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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宋向宇很高调地过来接余宝笙去吃饭,余宝笙看着亮闪闪的新车,转头问宋向宇:“你换车啦?”

“怎么样?”宋向宇有些得意洋洋。

“你原来那辆还好啊,怎么说换就换了。”余宝笙记得宋向宇到北京也就一年多时间。

“那是当时刚来买的二手车,要说也不差,不过这个才是真正的新车,我是她第一个主人。”宋向宇有些遗憾地回忆前辆车。

余宝笙抬头看看他,心里忍不住恶趣味,难道你能保证你找过的女朋友都是历史清白,没有被人染指过的?

“看来新公司不错啊。”

“一家日本医疗器械公司。你也知道,卖器械比卖药赚钱,我以前是干外科的,懂这个。”

“你当初放弃医生这个职业难过吗?”

“当然难过,但是我更不喜欢现在的医疗体制,大到承担风险不说,小到主治医生替赖账病人垫付费用,这和以前的理想差距太大。”宋向宇少见地皱起眉头,“但是我没有后悔过,与过去相比,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余宝笙没有说话,她也许也抱怨过这个职业,但是却从未想过放弃,她佩服宋向宇的勇气,却不敢苟同他的看法。

“这家医疗器械公司在业界很有名,才到中国开拓市场,公司目前不多,主要有一个人过来,北京这边,或者是中国这面由我配合接洽。所以我现在怎么也得换辆好车,出门做生意怎么也得讲面子。呶,这是我的新名片。”

余宝笙本来没有兴趣,但是看到宋向宇口如悬河、志得意满,便伸手拿来看看,只见上面写着松茂株式会社中国代表处市场负责人。嘴角弯了弯递还给宋向宇,“恭喜你了。”

这一晚几乎都是宋向宇在说,余宝笙除了吃就是听,偶尔应答几句,几日来休息不足的后果反应如潮而至,困意几乎挡都挡不住。

“下月同学聚会,我开这辆车载你去,不丢脸吧?”宋向宇伸手过去戳戳余宝笙的额头,余宝笙在困意中拍开他的手,说道:“我没想那么多,什么车不是坐啊。”

宋向宇不满地哼一声,“话是这么说,可是真到那时候大家都西装革履地开宝马奔驰,我那辆二手帕萨特怎么出得了手?你没想法,我也有想法。”

余宝笙不赞成地挥挥手,说:“攀比那个做什么,混得好坏自己清楚不就好了吗,我每天扛着不写论文,不评职称,不也过得很好?”

“你当然不需要,你…算了,不说了,男人的世界你不懂,社会上没有门面是万万不能的。我是工作以后才明白,大学时候那些足球唱歌什么的,也就是哄哄女孩子,真的到了社会,没有关系,没有人脉,寸步难行。”

“真不知道你那些女朋友听了这话什么反应?”余宝笙不能说宋向宇说的错,可是让她全盘接受却总觉得哪里又错了。

“嗨,你可别跟我说女孩子不喜欢物质,她们不过是打着寻找真爱的名义追逐着虚荣的生活。”

“连校草都要用物质去俘虏女孩子,那其他人岂不直接自宫?”余宝笙看着宋向宇一向笑容可掬的脸有些异样地变形忍不住叹气。

“无非是物质标准的高低而已。”

“你就是想说每个人价码不一样呗,有的人掏得起,有的人掏不起。”余宝笙有些气愤,过去的宋向宇再务实也绝不至于说出这种话,“你看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宝笙,你还像以前一样,能聪明地看明白却装聋作哑不愿意面对现实。”

“这是现实吗?如果现实就是这样厚黑,我还真不想面对。”

“如果需要,也未尝不可。”宋向宇突然改变脸色笑呵呵地站起身,一把拉住余宝笙的胳膊,“看你都困成什么样儿了,还跟我辩,多没营养的话题,买新车不是好事吗,这也能争起来?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口才?”

“我才没有和你辩,不过是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而已。”余宝笙分明看到宋向宇刚才一秒钟灰了的脸色,但转瞬间又满面笑容,心里满是困惑。

“辩也没问题,我又不会跟你生气,你呀,就是小丫头一个。”

余宝笙其实还有满肚子的疑问想问,却再无兴致继续下去,她以前只知道宋向宇高调张扬,她却喜静,今天看他们不一致的岂止是这些?他有他的处世观,她也有自己的,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几乎是背道而驰,他看到黑,便要将自己涂抹黑了去钻进去如鱼得水,她呢,看到黑,却想使劲将自己身边的漆黑擦亮,最不济也要让自己干干净净。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无话,余宝笙是懒得说,宋向宇也沉默,不像往日那样风趣可喜,车到小区门口,余宝笙低头解安全带又回身拿放在后座的手提电脑,正要开门下车,宋向宇却出其不意地伸手摸到她的脸,余宝笙心里一惊想躲却没躲开,宋向宇凑过头在她的脸上轻轻一碰后才松手。余宝笙的脸迅速变红,这个出其不意的吻让她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该有的情绪,如果反抗,似乎有些刻意矫情,毕竟当初一年的相处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行为,如果不反抗,心底又有些迷茫,她不是要这么快重新接受他,眼前的宋向宇与多年前的已经变幻着不是一个人了。

“这段时间可能会很忙,总公司派来的人最近会过来督战中国区市场的拓展,我估计无暇□来医院,有时间我会尽量来陪你。”宋向宇的声线低沉笃定,却又是少有的温柔。

余宝笙抚着脸急急下车,在别人看来她似乎是一个深陷情网的女人,面孔红红,双眼含羞,低头无语,动作慌乱,在男朋友体贴的车灯打出的灯柱下一路踉跄走回小区。

刚才她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心里却明白地知道这一吻大概已经把她的所谓恋爱试用期提前结束,今晚两个人的相处其实并不如这个短暂的吻甜蜜,反而显出一些违和的感觉,她明明觉得两个人关于入世的讨论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她甚至对之后的相处生出一丝气馁,相信宋向宇也有感觉,可是他却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依然坚持。可是他坚持什么呢?

余宝笙拖着困倦的身体转头走进小区,其实她是有些头痛,本来想简单和宋向宇吃餐饭就可以,没想到硬撑着到现在。余宝笙不无悲哀地想,吃回头草的弊端看来又多一个,都没有兴奋劲儿抵消作息不规律的痛苦,如果是陌生的情人,大概无论遮掩,抑或是遮丑,总会对约会保持旺盛的精力吧。

一个人影慢慢从树影下走出来。小区路灯下的人颀长挺拔,拖在地上的身影却更显得难言的孤独。

第二十章

余宝笙停下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见乔远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自从那日在车场三个人巧遇后,他们几乎没有再正式地见过面,余宝笙是刻意躲避,即使在心底做过祭悼,但是有些情绪总还是怕控制不住冲出来,既然她已经决定放弃,已经重新开始,于己于人,都不该再放任情绪。只是很奇怪,一旦她开始躲避,两个人的交集便少得可怜,只有那么一两次远远地看见,没等碰面两个人中的一人已经拐向边上的路去往另一处方向,不一定是刻意,却更是让人感慨的命运的设定。余宝笙曾经想过,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人,此前半年多她生活平静丝毫不知乔远峰已经和她在一个医院,当她心思纷乱时,这个半年多没见过一面的人却屡屡相遇,而当她放弃,两个人又如同陌生人一样几乎再不碰面,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心魔,心魔在,那人便在,心魔隐,那人便隐。

乔远峰在余宝笙面前大概半米的距离站定,看着余宝笙慢慢抬头,两个人目光相碰的一瞬,他却将目光投向她的身后,似乎还能看见宋向宇的尾灯在街角隐隐消失的灯光。

余宝笙脸上更热,不知道刚才在车里的情形乔远峰看到没有,乔远峰那辆新车没有贴车膜,余宝笙只求天黑不要看得太清楚,至于为什么担心被看到,她已经没有余力思考这些。乔远峰出现得突然,心里莫名其妙地乱,等半天不见对方说话,忍不住问道:“找我有事?”

乔远峰的目光再转回来,插在裤兜的右手伸出来,似乎狠下了决心才展开手心紧攥的东西。再抬起左手,把有些揉皱的东西展开,是一封信。

看着上面略显潦草的笔迹,余宝笙的大脑嗡地一声响,她怎么会不记得那封信?邮票是特意挑选的,信封用了一个收藏的六一儿童节纪念封,记得清清楚楚,上面有绿草地,有小孩子,有风筝,有旋转木马,要多欢乐有多欢乐,衬得她当时的心情像沙漠一样荒凉。曾经寄托了最后的希望,或者也曾经是最后的绝望,没有意料之中的退信,也没有意外的惊喜,可是时隔四、五年,这封信却诡异地拿在乔远峰的手里。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都还能见到这封信,我一直以为已经丢了。”灯光不是很亮,余宝笙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眼前的信封半天,眼眶干涩,拼命眨动才能转动,情绪一时无法掩饰。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你,我只是…只是…这封信是今天别人转交我的,现在才看到…对不起。”

余宝笙渐渐接受了眼前的现实,的确是乔远峰拿着一封旧信站在她的眼前。有些事情不能假想,比如她想过乔帮主拿着信找她,却没想过乔远峰出现在此时此刻,就在刚才,她似乎刚以一个贴面的吻接受一个男人在一起的盟约,不出五分钟,另一个男人拿着她当年发出的盟约来找她,此刻,她动一点心思都是对刚定下的盟约的背叛。

“没什么,你也不是故意不收的,反正也过去好多年了。”余宝笙心里在这一瞬转了千百个念头,身体也微动避开正面的灯光,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面部表情是什么,可是却不想让乔远峰看见一丝,这场爱恋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既然以前没有牵扯到别人,那就安静地让他离开。

“或许,我不该来找你,但是,我还是想确认一些事情。当初…对不起,我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事情。你离开一个星期后,我也回到北京,之后一个多月后去了日本。”乔远峰烦躁地扒扒头发,他们回头八、九年前的事情,已经像隔着一个世纪。

“也就是好几年前的一封信,乔主任,你真的别多想。”余宝笙心里缩成一块冰,当初的乔远峰果然是当她陌生人,她的确不知道曾经的乔远峰为什么会在西藏,有无兄弟姐妹、父母高堂在否,当年的她只道乔远峰对自己好,所以就忽略这些,其实之后也想过,当初她的所有事情也都是自己主动说的,乔远峰似乎真的没有主动问过一句关于她的事情,就连她父亲的电话大概也是不得已才记下来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乔远峰似乎从那句乔主任听出余宝笙的心思,拒绝之意明显,急急打断余宝笙后面还想说的话,“本来我想走了,刚才,不过,既然见面了,我可以和你聊一会儿吗?”

余宝笙很想就此逃走,可脚步却挪不动,只能佯装镇定转头问:“聊什么?”她不想要什么道歉,那些曾经难过的无望的又怎么会是几年后一句道歉可以安慰的,再说这一切也其实与乔远峰无关不是吗?当初他作为一个陌生人给她的已经很多。

“小丫头,这里面说的都是真的吗?还有那二十九封信。”乔远峰说得迟疑,这样的问题多少有些滑稽,尤其是刚才看到车里的一幕,即使光线不好他也足够可以通过突然拥在一起的身影猜测出发生了什么。

“什么真的?是表白,还是信件?”虽然声音还是平静,但余宝笙突然愤怒起来,仿佛被人追杀,千辛万苦,千躲万躲,还是被人找到,然后在心口插上一刀,如果以前她只会哭着看血慢慢留干,可如今她长大了,吃一堑总要长一智,躲不过就迎面来战吧。

“我没有其他意思,小丫头,我们说话可以不这样剑拔弩张的,像以前,或者…”乔远峰的眉峰扬起来,眼前的余宝笙不是他记忆里的,娇憨俏皮,也不是他之前接触的,客气有礼,眼前的她仿佛一只刺猬被人扎中要害,嘶叫着随时要发出攻击。

“是吗?我们原本也可以不这样对话的。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乔主任,您这么晚了跟我到底要说什么?如果说这封信打扰到您,我向您道歉。至于那二十九封或者十九封信,我也记不大清楚多少封,很不好意思,当年没有收到您的回信,我早已经都收拾地扔掉了,就像信里说的,都烧了。如果不麻烦的话,这一封我可以跟您要回来吗,反正也没有任何意义,您不必将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执念太当回事儿。至于其他您想知道的,对不起,我不记得,或者根本就没有其他。我刚和男朋友约会完,确实累了,您看…”余宝笙伸出手就要去拿那封信,却被乔远峰躲开。

“既然没有什么要说的,那我也不耽误了,余医生,我们之间没有仇恨,我也不希望今天的事情影响到日后工作上的交往。既然你已经有了男朋友,请尽可放心,我绝不会多事,这封信是写给我的,原则上所有权是我的,我想还是我来保存的好,别担心,它不会再在任何场合出现,如果你不记得,则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乔远峰将那封信小心地对折重新揣到衣兜里,并不等余宝笙的反对或同意。当一切都整理好,乔远峰的脸上平静得似乎今天晚上的惊喜痛苦失落、所有的百味杂陈都不曾存在过,慢慢地俊朗的面孔浮现出一个真诚却又疏离的微笑,“我想如果当年收到这封信,对我来说应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只是很遗憾。余医生,晚安。”说罢不再做任何停留从余宝笙身边走过。

努力不回头看乔远峰的身影,余宝笙知道至此自己再无理由再无空间怀念过去,今天乔远峰的出现和离去把久远的过去从苍茫的时空里硬生生地扯过来,然后让那些画面悉数在眼前闪过,再逼迫自己快速地用Delete键毫不留情地删掉。在与乔远峰失去联系的时间,过去是她中的毒瘾,一面给她痛苦的回忆,可是当身边温暖渐失,又忍不住偷偷用怀念乔远峰的爱护来治愈冰凉的内心。甚至在重新见到乔远峰后,余宝笙自欺欺人地定义那个慰藉自己温暖的乔帮主与眼前的人不重合。可是,现在乔远峰知道了她当年的心思,她不能再任性地把现在的自己也放到绝望卑微的地步,对过去除了尘封,别无选择。就像是碰巧发现有一间无人看管的漂亮花园,主人一直没出现,所以可以时不三五地悄悄进去游玩,可是有一天主人回来了,无论再怎么喜欢不舍,但是除了忘记有这么一处所在,别无他法,否则就有显而易见的危险。

明明是夏日的夜,可那擦肩而过的凉风却没有一点儿凉爽,甚至感觉到一丝寒意。余宝笙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忍不住用手按住胸口,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乔远峰的话,也真真切切地在心里荡起涟漪,也明白那样的幸运如果真的降临到当年的余宝笙身上,该有多幸福,只是这样的幸运不曾属于那个当年一直努力最懂事、一直努力去争取的小女孩,也不再是今天拒绝过去的余宝笙可以得到的。往事不可追,的确很遗憾。

到家没一会儿,宋向宇发来短信说自己也已到家,让余宝笙早点儿休息,明天早晨他可以空出半天来和她一起吃个早饭,送她到单位,然后到机场接总部派来的人。余宝笙盯着短信呆呆地看半天,如果换做平日,或者如果今天没有遇到乔远峰,她会选择当只鸵鸟避开前一晚亲密后晴天白日下的尴尬,可是这一切来得太急、太快,心情起伏得太凶太猛,她不得已以这种休克疗法断绝自己对过去的一切怀念和眷恋,最后短信发送出一个“好”字,将两个人的盟约再加固一道壁垒,也将过去的盟约彻底摧毁。

第二十一章

乔远峰打一辆出租车直接叫司机送他到自己在城东买的公寓,今天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面对任何人的关心和猜测,只想独处。

乔远峰今天很意外地得到那封信,在他刚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地址和邮戳时,一瞬间不知身处何处。

从当年离开西藏,那个神秘的高原就从他的人生中退出去,有不羁的放纵,有落拓的青春,但是真的是个梦,就如同那里的蓝天白云雪山,他记得清清楚楚,却不可能再进入的梦。所以一别近十年,与那里再无联系。可是余宝笙的出现,仿佛预示着什么,那些久远的一幕又渐渐地展开在眼前。昨天他接治一个病人,是个小孩子,黝黑的脸颊上透着不正常的红色,嘴唇微微的紫,正是先心病儿童的特征。病人家属在见到乔远峰时有些微地迟疑,低头看他的胸牌后大叫“老乔,是你啊!”

乔远峰也看着对方眼熟,待对方拍他的肩膀后凭着学医人不错的记忆力犹豫地说:“老王?”

对方果然兴高采烈地抓住他的肩大力晃起来,惊喜地喊:“怎么能想到是你?你这家伙…多少年怎么就没音信呢?我就想这次来北京能不能找到你,果然,果然…”话说到最后一个大男人也不禁哽咽起来。

乔远峰亦是感慨万分,老王是青海人,比他早几年到西藏,因为喜欢旅游颇有共同语言,之后又一起做网上旅行社,在他离开西藏之前,两个人把旅行社转卖他人,乔远峰回北京去日本,老王则说看机缘再干些什么。他们都是随性之人,就以“老乔”“老王”相称,在一起并不多说自己的背景过去,在一地相遇认为缘分已足够,山高水长有缘再叙,不留地址只道再见。再说当时乔远峰也的确是前途未定,两人便也分开便分开,不扯儿女情长。

乔远峰看一眼病床上的孩子,疑惑地问:“是你的孩子?”看老王一脸风霜和黑黢黢的脸,明显是高原日照充足的结果,看来他果然留在了西藏。

老王脸色一沉,压低声音说:“不是,但是差不多,他父母把这孩子托付给了我,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到北京。在西藏先心病儿童有好多,我现在工作的基金会就是做这个的,尽可能地帮助藏民治病,挽救孩子。”

“这会儿病情控制得还行,术后应该没有问题。我很佩服你一直留在那里,不改侠客本色,行侠仗义。”乔远峰望着老王黝黑粗糙的脸庞,眉眼依稀是往日模样,但改变很大,当年还是个激情四溢的小伙子,现在从外表看已经像是个稳健成熟的中年人了。

“没办法,没你那本事,也就能干这些跑跑逛逛的事情。我刚才还听人家说主刀的大夫是个从日本回来的专家,想不到居然是你。你小子也让人出人意料啊。原本以为找你会很困难,没成想第二天就见到,看来是佛祖让我们再叙前缘。”老王在西藏待了这么多年头,说话俨然是信教的藏民一样。

老王是行动派,当下就要约乔远峰晚上一起吃饭,乔远峰晚上有手术,就推到第二天。只是没想到令人惊喜的不仅有故人相见,还有一封故纸传情。

两个三十多岁男人的久别重逢,早已把当年的随性洒脱扔到一边儿去,老王絮絮叨叨地讲以前的事情,讲现在的事情,然后又把乔远峰问个仔细,这才感慨说:“兄弟,我老了,想起来以前的事情都恨不得再回头把那些年轻易丢掉的东西一样一样捡回来揣好了,你说,当年我们的旅行社那会儿多好,一帮年轻人意气风发,要不是你要走,我们的旅行社估计也做大了。那时候天南海北的人,都快乐,现在,好像到了尝苦味的时间,比如我现在这个基金会,就是专门服务先心儿童的,你看着那些花儿一样的孩子不能动不能跳,真是揪心。还是年轻好,没有病痛,没有愁苦,只有不羁和纵情。”

乔远峰慢慢地抿一口酒,这酒没有当年青稞酒的醇和粗,但一样辛辣粗噶,他怎么不记得,那个时候虽然在情绪上有些让人伤感不忿的事情,但是却是最逍遥的时光。

“老王,你也找到姑娘拿鞭子抽你了吧。”当初老王开玩笑说要找一个姑娘用皮鞭天天不断轻轻抽打在他身上。

“找是找到了,不过现在可不温柔了,嗓门一里外都听得见。”说完老王哈哈大笑。突然间,又似乎想到什么,低头在皮包里翻出一本书,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里面夹的一封信递给乔远峰,“这封信给你,四、五年前寄到咱们以前公司地址的,正好我去那里办事看到的,他们说以前也有寄过来的都被打印查无此人退回去了。我想着不定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就留下来,没办法,说是可能以后永远不见,但我还是忘不了你这个兄弟,留着信也是一种怀念。这回来北京也带在身上想着可能有机会,没想到还真找着主了。”

信封虽然被老王保护得不错,但也显出年长的旧痕迹,四、五年前?他早已在日本五、六年,习惯了那里的生活,也跟所有的当地人一样学习、上班、下班,实在想不出谁会给他寄信。乔远峰疑惑地伸手取信,寄信人的地址是北京。带着几分猜测和不解撕开信口取出信纸,只粗粗一扫,便看到下面的署名“余宝笙”。像是被一记猛拳砸中,乔远峰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个名字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依然记得他,给他写信,他却到如今才拿到信笺。

老王见乔远峰脸色发白,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当下也不避忌讳地探头过来看是谁写的,当看到“余宝笙”三个字时候,也是一愣,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个童花头娃娃脸的小姑娘,几乎掀起他们散场前最后的狂欢。老王认真看了看乔远峰依然有些呆滞的脸,非常惋惜地说:“原来是那个小姑娘啊,老乔,那姑娘当年喜欢你吧?你看看,隔了好几年人家还给你写信,只可惜啊…”

乔远峰抽抽嘴角,从震动中醒悟过来,把手里的信折好揣起来才掩饰地笑笑,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接话。

老王了然地看他一眼喝口酒,道:“那小姑娘不错,你也喜欢吧,是不是当时觉得自己也不知是个啥情况,人家孩子又小,所以就没敢言语?我们都看出来啦,你瞧你护着那姑娘的样子,就像老母鸡护着小鸡雏,生怕什么闪失,我们一问,你还说是被人家爸爸托付的,我看你倒是挺像她爸爸的。”

乔远峰沉沉地低着头,思绪飞到久远的高原上,小丫头初次见面的嚎啕大哭,偷喝酒后酡红的睡颜,高兴时的神气活现,情绪不好时的委屈沉默,他居然都记得,他甚至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起初的厌烦,之后的心疼,直到心里暗暗的喜欢。渐渐地当初多姿多彩小丫头的脸幻化成余宝笙的脸,说实话,变化不是很大,多不过是团团的圆脸变成小小的尖脸,变得比以前漂亮,他一眼就认出,可是那脸上的表情却是他陌生的,矜持内敛,恰到好处的亲切,而以前的喝酒、大哭、神气、委屈,他再无机会见识。

“她还是小孩子,你忘了?她叫你都是叫王叔叔的。”乔远峰想起来余宝笙对他们的称呼,真是各具特色,一帮人被一个小姑娘搞得哭笑不得。

“嗨,不说这个我还真忘了。觉得我面相老叫我叔叔,可叫你就是乔帮主。乔帮主是谁啊,金庸小说里的大英雄啊,‘虽千万人我往矣’的大英雄,称呼都不一样,一看就有私心。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左一声乔帮主,右一声乔帮主的,我都羡慕有这么个好妹子了。虽然你不让乱开玩笑,但是当年我们背后都称呼你俩小俩口。只可惜造化弄人,你去了日本杳无音信,那小丫头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老王满脸遗憾伤感。

乔远峰再喝口酒遮掩自己早已风起云涌的内心,他没有跟老王说余宝笙现在就在同一所医院,说什么,说他们虽然成为同事,却生分地要把以前那点儿熟络都埋在地下。

打车把老王送到医院附近的招待所,司机问他还要去哪儿,乔远峰捏着口袋里的信,想也不想地报了一个地址,直觉里寄信人的地址该是余宝笙的住址。车停在小区门口,乔远峰却犹豫了,这样找过来又能做什么,是确认这封信,还是确认那个人?师傅等得有些不耐烦,问还要不要走,乔远峰赶紧付费下车,慢慢踱进去,看看信封的地址,某栋楼某个单元某个窗户,或许就是他要找的人,可是真的找到人,他该说什么,说对不起?说过去?答案在心头一片模糊。

当年他也讶异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个小丫头,仅仅十几二十天的时间,此之前他不相信有一见钟情的事情。后来每每想起这些他宁愿把那种莫名其妙生出来的喜欢归因于同病相怜。

起初的确当余宝笙是个小孩子,一个大学毕业的人看一个高中生可不就是成年人看孩子的眼光,乳臭未干、幼稚有趣,可是有一天他深夜上网出来找水喝撞见她穿着睡衣迷迷糊糊从房间里出来上厕所的时候,作为一个看过很多人体的医科学生来说,很容易地辨认出小丫头正蓬勃生长的胸部没有穿胸衣,乔远峰觉得自己的脸刷地就红了,窘迫地打个招呼甚至连水都忘记拿又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二天小丫头大概都不记得发生什么,他却在看到她时尴尬地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那天之后,娃娃脸的余宝笙突然在他的眼里变了样,鸟儿一样细瘦的腿套在牛仔裤里修长笔直,合身的衬衫罩在身上也显出几分婀娜的味道,受委屈不说话看着他时,一双杏眼水雾氤氲,因为整天往外跑圆脸略有些瘦,也显出娇柔可怜的尖尖下巴,她的每一处都牵扯着他的目光和神经,说不出原因,看她笑,心里就暖暖的,看她难受,心头也会疼。直到某天晚上他做梦梦见与余宝笙亲吻相拥,醒来后发现身体某个部位又硬又痛,才惊觉自己太过分,他明知道这种春梦在医学行为上很好解释、最平常不过,但对着余宝笙无邪的娃娃脸,他觉得自己太卑鄙。虽然在离开的前夜断然拒绝了余宝笙,但那种情绪一直在心底的某处存留,在日本他也会不经意想起,嘴角带笑,不可否认,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他也曾经想过小丫头和父母到底最后怎么样了,大概也慢慢习惯彼此的分离,她独立自主完全可以照顾得了自己。他劝过她,父母虽然分开,但是对她的爱不会减灭,当时小丫头只是嘴角一撇,他当她是置气。可是今天这封信,他才知道在那颗小小的心里很早就存了绝望和沮丧,却拼命开出笑容的花朵,如果与余宝笙再见面,他有些反感她的端庄有礼,可是知道这最深处的原因,许久未疼过的心又开始疼,原来他心里最珍藏的一朵花并不快乐,原来她的不快乐曾经只愿意给他看,原来他可以放手她的幸福,却见不得她流的眼泪。

只是这一切都终结于刚才的一幕,他在她的楼前踟蹰徘徊,一辆车疾驶过来在前方停下,他不过是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车辆,却看见驾驶座上的男士突然倾身向旁边的人靠过去,两人的面贴到一切,乔远峰礼貌地将目光避开,只没想到车上下来的竟然是余宝笙。

乔远峰看着余宝笙脚步不稳地走过来,觉得自己此前沸腾的心像被立时烧成灰烬一样,温度慢慢散失。

第22章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宋向宇已经等在楼下,余宝笙硬着头皮上车打个招呼正襟危坐,宋向宇看她目不斜视,扑哧一笑,见余宝笙耳根微红,才道:“有那么紧张吗?我现在只想吃早饭。”

余宝笙被点破心思,不好意思和尴尬立刻被恼羞成怒代替,回头瞪宋向宇一眼:“无耻。”

宋向宇哈哈笑着发动车子,边开车边说:“吃中式早餐还是西式的?”

余宝笙骂完宋向宇又觉得无聊,这打情骂俏一点儿都不适合她,片刻后懒懒地接话道:“中餐吧。”

车停到一家老字号的店铺前,宋向宇油条烧饼豆腐脑茶鸡蛋小米粥豆浆点一大桌,额外又嘱咐打包一份豆浆油条。余宝笙随口问:“你这是连午饭也要留出份的吗?”

宋向宇看一眼手边的东西,默一下,说:“给同事带的。”

余宝笙不再继续问慢悠悠地把烧饼放嘴里咬一口,宋向宇在撒谎吧,他现在哪有什么同事,公司不就他一个人吗,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买给那位总部空降兵的,心里笑,空降兵估计是位女的,如果是男的谁受得了这种婆婆妈妈的贴心?宋向宇做这手应该没有问题,他若温柔,女孩子基本没有抵抗力。

到了医院门口,进出的车辆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余宝笙提前下车,宋向宇特意下车把早晨没吃完的麻酱烧饼拿下来递给她,说:“这个是给陶主任的,我记得他喜欢吃。”

余宝笙挑眉看他道:“你居然把剩下的送人?”

“我是替你做人情,顺手的事情,又不用刻意。”宋向宇敲她一下脑袋,“以你和陶主任的关系当然不需要什么,但是这可是老字号的麻酱烧饼,老头子绝对不会挑,别多想,不过是资源被更好地利用而已。”

余宝笙接过东西,点点头,说:“放心,放心,我会明明白白告诉他这是我早餐剩下的,他要不嫌弃就拿去吃。”

“故意的吧?”宋向宇突然给余宝笙一个榧子,“我走了,不要太累。”

看着宋向宇的车离开,余宝笙掂掂手里的打包盒,社会真会改造人。

果然陶主任拿到烧饼笑眯眯地说:“我说宝笙,什么时候这么乖了,还能记得我?”

余宝笙心里嘀咕,我怎么不记得您了?我是没给您买过烧饼,可是您那医院的破烂儿活儿我可没少干,您小姨子的儿子的数学还是我给补习的呢。虽然这么想脸上却笑,说:“陶主任,您喜欢吃呀,这多大的事儿?”

看着陶主任满脸佛相出门,余宝笙嫌弃地把自己摔到椅子上,鼓鼓腮帮子,谄媚的话也不是多难说出口的啊。

张童凑过来观察半天道:“啧啧,被高人指点果然不一样,升华啦?”

“切,不就是剩下的吗?我以前又不是没带回来过。”

“那不一样,你以前直接说是剩下的,可今天怎么说的,主任,我去吃早饭,看他们的烧饼不错,顺便带了点儿,您尝尝。啧啧,师姐,你好有悟性啊,不卑不亢,不远不近,体贴又有距离,尊敬又不失亲昵。”

“张——童——别逼我揍你!”余宝笙冲着兔子一样窜出去的张童爆喝一声。

半上午的时候余宝笙意外地在医院门口看到宋向宇的车,宋向宇说正要走,刚把老板送到这儿,说是要见一个朋友。余宝笙特意看一眼车架上的打包盒,果然豆浆空了,只剩半根油条。Bingo,心里给自己一个赞,心理学没白学。

跟宋向宇挥手告别慢吞吞往回走。天有些热,看看还有些时间,余宝笙没走大路,绕道拐到后院的小花园里,那里有排长廊,上面攀满紫藤,绿荫可遮蔽去一些暑热,而且紫藤花正开,有淡淡的香味,是一处不错的所在。余宝笙一早的闷气还没散去,看看廊下无人便在拐弯处坐下来,深吸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再吐出去,一吐一纳之间,渐渐平静,周围一片安宁,忍不住闭上眼睛。最近精神些微有些紧张,天气又有些热,状态不是很好,是不是考虑休几天假,反正夏天时候不是呼吸内科的紧张时期,不过真要休假去哪里好呢,国内?国外?更热的地方?更冷的地方?正有的没的瞎想着,却听到那边有人声和清脆的高跟鞋声传过来。

“远峰,你怎么好久都不和阿姨联系,她很着急呢。”一个轻柔温婉的女声。

余宝笙被那个称呼叫的有些不安,难道这医院里还有个“远峰”?刚刚放松的身体又僵硬起来,不由自主地藏在廊柱后不敢动弹。

“我很好,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果然是乔远峰的声音,不过这个语气却不是余宝笙熟悉的,有些漠然,有些冷淡。

“当然这边也很好,我也和阿姨说了,叫她不要担心你,等我这边的公司稳定后,阿姨就可以过来走走,你忙陪不了她,我应该可以的。”温婉的声音依然温柔地表达着关心,话里透着对乔远峰家庭的熟悉和亲近。

声音越来越近,余宝笙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情况,客观上她这算是被动地偷听,但主观上她又何尝不是对这个柔美的女声充满兴趣,也对乔远峰未知的过去第一次有无力的沮丧。

“我的确没有时间陪她,你最好劝她在日本待着。”乔远峰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愿意继续下去。

“远峰,你还在埋怨阿姨不同意你回国吗?阿姨当然有她的立场,毕竟你在那边也有不错的前景,但是你想回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里你还有家人。远峰,知道么,我也最欣赏你这点。”女声在说到后面的话时有微微的低婉,满是羞涩和倾心。

余宝笙这时候已经完全站不起来,这样的声音即使她不见人面,都觉得如沐春风,更何况温柔体贴理解爱意在几个低回中自然流淌出来,一个男人如何抵御?

“芝夏,谢谢你帮着照顾我母亲,麻烦你了。”

“哪里,远峰,你这样客气我会生气的,从小就在山木叔叔家玩,我喜欢阿姨,阿姨也是最疼爱我的,怎么会麻烦呢?再说,很久以前我已经把他们当作家人了。”女声顿了一下,再开口却有些凄楚,“以前是我不对,逼你做出选择,如今我说服父亲来中国开拓市场,所以,我们在空间上不再有距离,而且思想上也没有分歧…”

“芝夏,我们说好的,不会再提这件事情,你的公司初来北京,需要我的跟我说一声,如果我能帮到的,一定尽力。”乔远峰打断女子的话,声音听在余宝笙耳朵里却有些不稳。

“远峰,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那女子突然哽咽起来,“你知道的,我不过是想让你留下来,阿姨和叔叔都希望你在日本发展,我也就糊涂…远峰…”。

“芝夏,你刚下飞机,先回酒店休息一下,回头我去看你。”

“远峰,我不累,我…我只是很想你。”

接着是沉默,只有女子低低地啜泣。

余宝笙再听不下去,于人于己,她都听不下去,再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有没有礼仪,腾地站起来,头顶碰到一穗紫藤花,急簇簇地落下来。

眼前的情景果然少儿不宜,一个纤细的年轻女子双手抓着乔远峰的手臂,身体几乎靠在他身上。余宝笙突然的动作显然惊到了两个人,女子受惊地回头看向她,红红的眼睛犹有泪光。余宝笙木呆呆地看一眼女子,果然美丽,果然高雅,果然淑女,如此一番心里评价后,点点头避开目光准备离开。

乔远峰回头看到余宝笙也是一惊,但很快明白过来,身体下意识地离身边的女子远一些,说道:“余医生?”

余宝笙歉意地说道:“哦,乔主任,对不起,不小心打扰到你们,我这就走,你们继续。”话说完恨不得咬掉舌头,什么叫“你们继续”。

果然乔远峰皱了皱眉头,问道:“瞎说什么,你都听见了,什么叫继续?”

余宝笙诧异地看向乔远峰,她明明想赶快躲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那女子已经反应过来,手松开乔远峰的手臂,脸上的哀凄之色也迅速收敛,雨霁天晴,看着余宝笙道:“远峰,这位是…”

“余宝笙医生,呼吸内科的。”乔远峰趁手臂松开的瞬间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你好,我是乔主任的医院同事。”余宝笙不得不扯出一个微笑点点头打招呼,脑袋里恍惚记起以前乔远峰也是这么带着她跟别人打招呼“余宝笙,小丫头一个”。

“认识您很高兴,余医生,我是佐芝夏,叫我芝夏就好。远峰,有这么漂亮的女同事真是你们男士的幸运。”女子微微启齿露出几颗雪白整齐的牙齿,眼睛有弯弯的弧度,表情俏皮美丽,态度亲切友好,让人不得不叹服完美的礼仪。嘴角的笑容被来不及擦去的眼角湿意衬得我见犹怜。

乔远峰表情平淡但眼神怪异地看余宝笙和芝夏互相打招呼,却并没有把芝夏介绍给余宝笙的意思,余宝笙没等到乔远峰怎么介绍这位叫芝夏的小姐,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挺碍事的,忙开口说道:“乔主任、芝夏小姐,你们慢慢聊,我有事先走了,认识您很高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