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法?”

“当然。祁善,你拉偏架不觉得惭愧?明明是他先动的手!”周瓒平静地指控。

“难道你什么都没做?”祁善不为所动,她太了解他。

周瓒再度换了捂伤口的纸巾,点点头说:“你就这么对待我!”

“这还是轻的!”祁善到底还是走了过去,拿开沾血的纸巾翻看他的伤处。周瓒的左手掌心划破了一道大口子,想来是刚才他几乎摔倒时用手撑了一把地面,正好按在了碗碟的碎片上。她不顾周瓒呼痛,将他的伤手拉到龙头下冲洗,嘴里说道:“你不惹事,别人会揍你才怪。他被你打得也不轻。像小孩子一样打架,你还有脸喊痛!”

她一肚子气,絮絮叨叨地训他,像责骂闯祸的孩子。周瓒之前因她偏护着子歉,只知道问子歉有没有事,对他却一味呵斥的那点怨愤和失落消散至无形。他以前在外和别的小孩有了纠纷,他妈妈那么护短的人也是先追究他的不是,看看对方有没有被他打坏,回头再心疼他吃下的亏。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对他不好,谁是自家人,谁是别人,关键时心里自见分晓。

周瓒低头看祁善板着的脸,还有她汗湿的额发和小心清理他伤口的手。祁善是清凉无汗的体质,除非激烈运动鲜少见汗珠沁出,她的人也是不善于将情绪表达出来,什么都藏在过于风平浪静的外表下。可周瓒无比笃定,她在意他,而且此时心里并不好受。想到这里,掌心火燎一般的伤口也疼出了几分快意,周瓒甚至觉得自己的血流速度也加快了几分,也怪不得那血怎么也止不住。他像恶战一场回家后被拂顺了毛的猫,满足,又有些委屈,忍不住想蹭蹭她,心里的话也自然而然地溜出了口:“我一直不信在你心里我比不过周子歉。”

祁善闻言也有所反应,她松开了他的手,静静看他,深深看他。周瓒心如入锅的黄油一点点化开,更直白的话眼看要挑明,忽然一声脆响,他脸上挨了个湿漉漉的耳光。

他张口结舌地捂着痛处,那痛叠加着嘴角原本的伤,又有掌心的痛感相呼应,该死的血,高兴时流不停,郁闷时更止不住。

“你干…干吗?”周瓒结结巴巴地问行凶者。

祁善面似寒霜,“不要脸的王八蛋!”

第三十七章 命定的伴侣

周瓒手上被割裂的伤口长且深,怎么也止不住血,最后被祁善撵去了医院。他开不了车,所幸祁善把他塞进出租车时,自己也跟了去。急诊的值班医生给他缝针,连麻药都不上,疼得周瓒鼻子眼睛扭作一团,也无心在娇俏的小护士面前保持形象。祁善冷眼旁观,就差没从鼻子里哼出“活该”二字。

趁祁善去交费拿药的间隙,小护士给周瓒处理脸上的伤口,调侃道:“你们家那位真舍得下狠手。”

周瓒缓过劲来了,扯着嘴角的伤口甩出他招牌式的笑,“更狠的伤我没好意思让你看。”

医生开了消炎的注射药,周瓒手上挂着输液瓶,药水滴过了三分之一,祁善才捏着病例和缴费单坐到了他身旁,两人之间还隔着两张空椅。夜里的急诊输液室空荡荡的,除了他俩,就是一个病恹恹的老头,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不时咳嗽几声。祁善沉默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写着疲惫,她并没有理会周瓒的意思,可她还没走,万幸。

“喂!”周瓒清了清嗓子,想示意祁善坐近了说话,到头来还是自己拎着输液瓶挪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我哪里不要脸了?”

在出租车上他就按捺不住想问,考虑到有旁人在场祁善决计不会回答,他也不做白费工夫的事。

“打也打了,总要给我死个明白。”他用手肘碰了碰祁善的胳膊。

祁善说:“你不要脸的事做多了,才会想不起来。”

周瓒闭嘴,他不敢说自己此时脑子里确实有几个备选事项,只是不敢确定今天被揪出来的是哪一桩,不好贸然开口。在祁善面前,他对自己的道德要求一向放得很低。

“是因为…那天在你家院子里我亲你了?”祁善又不说话了,周瓒只能选择最保险的一项来试探试探。他隔着一道座椅扶手尽可能地偎近她,轻声追问:“是吗?”

不管是不是,他现在就很不要脸,说话的气息足以撩动祁善耳际的碎头发。祁善喃喃低语道:“周瓒,朋友不是这么做的!”

“做朋友这件事从来都是你自说自话,我可没那么说过。”周瓒说,“你想要心安理得,我配合你罢了!”

祁善抬起下巴想要驳斥他的无耻言论,然而她拼命回忆,除去嘉楠阿姨葬礼上他说过“我以为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她确实想不起周瓒什么时候主动提起过“朋友”这一茬。可这不该是心照不宣的事实?就算是件皇帝的新衣,他们也是有默契地一齐穿上的。

“如果不是朋友,我也没必要再在这里了。”

祁善站了起来,周瓒用裹着纱布的手去拉她,紧得两人的眉头都是一皱。

“祁善,我问你,你要怎么定义男女间的那回事?别跟我讨论柏拉图那一套!”

祁善惊惶地笑,“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

周瓒说:“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我的耳光挨得值不值。你不说,那我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先来。我告诉你什么是‘朋友’,隆兄是我的朋友,你眼中的狐朋狗友都算,就连阿珑和展菲都算,你不算。我不睡朋友,也不会跟我的朋友结婚。”

祁善那种被油锅煎着的焦灼又冒出来了,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轻抖。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前方点滴打到昏沉沉的老头仿佛也精神一振。

“你说什么呀,除了这个你没别的可说了,那就不要说了,住嘴住嘴!”她凌乱地组织语言。

周瓒故意跟她过不去一般,“圣人还有儿子呢,这有什么不能说?爱情不过是裹在情欲外面那层花哨的纸,迟早是要撕开的。”

祁善气息紊乱抗拒着他的洗脑,她竟莫名想起了叔本华那句经典的言论——所有两情相悦的情愫,不管表现得多么的缠绵悱恻,都根源于性欲本能。

“你简直是流氓中的哲学家!”祁善对周瓒既鄙夷又叹服。

周瓒含笑道:“客气客气。在自欺欺人方面,你的博士学位早该到手了。”

“什么意思?”

“你看,又来了,我还低估你了,至少要封你一个博导。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当初你说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我顺着你。你不提,我也没说过半个字。可事实就是事实,你承认不代表我不记得。我们早就不是什么狗屁朋友!”

周瓒手心的纱布极具意味地摩挲在祁善的手背上,祁善瑟缩着弹开。这是她在独自一人的深夜也不敢翻出来寻思的回忆,锁在最深层的秘密,护得太严实,她都已开始相信什么都没发生,现在却被他无所顾忌地拿出来谈论。

“你走就走吧,反正也不是头一回翻脸不认账。你不记得那天晚上你说过…”周瓒的话来不及说完,被抓着包走出几步又杀气腾腾折返回来的祁善及时终止。他的脸偏向一边,连捂也不捂了,莫名想起隆兄的“乐趣”,周瓒陡然失笑,说:“别老打同一边脸行不行?”

祁善脑子已然放空,眼看就要成全他,周瓒忙截住她挥过来的手,“其实你当时根本没说话,你忘了?”

她只叫了他的名字。小娇,周勺子,还有阿瓒阿瓒阿瓒…

他用以拦截她的手正挂着输液管,抬得太高,眼看有静脉血顺着输液管回流。祁善挣也不是,不挣也不是,难过得无以复加,另一只手覆在脸上,颤声道:“我说什么都没有,就是没有!这样不用介意,你也不必担责,大家都好。”

周瓒跳了起来,牵动输液架一阵哐啷响,他骂道:“你别含血喷人啊!哪只耳朵听见我说怕担责任了?我要不是怕你心里别扭,会顺着你的话往下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提,我敢逼你?别以为就你吃亏,老子当初也纯洁得很,从头到尾都是你在我上面。”

祁善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不顾形象地屈起腿,缩着肩膀把头埋了进去,仿佛这样就可以关闭五蕴六尘,心无所碍。她不为已发生的事后悔,然而他当初轻描淡写的掠过始终是她心里放不下的芥蒂,从而更咬紧牙关绝口不提。

那晚她醉得比周瓒深,他记得的事也就比她多。祁善想起了春宫三问表背面的图案,嗡嗡地骂道:“你简直变态到极点!”

面对新的指控,周瓒又在心里迅速进行了一遍自查自纠,过了一会,他迟疑地问:“你指泳衣的事?”

祁善被他气得心灰意冷,闷声从包里翻出那只罪魁祸首的表,重重拍在周瓒的胸口。从她注意到表壳后的异样,便恨不得找机会把整只表塞进他的嘴里,只有他的黑心烂肺重口味才能消化掉那变态玩意。

周瓒接住那块表,脸上顿时乐了,“别扔啊,这表还挺难得的,当初让我整整等了一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子歉提醒我的时候。”祁善冷冷道。

“哦…难怪!”周瓒的遗憾毫不走心,很快又恢复至眉开眼笑,细看了一会他的“宝贝”,把表凑在她眼前邀功,“我自己提供的线稿,完全凭记忆画的。我觉得我把你画得比较传神。”

祁善紧闭着眼睛,她感觉到他胳膊传导过来的热气,想让他滚远一点,他的脸落入视线范围,却已收起了不正经。

“祁善!”周瓒欲言又止。

祁善身上浅浅地浮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鬼,只听见他说:“我要上厕所。”

值班护士说没有移动输液架,周瓒死活憋不到一整瓶点滴打完,他如愿以偿,祁善送佛送上西。令周瓒意外的是,祁善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扭捏不适,她那种无动于衷类似于见过了阎王,也不在乎小鬼上蹿下跳。

祁善拎高了输液瓶站在灯光不甚明亮的男厕所,背对周瓒。周瓒在小便池前,一手缠着纱布,一手挂着输液管,窸窸窣窣的好一会也没完成前期准备工作,刚试探着喊了声:“喂…”

“适可而止。”祁善古井无澜。

周瓒本来也只是想开个玩笑,在她这般反应下也不敢再得寸进尺,识趣闭嘴。又听祁善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从身后传来,“周瓒,我想你答应我两件事。”

周瓒讶然回望,发觉不妥之后又及时转身,所幸她留给他的只是背影,“你先说。”

“那晚上的事我有一半责任,我…不怪你。已经过去了,从前可以当没发生,以后也没必要再提。”

“我为什么要答应?”

祁善早料到他有这么一说,继续道:“你答应,我感谢你。不答应的话,像你说的,我们早就不该做朋友,也没必要再勉强。”

回应她的是一道水声,在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得到点滴流动声的空间里分外清晰。祁善耐心等待,过了一会,他在冲水的声响里痛快地呼了口气。

“周子歉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