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惊讶:“啊?”

邵靖咬牙切齿:“我把所有衣服都泡上了…”

第10章 手套

“出院?”小麦睁大眼睛,“医生,我奶奶怎么能出院呢?她的病还没好啊!”

“你不要着急,听我说。”医生很耐心地做个手势,“老人的情况很不错,应该说,甚至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因为年纪这么大的老人,一般都很难吃得住化疗的折腾。昨天我们给老人做过检查,肿瘤缩小了,这是很好的情况。老人跟我们提过,想出院回家去住…”

“怎么能出院呢?”小麦一听就急了,奶奶就是想着给他省钱呢,“医生,上次您说准备十万块钱,我已经都准备好了,真的,我不会拖欠医疗费。”

医生摇手打断他:“你听我说。老人的心情我是很理解的,老实说,如果你是有钱的,住院对我们只有好处,对不对?但是你的情况,老人也跟我们讲过了,确实是比较困难的--你听我说,如果老人的身体情况不好,那我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让她出院的,但现在就这个年龄来说,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就是住院,也不一定就能更好。化疗这个东西你一定也知道,杀癌细胞,但是良性细胞也被杀得很厉害,所以我个人的意见,既然恢复得不错,不妨转入中药控制。我有个朋友,现在就在搞中药治癌的研究,我建议你带老人去试试。医院床位是比较紧张的,前几天老人要治疗,我可以弄到床位,现在情况已经改善,这个床位就要让给更需要的人了,你说呢?”

小麦半信半疑:“我奶奶的情况真的还好?”

医生呵呵笑了:“我怎么会骗你?化疗效果非常好,大家都说没见过这样的,就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也没见过这么快的。我们估计,可能是因为老人本来身体情况不错,也看得开,情绪很好,而且估计平常很少生病用药,所以对药物特别敏感,也更有效。”他拍拍小麦的肩头,“年轻人,你很孝顺,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就高兴死了。你奶奶有福,老天爷也要保佑好人。出院的事你尽快去办吧,这个是我朋友的名片,你要是愿意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是我介绍你去的。”

小麦低着头往病房走。医生说的都是实话,他知道。昨天公司的裁员名单就已经下来了,果然,这一批进公司的新员工,全部被裁了,他也不例外。公司还算不错,给发了三个月的工资,要是省着点用,能支持一段时间。奶奶如果出院,每天的开销能省不少,可是想想奶奶是为了替他省钱要求出院,小麦就觉得心里酸得难受。

“春弟?”奶奶看起来精神确实不错的样子,靠床头坐着,伸手拉过小麦的手来摩挲,“大夫说了,奶奶情况很好,可以出院了。这医院里头虽然好,可是住着不舒服,奶奶想回去跟你住,好不好?”

小麦点点头,抽抽鼻子:“我明天就去办出院手续。奶奶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奶奶笑起来:“嗯,你这些天都买很多东西了,奶奶根本吃不了,不要再乱花钱了。”她顿了顿,把小麦的手拉紧一些,“春弟呀,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奶奶。”

“没什么呀,奶奶,真的没--”

“什么事还不能跟奶奶说?你怕什么?怕奶奶给你省钱?告诉奶奶,钱是不是不够了?奶奶早说把老家那房子卖了,奶奶跟你在城里住,你还能不要奶奶吗?”

“奶奶,房子不能卖!”

“那你就告诉奶奶,到底出什么事了?最多就是没钱了,奶奶还没穷过吗?说吧。”

小麦低了头:“奶奶,我今天失业了。金融危机,公司业务缩水,新进的员工都被裁了。不过公司还发了三个月的工资,现在还有钱用。”

“什么…金…机?”

“就是大家都不景气,都没什么事做。”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晚上那活还在干,这几天我就出去再找工作。”

“嗳,这就对了。”奶奶拍拍他的手,“春弟呀,这人哪,不能老走顺字儿,难的时候耐得住,后头才有好日子过。你像你妈,能享福,也能吃苦。当年你爷爷的厂子烧成那样,她硬撑着给所有的人都发了工资才关门,那才真是有担当的人呢。别学你那没出息的爸爸,有点什么事就熊了。”

小麦一怔:“爸爸?他不是--”不是死了吗?

奶奶咳嗽了一声,轻轻摩挲着小麦掌心里的伤疤:“奶奶现在精神很好,出了院天天给你做饭洗衣服,你就放心在外头干吧,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哎,我知道。”小麦答应着,正想问问爸爸的事,他总觉得刚才奶奶的话没说完,但是这时候门口一阵乱,一对中年夫妇拉着一个年轻女孩进来,女孩挣扎着,医生和护士跟在后面,强制地把女孩按到床上,护士熟练地给她挂上了吊针。女孩折腾这一阵子像是也累了,躺在床上渐渐安静下来。男人双手还紧抓住女孩肩头,像是怕她跑了,女人在床头坐下,就开始抹眼泪。

“这是干什么?怎么还强制的打针啊?”小麦有些惊讶。

奶奶看了一眼,嘘了一声:“那姑娘啊,昨天进来的。说是得了什么不爱吃饭的病,要减什么肥,叫她吃饭她就跑。家里人没办法才送到医院来的。”

“…厌食症?”

“哦对,就是这个厌食。你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不好好吃饭呢?那都是没挨过饿啊。”

小麦仔细看看那女孩,身材窈窕面容俊秀,身高足有一米七,脚上的高跟鞋还有十公分。紧身的黑毛衣,短短的A字裙,耳朵上挂着硕大的圈圈耳环,左手上还别出心裁地戴了一只红色的毛皮手套:“奶奶,她肯定是个模特或者主持人什么的,干她们那一行都要保持身材,胖一点就要减肥,吃东西很小心的。”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再说她哪里胖啊?有什么好减的?”奶奶很是没法理解,“看都瘦得皮包骨头了,好好一个漂亮姑娘,饿成这样,谁家爹妈不心疼啊?”

小麦有些好笑:“奶奶,你不懂,那叫骨感。”

奶奶惊讶:“骨…感?啥叫骨感?骨头也有感觉?不吃饭,骨头就有感觉了?那--有什么用啊?”

小麦笑得趴在床边:“不是的奶奶,你全弄错了,算了,以后我跟你好好解释。”

奶奶不太放心:“春弟,你不会也搞什么厌食吧?”

“不会的奶奶,我吃饭可好了。再说她厌食就不是一般的减肥了,是心理上的一种毛病,得治。我又没得病,怎么会厌食?”

“那就好。”奶奶不怎么放心地又上下审视了小麦一番,直到确定自己孙子并不是皮包骨头,这才放下心来。

小麦看看表,已经是中午了:“奶奶,你想吃点什么,我出去买。”

这时候病房里的人也纷纷准备吃午饭,一直坐在女儿床头抹眼泪的女人低下头在女儿耳边小心翼翼地问:“婷婷,妈妈去给你买点牛奶喝好吗?”

也就问了这么一句话,女孩突然就翻腾起来,尖声叫道:“我说了不想吃,不想吃!什么牛奶,我不要不要不要你听见了没有!米馊西鲁!我要米馊西鲁!”谁也没听明白她在叫些什么,旁边父亲一下没按住,她回手就把手背上的吊针拔了下来,针头带着鲜血悬在塑料管末端乱颤,吓得她母亲大叫了起来。

病房里乱成一团,旁边陪床的人过来帮着拉女孩。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大力气,两三个女人都抱不住,最后还是她父亲下了狠劲才把她又按回病床上。小麦是个男人,当然不好过去按人,就跑出去叫来了医生和护士。女孩还在尖声叫,连踢带踹,医生看得直皱眉头,转身让护士去拿了支镇静剂来打上,女孩才昏昏睡去。小麦站在旁边,看见女孩的毛衣袖子扯了上去,那红色的毛皮手套居然长到手肘,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紧紧贴在皮肤上,这么个乱法也没拽下来。

医生看女孩睡了,皱着眉对她父母说:“病人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厌食症不光是身体上的问题,更多的倒是心理问题,我看,你们最好是转到心理科去治疗一下。”

女孩的母亲又哭起来,男人示意她看着女儿,自己跟着医生出去了。病房里的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女人,有几个女人说了几句话安慰她,接着纷纷谈起自己对厌食症的那点了解。只可惜这些零星的片断只是让女孩的母亲更害怕,最后直接捂着脸大哭了起来,搞得病房里乱糟糟的。

小麦看着躺在病床上昏睡的女孩。厌食症他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有个外国的什么模特就得过这个病,人瘦得完全就是皮包骷髅,又可怕又可怜,最后还是死了。想想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以后可能也会变成那样,他有点不寒而栗。忽然之间,他的目光落在女孩戴着的红色长手套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见那手套动了一下,就像有条虫子在毛皮下爬过一样轻轻拱了起来,但是他再仔细去看,手套又还是那么熨贴地贴在她的皮肤上,并没有什么动静。

小麦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这两天睡太少眼睛花了,手套怎么会动?不过他又确定自己眼神没问题,刚才那一瞬间,手套确实是动了。但他又不能过去摘下人家的手套看看,就是有疑惑,也只能藏在心里。

出院手续真要办起来也不是很麻烦,最主要的是把医药费交清。小麦买回饭来陪奶奶吃了,就楼上楼下的折腾,到了四点多钟,居然一切搞定。小麦特地去跟主治医生打过招呼,医生正忙得不可开交,让他明后天再来,会带他去问那个中药治癌的事,于是祖孙两个打了辆车,告别医生回了家。

一进门,邵靖正在桌前吃饭,看见老人站起来身来打了个招呼,还接过了小麦手里的东西,真是大大出乎小麦意料之外。安排奶奶躺下休息,小麦出来一看,邵靖碗里的东西说是面糊又不像面糊,混了些青菜叶萝卜丝什么的,简直看不出个模样来:“这是什么?”

“面条。”邵靖淡淡地回答。

“面条?”小麦没法相信,“面条怎么这样?”跟猪食似的。

邵靖沉默了一会:“…煮大了。”

小麦噗一声就笑出来,拿过邵靖的碗:“别吃这东西了,你不会做怎么不叫外卖?”不是很有钱么?

邵靖对那看不出模样的东西也没多大食欲,任凭小麦拿走了自己的碗,抬手按按太阳穴,半天才说:“外头的东西吃腻了。”

小麦走进厨房,一面开火再下面条,一面忍不住说:“好东西都吃腻了?”真是有钱烧的,鲍鱼海参不吃,来吃猪食。

邵靖破天荒的既没回答也没发火,只是用手支着头坐在那儿。小麦伸头看看他,又有点担心了:“你怎么了?”

“没事。”邵靖放下手,脸色却有些阴郁。他看着墙,但小麦却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是穿过了墙面,在看着很远的地方,表情像是在回忆什么。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面条在锅里翻动的响声。

小麦撕了几小块干紫菜,又加了点海米,再打个鸡蛋花进去,香味就出来了。他把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再加一碟自己腌的小咸菜:“尝尝怎么样?”

邵靖用筷子翻动着面条,笑了笑:“你手艺不错。”自从他租了这房子,小麦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笑,可是这笑容里半点欢乐也没有,挺英俊的一个人,笑得却比哭还难看。小麦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一个人窝在房子里吃煮成猪食的面条了--外头的饭做得再出花样,总是缺乏家常菜的亲热劲儿。

“你--”挠挠头,小麦把差点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邵靖,或者该说是张靖存?总之他家里肯定挺复杂的,好像妈妈还是改嫁了?上次问了他一句姓邵还是姓张人就翻脸了,这次别再自己去找钉子碰了。

邵靖在吃面。他吃饭很快,却不发出半点声音,显然是家教严格。面条的热气氤氲着,把他脸上坚硬的线条似乎也柔化了一点。小麦再看几眼,觉得他确实长得不错。

邵靖突然抬头,目光锐利地盯过来:“看什么?”

“呃--”小麦摸摸鼻子,“我,我想你一看就是挺有钱的人,怎么会到我这个地方来合租房子?”

邵靖又低下头去挑面条,过了几分钟才回答:“我来找人,租房子方便。”

小麦觉得这两者之间好像没什么必然联系,说是为了找人,不如说是为了躲人:“哦。”装作相信就是了。

邵靖抬头看他一眼:“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小麦有点尴尬地笑一声:“没什么,我就是好奇,那都是你个人的私事…”

“好奇?我也很奇怪,你不是本地人吧?一个人住在滨海?那位是你奶奶?她病了,你父母怎么不管呢?还有其他亲戚呢?”

“我父母都去世了。”

“…抱歉。”

“没什么。”小麦摇摇手,“我爸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妈是六年前走的,现在我就奶奶一个亲人,她病了当然是我管。”

“你挺孝顺的。”

“应该的。”

邵靖又沉默了,半天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有个爷爷。”

小麦点点头:“那天听你叔叔说了,是不是要过生日的那位?”

邵靖大约是太久没有跟人说过心里话,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说:“是。我父亲去世也早。”这两句话上下不搭边,但小麦想想那天那位五叔说的话,大约就知道邵靖想说什么了。很显然的,邵靖的父母并不相爱,或者至少他母亲不爱他父亲,之后又改嫁了,想必他父亲这一边是很不以为然的。邵靖明显是回护母亲,那就跟父亲这边的亲戚有冲突,然而听他的意思,还是很尊敬爷爷的,这就是矛盾了。

“其实祭祖那天我并不是不想回去,只是遇到点事耽搁了。”

“那你干吗不跟你五叔说明白呢?”

邵靖冷淡地笑了笑:“没必要。”

小麦心想这是何等的别扭性格啊。你不说,别人怎么会明白呢?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跟你爷爷解释一下,既然你五叔都会特意来找你,说明你家里人很重视你啊。你解释一下不就明白了吗?”

“重视…”邵靖语意不明地重复了一遍,哼了一声,“他们重视的是--”他猛然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快速把剩下的面条扒进嘴里,拿着碗走进厨房,单方面结束了这场没头没尾的对话。

第11章 饭纲使

小麦还是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搞室内装潢的公司做设计。这个工作其实很不对口,但是现在工作不好找,捞到什么就先抓着什么吧。而且邵靖当初租房子的时候说好是三个月,现在已经快到期了。如果他搬走,小麦想再找个不介意跟病人合租的恐怕不容易,更不用说还给这么多钱了。现在他倒是暗暗希望邵靖能再多租几天。唯一的好处是新公司离他晚上打工的西点店不远,加上白天渐长,所以小麦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西点店,见到了大厨归籽儿。

“哟,小帅哥嘛。”归籽儿系着白围裙,绕着小麦走了一圈,笑眯眯地下结论。

小麦背后冒出一层薄汗。这个归籽儿看起来个头小小的,好像刚出学校的学生,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流氓相…

店主似乎早就看惯了归籽儿这副模样,一边折腾烤箱一边笑:“小麦是老实孩子,你别吓着他。”

归籽儿嘿嘿笑,从点心盘里捡出一块点心扔给小麦:“尝尝,提个意见?”

店主摇头:“这丫头…天快黑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去。”

“没事。”归籽儿笑嘻嘻地瞅着小麦,“天还没黑呢,有帅哥看,不着急。吃呀,多提宝贵意见。”

小麦只好把点心塞进嘴里,确实很不错,淡淡的桂花甜香,又半点不腻,面粉里不知掺了什么,吃起来还有点颗粒感,更显得酥脆:“真不错,这叫什么?”

“嗯--明月酥。这名字怎么样?”

“挺合适。”半月形的点心,泛着象牙黄的光泽,还真像挂在天边上的月亮。

“就是嘛!”归籽儿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这是仿古法的。要说吃,还是咱们华夏美食好!今天有两个丫头来,一个劲的说什么日本菜,扶桑菜有什么好吃的?清汤寡水!还声称什么防癌啊养生啊…”

小麦看一眼店主,这位归大厨一直都这么话唠?

店主把他扯到屋角,小声说:“今天来了两个客人要寿司,看见咱们店里没有说了两句,刺激到这丫头了,跟人家吵了一架。”

小麦无语。归籽儿不服气地双手叉腰:“本来就是!说什么日本菜符合营养学啊,清淡新鲜啊--”她捏着嗓子挤出嗲嗲的腔,“寿司是最健康的食品啦,配上米馊西鲁,营养足够啦,热量还少,点心里有糖和奶油,我才不吃这些会增加热量的东西呢。我呸!还上扶桑话呢!”

小麦心里一动,觉得有个词挺耳熟:“那个米什么鲁,是什么?”

“就是大酱汤的日文发音!”归籽儿不屑地一撇嘴,“扶桑菜就是个热量低,现在这些小姑娘们个个都嚷着减肥呀减肥呀,就觉得扶桑菜好了。其实,哼,赵飞燕没吃过扶桑菜,不是照样能做掌上舞?自己不爱做运动,只会在嘴上省,然后又吃什么巧克力啊冰激淋啊,真不知道这热量是从哪儿来的!”

“大酱汤?”小麦还在想这个米馊是在哪里听过,店主已经拍了归籽儿脑袋一下:“还说?天都快黑了,还不赶紧回去?”

归籽儿一瞅外头,确实天色已经晚了,赶紧收拾东西:“晚了晚了,这就走。帅哥,明天见啊!”抱起一堆东西,飕地推门跑了。

店主笑着直摇头:“这丫头,疯疯颠颠的。来,把点心上柜吧。”

新出炉的点心飘散着诱人的甜香,不多一会儿就有几个女孩推门进来:“哎呀,今天又有什么新品上柜啊?”

这几个是常客了,店主熟门熟路地用小盘盛了几块明月酥:“这是新上的明月酥。”

其中一个女孩摘下手上红色的无指手套,拈一块塞进嘴里:“嗯,好香!这里头的颗粒是什么?花生碎?不太像啊。”

小麦看见那红色的手套,突然想起来那个米馊是在哪里听过的了,不就是医院里那个有厌食症的姑娘折腾的时候喊的吗?对日本汤这么执着,真是减肥减出心理毛病来了。想起那姑娘瘦得微露青筋的手背,小麦觉得还是眼前这几个脸蛋红润的女孩可爱。减肥减到健康都没了,那还叫漂亮吗?

虽说有些感慨,但毕竟是陌生人,小麦很快就把那得厌食症的姑娘和大酱汤都扔到脑后去了,如果不是后来又遇上,估计他也就再想不起来了。所以,当他看见坠落在面前十来米处的那一滩血肉里鲜艳的红手套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小麦是趁着星期天到医院来找医生的。奶奶已经开始吃中药,因为老人不方便经常跑医院,医生嘱咐他开始这一段时间每两个星期来一次讲讲病人的情况,以免有些药食用了出现不良反应。今天他刚进医院,就听见三楼上一片喧哗,他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身影划破视野坠落下来,一抹鲜艳的红色在蓝色的病号服里格外的显眼。然后噗地一声,地面上溅开一滩血,几乎就在他眼前,女孩扭曲的身体动了一下就安静了,只有戴着红手套的手臂伸展开来,像是要抓住什么。

周围大乱,尖叫声此起彼伏。小麦想往后退,脚却像生了根似的。一个人就在你眼前自杀了,那种震动远远不是看电视报道能比得上的。楼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有人报警,几个医院的人过来检查了一下,然后拿来一张床单把人盖住了。

小麦被人挤开了,从人缝里他看见尸体的衣袖被撩起来,红色的手套包裹住了整条手臂,奇迹般地没沾上一滴血,鲜艳而干净。

不对劲!小麦猛然睁大了眼睛。他记得上次看见这姑娘戴的是一只齐肘的手套,为什么现在手套长度是到肩头?还有,上次她穿着自己的衣服,还可以说是装饰另类,现在住院的病号服都换上了,怎么还会让她戴着只红手套?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自己的眼睛,小麦觉得后背上起了一片寒栗--难道他上次看见手套动弹一下,并不是眼花?

连医生都顾不上找,小麦掉头狂奔,打车回家。一进门,幸好邵靖在。奶奶一边剥核桃一边跟他说话,邵靖居然也能忍耐地坐在那儿帮着敲核桃。看见小麦被狗撵似地一头扎进来,两人都有点惊讶:“春弟,怎么了?”

小麦喘着气摇摇手:“没事,奶奶,我是有点事要请教邵先生。”他也忘了邵靖的忌讳,一直把他拉进他的卧室才松手:“我,我今天在医院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

邵靖满脸忍耐的表情,一等小麦松手就拉了拉衣袖:“什么东西?”

“一只红色的毛皮手套!”小麦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那手套居然会长的!你说,医院里不可能让住院的病人还戴着红手套吧?那是不是说明这东西别人看不见?”

“有可能。”邵靖看看小麦,“还不错,你能意识到这一点。一般刚刚知道自己有阴阳眼的人都不会有这种自觉。”

“那这是什么东西?那女孩跳楼自杀了,会不会跟这东西有关?我觉得厌食症不可能自杀的吧?而且她住院顶多才半个月吧?就算是厌食症自杀,也不能发展这么快吧?”

邵靖沉吟:“像红色手套的东西?这我得亲眼看看才能判断。”

“那我们现在去医院,说不定还能看见!”

邵靖被他拖着走,表情很不好看:“人都死了,看也没用。”

“万一它再去害别人呢?”小麦一心都想着那诡异的手套,丝毫没有注意到邵靖的反应,拖着他硬是走了。

等两人赶到医院,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地上用黄线隔离开来,有几个病人在旁边还在议论。小麦凑过去问:“跳楼的那个--呢?”

“抬走了。”这时候还站在这里的病人自然个个都是八卦能手,“放太平间里了。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跳楼了呢?她爸妈正在院里闹,要跟医院打官司呢。”

“跟医院打官司?不是病人自己跳楼的么?我可是在三楼看见的,啥事没有这姑娘就自己从病房里冲出来跳了楼了,护士都没反应过来。”

“那谁知道呢?反正病人是在医院里跳的楼,总要跟医院闹闹的。再说一个厌食症,怎么就会跳楼呢?医生怎么治的?这也有问题啊。”

小麦觉得这几个人分明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邵靖却慢悠悠地插进来一句:“厌食症是什么病?就是不吃饭?”

总有些人就觉得自己懂得比别人多,巴不得有人来请教,邵靖这一句话,马上有人滔滔不绝地开始讲厌食症是什么什么症状,最后多么多么可怕…BLABLA…邵靖等他告一段落,又慢悠悠地问一句:“那跳楼的是干什么的,怎么就得了厌食症呢?”

“听说是个啥模特公司的,模特嘛,都嚷嚷着减肥减肥,最容易得这个病了。”

“我听说是叫心海模特公司,专门给人拍婚纱照那种模板的。”另一个人不甘寂寞也插话进来,“别说,我好像还真在婚纱一条街上看见过这姑娘的照片。”

“你真看见过?我看婚纱照上人都一个模样。”这一个非要较真。

“当真的,我可不会看错,不过哪一家婚纱店的就忘了。”那个也嘴硬到底。

邵靖听听没有更多的有价值消息了,于是随便一点头,拖着小麦离开了。

“现在怎么办?”小麦眼巴巴地看着邵靖,“去太平间?”

“医院能让你随便进太平间吗?”邵靖瞥他一眼,“你好好想想,那女孩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麦努力回想:“她精神好像很不稳定,她妈妈问她一句要吃什么她就像发疯似的又踢又叫…当时护士给她打了镇静剂,她睡过去之后我觉得那手套动了一下。当时那手套就到手肘,但是她跳下来之后我看见手套的长度已经到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