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的寿命是我爸爸卖给人家的,不能说要回来就要回来,那当初买寿的人就太吃亏了。”小麦看邵靖那样,只好自己解释。

灵智微微皱眉:“父卖子?唉,物欲横流,人性丧失…你确实是个厚道孩子。不过长明灯也不是人人都能点的…”

邵靖站起身:“请师父为他一试。我会按规矩把灯油从山下送上来。”

灵智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跟我来。”

长明灯原来就是中间那佛像前面点的灯。灯盏就是一个个的琉璃碗。灵智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琉璃碗,看着邵靖:“长明灯一旦点燃,不得熄灭。你看这碗不大,但日夜不停,要燃的灯油不是小数。”

邵靖毫不迟疑地说:“区区灯油,我还送得起。”

小麦觉得不对劲,扯了邵靖一下:“怎么送?”

邵靖没说话,灵智已经回答:“长明灯灯油都从山下送上,只用人力,不得用其它方式。”

“就是扛上来?”小麦大惊,“这么远的路,你怎么--”

邵靖打断他:“这点路算什么,你不要再插嘴了,一边站着去!师父,点吧。我就是再忙,一年来送一次灯油又不是做不到。”

灵智笑了一下,将琉璃碗摆到佛像前的案子上,提起旁边的壶倒进一碗油:“第一碗油是菩萨相赠,长明灯点起,你就要下山去背油了。来,孩子,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小麦还没说,邵靖已经抢在前头说了一串,灵智口中喃喃念诵半晌,举起琉璃碗向菩萨像行了一礼,转过身来:“拿香。”

年轻沙弥立刻送上三支香,灵智举着香又对菩萨像行了礼,这才将香头探向碗边的灯芯去点。通红的香头碰到灯芯,过了几秒钟,噗的一声微响,爆起一团小小的火焰。

小麦看着那灯焰,心里竟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在火苗燃起的一刹那,他自己真的跟那灯火合为一体了。

灵智将点上火的琉璃灯放到其它的琉璃灯行列中,后退了一步,转过头来刚要对邵靖说话,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一股小风,只见那个刚刚点上的琉璃灯火焰一晃,灭了…

第108章 约定

走下一千零八十级台阶,小麦觉得那一千零八十种烦恼又回到了身上,而且好像比上去的时候还要沉重得多。

邵靖的脚步已经乱了,小麦一路都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生怕他哪一步踩空了会从台阶上滚下去。刚才在佛堂里,邵靖跟疯了一样。长明灯规矩是只能点一次,可他硬是逼着灵智点了三次,但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刚点起来,就熄灭了。

这世上就还从来没有硬逼着把长明灯连点三次的。当时把那年轻的小沙弥吓得够呛。要不是小麦好歹抱住了邵靖不让他再发疯,估计沙弥就要叫警察来了。从那一刻起,邵靖的眼光就是散的,看起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要不是小麦领着,恐怕寺院都走不出来,惹得路上的香客纷纷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他。

小麦顾不上在意别人的眼光,他现在只是心疼邵靖。灵智和尚叹息的声音还在耳边:“此子虽天赋过人,但生来便带几分戾气,戾气太过则易近魔。虽在老衲处学禅三年,仍未能磨灭。若不知自律,恐他日入魔招祸,皆不可料啊…”

说到入魔,小麦倒不怎么在意,毕竟入魔这东西他也就是在小说和游戏里看见过,实在没有什么真实感,可是要说邵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给自己带来麻烦,却是大有可能的。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邵靖这个脾气,就为了前世的一缕记忆,坚决不学道术,千方百计地寻找沈墨白的转世,做的都是些在别人眼里看来匪夷所思的事。这人其实冷情,可是一旦上了心,就绝不肯半途放手。要是他死了,邵靖会干出什么事来,还真是难以预料。

回到宾馆,小麦把邵靖按到床上坐下,回身就去把浴缸好好刷了一遍,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准备叫邵靖来洗个澡。结果一回身,邵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了,眼神略带点茫然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比哭还难看。小麦喉咙里好像哽了个硬块,忍了一会才把心酸的感觉压了下去,伸手给邵靖解衣服:“你洗个澡,洗个澡放松一下我们再谈。”

邵靖好像没听见小麦说什么,只是抬手就抓住了小麦的手,一把将他带进怀里,死死箍住。小麦搂着他脖子,小声说:“我知道我知道,咱们再想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的,好不好?”安慰了半天,邵靖的手才算松了一点,小麦挣脱出来,给他把衣服脱了,人塞进浴缸,自己也坐了进去,让邵靖头枕在自己肩上,身体完全浸在水里。

温热的水终于让邵靖慢慢放松下来,只是仍然抓着小麦的手不放。小麦被他攥得手指都有点麻木了,轻轻摇了摇:“哎,你快把我手捏断了。”

邵靖稍微放松了一点,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忽然说:“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别管什么事,你先答应我。”

“那怎么——”小麦本来想说那怎么行,可是看邵靖这模样,话到嘴边又改了,“行,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不管干什么都不准瞒着我。”

邵靖沉默了,过了一会慢慢地说:“我要移寿。”

“什么?”

“移寿。把我的寿数分你一半!”邵靖的目光刀子似的,似乎想把天花板盯出两个洞来,“你答应我,不许拒绝!”

这次轮到小麦沉默了。邵靖手上又捏紧了:“你刚才已经答应过我了!”

小麦仍旧沉默着,过了很久,直到邵靖准备要发飚的时候,小麦才慢慢地说:“邵靖,你想好了?”

“想好了!”邵靖迫不及待地回答,却被小麦摆摆手打断了:“不,我是说,你真的想明白了?没有一份感情是可以保证永远不变的。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不能保证会爱我一辈子。现在你愿意分寿给我,我知道你是真心真意。可是有没有那么一天你会后悔?到了那时候,你让我怎么办?”

邵靖定定地看着小麦,等他说完了才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你说的对,没有一份感情是可以保证永远不变的,我只能保证现在爱你,也能保证会努力永远都爱你,可是能不能做到,我即使保证了也没有用。不到我死的那一天,不能说爱了你一辈子。”他喘了口气,觉得很难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要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出口,感情太汹涌的时候,语言就成了障碍,“总之,我不知道将来如果我后悔会怎么样,但我知道现在如果你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到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邵靖说得七颠八倒,文不对题,甚至可以说是言之无物,小麦却听明白了,低头考虑。邵靖屏着气盯着他,逐渐没了耐心,正想强迫他同意,小麦已经抬起头来笑了笑:“好。”

邵靖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小麦搂住他脖子:“我说好。你说的对,你不能保证爱我一辈子,我也不能保证爱你一辈子,但是我们可以努力照着这个目标去做。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你还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得活着,看着你!”

邵靖一口气吐出来,几乎不知道是悲是喜。小麦看他眼神终于有了活气,放下心来:“水快凉了,出来吧。”

邵靖从水里站起来,把光溜溜的小麦也抱起来:“我们明天就回龙虎山,移寿这事,还得让老爷子帮忙。”

“我觉得他不会同意,而且会把我当害人精撵出来。”

邵靖毫不在意地说:“我会跟他讲明白。”

小麦觉得这事不可能讲明白,但他现在已经想得很透彻,邵靖的家人怎么想他,都在他意料之中:“那去试试吧。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能跟你爷爷对着干。否则,我就没法在你家做人了。还有,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不成功,你不许再试了。”

邵靖一顿,冷冷地说:“不会不成功!”说完把小麦湿淋淋地放到床上,直接压了上去抱住他,“让我抱一会,再去吃饭。”

邵靖这一抱就睡着了,他实在是在佛殿里受的刺激太深,或者早从很久之前他就耗费了太多的心力,这时候已经精疲力竭。小麦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侧头看着他的脸,觉得真是越看越英俊。邵靖在熟睡中也皱着眉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小麦很想亲亲他,但最终怕弄醒他,只是用手指轻轻虚描一下他的轮廓。

屋子里安静而温暖,两个人还微微湿润的皮肤紧贴着,没有半点缝隙。无数的画面涌入脑海,小麦想起第一次看见的邵靖,冷漠又不耐烦,说话连个弯也不拐,毫无掩饰的盛气凌人,十分欠抽;心绞痛发作的邵靖,嘴唇被鲜血染红,浑身肌肉都像石头一样痉挛紧绷;坐在屋子里吃煮得像猪食的面的邵靖,眼神里带着回忆和寂寞…这样比起来,眼前的邵靖已经变了很多,面部线条柔和了,时常会有些笑意,欠抽的态度总算收敛了些,还会体贴人,最重要的,他终于有机会放下背负了两世的重担…小麦觉得很得意,这都是他的功劳啊。好吧,张家老爷子,我会分你孙子一半的寿命,可是我也把你孙子改造了很多,咱们扯平了。

邵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眼睛还没睁开就嘟囔:“小麦——”

小麦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我在呢,你饿不饿?继续睡,还是去吃饭?”

邵靖闭着眼睛:“你饿吗?你要是饿咱们就去吃饭。”

这意思就是说他其实不想吃饭,小麦也就点点头:“不饿,咱们再睡一会——”话音未落,肚子咕噜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邵靖噗哧一笑,小麦尴尬地踢他一脚,“笑个屁!”

邵靖顺手捞住他的腿:“你朝哪里踢?”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小麦腿侧,小麦赶紧把腿收回来:“先去吃饭。”爱做的事情,也要先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做。

邵靖穿个衣服毛病很多,穿好了还要到镜子前面照照有没有什么不端正的地方。小麦打开门,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歪着头看他:“好啦好啦,照个什么劲的,又不是去相亲!”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很高兴。邵靖从前衣冠楚楚,衬衫上都不带有一道褶子的,最近却有好一阵子不怎么讲究了,小麦嘴上不说,心里明白,现在看他又恢复了那股劲儿,自然高兴。

邵靖不睬,在镜子前面把自己收拾利索了,顺手抓起一条围巾:“你把这个也戴上。”

小麦不肯戴:“宾馆里这么热,你想把我捂出痱子啊。”一边说一边拔脚往外走。

走廊里很安静,小麦走了没两步,就听见哗啦一声,好像有什么铁东西拖在地面上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似乎是从走廊尽头传过来的,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铁东西在走。小麦有些疑惑地低头看看脚下,宾馆的地面上铺着地毯,虽然质量一般,但走起路来肯定是没有声音的,即使有东西在拖着,也不可能是这么清楚的动静。他脑子里想法一转的时候,已经传来第三声,听着好像已经到了走廊拐角,马上就要转过来了。

小麦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刚要转头叫邵靖,腿上一紧,低头一瞧赵宝宝紧紧抱着他腿:“叔叔快进去!”出了阴阳界之后紧接着就跑来五台山,小麦都没什么时间招呼赵宝宝,好在宝宝很乖,不叫他也不自己出来。加上五台山佛光普照,他是个小鬼也不好出来,所以一直呆在神主里,现在突然冒出来,小麦不假思索,弯腰抱起他就蹿回房间,随手把门关上。关房门的一刹那,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走廊那头,手里拖了条黑黝黝的东西,在地面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不是拖在地毯上,却是直接拖在大理石地面上一样。

邵靖还没出门呢,小麦就跟被狗撵一样又蹿了回来,吓了他一跳,赶紧伸手接住人:“怎么了?宝宝怎么也出来了?”

“外面有个——”小麦还没说完,邵靖已经眉头一皱,抬手打断了他,“什么声音?”

小麦把耳朵贴到门缝上,只听那金属拖地的声音更近了几步。邵靖脸色冷沉,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你到里屋去!宝宝也去!是阴差来勾魂,你们两个都给我离远点。”

小麦赶紧往后退,但不肯到里屋去,巴在邵靖后背上:“我刚才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手里还拖了条黑东西。”

“那就是阴差,手里拿的是锁魂链。”邵靖如临大敌,“你赶紧进里屋去!”

“你怕他们是来——”小麦话没说完,铁链拖地的声音已经到了房间门口,邵靖浑身肌肉突然绷紧,但那声音并没在门口多做停留,很快就走过去了。邵靖这才松了口气,靠在门上,“没事了。不是冲你来的。”

小麦把赵宝宝放下,从后头抱着他的肩膀:“你别那么穷紧张,我这不是还没到生日吗?”

邵靖却不放心:“这里不能多呆了,还是早点走的好。”

“现在是晚上,你走到哪里去啊?再说了你都说不是冲我来的,还怕什么?走,去吃饭吧。”

邵靖皱着眉头,可是饭不能不吃,他把门打开一条缝,看看外头没动静,这才拉着小麦下楼去餐厅。他们在餐厅里坐了没一会,就听外头一阵乱,几个宾馆的服务员抬着个人就往外跑,后面跟着个女人一路哭着出来,餐厅里都能听见哭声,纷纷议论起来。有好事的逮着服务员打听,服务员叹口气摇摇头:“是带着孩子来五台山拜菩萨的,听说是孩子得了怪病,医院治不好就来求菩萨保佑,结果——这还没上山呢,孩子就昏迷了。看这样,估计是没得救了吧?”

小麦和邵靖对看一眼,只有他们明白这大概就是刚才阴差来勾的人了。小麦望望那女人,三十多岁,保养得很好,衣服精致,耳朵上带着偌大一对钻石耳钉,手腕上套着翡翠镯子,只是妆已经哭花了。服务员正去给她叫车,她就守着孩子坐在大厅里哭。

小麦正看得叹息,耳边又听见铁链拖地的声音,那黑衣阴差从电梯里一步步出来,手里的铁链末端锁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孩子表情木然,像个小木偶一样被阴差拉着走。女人看不见,并不知道她的孩子正从她身边走过,只会抱着那具身体哭。小麦看得心里难受,正要把目光转开,忽然大门口冲进来个男人,大冷天跑得满头是汗,一进门就看见女人坐在那里哭,脸色登时变了,一头扑过去:“长生!长生你怎么了?爸爸在这呢,长生你醒醒!”

被锁在铁链上的孩子听见自己的名字,稍微动了动,但阴差拉了拉锁链,他就又跟着往前走,一步步走出宾馆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小麦盯着那跑进来的男人呆住了,那人正是石纪平,他血缘上的父亲!也就是半年没见,石纪平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两鬓都见花白了,呆呆蹲在那已经没有生气的小身体前面,一脸的绝望。

服务员叫来了车,女人抱着孩子赶紧往车上跑,石纪平也木然地跟了上去,但看他的表情,小麦和邵靖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他的这个儿子终究还是保不住。五台山虽是佛光普照,但自做的孽,却总是要自己偿还的。

第109章 机会

小麦最终还是没能进张家大宅。他只来得及走到一座巍峨的白石牌楼下面,远远看见半边山坡上绿树掩映之中连绵起伏的灰黑色屋脊。邵靖说那就是张家大宅,几支亲族,数百人居住,占了半片山坡。小麦正想问问他算不算是傍上了大款,就看见上山的石阶路走下来几个人,邵靖叫他们四叔五叔和姑父。

小麦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张家五叔。他还记得当时在大珠山,就是这位五叔用笛音超度了亡灵,那种空灵温暖的乐声到现在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张家五叔跟他的音乐一样,儒雅温和,长相跟邵靖有五分相似,但是眉眼带笑,看着十分舒服。不过那位四叔就不一样了。小麦也认得他,就是他曾经到滨海去,还跟邵靖吵了一架。果然他一开口,还是很不客气:“靖存,难得你还知道回来。爷爷要见你。”

邵靖淡淡地说:“这是我家,我当然要回来。正好,我也很想见爷爷。”

张四叔用手一挡:“慢着,这个人不能上山。”

邵靖脸色当即一沉:“为什么不行?”瞎子都看得出来,他这几位长辈就冲着小麦来的。

四叔哼了一声:“这是个什么人?普通朋友能带进老宅吗?”

“这不是普通朋友。他是我的爱人,也就是爷爷的孙媳妇。”

小麦被孙媳妇三个字震得眼前发花,那几位叔叔们比他更甚,四叔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大吼道:“这是什么孙媳妇!你脑子昏了么?胡说八道什么!”

邵靖寸步不让:“四叔,我脑子清醒得很,这是我的爱人,谁也改不了!”

四叔气得直喘,举起手来指着邵靖鼻子,手指头都有点发抖:“你别想带他上山!我和你姑父,除非你打得倒我们两个!”

小麦看邵靖当真的挽袖子,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拽住他:“你干什么?”

邵靖把他往后推推:“站远一点,别伤着你。”

“我说你干什么呀!”小麦眼看张家四叔和姑父也都摆开了架式,那两人都穿着深色武服,起手式一摆还真有架式,“你真打呀?”

邵靖把外衣一甩:“未必我就冲不过去。”

小麦死拽着他不放:“不是!冲不冲得过去是一回事——那是你叔叔和姑父呀,你总不能跟长辈动手呀!”

邵靖怒道:“你没听见吗?冲不过去你就别想进老宅!”

小麦硬把他拉回来:“你冲动什么呀,进不去就进不去呗,难道我是为了进你们家老宅吗?”

邵靖微微一怔,冷静了几分:“这是我爷爷的态度,不让你进老宅,就是不接受你。”

“这我明白,可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咱们来之前不是就料到会这样吗?你要是为了我再跟你的长辈打起来,那事情不是闹得更僵?到时候你家里人不单会觉得我傍大款,简直会把我当祸国殃民的男狐狸精了。”

邵靖虽然满腹心事和火气,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摸摸小麦柔软的头发:“就你还狐狸精?真正的狐狸精会气死的。祸国殃民你就更没这个本事了。”

“去!”小麦轻轻踢他一脚,“你去跟你爷爷好好谈谈呗,我大不了到旅馆去住。你们家再势力大,也不能搞暗杀吧?我在旅馆里等你。”

邵靖心想暗杀是不可能,但用点别的办法对付你却是有可能的,一时犹豫不定。张家五叔忽然说:“靖存。”

邵靖和他五叔张学铮的关系算是最好的,因为五叔性格温和,从来不用什么责任之类的来压他,所以他反而对五叔教授的东西学得最快。虽然限于天赋——邵靖没什么音乐天赋——他不能精学张学铮的东西,但叔侄两人的关系却很亲近。因此张学铮开口,邵靖的态度立刻就温和了些:“五叔?”

“人交给我吧。”张学铮向前走了两步,温和地说,“五叔保证,不会有人对小朋友做什么的。”

小朋友…小麦有点想扭曲,这是神马称呼啊…虽然比起这位五叔来他确实年轻点…算了,站在张家五叔的角度,估计也很难称呼他。

邵靖还在犹豫,张学铮叹口气:“你连五叔也不相信了?要么,五叔发个誓?”

“不用了。”邵靖呼了口气,“小麦就交给五叔了,麻烦五叔照顾好他,靖存感激你一辈子。”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张家四叔脸上的表情扭曲到惨不忍睹的程度,总算他这时候还能把持得住,只是重重哼了一声:“那就走吧,爷爷等着你呢。”

邵靖默默地握了一下小麦的手:“等着我。”

小麦眼看着他跟着张家四叔走上石阶,身影慢慢消失在树影中,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看看温和的张家五叔,他又实在不能相信这人会害他。张学铮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微微一笑:“放心,我们张家不是黑社会,靖存的担心有点过了。”

小麦忍了忍,还是说:“我听过您吹的超度曲。”

“哦?”张学铮稍微想了想,“是了,你就是那个跟山魈斗的孩子。”

“对。当时听您的曲子,觉得特别的温暖,我现在都还能记得那个调子。”

张学铮慢慢地在前面走。他穿着一身白绸唐装,举手投足都带着飘逸出尘的感觉,在这青山绿水之间格外的合适,“你还有后面的话吧?怎么不说了?”

小麦看了他一会:“但是现在见面,我觉得您跟我想像的不一样。”

张学铮微笑:“你觉得我应该是个怎么样的人?”

小麦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说:“也许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不能理解所谓世家的想法。”

张学铮的微笑渐渐收敛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没错,靖存他生下来身上就是有责任的,不能由着性子来。”

“那你们想过他的感受吗?”

张学铮默然片刻,轻轻笑了一声:“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这些话,你可以去对靖存的爷爷说说。”

“他的爷爷——”小麦突然明白了,“邵靖上山根本见不到他爷爷对不对?”

“不是见不到,是现在不能见到。”张学铮微微叹了口气。

小麦顿时愤怒了:“你们骗他!你现在就是带我去见他爷爷对吗?”

“对。”张学铮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小麦,“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都跟靖存的爷爷说,但是,有些话,是多少年来他听得太多的。我希望你有更好的理由,否则,你不可能说服他老人家。”

“多少年来听得太多…”小麦琢磨着,有些迟疑地说,“就是说,有很多人都…”都是被这样拆散的?他总觉得张学铮似乎在指点他什么。

张学铮没有回答,只是遥望着远处,片刻之后,他用低得小麦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谁不是这么过来的…”随即,就加快了脚步。

张学铮带小麦去的地方其实离这里并不远,是一座小巧的建筑,也有小小的回廊和园子,小麦看那门楣上的匾额是:鹿鸣精舍。

张升夷就在鹿鸣精舍里等着小麦。他头发已经雪白,脸色却红润光泽,身上穿一件枣红色中式夹袄,双手叠在龙头拐杖的把手上,注视着小麦从门外进来。

小麦跨进门前深深吸了口气。张升夷年纪虽然已长,但眼睛没有丝毫衰老的样子,目光锐利精明,审视起人来像用手术刀在解剖。但他不能退缩,邵靖已经为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一直以来都是他挡在前头,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屋子里没别人,张学铮把小麦带进来之后就行了个礼退了出去,临去之前,他看了小麦一眼,目光温和带着鼓励。

屋子里有几秒钟很安静,小麦先打破了沉默,鞠了个躬:“张爷爷,您好。”

张升夷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你可以叫我张老先生。”

“我是跟着靖存的辈份叫的。”小麦差点就习惯性地叫邵靖,幸好在最后一秒钟他改了口。

张升夷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向旁边点点头:“坐。”

小麦坐下了,感觉张升夷的目光仍旧盯在他身上,不自觉地把身子挺得笔直。张升夷又笑了一下:“不累吗?”

小麦吃不准他问的是什么,谨慎地回答:“还好。”

张升夷又看了他一会:“有个问题,以前靖全问过你,现在,我不得不再问一次,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靖存?”

小麦把腰又挺直了一点:“是的,这个问题以前张靖全问过,我可以再回答您一次,这句话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张升夷似笑非笑:“还是让我去靖存?”

小麦摇头:“不。现在答案有点变化了,即使您去问靖存,也不会有任何答案,因为我不会离开他。”

“为什么?因为他愿意把寿分你一半?”

小麦胸口突然就冲起一团怒火,又被他强压下去了:“没错,他是要把寿分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