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沈木星用纸巾擦了擦鼻涕,大咧咧的和他闲谈,这份潇洒就连她自己都对自己刮目相看。

“严熙光,你知道什么是宫外孕吗?”

“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木星不禁想起他们第一次用安全套时的慌乱与笨拙。

她把从隔壁床女孩那里听来的话又对他重复了一遍,说:“就是一个小胚胎没跑到正地方,卡在半路上了,然后它越长越大越长越大,最后只要我小小的运动一下,它就会撑爆那条管道,我就差点大出血而死。”

她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带着刚刚哭过的浓重的鼻音。

好半天,电话那头的严熙光才重重的清了一下嗓子,没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特别不舒服。

沈木星皱了皱眉,说:“好了好了,我不吓唬你了,”

他说:“木星,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用…”

沈木星看看病房里的其他人,捂着电话小声说:“你别上火啊,没事,我一点都不疼,我也一点都不觉得丢人。”

她说完这句话时,连忙抬头看看其他人,生怕被人听到,笑话她是个没脸没皮的姑娘。

严熙光突然说:“木星,我不能跟你说了,明天打给你,好不好?”

“你真的不来看我?”

严熙光没回答。

沈木星想了想,说:“算了,我妈马上就来了,你来会惹麻烦的,答应我别来看我,我没事,过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嗯。”他从始至终也没说来看她,这让她的心突然感到隐隐的抽痛。

沈木星又急急的补了一句:“严熙光,医生说,已经把我一侧的输卵管切了,我就剩一个了,以后也能生小孩,但几率不是那么大了。”

严熙光那头沉默着,最后轻轻的说了句“没事”来安慰她。

“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能不要我。”她威胁。

“不会,我不会不要你。”他柔声说。

“是啊,你可是说了我少胳膊少腿你都要我的,何况就少了一根小小的输卵管,对不对?”她啜泣着笑了。

电话那头也传来沙哑的笑声。

第30章 囿

80

沈木星出院后,距离高考就只有四天了。

在住院的时候,母亲只来看过她一次,还是替她送练习册。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心里愧疚又心虚,知道母亲一定被她气死了。

严熙光倒是每天都会主动打电话给她,时间准得很: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五点。

除了事发当天他情绪失控哭过一次,沈木星再没有在他的电话中听出过多的情绪,他依旧如平日那样沉稳,安静,倒是也更温柔些。

住院第三天,她和严熙光的通话被赶来医院的母亲抓了个正着,那时候她已经能下地了,站在病房门口打电话,母亲恰好去回家为她取代数练习册,见到她躲在门口打电话,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病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看向母亲。

母亲大概是误会了,以为她要走。

“给我。”她那张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庞异常愤怒,似乎是刚刚从哪里受了刺激回来的,朝沈木星伸手要手机。

沈木星吓了一跳,赶紧一瘸一拐的走回床上去,把手机捂进了被子里。

“把手机给我!”母亲走到病床前,冷冰冰的看着她。

沈木星怯怯的看了一眼旁人,委屈的看向母亲,小声说:“妈…小点声…这里是医院。”

“你还有脸?你还知道要脸了?”

沈木星的耳根瞬间红了半片。

从小到大,她都未曾承受过这样重的话。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眼睛里升腾起的水雾也没能让母亲的脸庞柔和半分,她咬咬唇把脸别过去,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母亲“啪”的一声把练习册摔到了她的被子上,厉声道:“给我看书!”

沈木星没有动,咬了咬牙。

“你是不是跟我耍?”母亲对于她无声的反抗十分愤怒。

“我不看!我要睡觉!”她一把拉上自己的被子,蒙住了头。

母亲剧烈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似乎是压抑了多日的情绪被一根针戳破了一样,瞬间爆发,她闭了闭眼,咬牙切齿的说:“你就是来讨债的呀!你就是来讨债的!”

“你现在搞成这副样子,你让你妈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母亲说着,把自己的脸抽得啪啪作响!

沈木星被她的样子吓坏了,被子里爆发出一串压抑的哭声。

“你金花阿姨对你多失望你知道吗?”

“她凭什么对我失望!”

沈木星突然掀开被子哭着说:“我没要过他家一针一线,我又不是她的女儿!她凭什么对我失望!”

母亲走过来,扯开她的被子逼视着她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夏家把聘礼都给我了!给我了!可现在呢!我不仅不能退这些钱!还要借这些钱来…来…”

母亲说着,又再一次闭上眼,仰起头,两行热泪滚落了下来。

她似乎是绝望极了。

81

午夜。

沈木星趁母亲在陪护床上睡着,拿着电话蹑手蹑脚的走出了病房。

“喂?”

她站在医院的电梯旁,把电话放到耳边。

“怎么这么晚打来。”他那头也是很安静,沈木星却在电话里隐约听见了‘叮’的一声。

她皱了皱眉,抬头看看电梯上的数字屏。

电梯还在五楼,而她这里是六楼。

她一定是听错了。

“我妈今天在我这里睡,我偷偷打给你的,想跟你说几句话,你在家吧?”沈木星柔声说。

“嗯。”他的声音像如同坠入深潭的石头。

“我妈妈是不是找过你啊?跟你说过什么,就像电视里那种…逼你离开我什么的?”

“没有。”

“那如果她去找你,让你离开我,你会不会…”

“不会。”

“那你会不会突然消失在我生活里呀?比如说搬家…”

“也不会。”

“那我就放心了。”

她低下头,用脚尖顶着墙壁蹭来蹭去。

“挨骂了?”他问。

“嗯…可是总比前两天那样根本不来看我强吧…她骂我发泄发泄我还挺开心的。”

“不过…严熙光,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只是还不够成熟,等我们再成熟些,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对不对?”

严熙光沙哑的笑了笑,吸了口烟,说:

“对,木星聪明。”

沈木星长长的吸了口气,闭了闭眼。

“我答应我妈了,高考之前绝不能见你,我不能再气她了,看她跟我操心我心疼。”

“这也正是我想告诉你的。”他说。

沈木星又给自己打了打气,说:“嗯嗯!我们俩没什么丢人的!我一定要好好考,考上清华,考上北大,飞黄腾达回水头来迎娶你!”

“吱嘎——”不远处的病房门被打开。

沈木星浑身一颤,回过头去,只见母亲的头探了出来,面色冷凝的看着她。

她赶紧捂着电话小声说:“熙光!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

“嗯。”他咳嗽起来。

“你注意身体呀!我挂了!拜拜!”

“木星。”他突然咳嗽着叫住她。

“…我爱你。”

微笑,挂断。

她突然间不慌了,慢悠悠的走回病房。

之后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在她面对亲戚的目光,面对母亲的冷漠,面对人潮汹涌的巨大孤独时,想起他的这句话,她就并不会感到无辜。

纵使前方有星辰大海,她也囿于誓言和爱。

82

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沈木星已经被母亲送到广州的表姑家呆了半月有余。

沈木星看着电脑上自己的成绩,即刻打电话给母亲,像是交了考卷的学生一样,问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可以回家了吗?

她的成绩虽然考不上清华北大,但也并没有令人失望,起码考上一个重点大学绰绰有余。

然而母亲的回答却是:“你现在敢给我跑回来,我就吞安眠药给你看!”

沈木星再次想起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一天,母亲非要把她送到广州,沈木星不从,她就在家里寻死觅活的混乱场景。她的心里一阵烦躁。

她咬了咬腮,无力的说:“妈,你别闹了。”

已经半个多月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表姑说了,中山大学好,报志愿的时候妈就给你报这个…”

沈木星忍无可忍的打断她:“我再跟你说一遍,你没有权利替我报考!”

“我是你妈!”

沈木星脱口而出:“你不是我妈!”

母亲突然变得歇斯底里:“你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妈我是谁妈!你和你那不省心的弟弟一个样!都是讨债鬼!”

“你骂我别带着我弟!我和我弟都不是你亲生的!你对我弟冷漠,你对我折磨!我们俩才是来还债的!”

表姑听见母女俩吵了起来,穿着拖鞋懒洋洋的走过来,把电话夺过去狠狠地撂下了!

“吵吵吵!你们母女俩天天吵!再吵就给我回家去!”

沈木星猛地站起来,火气冲天的说:“回就回!”

“哎呀!逗你玩呢!坐下!”表姑突然没正经的笑笑,拉住她的胳膊。

“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沈木星说着走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表姑走过来,站在门口,端着肩膀,问:“怎么?去找你那个小男朋友?”

“我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高考之前不许见他,现在高考都结束了!还是不让我见!”

表姑轻飘飘的摸着手上的钻戒,说:“那他怎么不来找你呀?”

沈木星的动作一顿。

“他…他忙着呢!你都不知道他店里的生意有多忙!这里可是广州!又不是温州!说来就来啦?”

表姑说:“呦,某个姑娘可是羞答答的跟我说,某人千里迢迢开着车给送练习册的故事,既然那么忙,当初怎么有时间从水头跑去温州跟你开房啊?”

沈木星把手里的衣服摔进行李箱里,回头瞪表姑:“我再说一遍!所有事情都是我主动的!和他没有关系!”

“哦,种你输卵管里的那颗爆炸了的小种子也跟他没有关系哦?要不要这么倒贴呀?你在医院里拆线缝线的时候他在哪儿啊?在店里做缝衣服啊?侬脑子秀逗啦?”

沈木星继续收衣服,动作越来越大,眼泪悄无声息的流。

“你们根本就不懂。”

“我不懂?老娘挺着大肚子去追男人吉普车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我告诉你,别跟你妈作对,这世间上真正爱你的人只有父母。”

“爱我?这叫爱的暴力!从小操控我,逼迫我,让我学习!让我复读!让我考第一!难道我选择跟谁谈恋爱也要她决定?她有这火力怎么不对我弟使啊!她但凡往我弟身上用一点,我弟也不至于去河里捞尸体吧?我都怀疑我弟不是亲生的…”

“他还就不是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