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籽儿嘀嘀咕咕道:“安全证又用不着什么学校毕业。”

邵靖对这种妖怪真是无语了:“算了,不跟你多说。这店小麦是不能要了,必须要转出去,否则他的眼睛拿不回来。”

归籽儿叫起来:“把店转出去?转给谁?”

邵靖不耐烦道:“贴个转让告示出去,谁要就给谁。现在要快,你的工资算算,先结了吧?”

归籽儿傻了眼:“转让,转让…那盘店的人还会开西点店么?要是不开,我,我怎么办啊?”

邵靖沉吟了一下:“让小麦给你补半年的工资,你再找工作吧。按你的手艺,再找份工作也不难。”

归籽儿转向小麦:“麦子,你真的不开店了?”

小麦心里也难受,低声说:“对不起啊籽儿,这店我真的不能开了。”

邵靖不耐烦道:“你要是还有什么事,可以现在说。看在你弄来千年灵芝露的份上,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归籽儿低头捏着衣裳角,“其实我攒的钱还不够啊。”

邵靖皱眉:“你要钱干什么?如果是兽妖,还需要食宿,你是草木之妖,这些都不需要吧?”

归籽儿跳起来:“谁说不需要呀!我的原身在沧口区一个老院子里,现在那一片儿改造,房子都要拆了,我怎么办?回头拆迁的时候给我砍了,我怎么办呀!我以前都不攒钱的,现在才知道要搬迁原身不少钱呢!过年的时候就要全拆了,我的钱还没攒够呢!”

邵靖嗤笑:“原来是这事,那有什么难的,你怎么也算百年古树了吧,只要消息见报,园林局自然要保护你。”

归籽儿眼睛一亮:“对啊!”

邵靖哼了一声:“没脑子!”

归籽儿欢喜之中也不计较这种侮辱性的指责,傻笑了一会儿,说:“对,我让小灰去办这事,他是记者呢。”

邵靖漫不经心地说:“小灰又是哪个?你那里精怪不少啊。”

归籽儿说漏了嘴,惊慌起来:“小灰他是好--好妖怪,安分守己的。”

邵靖一针见血:“没安全证吧?”

归籽儿急了:“没安全证是因为小灰他刚化形没几年,但他是良,良,良…反正是好妖怪。”

邵靖一摆手:“我不是妖监会的人,不管这个。总之这个店得马上出手,你的东西先收拾一下,然后写个转让的东西贴出去。”

归籽儿大方地说:“既然有办法搬迁,那我不要补什么工资了。麦子也不宽裕,还是留着吧。不过麦子你以后要干什么啊?要是还开点心店,你再找我啊!我觉得你有很多好点子,咱们一块开店不是挺好吗?”

小麦苦笑了一下。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跟春城筑的合作刚刚开始,一切都很有盼头,现在要放弃,他心里比谁都难受。

邵靖适时敲了敲桌子:“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了,告示的事赶紧办吧。小麦眼睛不方便,这事你多操心吧。”

归籽儿挠挠头:“这没什么难的,这个地脚好,要转的话很快就能转出去。”

邵靖瞥一眼小麦有点苍白的脸色,随便点了点头,拉着小麦站起来:“行,那你去办吧,我带他先回去了。”

西点店确实转得很快,因为要价便宜,两个礼拜,店就易主了。小麦把中彩票得的数全部捐给了希望工程,甚至还多加了些自己的钱,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好转,现在已经24小时全部陷入黑暗了。邵靖去找过灾星,但是每次回来都只是摇摇头。

“小麦?”邵靖推门进来,闻到屋里一股酒精味儿,眉头微微一皱,“在哪呢?”

“这儿…”小麦握着一罐啤酒,在自己屋子里席地而坐。地板被他擦得很干净,还铺了一块床单,正是夏末,坐在地上也不冷,反而舒服。

邵靖皱了皱眉,把包扔下走过去:“喝什么酒?”

小麦摸索着拉开一罐给他:“帮我看看,外头月亮不错吧?”

邵靖本来想呵斥他这种“颓废”行为,但听了这话,莫名的心里一酸,便接过啤酒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今天没月亮,阴天。”

“哦--”小麦喝了一小口啤酒,轻轻摇晃着罐子,“邵靖,你为什么到滨海来?”

“嗯?”邵靖皱着眉,“当然是有事。”

小麦笑了一声:“你那么有钱,到滨海来住哪儿不行,干吗要到我家来跟我合租?”

邵靖不悦:“怎么,我有钱就不能合租房子了?有钱就该大手大脚?”

小麦把头靠在床边上:“别骗我了,省钱当然可以,但你这个脾气,根本就不是能跟人合住的。而且你说省钱,这房子合租下来根本用不着一千一,这是省钱吗?”

邵靖难得地被他问得有点狼狈,刚想发怒,小麦已经把头转向他:“你要发火了?”

他睁着一双眼睛,昏暗的灯光下看来格外的既黑且大,却是无神的。邵靖对着这双眼睛,心忽然软了,叹了口气:“没错,我跟你合租,确实是有原因的。”

“说说呗?”小麦又喝了口啤酒,很期待地对着邵靖。

邵靖沉默了半天,忽然拿起罐子大大灌了几口,长长吐了口气:“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前世今生?”小麦想了想,“本来不信。但现在鬼、妖怪和神仙我都看见了,想不信,也不行了吧?”

“嗯。所谓转世投胎实有其事,只是人一转世,前世的记忆便被一碗孟婆汤洗去,不留分毫。不过,我却记得。”

“你为什么会记得啊?”小麦觉得老天爷真是太偏心了。你说邵靖吧,出身好,相貌好,能力好,就连父亲死了,找个继父也对他好,这得有多好的运气啊?现在,人家连前世的记忆都有!这老天爷的心眼偏到肚脐眼上去了吧?

邵靖笑了一声,不过那声音里没多少笑的感觉:“一碗孟婆汤,抵不过清心咒。我身体里有东西,一颗菩提珠。这是佛家之物,大概是抵去了孟婆汤的迷魂之力。”

小麦更不平衡了:“为什么你会有菩提珠?菩提珠又是个什么?”

“菩提珠…”邵靖沉吟一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身体里那颗菩提珠是什么东西。不过我出生便身带六字真言及佛家之力,就是因为这珠子。”

小麦嫉妒地伸手拍拍他:“怎么什么好事都被你占了啊?”

邵靖苦笑了一下:“好事么?也许吧,不过对我来说,这不是福,而是债。”

“债?这算什么债?”小麦觉得酒精有点上头,整个人都轻飘了起来,伸手捅捅邵靖肋骨,“这么好的事也叫债,那人人都想要了。”

邵靖不答,低头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才慢慢地说:“你记得我的心绞痛么?”

小麦当然记得。邵靖发病那两次差点把他吓死:“怎么,那是因为菩提珠?那就是你的债?”

“小惩罚吧,差不多每个月总得犯上一两次。”

小麦觉得有点心惊了:“小惩罚?”邵靖发病的时候面无人色,嘴唇都咬烂了,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每月要是都得死这么一两次,多少年过下来,时时刻刻要惦记着有这么一茬事在等着,那实在是…生而无趣…

邵靖淡淡一笑:“没错,小惩罚。比起我对他做的事来,算不上什么。”

“…你到底前世干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啦?”

邵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说:“说来话长…”

这话说来确实长。等邵靖把他前生那些纠结得一团乱麻的事说清楚之后,小麦觉得大概要是后半夜了吧?

“我是不是很混蛋?”

“…呃…是挺混蛋的。”小麦实话实说。

邵靖笑了一声,扔掉空啤酒罐,仰躺在地板上:“是啊,我从前跟你说过,这世上最糟糕的事,就是把人弄到了手又不珍惜。正因为我干过这样的混帐事,所以不能原谅我爸。”

小麦摸索着伸出手去拍了拍他,心里却忍不住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古人诚不欺我啊。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找到那个沈墨白?”

“是。”邵靖低沉地说,“我说过生生世世都要守着他。”

“可是他也说过不想再见你了吧?”

邵靖被戳中要害,怒了:“我会找到他!”

小麦大概是酒壮了胆子,居然敢指出要点:“问题是,你这样也是强迫他吧?如果他就是不愿意见你呢?那你跟上辈子干的事也没什么两样了啊。”

邵靖不说话了,半晌才缓缓地说:“如果他不想见我也没什么,只要我知道他在哪,知道他是谁,知道他过得平安,也就行了。”

“…你爱他吧?”小麦说得有点伤感,不管怎么说,这么一份前生后世的感情,都是稀有的。

“…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爱…”

小麦出了一会神,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想问的问题:“不对,你这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会跑到我这来合租,难道那个人在滨海吗?”

“对。”

“你怎么知道?”

“占卦占得的。”

小麦惊讶万分:“有这么神?连转世投胎都算得出来?那你找到他了吗?”

“没有你想的那么神。占卜之术只能给个指引,却不等于能明白地告诉你他转世之后是谁。”

“那你得了什么指引?”想到那个“贪”字卦的解释,小麦就觉得这事确实是很神的,“是那位东方老爷子给你算的卦吗?他怎么那么厉害?”

“东方朔你知道吧?东方家就是他的后人,擅长的就是卜筮之术。”

“真的…”小麦只有惊叹了。

“其实占卜这种事,东方家的人还真是做得不多,这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叫做泄漏天机,是逆天的行为,要损伤自己,所以真正的内行都是很少为人做这种事的。我第一次求得东方老爷子为我占卦,是二十三岁那年。那年终南山钟家的一个儿子钟乐洋做十八岁生日,因为他几乎就是内定的下一代继承人,所以钟家把他的成年礼搞得很隆重,我也去参加了。东方老爷子已经九十多岁,轻易是不出门的,那次也到了,我就顺势求了他。其实那时候还是年轻,不知道这种事是不好求人的,尤其是直接找上东方家的家主,换了别人大概会直接被东方家人打出来--以为自己是谁呢,有这么大面子?不过东方老爷子看在张家的份上,答应给我占一卦。当时用《易》,占得艮卦,兆头不好。”

小麦听不懂:“艮卦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兆头就不好?”

“《周易》精深,我也只知皮毛,艮卦卦辞: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对我来说,虽然无咎,也是恶兆。”

小麦听得不是很明白,就听懂了那句“行其庭,不见其人”:“就是说,你即使走到人家院子里去,也不可能见到人,是吗?”

邵靖摇头:“不,易象的象辞是比喻,不能直解。艮卦的中心意思是要抑制,要切合实际,不要妄想超出自己所属的地位。这对我寻人来说,简直是明白地告诉我找不到。”

“可是你不还是知道他在滨海了吗?”

“那是五年之后了。得了那一卦,我一直不死心,但东方老爷子难得出手,只算一卦,谁也再请不动他,何况《易》的规矩,是不能为了一件事反复请卦的。25岁那年我有事去南海,就专程去普陀山求了一签:蓝桥自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

这句诗小麦倒是听过:“蓝桥好像不是在滨海吧。”

邵靖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早告诉你卦象不能从字面上去解!这支签的意思应该是说我要找的人离我并不远,根本没有必要上天入地去苦寻。”

小麦怀疑:“那你应该在你身边的人里找啊?”

邵靖又给了他一下:“要是有,我早就找到了。”

小麦摸着头顶反驳他:“那可不一定呢!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沈墨白的转世?有标志吗?”

邵靖断然回答:“有!”

“真有标志?”这下轮到小麦惊讶了,“什么标志?”

“你看见我胸口的胎记了?这就是我前世用剑剜出菩提珠留下的印记。当时我把剜下来的菩提珠放在了墨白胸口,所以他胸口一定会有标记!”

小麦脑子一转就觉得不对:“不对吧?如果你真把菩提珠剜出来了,那你怎么还说菩提珠给你带来什么六字真言啊佛家真力啊什么的。再说了,胸口有胎记的人多了,都是沈墨白的转世吗?我还有块胎记在胸口呢?”

“你也有?”邵靖怀疑,伸手来揭他衣服,“在哪儿?”

“哎,你干什么!”小麦觉得胸前一凉,赶紧抓住衣领,“就一块红记,我随便说说的。”

邵靖收了手,又躺下去。小麦紧着扣好扣子:“你还没说明白,为什么会跑到滨海来。”

“得了那签之后,我始终觉得没法解释,就想找我从前学过佛的那位高僧问签。结果我连去了几次都没见到他,不是走到半路发病,就是遇到公路坍塌没法前进,或者到了寺里,他却云游去了…直到今年二月,周琦想让我来滨海处理点事,我正打算第四次上五台山,结果车又坏在了路上。当时我正接着周琦的电话,忽然想到,这分明是不让我上五台山啊!正是所谓的‘何必崎岖上玉清’,那么蓝桥自有神仙窟,说不定就是让我顺其自然,可能指的就是,我应该来滨海。”

小麦嘀咕:“很牵强啊…”

邵靖抬手又想给他一下,但还是收回来了:“确实,在外人看来,是很牵强,但卦这种东西,有时就在灵机一动之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未必能够理解。总之我当时动了这个心思,就掉头去了东方家。”

“你去东方家干什么?不是不能为一件事算两次卦吗?”

“第一次我求的是易,这一次,我求的是乩。而且第一次求的是人能否找到,这一次我直接求如何找到人了。”

小麦摸摸下巴:“狡辩。”

邵靖苦笑:“是啊,其实是狡辩,但我一心想找人,也顾不得了。”

“东方老爷子会给你再算吗?”

“当然不会。我根本就没敢找他,直接找了他孙子东方良扶乩。结果得了八个字:命有贵人,独占鳌头。”

小麦更糊涂:“那跟你租房子有什么关系啊?”

邵靖沉默片刻,说:“我本来就只想租个房子多住一段时间,当时恰好看到你的招租广告。我觉得,你就是乩里说的那个贵人,能帮我找到墨白的贵人。”

小麦下巴差点掉下来:“我?我是你的贵人?你看我哪里贵啊?”

“你的姓,正是独占鳌头。”

第26章 命有贵人与独占鳌头

“独占鳌头…”小麦想了一会,噗哧笑了,“原来如此,我说呢,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跑来跟我合租房子…”

邵靖沉默。小麦头倚着床边,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罐,忽然说:“那,我现在自己都看不见了,就没法帮你找人了,这一卦,不怎么准了吧?”

邵靖淡淡回答:“我觉得不会错。”

小麦嗤笑:“不会错?那我这个贵人帮到你了吗?”

邵靖默然片刻,缓缓地说:“你帮到我很多。”

小麦有点惊讶:“很多?我帮你什么了?”

邵靖沉吟一会,才回答说:“你很好,孝顺、认真、热心,从你身上,我…我学到了不少东西…”

小麦想不到邵靖会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邵靖整理着措辞,不知怎么表达才合适:“我跟我爷爷…和好了。这,也得谢谢你…”

小麦笑了笑,把头转过去:“谢我干吗?哎,现在我自己都瞎了,怎么帮你找人啊?”

邵靖轻声回答:“我已经托人去找东方良,请他扶乩。”

小麦无神的眼睛茫然对着墙壁,半天才说:“要是我眼睛好不了,你还住这儿吗?”

“会好。”

“如果好不了呢?”

“会好!”邵靖声音一沉,带了点怒意。小麦耸耸肩:“OK,你说了算。”

邵靖又闭紧了嘴唇,看着小麦无神的双眼,嘴角的肌肉微微跳动了一下。小麦当然看不见他的表情,靠在床头上出了会神,忽然问:“要是你找到了沈墨白,可是他不愿意跟你在一块,怎么办?要是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怎么办?”

邵靖愣了一下,自从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他全部的心思就放在寻找沈墨白身上,从来没想过沈墨白是否还会回到他身边,现在被小麦这么一问,突然怔住了。小麦等了一会,没听见他回答,只当是自己又触了逆鳞,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又问多了。我的意思是说--”

邵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打破了有些僵住的气氛,邵靖随手接起来看了一眼:“良子?你从哪儿冒出来了?”

电话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靖存,我一下山就听说你找我,怎么,什么事这么着急?”

“你从哪个山头下来的?怎么前两天连影子都摸不着?”

“咳!快别提了,听老爷子的命令,闭关去了,吃了一个月斋菜,油水都熬干净了。本来下山头一件事就是找个火锅店打牙祭,现在可好,先给你打电话了,你说,怎么谢我?”

“算了吧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上哪儿打牙祭去?行了行了,我有事找你帮忙。给我扶一乩。”

电话那头怪叫:“还扶?张大少,你知道我一年扶乩不能超过六次,你想要我命啊!”

邵靖沉吟了一下:“我知道。这样,我把明年的次数用了,明年不再找你,行吗?”

“嗯?什么事这么重要?再说了,你今年已经用过两次了,已经把明年的次数用了!我的张大少,你今年再来一次,我就得准备闭关半年了,否则万一有事,还不被人撕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