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摇摇头:“不用了,我们挖不出去了。”邵靖也早就没了力气,否则他又怎么会休息。

邵靖沉默了几秒钟就努力往前爬:“别说丧气话,我来挖。”

小麦没动,等他爬到身边的时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别挖了,没多少时间了,让我再看看你。虽说死了之后还有阴间可去,但是谁知道那时候会是个什么样,万一我一死就把你忘了呢?”

邵靖侧头凝视他:“你敢!”他用工兵铲在头顶上刨了几下,把隧道弄得稍微高一点,半躺半坐着,把小麦揽在怀里,“行,不挖了,咱们说说话吧。”

小麦把头枕在他肩上,轻轻抚摸着他磨烂了的手掌:“邵靖,你后不后悔?要是你不认识我,本来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邵靖在他粘着泥土灰尘的头发上亲了一下:“后悔什么?要是不认识你,我现在还掉在前生的回忆里爬不出来,就算能活一百年两百年,又有什么乐趣?”

小麦笑了笑:“两百年?你能活那么久吗?”就这么坐着,他已经能感觉到身下的息壤在生长。夜明珠扔在离他们四五步的地方,珠光照耀的尽头已经能看见正在赶上来的息壤--他们的容身之所已经由十米变成了七米,而且很快就会变成五米,三米,直到这个隧道里的一切空隙都被不断生长的泥土填满。也许几百年后他们的尸体会被后人发现,也说不定直到他们烂化成土的时候,都没有人知道这山腹里居然会埋着两个人。

邵靖把他搂得更紧:“活不了,所以现在死还是晚点死也没多大两样了。反正咱们一块,进鬼门关也手拉手,你说的,不准反悔。如果要投胎,咱们也一块。”

“要是人家不让呢?”小麦深表忧虑,“这事谁说了算?”

“转轮王。”邵靖轻描淡写,“他要不答应,大不了咱们都不去投胎,就在地府逛荡逛荡也行。”

“哎,还有宝宝。”小麦忽然想起脖子上宝宝的小神主。因为邵靖一直在不停地使用大日如来金轮咒,宝宝只能缩在神主里躲避,所以从进山洞到现在他都没出来过。

“我们可以带着他一起去地府,看看彼岸花。”

“彼岸花…”小麦想像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一片鲜红,铺天盖地,开遍地府。”

“看久了眼睛会累,对视力影响太不好了。”

邵靖笑起来:“没听说过鬼有近视眼的。”

小麦不同意:“生前近视眼的怎么办?难道做了鬼就自动修复了?”

两人嘻嘻哈哈,尽量不去看后面隧道里渐渐生长上来的息壤。容身之处已经仅有五米长短,扔在后面的背包已经被泥土吞噬了一点,再过五六分钟连夜明珠都会被掩埋,这里将变成一片黑暗。再过一个小时,估计泥土就会填满所有的空隙。不过这里的空气究竟能否坚持一个小时还很难说呢。

小麦想把夜明珠拉过来:“太黑了不好--”只是隧道低矮,他一欠身,脑袋就撞在隧道顶上,似乎是块尖石头,撞得他眼冒金星,伸手抹了一把,手上居然沾了血,“哪来的石头?”

邵靖随手举起工兵铲向上铲了一下,只听当地一声,不像是石头,倒像是撞在什么金属物体上。邵靖一怔,伸手向上摸索了一下,忽然举起工兵铲用力凿起来。小麦不解地看着他挖了几分钟,居然从头顶上拽下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来,顾不上泥土簌簌掉了一头一脸,用袖子用力在那东西上擦了几下,立刻从灰土里泛起淡金的光泽来。小麦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这个,这个是黄金匣子的盖!”

邵靖直直地盯了这匣子盖几秒钟,突然转过身去,提起工兵铲狂挖起来。小麦也挤上去跟着挖。黄金匣盖,这就是当年海东青用来挖通隧道的黄金匣盖啊!海东青只有在隧道挖通的时候才可能丢弃这东西,既然匣盖在这里,前面应该就快要挖通了啊!

空间里只听见两人沉重的呼吸声。空气质量已经太差,呼吸进去基本上不能起什么作用,胳臂更像是灌满了铅一般沉重。前方似乎是岩壁,工兵铲铲下去,只能铲下几块碎石来。邵靖比他稍好些,但速度也快不起来,与其说是在挖,倒不如说像是用牙在啃。后面的息壤已经渐渐逼近,夜明珠被埋在泥土下面,也没人有时间回身去拿,四周渐渐黑暗下来,像个坟墓一般。

小麦觉得头一阵阵地发沉,眼皮直往下落,不知是不是缺氧造成的幻觉,他觉得息壤已经追到了他脚边,正在慢慢爬上他的小腿。有一瞬间他怀疑起来,前面真的能挖通吗?会不会海东青在挖到一半的时候找到了更好的工具,所以才把匣盖扔下的?或者前面真的已经离挖通不远,但他们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持?他们,会死在离出口仅有一步之远的地方吗?

哗啦一声,一道光线带着清新的空气透进了黑暗的小空间。邵靖在狂喜中回过头来:“小麦,通了,通了!”

小麦抬起头。挖开的洞口有足球大小,被光线打上了一圈金黄,正好笼在邵靖头上,像一轮佛光一般,衬得他尘灰满面的脸竟然英俊异常。小麦猛地往前一扑,抱住他的脖子,没头没脑地亲下去:“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邵靖接着他,两人的嘴唇上都沾满了泥土,也顾不得许多,热切地吻着。直到小麦有点透不过气,才用力把邵靖推开:“好容易出来了,我可不想憋死!快点挖,不然洞口会再长死的吧?”

他们停下来的地方原来离挖通山腹只有半米厚的土层,两人这时候浑身是劲,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把出口挖大,拖着背包和黄金匣盖钻了出去。这里是个小山坡,周围有茂密的灌木,不知是什么品种,叶子已经转为金黄色,还结着鲜红的小果实,生满了整片山坡,夕阳中看起来美不胜收。稍远处是一条山溪,水流很小却清澈见底。小麦兴奋地跑过去,撩起清凉的水洗脸洗头,然后捧起一捧就朝邵靖脸上泼。他大口呼吸,觉得这空气新鲜到有些清甜,怎么也不够。

突然之间,小麦觉得有什么东西抱住了他的腿,正在兴奋之中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摔了一个狗吃屎。与此同时,砰一声枪响,耳边风声尖锐,子弹几乎是擦着头顶飞过去的。小麦百忙之中往下看了一眼,只看见一双小手一闪就不见了:“宝宝?”

邵靖伸手去拖背包。为了挖掘隧道,他们尽量减轻了负担,只带了两把手枪,还放在背包里。他刚抓起背包,一颗子弹又打在他脚边,有个沙哑的声音从树后传出来:“别动!把手举起来往后退!”

小麦摔得膝盖也破了,勉强支起身体看看,立刻招来了一颗子弹:“你也别动!”谢棋从树后走出来,手里举着枪,一会对着小麦一会对着邵靖,“都不准动,谁动我打死谁!”他身上衣服破破烂烂,一边耳朵上糊着血痂,干涸在脸上好不吓人。

邵靖站着不动,把手举高些:“我们身上没武器,你不用开枪。”他是真没想到谢棋早逃出山洞两天竟然还没走,再者也是死里逃生之后太过狂喜不免警惕性下降,竟然就落了被动。

谢棋用袖子胡乱抹了一下脸侧的血痂,贪婪的目光盯着背包上的夜明珠和旁边的黄金匣盖:“想不到你们还真带了好东西出来。那金盒子呢?你们藏哪了?夜明珠怎么只有一颗?是不是你们藏起来了?快说!”

邵靖冷冷地说:“我们两个是挖洞逃出来的,你觉得我们挖洞还会带着那些笨重东西?”

谢棋不相信地盯着他,直到看见山坡上那个还没完全封闭的洞口才相信了:“这个洞通往那个山洞?那你们回去,把那黄金盒子和夜明珠给我弄出来!”

邵靖嗤笑:“你自己回去吧。没长眼睛吗?看不出来那洞口在慢慢变小?告诉你,里面的通道都已经被土填死了,这些土是会长的。”

这话谢棋更不相信了。邵靖扬扬下巴:“你自己不会看吗?现在那洞口有多大?我们两个人能出得来吗?”

那洞口现在又恢复到了足球大小,很显然的,即使把小麦劈成两半,也不可能从那么小的洞口钻出来。谢棋小心地走过去看看,里面果然已经快要填满泥土,看起来只是个小小的山洞而已。纵然再觉得匪夷所思,毕竟是经过了山洞里的历险,也不得不相信,当下悻悻地吐了口唾沫:“算老子倒霉,几百万都没了。行,也算有点东西,比没有强!你们两个,把那盒子盖和夜明珠拿上,走前边。背包给我,都小心点,别把东西给我砸了!”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背包,拿出食物大口吞咽,看来这两天没找到什么吃的,饿得够呛。

小麦从地上爬起来,搬起夜明珠,看了邵靖一眼。现在还没走到有人烟的地方,谢棋需要他们搬东西,暂时不会动他们。可是一旦走出阴界,那是肯定要杀人灭口的,怎么办?

邵靖沉吟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谢棋。谢棋警惕地停下吞咽,举枪对准他:“看什么?快走!”

邵靖微微撇了撇头,示意小麦看谢棋的脸。小麦用眼角余光看过去,发现谢棋脸上又染上了血渍。他刚刚出来的时候脸上就有干涸的血痂,当时小麦以为是他脸上有伤。可是后来他用袖子抹过之后,脸颊侧面并没有什么伤口。然而现在他脸上又有了血渍,这血是哪来的?小麦仔细看了一会,发现那血似乎是从他耳朵上流下来的,血出得不快,很慢地洇开一小片,然后慢慢干涸在他脸侧,被他擦去,又慢慢洇开--谢棋的耳朵一直在出血!

小麦回忆了一下,想起谢棋在山洞里的时候曾经被蛇攻击,当时有条小蛇从他脸边上飞过去,锋利的鳞片划破了他的耳朵。不过那伤口很小,怎么会过了两天还在流血?

谢棋显然并没发现自己一直在流血,只是不时地用袖子胡乱抹一下。他把背包里剩余的食物吞掉了一半才停下来,用枪指着邵靖:“你认识路吧?往哪走?”

邵靖翻了翻眼:“我怎么会认识,你不是向导吗?”

谢棋恼羞成怒:“老子要是认路,早就出去了!这鬼地方,怎么走都只会绕回来,是不是什么鬼打墙?你不是天师吗?赶紧念个咒!”

邵靖皱了皱眉,抬头看看天色。按时间来算这时候应该是午后,阳光最充足的时候,这里也明明没有多少高大的树木,但照下来的阳光却像黄昏一样。邵靖沉吟片刻,把小麦的轩辕镜拿在手里,映着阳光上下左右一晃。小麦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景象好像忽然变了,但又说不出变在了哪里。谢棋却指着旁边的一棵树:“这,这树移位了!刚才不在这个地方!我走过三遍了,明明看见它在那石头旁边--”

“这里是阴界,阴气太重有些成幻了。”邵靖淡淡地把轩辕镜揣进怀里,“走吧,现在应该能走出去了。”

果然,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树林已经稀疏了,远远的能够看见前方的山路忽然平坦下来,落在那段路上的阳光也格外明媚,毫无疑问,那里就是阳界了。

邵靖忽然站住了,谢棋立刻用枪对着他:“干什么?”

“解手。”邵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忽然抡起黄金匣盖对着谢棋扔了过去。谢棋往旁边一闪,正要开枪,小麦也把夜明珠对着他脸扔了过来。谢棋本能地伸手去接,邵靖已经拉着小麦飞快地沿原路跑进了树林里。

谢棋险险接住了夜明珠,背上冒了一层毛汗,再回头找邵靖和小麦已经找不到了。他看看脚下的黄金匣盖,再看看手里的夜明珠,再看看不远处的阳界,也就不再去追人,将夜明珠放进背包里,拖起黄金匣盖往树林外走。

小麦和邵靖伏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小麦低声说:“你太冒险了,万一他开枪呢?”

邵靖微微冷笑:“他就剩下这点宝贝了,能舍得砸碎?现在阳界就在眼前,他已经能自己走出去,杀不杀我们都无所谓了。而且我们是往阴界里跑,他不敢再跟进来。万一杀了我们他自己出不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麦有点懊恼:“让他跑了!等我们出去跟沈哥他们会合上,一定把这家伙抓起来!”

邵靖哼了一声:“可能还用不着你的沈哥,你看!”

谢棋已经走出了阴界,整个身体都沐浴在阳界的日光中。就在这时候,他忽然伸手在耳朵上抓了一下,好像有些痒似的。小麦看得清清楚楚,他只是抓了这一下,可是他的耳朵却应手掉了下来。

谢棋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掉下来的东西是自己的耳朵。他低头去看,一手无意识地去摸耳朵原本在的位置。只见掉落下来的耳朵一沾地,就迅速腐烂,像水泡大了的木耳,几秒钟就烂成了一团紫黑色的粘液。与此同时,原本长着耳朵的地方也开始变成紫黑色,并且迅速向脸上扩大。谢棋一伸手就摸到了一团粘液,粘液沾到手上,手上的皮肤也开始发黑腐烂。阳光落在伤口上,竟然滋滋作响,冒起微微的轻烟。谢棋嚎叫着把东西全都甩到地上,发疯一样用手去抹脸。小麦忍不住扭过头去不看,耳边只听见那嚎叫声撕心裂肺又渐渐低微。不过几分钟,谢棋就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一滩紫黑的粘液,在阳光下渐渐干涸。

“他,他这是--”小麦声音都有一点哆嗦。

“中了阴界的蛇毒,到了阳界,见光就死。”邵靖冷冷地说,略一停顿,又补了四个字,“发之者亡。”

第107章 长明灯

“怎么,你是说,我们失踪了一个月?”小麦顾不得邵靖正在给他磨破的手掌上药,大叫起来。

“是啊。”钟乐岑点头,“从你们进入长坪沟,我们就失去了你们的行踪,到今天你们出来,一个月零三天。你们没发现天气都冷了很多?已经要入冬了!”

小麦瞪大了眼睛:“我是觉得天气冷得厉害,可是--邵靖,怎么会这样啊?”

邵靖握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小麦两只手上都磨烂了,泥土混在里面,很难弄干净:“没什么奇怪的,阴界里的时间可能与阳界不同,或者我们进入那山洞之后的时间与外界不同,这都有可能。你别扭来扭去的乱动!你这左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长一道口子?”

“还是原来那道伤。我以为长好了,谁知道怎么又裂开了。不过应该只是挖洞的时候把伤疤掀了,里头也不怎么疼,估计要长好了。”

邵靖皱着眉,用纱布把小麦的手缠好,这才伸出自己的手让周琦给他处理。周琦和东方良都跟着来了,两人都是眼熬得通红,脸瘦了一圈,周琦一边用双氧水给邵靖洗伤口一边念叨:“可不是嘛。一个月啊!没把我们给急死!这事也怪了,我们在长坪沟找了一个月,怎么都没走到阴界那个地方呢?照你们这么说,那地方也不远啊。”

钟乐岑思索着:“这事确实挺奇怪的,也许只好说,我们没缘分吧。”

周琦撇撇嘴:“他们就有缘分啊?到最后也没看见那什么金书玉简嘛,就带回来这么一小块黄金。要不然谁信他们去过那地方啊。”

钟乐岑拿过塑料袋里的金块细看:“那个谢棋就这么化了?”

小麦露出恶心欲吐的表情:“别说了,幸亏你们没看见,不然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他从耳朵那里开始化--我以后再也不吃木耳了--这半边脑袋都化了,那半边脸上的五官还…”

邵靖打断他:“恶心就别说了,一会还想不想吃饭。”他向塑料袋点了点头,“总之他被阴界的蛇毒完全化成了粘液,而且融化的液体滴在夜明珠和黄金匣盖上,连那些东西也化了。整个匣盖就只剩下雕着烛龙头的这一小块了。”

钟乐岑提着塑料袋看了看,咋舌:“那么大的匣盖就只剩这一块…这到底是什么蛇的毒,这么厉害!”

“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五步蛇,但是有些体积比一般的五步蛇大很多,有一般蟒蛇大小了。”

“蟒蛇大小的五步蛇…”沈固沉吟,“是不是应该报上去,万一这种蛇离开阴界出来伤人…”

钟乐岑摇摇头:“一般不会的。中了阴界的蛇毒,见了阳界的光就会死,那么阴界的蛇到阳界应该也活不成。再说这里开辟成旅游区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蛇。如果它们能离开阴界,那么在被禹王碑吞食的情况下,早就应该出来逃命才对。不过我们可以在报告里提一下,以防万一。”

周琦下手就狠多了,小麦看他拿棉球蘸着双氧水用力往邵靖手上擦,忍不住说:“你轻点!本来就磨得很厉害了。”

周琦嘿嘿一笑,向小麦挤了挤眼:“心疼了?哎,轻点轻点。”

邵靖踹了他一脚:“起什么哄!快点弄,弄完了去吃饭。”

周琦举着棉球对小麦嘿嘿笑:“麦子,看见了,这可不是我心狠啊!”

邵靖又踹了他一脚,脸上破天荒地微微有些红:“废什么话呢!”

钟乐岑笑起来:“好,我们先去点菜,这几天大家都没休息好,先好好吃一顿然后好好睡一觉。”拉着沈固出去了。

邵靖看看周琦和东方良:“辛苦你们了。”

东方良脸色苍白,显然这一个月提心吊胆的日子折腾得他够呛,这会看见邵靖和小麦平安归来,他那股精神头一松,人就显得格外疲惫,摇了摇手:“没什么,平安回来就好。这次大家都有点托大了,想不到定位器一进阴界就失效,幸好没事。”

邵靖带着歉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周琦赶紧把住他的手:“别动别动,这只还没好呢。我说大少,这次你一失踪就是一个月,我们可实在瞒不住了,张老爷子知道了。”

邵靖皱了皱眉:“爷爷知道了?”

“是。”东方良揉着眉心,“你这一失踪,我们瞒了半个月,实在不敢再瞒了。不过刚才我已经给老爷子打过电话说你们回来了,老爷子没说什么,不过--”

“我知道了。”邵靖看一眼小麦,“没事,本来我也打算带小麦回家走一趟,正好。”

周琦一边给他缠纱布一边小心地说:“大少,真打算带麦子回去?我不是反对啊,只是这个时候--今年逢九,是大日子,你们家年祭的时候,老爷子身后这个位置可就尤其显得重要了。你带麦子回去,恐怕想说话的人正中下怀了。”

邵靖毫不在意:“随便他们说什么吧。其实靖全可能确实比我更合适这个家主的位置,他从小就是这么教育出来的,自己努力,也有天份,他做家主也没什么不好。”

周琦和东方良对看了一眼。邵靖虽然对这个家主的位置不怎么在意,但和张靖全之间的关系却一直并不好,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说张靖全比他更合适做家主。

小麦不知道该说什么。打心眼里他觉得邵靖比张靖全好多了,但是打心眼里他也觉得那个家主做不做没啥了不起,可是用膝盖他也能看得出来,周琦和东方良不是这么想的…

邵靖倒笑了笑:“干什么,你们怎么都这种表情?好了好了,吃饭去,在山洞里挖了两天--姑且算是两天吧,要是按外头日子算就更长了,一个月没吃过正经饭了。”

东方良叹了口气,跟着站起身来:“算了,不管怎么样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弟兄们只能支持你。这样,用不用我们跟你一块回去?万一老爷子发火,我们也能挡挡。”

邵靖笑了,伸手搂住邵靖和周琦的肩膀:“不用。我带麦子还得先去看看师傅,然后再回家。你们也离家时间不短了,尤其良子你,东方老爷子也得挂念吧?周琦把生意也扔下了,还不得回去看看?没事,有什么麻烦,我第一个打电话找你们。”

邵靖没在四川多停留,睡了一夜之后就买飞机票直奔太原。过了这一夜,小麦右手上磨烂的地方基本已经长好了,但左手仍旧不好。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比邵靖好多了,至少只用带着一只猪蹄上飞机,邵靖却要带着两只。

不过小麦没敢开邵靖玩笑。邵靖急急忙忙的,添买了两件厚衣服就拉着他走了,连东方良和周琦也不等。其实小麦心里明白,邵靖是着急他的寿数。也不知这时间是怎么过的,从阴界里出来,一下子一个月就没了,到明年他的26岁生日只有不到五个月,本来时间就紧张,再划掉一个月…邵靖嘴上不说,但心里着急,一夜之间,嘴唇周围就起了一圈水泡。

飞机到太原机场,邵靖直接租了辆车,连太原市都没仔细看就直奔五台山。开车的司机倒是很健谈,一路上替他们惋惜:“你们怎么没早点来呢?这个月16号就有药师琉璃光佛圣诞法会,这会刚刚结束。再晚就到明年1月1号才有阿弥陀佛圣诞法会,你们这时候来,基本上什么都看不着了。”

邵靖没说话。小麦不好意思让人家一个人说单口相声,笑笑说:“我们是来拜菩萨的,有没有法会看倒不要紧,只要拜到了菩萨就行。”

司机连连点头:“对对,心诚则灵,心诚则灵。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有什么心事都去跟菩萨说,只要你心诚,菩萨都会答应你的。”

小麦笑着点点头,看向窗外。五台山有清凉山之称,盛夏之时也天气凉爽,这时候气温已经降到十度左右,出租车里开着暖风,车窗上就结了一层白气。小麦用手把水汽擦去,放眼望去,外面是一个土黄色的世界。五台山位于黄土高原上,地旱树稀,与山顶终年冰封,银装素裹的峨嵋山并称为金银世界。

司机是个热心人,絮絮叨叨让他们注意:“这个时候不少旅馆都停业了,到冬天九成的旅馆都会停业,你们要住就住大宾馆,暖气足,服务好…五台山这边有些风味饭菜你们一定要尝尝,比如说拨烂子呀,过油山药呀,一定要尝尝啊…”一路送到台怀镇,还热心地帮他们找旅馆。邵靖没怎么说话,只是最后给他多加了三百块钱车钱表示一下感谢。

旅馆确实不错,暖气足足的,蒸得人好不舒服。小麦在床上打了个滚:“我们今天去拜菩萨吗?”

邵靖摇摇头:“不。今天斋戒沐浴,明天一早,我们去黛螺顶朝拜。”

小麦有点惊讶,但邵靖说到做到,果然晚上吃的全是素,然后还让小麦好好洗了个澡。小麦洗出来,看他倚着床头发呆,头发还往下滴水,忍不住拿了毛巾过去擦:“你也不好好擦干了,感冒怎么办?”

邵靖伸手搂住小麦的腰,沉默半晌才慢慢地说:“我就是在这里学过三年佛。”

“哦--”小麦想起邵靖以前说过的话,“你八岁的时候来的,是吗?你师父在山上?是哪个寺庙的?是住持吗?”

邵靖笑了笑:“不,他不问世事已经很多年了。如今做住持也是要有公关能力的,他不耐烦管这些俗事,一直住在黛螺顶寺院后面,有时候也出去云游。”

“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曾经来找过他好几次都没见着?”

“对,难得你都记着…”

“我都记着呢。”小麦用毛巾吸去他头发上的水珠,用手指轻轻梳理了几下,“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

邵靖把头靠在他怀里:“这次挺顺利的,到了台怀镇,上山就该没什么问题了。”

“你找你师父干什么呢?”

邵靖把他手里的毛巾拿走,拖小麦上床躺下:“睡觉吧,明天要爬山呢。上了山你就知道了,我想请师父--给你点长明灯。”

第二天一早,微微有几点清雪花,地上铺了一层白霜。邵靖和小麦仍旧是吃素斋,然后穿上新防寒服,出了旅馆。

黛螺顶因为形状像个倒扣的大海螺而得名,以山前有一千零八十级台阶而著称。邵靖领着小麦,在台阶前站了片刻,轻声说:“登一千零八十级台阶,消一千零八十种烦恼,走吧。”他声音格外的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个时候,前来登山礼佛的游客不多,即使有,也没有任何人嬉笑打闹,整座山都显得安宁静谧,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就连空气里,似乎都飘荡着一种说不出的香气。

小麦跟在邵靖后面一步步地走着。不知是什么原因,走了一会,他竟然心情宁定,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跟这台阶融在一处了,在山下时那些纷纷扰扰的俗事俗念,竟然像在这一步步的攀登中消失了。耳边只有冷风穿过山谷的声音,远远的,似乎有钟声在回荡。小麦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深深呼吸,只觉心胸豁然开朗,什么荣华生死,一瞬间都化作了那过眼云烟,被风吹散…

一千零八十级台阶走起来竟然不觉得太累,小麦跨上最后一级,觉得自己仿佛也跨出了尘世。眼前就是黛螺顶上的寺院,这里供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台顶的文殊菩萨,有小朝台之称,大殿内有香客正在跪拜,钟声回荡,香烟缭绕,真是佛国一般。

邵靖带着小麦在殿内一一拜过,然后沿着一条小路往大殿后面走去。出了大殿,是一片竹林,里面隐隐有扇小小红门。邵靖走到门口,被一个年轻沙弥拦住了,单手打个问讯:“请问居士可是姓张?”

小麦大为惊讶,邵靖却点点头,也起单手回了个礼:“在下张靖存,求见灵智大师。”

沙弥向内一侧身:“张居士请,灵智大师在内等候已久了。”

小麦跟着邵靖走进小红门,里面原来还有个小院子,只有三间屋子,又矮又小,能看见中间最大的一间供着佛像,旁边一间的窗口有个和尚坐着。小麦小声问邵靖:“你师父怎么知道你要来?”

邵靖答非所问地说:“他知道。”随即向前一步,就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跪下,“弟子张靖存,叩见师父。”说着,深深磕下头去。

小麦吓了一跳,赶紧跟着他跪了下去。那和尚已经站起来,笑着说:“小居士不必行礼,靖存,快让他起来。”小麦偷偷瞅一眼,老和尚胡子雪白,脸色却红润光泽,大冷天的就穿一件灰布僧衣,居然也不怕冷。

邵靖没动,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才说:“他是我的爱人,来给师父见个礼是应当的。”

小麦听见那年轻沙弥在门口倒吸了口冷气,显然被邵靖毫无顾忌的话惊着了。不过小麦却只觉得开心,马上也跟着磕了三个头。灵智大师倒笑了起来,走出来亲手把他们扶了起来:“屋里坐。难得你会回来,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是不愿意再登黛螺顶了。”

年轻沙弥送上茶来,邵靖拿在手里并不喝:“我曾经来过四次,但都没有缘份再见到师父。这一次--总算是菩萨应允了。”

灵智大师笑眯眯地给小麦指指茶杯:“喝茶,这是今年的新茶。”

小麦答应一声,端起来喝了一口,最初的苦味过去之后,确实清香满口。灵智大师端详着他,微笑说:“嗯,是个厚道孩子,你会挑人。”

“可是他的寿数不好。”邵靖向前欠欠身,“师父--”

灵智点点头:“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去过钟家,也是为了这孩子吧?”

“是。办法我都用过了,但都不成。我想来求师父,给他点长明灯。”

灵智笑起来:“我说你怎么愿意再登黛螺顶…以前你要找的就是这孩子?”

邵靖摇摇头:“不是。但我现在命里只有他。”

灵智仔细端详着小麦的脸:“仁厚而必福德,这孩子怎么会寿数不好呢?”

“他--”邵靖真是有口难言,“他是被人借了命。”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想办法再把命取回来才是啊。”

“…可是不能…”邵靖满嘴的苦涩,新茶喝在嘴里跟黄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