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把陆宇生一行四人安排在邻居家的小旅馆里。本来陆宇生希望他能带他们上山写生,但一来小麦也不太熟悉这里,二来他要陪着奶奶去找石家的亲戚们谈石春元家的事,所以只好让那家的男孩子带他们上山去了。

奶奶在石家的辈份很高。虽然说旧时候的规矩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奶奶是招婿上门,所以不算嫁出去,在亲戚中间仍然有地位,有她说话,那些吆喝着改嫁可以必须留下儿子的亲戚声音顿时小了下来。

小麦还是第一次看见奶奶这么大声说话,用拐杖敲着桌子呵斥那些堂兄弟们,一条条地驳回他们的借口,说得他们一个个哑口无言,没人再敢开腔。

这一通折腾完,天都快黑了。小麦搀着奶奶走出门,后头跟着一群垂头丧气的男人,一个个低声下气地说着姑奶走好,姑婆消消气…

“奶奶,”小麦看看亲戚们已经落在很远处,悄悄伸出大拇指,“你真厉害!”

奶奶笑了笑,眉眼间带出些年轻时的精明能干:“这些后生--都是钱闹的!”

“奶奶,你不好太生气的,对身体不好。”

“奶奶没生气。都是一家亲戚,一时起了糊涂心思,骂两句也就好了。这钱啊是挣不够的,可不能因为钱连亲戚情份也不要了。别说,这嚷了半天,奶奶还真饿了呢。走,回去让二丫给摘几根嫩黄瓜炒鸡蛋吃,这自家地头上种的,就是比城里的好吃。”

“奶奶,你说得我口水都要下来了。”小麦刚说了一句,就看见前面小路上几个人迎面走过来,“是你们,写生回来了?这是怎么了,林静摔伤了?”

“嗯。”陆宇生背着林静,累得满脸通红,“林静踩滑了,从小坡上滚下来了。”

“什么踩滑了!”林静很不服气,“明明是你们在后头喊我,我一回头才踩空了。”

陆宇生把她往上颠了颠:“跟你说过了,我没喊你。王龙和倩倩在另一边,也没喊你,谁知道你怎么听的听岔了。”

林静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什么呀,山里头连人都没几个,我怎么能听岔了?不是你们喊的,难道是山精水怪呀!”

小麦觉得奶奶扶着他肩膀的手猛地一紧,有些紧张地问:“姑娘,你听见谁叫你?”

林静又捶了陆宇生一拳:“还不就是他们!”陆宇生摇摇头,看来已经放弃同她争辩什么了。

奶奶却追问一句:“姑娘,你当真听见有人叫你?叫你名字吗?”

林静莫名其妙:“是啊,当然是叫我名字,所以我才回头看呢。”

“那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就看见宇生嘛,他又非说他没叫我。真是的,我又没怪你,还不认帐呢…”

“行行行,”陆宇生不胜其烦,“我叫的我叫的,对不起我不该叫你,害你摔倒了,我道歉,行吗?”

林静笑起来:“这还差不多,快走!”

陆宇生无奈地摇着头,背着她往住处走,韩倩倩和王龙提着画板也跟了上去。奶奶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忽然对着他们的背影喊道:“姑娘,要是晚上听见有人喊你,别随便出门啊!”

林静趴在陆宇生背上,也不知听见了没有。小麦忍不住问:“奶奶,为什么让她别出门?”

奶奶严肃地说:“这是老规矩了,晚上人该睡觉,只有精怪才出来。要是有人喊你名字,十有八九不是人,你可千万别出门,更别答应。”

小麦本来想说这都是老传说了,压根没什么根据,要是在城市里,夜半三更的还有人在外头哩,难道都不是人?但是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郑书云,想起他总在天黑之后出现,想起他浮现出黄黑条纹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把话又咽回去了--也许老辈人的说法,总也是有点道理的吧…

乡间的菜蔬不论油荤,就是一个新鲜,真不是城市里卖的那些大棚化肥催出来的巨型菜能比的,小麦撑得直打嗝,摇摇晃晃去收拾了碗筷,就倒到炕上去了。奶奶一个劲地催他起来:“别积了食,起来活动活动,院子里走走去。”

小麦艰难地爬起来,在院子里慢慢绕圈子。月亮很好,银光像水一样泼洒下来,照得院子里跟铺了一层银子一样。

山村的夜晚是一片宁静。虽然有了电灯电视和电脑,但毕竟是比城市里安静得多。没了满眼的霓虹灯,天空显得特别高远,蓝得要融化一般。小麦走了几圈,就趴在矮墙头上看月色。附近的草丛里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唧唧地叫着,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野花微苦的清香。小麦大大地呼吸了几口温润的空气,向远处望去。几十步以外就是树林,疏疏密密地在月色中投下一片暗影。有风吹过,影子就晃动起来。偶然有几根树枝特立独行地伸出来,投在地上张牙舞爪,像什么怪兽似的,有点破坏气氛。

小麦有趣地看着那些影子,有一处很像一个人倚在树干上--不对,好像就是有个人!小麦顺着那影子看过去,夜色中似乎真的有个人站在树下,月光从交错的枝叶间投下一小块一小块的亮斑,很难看清楚。忽然一阵风吹过来,枝叶晃动间有一块较为明亮的光斑落在树根部,那么一晃的时间里,小麦看见那里好像有一只脚,隔得远了看不清楚形状,只觉得上头好像长满了黑毛,实在不像人脚。不过月亮随即被云遮住,四周都暗下来,等浮云过去,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麦揉揉眼睛,正想爬上院墙再看看仔细,忽然想起一个来月前他爬上石春元家院墙时的怪事,猛地打了个冷战,迅速从界石上跳了下来。怪异的事情真实存在,好奇心会害死猫,事情找到头上来,和自己出去找事情,那还是两回事,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命开什么玩笑。

“春弟,消好食了没有?睡觉了。”奶奶在屋里喊,小麦应了一声,把大门又检查了一下才进了屋,反手又把屋门锁好,窗也关好,想了想,又把奶奶的拐杖放到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这才上炕睡觉。心里有事,他一时睡不着,但窗外的风微微吹着,过了很久也没什么动静,也就慢慢睡了过去,在朦胧中,他迷迷糊糊想到一件事--如果那是只脚,为什么只有一只呢?

第二天早上,小麦被一阵急促的叫门声惊醒。昨天晚上他睡得晚,今天连奶奶什么时候起来的都不知道。他翻身坐起来,奶奶已经把大门打开了,接着就听见陆宇生焦急的喊叫:“麦乔--”

小麦刚要答应,奶奶已经厉声喝道:“叫春弟!”声音之大,连小麦都吓了一跳。等他穿上衣服出去,陆宇生已经站在院子里被奶奶瞪得十分之尴尬,看见他出来赶紧说:“麦--那什么,林静不见了!”

小麦吃了一惊:“林静?怎么不见了?她一个人出去了?”

陆宇生喘着气点头,显然是从外边一路跑回来的,身后跟着王龙和韩倩倩,也是一脸的惊慌。小麦抬手示意他们冷静一些:“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点。”

陆宇生抹了把汗,急匆匆地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也不知道啊!昨天晚上回去大家都累了,吃完饭早早都睡了。今天早晨起来,林静就不见了,我们在附近叫了半天也没动静。”

“是不是上山写生去了?”

“哪儿能啊?她不是昨天才扭到了脚么!而且画板什么的都在屋里,不可能是写生去了。”

小麦想了想:“附近都找过了?会是去邻居家了?”

陆宇生急得头上冒火:“我们什么人都不认识,去什么邻居家呀!”

“你先别着急。昨天晚上她跟谁住一屋的?”

韩倩倩小声说:“我。”

小麦问她:“你好好想想,林静出去,你一点动静也没听见吗?”

韩倩倩摇摇头,往王龙身后缩了缩。小麦耐心地说:“那,林静有没有提过要出去的话?”

韩倩倩声音更小了:“没有,我们都很累,吃完饭就睡了。我一醒过来就天亮了,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我真的不知道。”

她这么说,小麦也没了办法。陆宇生急急火火地说:“我们在这儿就认识你了,你帮帮忙,帮我们叫几个人去找林静行吗?附近我们都找过了,再不行就得报警了。”

这个忙小麦自然要帮,不过他跟这些亲戚也不是很熟,还得奶奶说话。奶奶到现在还拄着拐杖怒冲冲地看着陆宇生,直到小麦说话,才把拐杖顿了一下,沉声说:“到春元家去,让兰兰去叫人。现在大人没时间,叫孩子们去帮忙找。要找人,还得上山。”

陆宇生着急地说:“林静昨天把脚扭了,就算出去也不可能去爬山,会不会是被人绑架了?”

奶奶没理他,对小麦说:“把买的点心和糖拿出来,再拿点零钱,让人去找,也不能白出力。”

陆宇生觉得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不高兴地说:“人还不知道是怎么丢的呢,开旅馆也要对客人的安全负责的。”

奶奶用拐杖一顿地:“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听老人言。这钱不用你出!”

兰兰去了一会,叫来了一群半大孩子,奶奶拿出点心糖果,一边分一边挨个嘱咐:“两三个人一块,不要乱跑,路不好走就回来,别把自己再弄丢了。”

这会儿陆宇生住的那家也过来了人,还有路过听见动静来看看的,院子里头外头站了不少人。孩子们得了糖果,纷纷雀跃着就要往山上跑,小麦被他们拉着出了院子,忽然看见人群里有张丑脸一晃,正是那天在车上看见的那个像长得猴子的人。他赶紧拉着一个孩子问:“那人也是咱们村里的?”

那孩子嘴巴里塞着糖,奇怪地问:“哪个人?”

小麦抬手刚要指,发现那人又不见了。虽说不远处就是树林,但那人只有一条腿,拄着拐杖那也走得太快了。不过孩子们已经等不及,拉着他就跑了。

这里已经是旅游区,开始的山路并不难走,小麦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昨天陆宇生几个人写生的地方,但是四面看看,只有几个游人在拍照,并没有林静的影子。孩子们在这里长大,对山路再熟悉不过,分散开来,三五个人一群,分头去找了。陆宇生指着一块地方说:“昨天林静就是在这里摔倒的,脚都扭伤了,怎么可能再来爬山?”

小麦走到陆宇生说的那个地方,那里有块石头,因为长了青苔,确实有些滑,容易摔倒。小麦站在那里,忽然想起林静昨天说的话--有人叫了她一声,她一回头,踩滑了摔倒的,可是陆宇生几个人都否认叫过她…鬼使神差地,小麦回了个头,目光对上了身后的树林。林子边上的树都比较细,不可能藏住什么东西,不过往里一点就有一棵合抱的大树,要是有人叫她又不被她看见,那只能藏在这后头。前几天刚下过雨,草地还是软的,小麦绕到树后头,发现地上有几丛草被压进了泥地里,形成一个脚印。小麦用自己的脚去比了比,脚印大得出乎意料,几乎比他长出三分之一。他再仔细看看,忽然发现那个脚印前面是分开的,好像五个脚趾头,也就是说,这脚印还不是穿着鞋印出来的,那这只脚,就跟普通人的实在不一样了。

陆宇生三人也跟过来,小麦赶紧让他们站远点,别破坏了现场,这怎么说,也算个证据吧。

“有人盯上林静了?”陆宇生一听小麦说这里有个脚印,马上脸色就变了,“我说那天根本没人叫她,她却偏说有。不过,这人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我们刚刚才到这个地方啊!名字也就是你,还有旅馆的人知道啊。”

小麦心想你不是在怀疑我吧?不过,陆宇生这么一说,他确实也有怀疑。这人叫林静的名字,可是这个地方确实没有几个知道她的名字。但要说是旅馆的人--有什么动机呢?再说了,旅馆的人有这么大脚吗?

这时候分散开去找的孩子们已经三三两两回来了,都没找到林静。他们在山上吆喝了一个来小时,半点回应也没听见。

“我要报警。”陆宇生已经急了一早晨,但因为失踪不到24小时警察局不立案才没报警,这会实在忍不住了,摸出手机就打了110。过了半个来小时,两个警察上山来了,一看见那个大脚印,年长的一个就吸了口凉气。陆宇生没注意到,只是急急忙忙地跟他们讲了昨天和今天早晨的事:“…警察同志,我们现在已经找人去山上找了,可是哪里也没找到,你们看,会不会是--被人给…”

年轻警察开始在脚印周围察看,小麦却悄悄把年长的警察拉到一边,小声问:“警察同志,刚才你看见那个脚印--是不是知道这脚印是谁留下的?”

年长警察愣了一下,赶紧说:“我哪儿知道啊?”

小麦低声说:“我刚才看见你一见脚印表情就有变化,至少你是知道点什么吧?”

年长警察皱起眉:“你这个小同志,什么表情有变化,你以为你是神探啊?”

陆宇生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急急地凑上来:“警察同志,这脚印是个线索吧?你们赶紧查呀!”

年轻警察直起腰来:“这哪是什么脚印,就是个水洼子,还不知是怎么留下的呢。哪有人的脚印这么大的?赶紧组织村子里的人去找才是关键。”

陆宇生着急地说:“可是我们刚才找村子里的人去找了,满山都喊了,没找到。”

年轻警察啧了一声:“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小同志,就是不明白这山里的事。万一她要是从什么地方摔下去了呢?人摔晕了,你们喊她能听见吗?我去组织人,再去找。山沟里尤其要仔细找。”

陆宇生听了这话,总算是又有了一丝希望,赶紧跟着年轻警察就往山下跑。这次有了警察组织,村子里在家的人都放下手头的活上山去找了。小麦本来定下今天回滨海的,可是陆宇生对警察说了林静在山上听见有人叫她名字的事,于是小麦和他们住的旅馆的老板一家子都有了点嫌疑,想走也没法走了。好在今天礼拜六,明天还有一天休息日,小麦给西点店打了个电话,告诉老板晚上实在回不去。遇上这种事,老板也没法说什么,只让他小心,于是小麦放下电话,跟着村里人又上山去找了。然而他心里一直在嘀咕,总觉得年长警察有什么话没说出来。一边走,他就一边想,从林静的名字,想到村子里人人都要起个小名,在自家屋门外边从来不叫大名,再想到今天早上陆宇生在院子里喊自己的名字,奶奶发那么大脾气…越想,就越觉得这里头有点蹊跷,打算下山之后一定要去问问奶奶。

大家在山上一直找到天黑才陆续下山,都是一无所获。陆宇生三人是跟着旅馆主人的儿子一组去找的,现在就他们还没回来。小麦和两个警察在路口等了半天,才见只有三个人从山上下来,王龙和韩倩倩一脸的惊慌,一看见小麦就叫起来:“宇生也不见了!”

第18章 夜半历险

“我们在山上找来找去,忽然宇生说听,听见林静在喊他。我,我们当时都没听见,可是宇生非,非说林静就在前面喊他的名字,还在哭,领头就往山,山里走。当时天都黑了,树林子里黑乎乎的,没走几步我,我们就走散了,然后再喊宇生,就,就一点动静都没了…”王龙有些结巴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就求助地看着两个警察,“同志,怎,怎么办?”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这可倒好,一个还没找回来,又搭上一个。年长的警察看看天色,摇摇头:“今天没法再找了,明天组织人上山去找吧。”

韩倩倩急得想哭:“可是山里头会不会有狼有什么的?会不会有坏人?明天再去找,万一宇生和林静出事了怎么办?”

两个警察对看了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说:已经出事了,也不急在这一个晚上了。王龙急得拉住年轻警察:“你,你们得找,不然,我,我投诉!”

年轻警察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投诉?失踪不超过24小时本来是不立案的,你投诉什么?而且这山脚下就有告示提醒游人不要走那些没开辟过的路,你们走到哪里去了?现在天都黑了,我们人手不够,晚上怎么找?再赔进去几个怎么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龙和韩倩倩除了着急也没别的办法。黑夜中的山看起来面目狰狞,完全不是白天时的清山秀水,即使让他们再回去找,他们也不敢了。而且陆宇生失踪得十分奇怪,更让他们觉得山里肯定有些可怕的东西。

年长的警察叹了口气:“不是我们不去找,你们城里人不知道山里的情况,夜里进山是很忌讳的,你们就算给钱,都不一定愿意有人去。光靠我们警察,十几个人就是全上山去,也找不到。你们快点回旅馆吧,明天早晨我们一定组织人去找。你们晚上千万不能再出门了,千万记住了啊!”

两个警察走了,韩倩倩噙着眼泪看看王龙,又看看小麦:“怎么办啊?”在这里他们认识的只有小麦了。

小麦也没有办法。实际上他明白两个警察说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凉薄,却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只能让韩倩倩和王龙先回旅馆,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晚上千万不要出门。等把两人安顿好,天已经全黑了,小麦现在对黑夜也有些说不出的畏惧,出了旅馆门就赶紧往家跑。他总觉得林静和陆宇生的失踪,跟村子里不叫大名的老规矩有些关系,这些还得回去问问奶奶才行。

虽然是天黑,边上有灯,路并不难走。小麦低头快走,眼看着快走到奶奶家门口了,忽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麦乔。”声音柔和中带着关切,分明是奶奶的声音。

小麦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天黑了还没回家,奶奶出来找他了,抬起头来,一声“哎”还没出口,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奶奶是绝对不会叫他大名的,永远只叫春弟!

已经将要出口的答应硬生生被他压在嘴边上,小麦只觉后背一阵凉,他硬压下想回头的冲动,大步往前走。前面就是奶奶家的大门,小麦推开门进去,反手重重把门关上,然后摸起门栓牢牢闩好,这才松了口气。屋里的灯光温暖地透出来,在小院子里洒下一片黄光。小麦心里一暖,叫了一声:“奶奶--”伸手去推屋门。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没有回应,奶奶不在屋里。小麦疑惑地在几间屋里都张望了一下,确实没人,厨房的煤气灶上还炖着汤,奶奶不可能就这样出去。他又喊了几声,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小麦第一个想法是奶奶看天黑了他还没回来,所以出门找他去了。但奶奶从来不会不关炉子上的火就出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突然的事,才让奶奶扔下炉子就出门了。能是什么事呢?会不会,跟林静他们失踪有关?如果--万一是奶奶失踪了呢?

小麦关掉炉火,转头就出去了。打开大门的时候他把门栓拽下来抓在手里,想了想,回头又把水果刀装上了。奶奶家的水果刀有二十公分长,也算一件不错的武器。然后他翻出个手电筒,打开看看还能用,揣着就出了门。

小麦先跑去了石春元家。他们两家离得最近,如果奶奶真是有什么事突然要出去,也许会告诉他们一声。

石春元家大门虚掩着,因为石春元已经过世,家里只有寡妇,小麦不好直接推门进去,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嫂子!兰兰!”

没人回答。

小麦心里一紧,直接推门就进去了。院子里是空的,连狗也不在;推门进屋,屋里也是空的,炉子上在蒸着馒头,同样是炉火未熄,人却不见踪影。

小麦背后出了薄薄一层冷汗。事情不对劲了!他扭头跑出去,沿路去敲每一家邻居的门,但结果无一例外:屋里没人,连家养的鸡狗也不见了,总之就是没有一件活物。很多家的灶上都在做着饭,有一家甚至是油锅在炒菜,菜叶已经在滚油里浸得发黄,锅铲扔在一边,人影半个也无。

小麦一路敲了五六家人的门,一直到王龙和韩倩倩他们住的旅馆,里面仍旧是静悄悄的,连旅馆主人带房客,全部像水一样蒸发掉了。小麦站在旅馆门口往外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是各家的灯火,可是半点声息也没有,他怀疑,现在整个村子里,可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路灯的光黯黯的,投下些影子在路面上乱晃,再被并不平坦的路面拉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在静寂中越发的令人毛骨悚然。小麦站了一会,忽然听见黑影里有人喊了一声:“麦乔!”带着一点不耐烦,分明是邵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到了近旁,好像下一秒就会从树影里走出来。

小麦的一声“哎”又到了嘴边,却没有立刻答应出来。那声音像极了邵靖,连那股不耐烦的劲儿都活脱活像,可就是有一点:邵靖一直都叫他小麦,从来没连名带姓叫过。

树影摇晃,过了半天,也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小麦捏紧了手里的门栓,忽然跨出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全村的人都消失了唯独剩下他,说明这东西是冲着他来的,这时候退缩逃避都没有用了,只有迎上去!

只是几步,小麦已经走出了灯光的范围,身影立刻被树影笼罩住了。小麦猛地打开手电筒,但是光线所及之处只有树,没有任何可能发出呼唤声的生物。小麦想了想,忽然把手电向四周猛地晃了一圈,这一晃中,他仿佛看见一张猴脸在树林里一闪,动作太快了,看不清楚,但大致方向应该是往树林里去了。小麦一咬牙,追了上去。

越走,脚下的路就越是崎岖。小麦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个距离大约也就是刚刚到了进山的山口处,路不该这么难走,树木也不该这么茂密才是。而现在他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树枝擦过脸颊,好像进了深山老林似的。

“麦乔--”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哭腔。小麦打了个冷战,是林静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像在呼救。不过这时候他已经确定了,这些声音都不是真的,所以他循着声音走,却紧闭嘴唇坚决不回应。

“麦乔--”又是陆宇生的声音,惊慌失措,带着痛苦。

“麦乔--”这是小麦妈妈的声音,充满担忧,就像母亲临死时那不能放开的手…

小麦抹了把脸,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是泪。他紧闭着嘴,坚决不让自己出声,跟着那时时变化的声音走。为了省电,他把手电关了,一手拿门栓,一手拿水果刀,幸好月亮不错,眼前的路也勉强看得清。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树林已经走到了尽头,前面是草地,月光照下来亮堂堂的。小麦往前一看,山坡下面二百来米就是点点灯火,居然是个村子,还有锣鼓点热热闹闹地传过来,村子前面的空地上有好多人聚在一起,像是在搭台子唱戏的。

居然走出山了?小麦知道这附近是有好几个村子的,但他刚才在树林里跟着那些声音走了半天,早分不出东南西北,也不知道这村子是在自家村子的哪个方向。不过此时此地,不论出现什么,他心里都不能完全相信,所以他把水果刀掖进外衣里,保证自己随手就能抽出来,然后把门栓当手杖拄着,往山坡下面走去。

空地中央果然搭着台子在唱戏,唱的好像还是白蛇传的《断桥》那一折,小麦听了两句,竟然字正腔圆,很有点功夫的样子。戏台下面坐着一大群人,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小麦走到人群边上,正谨慎地打量这些人,一个老头转头看见了他,笑着问:“小伙子哪个村子来的?也来听戏?”

小麦警惕地看看他,喉咙里干咳了一声当作回答。老头也没在意,伸手要拉着他坐下:“来来,坐下听,唱得好着呢。”

小麦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他的手,迟疑着蹲下来,不知道能不能跟他说话。不过他往人群里一看,倒看见了一个人:“陆宇生!”

前面坐着的那个人应声回头,可不是陆宇生吗?小麦顾不上别人,猫着腰过去猛地抓住陆宇生:“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陆宇生笑着说:“林静带我来的,这地方人真好客,说今天晚上有大戏,非让我们听了戏再走。”

小麦越听越疑惑:“林静?她不是失踪了吗?”

“没有。”陆宇生刚说了两个字,后头就有人不愿意了,“喂喂,要说话出去说!”

陆宇生只得起身,跟小麦一起离开了戏台,这才说:“你们村子里有个人到这边走亲戚,林静听说这边风景特别好,就跟着过来看看。她留了张纸条,大概被风吹掉了,我们都没看见,所以才以为她失踪了。这丫头玩疯了,我怎么说都不想回去,好说歹说,才说今天看完了戏就回去。”

小麦更觉得不对劲了:“她不想回去,你呢?你是出来找人的,一下子连你都不见了,别人不着急吗?”

陆宇生惊讶:“我跟倩倩和王龙说了呀,我说让他们先回去,我跟林静玩一天就回去。这里离村子那么近,十几分钟山路,很快就回去了。”

小麦觉得更荒谬了。不要说韩倩倩跟王龙急成那样,绝对不可能知道陆宇生去哪儿了。而且陆宇生说这里离村子就十几分钟山路,他刚才走了没有两个小时也有一个半小时,难道他绕路绕糊涂了?

“林静在哪儿?咱们赶紧回去。”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这村子让人不踏实,还是先离开再说。

陆宇生有点为难:“林静在后边跟那些演员玩呢。她从小就喜欢穿古装唱个戏什么的,这会在后头拿人家的戏服挨件换,玩得正高兴呢。”

小麦一把拉起他:“赶紧走,找林静去,回村子!”

陆宇生被他拉着走,苦笑着说:“林静那个脾气,她没玩够是不会走的。”

小麦没回答。两人绕到戏台后边,果然林静正在那里拿着人家的戏服往身上穿,玩得不亦乐乎,看见小麦高兴地说:“麦乔?你怎么也来了?”

陆宇生无奈地扯下她缠在身上的长衣带:“林静,麦乔是来找咱们的,赶紧回去吧?”

“不是说明天就回去吗?这才玩一天呢。”林静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手里拿着一件新戏服还不舍得放下。

小麦过去把她手里的戏服拿了下来:“还是赶紧走吧,村子里出事了!”戏服拿到手里,他觉得这手感不太对劲。这衣服看着像什么绸子的,拿在手里却有点干脆,倒像纸的感觉。

笃笃笃,有节奏的拐杖点地声传进来,小麦一回头,看见一张像猴子多过像人的脸,竟然是他在车上看见的那个只剩一条胳膊一条腿的人。那张猴子一样的脸上咧开一个笑容:“麦乔,你也来了?”

小麦心里咯噔一下。这人怎么知道他叫麦乔?而且,他怎么在这儿?突然想到他在树林里用手电一晃看见的那张猴脸,小麦下意识地闭紧了嘴不回答,目光悄悄往那人脚上看去。那人穿着一条肥泡泡的裤子,裤脚散在地上,遮住了脚。小麦用眼光余光四处扫了扫,看见旁边放着一个茶杯,杯子里有水。他佯装往后退了一下,手肘把杯子打翻,水洒在地上流了一滩。小麦往后再退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林静和陆宇生说:“别玩了,赶紧走吧。”

猴脸人拄着拐杖向他走过来:“怎么现在就要走啊?吃了饭再走吧。”

小麦慢慢往后退,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水。猴脸人没在意地上那滩水,直接踩了过去,在水渍里留下一个脚印,那脚印比普通人大出很多,而且模糊能看出五个脚趾的痕迹。小麦脑子里嗡地一声,双手握紧了门栓。忽然之间他发现周围不知什么静下来了,外边的锣鼓点和唱戏声都没了,静得像个坟墓。陆宇生好像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伸手去拉林静:“林静,别玩了,我们赶紧走。”

“闪开!”小麦突然大叫了一声,抡起门栓就砸过去。因为猴脸人突然扔掉了拐杖,以一种极其敏捷的身手朝他们扑过去,一眨眼就扑到了陆宇生后背上。陆宇生惨叫了一声,小麦的门栓已经砸到,砰一声砸在猴脸人腰上,竟然喀嚓一声断了!猴脸人猛地回过头来,吱地尖叫了一声,两眼放出灼灼绿光,独脚在陆宇生背上一撑,对着小麦又扑了过来。小麦往后一倒,抽出衣服里的水果刀,狠狠捅了过去。这一刀不知捅到了哪里,小麦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猴脸人尖叫一声,从他身上滚下来,一跳就消失了。

小麦抹了一把脸上的液体,冲过去拉起陆宇生。陆宇生脖子上有个伤口,像被刀子割过,鲜血直流。好在不深,小麦拿刀从衣服上卸下一只袖子给他把伤口一裹,拖着两人出了后台。一出门他们才发现,外面根本不是什么村子,更没有什么戏台,只有林间的一块空地,杂草横生。四面都是粗可合抱的大树,似乎还有萤火在林间浮动,远处传来尖锐的叫声,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林静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哽咽着问:“这,这是什么地方?”可惜没人能回答她。

陆宇生比她镇静点,问小麦:“咱们往哪走?”

小麦忽然觉得胸前有什么东西在发热,摸出来一看是上次奶奶给他系上的百日金钱。他刚拽着红绳把它拉出来,绳子突然断了,金钱掉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开去。小麦随着金钱滚开的方向一看,突然发现树林里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一点又一点的绿光,影影绰绰不知里面有多少东西。

这时候掉了钻石小麦也顾不得捡了,拉着陆宇生就跑。陆宇生又拉着林静,三人在树林里一路狂奔,只听背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尖厉得刺耳朵。突然间小麦一脚踩空,拽着陆宇生和林静,三个人串成一串,直直摔了下去…

第19章 山魈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