昱脖颈上的血痕惊到了,她回过神来,之后转身,对姬慎景道:“大殿下,你不能杀了我儿,否则……屋里的那位姑娘日后必然会恨你。”

宋颜没有说透。

万幸的是,萧昱没有对他的姐姐做什么。

姬慎景还是第一次见到萧夫人,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自幼就有过目不忘之能,即便五岁离京,他也记得眼前这张脸。

那晚下了倾盆大雨,母妃自尽后,他被放在父皇的寝殿养了几日,当夜他亲眼看见父皇抱着她不放,她哭着求他,但父皇还是将她拖入了明黄色幔帐内……

她就是宋颜。

宋家的嫡次女,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大半个朝堂都爱慕的女子。

曾经在京城,一度谣言称,她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后来皇帝没有纳她入宫,而是将她嫁给了户部尚书张严。

但没过多久,大捷归来的庆王又将她占为己有,十六年前,所有人都以为她香消玉殒了,却原来是被冀州的萧长淮金屋藏娇。

姬慎景喉结滚了滚,他没有多问一句,收回了长剑,转身走向一侧的卧房。

倪裳还在昏睡,姬慎景比谁都清楚她的肌肤有多娇嫩,见倪裳脖颈雪腻依旧,他稍稍松口气,但与此同时,心头有块巨石,越压越沉。

**

萧府,一片阴沉压抑。

萧昱也吓惨了。

这回娘亲是来真的了!

他站在廊下,就听见屋内传来瓷器摔碎的声响,这件事是因他而起,可他怎么觉得,娘亲对他爹的怨气甚大?

此时,屋内。

萧长淮一把摁住了宋颜的包裹,指着那封墨迹还没干的和离书,哑声道:“……倪姑娘是那个丫头?”

从宋颜今日的反应看来,他就应该猜到这一点了。

萧长淮心虚至极,他一手摁着包裹,一手抓着宋颜的手腕,怎么都不肯放。

宋颜到了这一刻还不敢相信自己今日所见的一切。

她当真从未想过,那个孩子还活在世上。

她一心以为她死了。

这十六年,她从未想过去寻找真相。

她难以想象,倘若今天她没去见倪裳,又倘若她没有鬼使神差的去看她的后腰,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机会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

而欺骗她的人,就是与她同床共枕了十多年的丈夫!

宋颜还没发疯,但她此刻想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她满腔怒火,不知该怪谁。

人人都说她是红颜祸水,亲姐姐为了固宠将她送上龙.床,庆王拿她第一任夫君的性命威胁她,十多年背井离乡,有家不能回……

可她从头到尾,又可曾做错过一桩事?

宋颜保持着极致的冷静,问,“你不是说我女儿没了么?”

萧长淮哑口无言。

他怎会想到,时隔十六年,那个丫头会突然出现,还跟在了姬慎景的身边,又恰好被萧昱给掳走了?!这一切仿佛就是天意。

萧长淮,“我……夫人……”

宋颜打断了他的话,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觉自己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京城流传的那句话:宋家嫡次女,红颜祸水,不该留在世上。

宋颜神情极淡,仿佛看透一切,“萧长淮,没想到你跟他们一样,也是骗子。今日无论你如何挽留,我都会走,你若不放人,我就死在你面前,反正我早在十六年前就死过一回了。”

萧长淮,“……”

**

宋颜当日离开了萧府,但萧长淮拒绝了和离书。

宋颜刚安顿好,便有人找上门来,是姬慎景身边的随从左龙,“萧夫人,我家主子要见您一面。”

宋颜正好也要见姬慎景,她现在只知道女儿叫倪裳,其余一无所知,宋颜心头的绞痛直至此刻还未缓解,她记得刚生下孩子那会,她小小的,红彤彤的,巴掌大的小东西。

这十六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宋颜一度哽咽。

左龙面无表情,内心却是很纳罕:今日是怎么回事?主子回去之后也是将自己关了起来,萧夫人非但离家出走,还哭了?

难道萧夫人与主子之间……

打住!

不能继续往下想!

左龙紧绷着这张俊脸,道:“萧夫人请吧,我家主子急着见您。”

宋颜点头,“好,我这就去。”

**

堂屋内又燃起了檀香。

自姬慎景开始续发之后,他就不曾用过礼佛用的檀香,但今日却是命人点上了。

宋颜被人领入堂屋,紧接着,所有人皆退了下去。

姬慎景一惯冷漠,但亲自给宋颜倒了杯茶,他开门见山,“倪姑娘的生父是谁?”

宋颜有太多的不知情。

她想知道女儿为什么姓倪,她还没出阁,又怎会跟在姬慎景身边?

可她这个当娘的简直没脸去问。

若是十六年前,她对萧长淮的话存在疑心,并且去调查清楚,或许就不会错失这十六年。

她心如刀绞。

一时间语无伦次,不知道问什么才好,又怕听到什么可怖的事情,让她无法接受。

“她人呢?这些年过的可好?她……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宋颜问道。

姬慎景显然没有心思细说,比起宋颜的焦虑,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只想知道,那人……是不是皇上?”

宋颜一怔,她看出来姬慎景对倪裳的偏执不比当年那些人对她的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