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凌云已经提前做了功课,但却不仅仅是针对合同条款。她迟疑一下,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大哥,我查了一下资料,今年上半年房产新政出台后,已经有多宗土地流拍,市场观望气氛很浓。哪怕是以底价成交拿下这个地块,地价也比顶峰拿到的上一个项目涨了近一倍,楼面价相应上涨,如果要保证利润,势必得提高了房价,不过目前的市道,开盘前楼市会不会出现变故,谁也说不清。按这个利率合作,里面存在一定风险。”

司建宇有些意外,但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表示,“小云,考虑问题谨慎是对的。但是你必须知道,地产有一个可控制的开发周期,顶峰几个项目都是2003年拿地,几年时间里政策调整不止一次,大的经济环境也有变化,04年看空的呼声一度高到董事会都产生了担心,过了两年时间,到去年楼市突然走强,我们才动工开发,哪怕今年政策调整,也不会影响利润。而且,我认为本地高端市场才开始起步,土地储备就是最好的投资,没有比现在更好的进入时间了。”

司凌云毕竟对地产开发环节并不熟悉,她只能承认,司建宇这番话非常有说服力。

“我觉得有些条款还有可以争取的地方。”

“待会儿你只管讲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这时米晓岚带着傅轶则起来,“建宇,轶则来了。”

傅轶则走了进来。他穿着白色T恤、灰色长裤,样子十分闲适地跟他们打招呼。

米晓岚说:“你们聊吧,我去给你们做下午茶。”

司凌云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拟好的合同给他们两人过目,并按他们的意见做调整。不过在某些细节,她坚持她的看法,抠得很细,甚至出乎了司建宇的意料。

“分期还款从开盘算起,但必须考虑购房者签订按揭合同后,银行放款有一个滞后期,对于我们资金回笼有一定影响,把这个时间周期计算进去是必要的。”

考虑到合同金额的庞大,她提出的这个要求看似细微,但多少放宽了合同草稿中的还款期限,从资金运作角度来讲会影响对方成本,她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但傅轶则根本没有提出异议,轻快地点头,“没问题。”

司建宇出去接一个电话,傅轶则突然说:“凌云,因为合作方是我,所以你才会对这个项目心存疑虑,寸土必争,对吗?”

她淡淡地说:“我相信我大哥不会因为合作方是你,就对这个项目充满信心。生意就是生意,有不同看法很正常,斤斤计较更是必要的,用不着想得太多。”

“我不认为我想多了,倒是你,凌云,你心事很重。”

她讪笑,“傅先生,你该不会是在注意我、研究我吧。”

“我们重新见面后,你就一直表现得很奇怪。一个玩了游戏潇洒脱身的女孩子,碰到被甩掉的男人,似乎不应该有这种如临大敌的戒备姿态。”

司凌云心底一紧。她知道,傅轶则说得没错,她本该表现得跟过去一样满不在乎,才算是延续那个报复,让他对她的伤害落空。可是自从在酒吧意外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便根本无法轻松下来,更别提表现出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

不等她做出回答,傅轶则起身踱到窗边,“这个世界看起来很小,没想到会在这里也碰到你的前男友。说起来,昨天我们都在Forever酒吧喝酒。”

她要想一想,才意识到他指的是正在院子里干活的曲恒,不禁暗自警惕地看着他。

“他看来是个很沉默的人,坐了一会儿就先走了。”没等她放下心来,他紧接着说,“不过我跟阿风聊了下他们的乐队往事。唯一让我奇怪的是,阿风告诉我,他们乐队五年前解散,你那位前男友离开汉江市去了广州,差不多跟我离开的时间完全相同。”

她不动声色地耸耸肩,“那又怎么样?”

“从我那里学到的东西,并没有帮你留下他吗?”

这个挑衅让她顿时怒火升起,一个硬梆梆的回答已经到了她的嘴角,可是她眼角余光一瞥,发现米晓岚端着托盘走到了门口,她突然笑了,那个笑容十分妩媚,“傅先生,你这么不停追问我,未免让我有一点儿误会:当年我们那一段,不过是逢场作戏,戏散走人而已,难道你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他也笑,十分坦然地说:“我确实一直没有忘记你,凌云。”

只听“哐啷”一响,米晓岚手里托盘一歪,咖啡杯和饼干掉到地板上,她的神情怔忡不定,没看脚下的一地狼籍,却紧盯着他们两人。

司凌云连忙站起身走过去,“呀,大嫂,怎么了?”

米晓岚的目光从傅轶则身上转移过来,勉强一笑,“不好意思,我煮了咖啡,想让你们尝尝我刚烤出来的曲奇,刚才手一滑,摔了。”

司建宇正好走回来,连忙拿起她的手查看,“有没有烫到?叫小文送过来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

“我没事。小文在陪冬冬玩,你去叫陈姐过来打扫一下这里。我去楼上换件衣服。”

他们两人各自走开,司凌云重新坐下,漫不经心地说:“可惜了这么丰盛的下午茶,我最喜欢吃曲奇了。”

“谁说戏散场了,我的兴致很高,愿意陪你玩下去。”

司凌云冷笑一声,“要玩,没问题。不过加入什么样的游戏都讲一个你情我愿,你不会自负到以为任何人都没办法拒绝你吧。”

他哈哈大笑,“看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漂亮的女孩子我见过很多,知道我一直最忘不了你什么吗?就是你这股子率性而为,决绝起来不留任何余地的狠劲。”

保姆陈姐过来打扫后,司建宇重新进来跟他们讨论合同,终于最后敲定了所有细节。到晚饭时间,米晓岚才再度出现,看上去神态恢复了平静,她准备的菜式中西合璧,十分丰富,而且一看就知道,每一样都不是简单的家常菜,都是需要花功夫才做得出来的。

司凌云很喜欢金枪鱼蔬菜沙拉,“这道菜真好吃。”

司建宇告诉她,“这是你大嫂亲自做的。”

她捧场地夸奖,“看不出来大嫂的厨艺这么厉害。”

司建宇含笑看看米晓岚说,“我前年查出脂肪肝,血糖也稍微偏高,晓岚就一直研究食疗的办法,帮我控制饮食,逼着我去做运动,今年体检还不错,各项指标差不多快接近正常了。只是辛苦了她,唉,其实我不希望她这么操劳。”

司凌云被带着参观的时候已经看到,他家配了两个保姆,一个年轻女孩子小文主要带孩子,一个陈姐做家务兼给厨房打下手,司建宇的助理兼司机也差不多是米晓岚的助理,虽然在周末,还是听从她的支使去超市买东西送过来。司凌云就算对持家没什么概念,也觉得这种情况下当一个全职主妇大概说不上是一件多操劳的事。不过司建宇疼爱老婆是确定无疑的,她当然不准备扫兴,笑咪咪地说:“大哥好福气,娶到大嫂这么贤惠的太太。”

米晓岚带着一点儿娇嗔地自嘲道:“不用安慰我,凌云,我知道其实在你这年龄的女孩子看来,我大概就是个煮饭婆,别跟你大哥一唱一合说得我都坐不下去了。来,尝尝这道竹荪鸡汤,很清淡,绝对不会增加脂肪的。我帮你们盛。”

她依次为司凌云、傅轶则和司建宇盛汤,再给冬冬盘子里的白切鸡去骨,逗他吃青菜补充维生素,轻声叮咛陈姐更换餐具,上她亲手做的甜品。她表现得完全是一个好客得体的优雅主妇、温柔的妻子和母亲,但司凌云仍然捕捉到她偶尔飘落到傅轶则身上的视线,短短一瞥迅速移开。

而傅轶则是一个十分彬彬有礼的客人,他主要跟司建宇交谈,谈的仍然是工作,夹杂了一点投资圈里的趣事,间或逗一下冬冬,表扬菜式可口。

司凌云想,所谓应酬,无过如此,实在是够无聊的。

饭后米晓岚请他们去茶室品尝朋友从杭州带来的新茶,傅轶则说他有要事必需先走一步。等司建宇夫妇送他上车后回来,米晓岚看上去有些意兴阑珊,司凌云也想告辞,司建宇却留住了她,“小云,还是喝了茶再走。”

司凌云觉察到司建宇还有话要跟她说,点头答应。

27、8...

茶室用的是日式装修,陈设极简,唯一的装饰是屋角架子上搁着一只陶瓷罐子,里面养着碗莲,矮桌边放着几个草编蒲团。

米晓岚说她要去陪冬冬,安排好茶具便上楼了。司凌云走到正对着院子的落地长窗前,只见园艺工人仍在忙碌,曲恒高大的身影醒目地印入她的眼帘内,他正独自整理着搭遮阳纱的支架,昏暗的灯光下,他长手长腿,动作简练而干脆利落。此时天气更加阴沉,刮起了带着凉意的风,空气中混合着隐约的花香与草木的气息,这个味道仿佛触动她某个记忆,她不禁微微失神。

“在看什么?”

“我在想,按大嫂说的把这边种上葡萄,坐在这个茶室喝茶一定很有韵味。”

司建宇招呼她坐下,“你大嫂的爱好之一就是折腾这个花园,她嫌以前种的石榴、桃树形状不美,没什么韵味,全都要换掉。我其实最怕看这种凌乱场面了,希望快点弄好。”

“研究园艺、厨艺多风雅,比打麻将购物有意思多了。”

司建宇笑着摇头,放好茶叶,给两只茶杯加入热水,摇晃一下倒掉,再重新加水,递一杯给妹妹,“这是今年明前的西湖龙井,口感香醇。”

司凌云抿了一口,“很爽口,不过我平时不喝茶,完全说不出来这茶的好处。”

“爽口确实是明前茶的最大特点。”司建宇看似不经意地说,“小云,你上班已经一个多月了,有什么感觉?”

她坦率地说:“工作按部就班,很琐碎很乏味,目前说不上有什么感觉。”

“和同事相处得怎么样。”

她耸耸肩,“这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虽然我在爸爸眼里差不多是隐形人,可他们还是忌惮我。”

“别介意他们怎么想,我也经历过这个过程,你得努力表现,才能让爸爸注意到你的存在。”

“做法务工作,他怎么也不会注意到我的。倒是大哥你现在做的项目让我接触到了一点实质性的东西。”

“知道我为什么特意让你来草拟合同?”

“给我锻炼的机会?”

“那是原因之一。”司建宇笑了,“我也希望能对你的判断力和工作能力有一个比较全面的看法。”

司凌云也笑了,“大哥,我提的那些关于项目前景的疑问是不是显得很幼稚?”

他摇摇头,“不,你在这么短时间里能有这些看法,非常难得,我觉得假以时日,你有能力承担非常重要的工作,绝对不仅仅是做做法务就算了。”

司凌云头一次得到如此直接的肯定,意外之余,非常开心,“谢谢大哥给我机会。”

“而且,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如果地产公司是在一个正常环境下运行,其实不应该存在资金问题,哪怕跟投资公司谈合作,也能争取到更有利的条件。但是,不瞒你说,小云,目前顶峰存在很大隐忧,一旦处理不好,我怕会有谁都承担不了的后果。”

这番话让司凌云大吃一惊,她怔怔看着司建宇,昏暗的灯光下,他脸上毫无表情。

“你已经见过公司投资部总经理王军吧。”

她点点头,王军现在也是顶峰的实权人物,他大概36、7岁,开一辆奥迪A6,高高的个子,总是一身合体的名牌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模样精干,颇有精英人士的味道。

“他去年年初在张总的推荐下,从外企跳槽加入公司,拿出一个上市计划,声称按这个步骤来,三年以内,顶峰可以上市。父亲很受打动,再加上张总一力支持,这个计划启动起来,核心就是要把顶峰业务进行多元化,为此地产公司不得不拨出大笔资金支持投资部的收购运作,我这边的业务已经受到极大影响。”

司凌云疑惑地问:“上市似乎是很多公司的目标,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有所投入也说得过去吧。”

“前提是公司能捱到上市圈钱的那一天。现在国家调控的重点是地产业,上市过会并不容易。这个道理,我不解释,你也应该能想得明白。”

“难道顶峰已经到这么危险的地步了吗?”

“目前看,还没有,但是顶峰最大的利润来源就是地产开发,如果地产公司没办法维持良性运作,失去造血功能,所谓上市最后就只能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那……你跟爸爸谈过没有?”

“从去年到今年,我们谈过无数次,不过很遗憾,我没能说服他。我能争取到的就是进一步将地产公司独立出来,这样起码可以把风险控制在一定范围以内。”

司凌云略微吁了口气,“大哥,爸爸很信任那个王军吗?”

“恐怕现在的问题不完全在于王军。王军是张总引荐加入顶峰的,爸爸最信任的不是王军,甚至也不是张总,而是他自己。”

司凌云就算没跟司霄汉在一起生活多长时间,也知道他一向极其自信,加上这些年发展得顺风顺水,甚至说得上是狂傲了。她叹一口气,“那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争取控制住局面。之所以叫你参与这个项目,我还有一个私心。”司建宇放下茶杯,看着司凌云,“你对轶则这个人怎么看?”

话题急转,司凌云本能地警觉了,谨慎地说:“我对他不熟悉,没特别看法。大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对你似乎很有好感,我看得出他想追求你。晓岚告诉我,轶则出生于书香世家,不费吹灰之力,一路读到博士后,转头做金融行业也很成功。单从个人条件讲,他也是一个很值得你们女孩子交往的对象。”

司凌云勉强一笑,“大哥你还有闲心管这事吗?”

“小云,坦白讲,我倒不光是管闲事。轶则虽然跟你嫂子是世交,但他在国外留学两年后,从研究神经生物学突然转做风投,并没有家世支持,五年时间做成背景神秘、资金雄厚的纪元投资公司董事总经理,实在不可小觑。你嫂子也不真正清楚他这几年的经历,我刚才告诉了你现在顶峰面临的情况,这就意味着我跟他还可能有长期的交道要打,需要对他多一些了解。如果你没男朋友,不妨试着跟他交往一下,顺便弄清他投资公司的背景。”

司凌云早就知道,司建宇必然有所图谋,不单纯是兄长关心那么简单。她苦笑一下,“他这人一看就很复杂,恐怕不是随便交往一下能摸清老底的。”

司建宇也笑,诚恳地看着司凌云,“我没有要求你一定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的意思。正常来往就可以,我相信你的判断力。当年我跟你大嫂交往的时候,爸爸不同意,他先给我介绍了政要的女儿,后来又要我跟他生意伙伴的侄女结婚,被我坚决拒绝了。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我的婚姻很幸福。小云,我绝对不会拿爸爸那种标准去烦你。最终你喜欢谁,决定跟谁在一起,完全看你自己的意愿,那个人能让你信任、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这句话里包含的温情是兄长式的,大大冲淡了他提出那个要求的目的性。司凌云想,客观来讲,如果没那一段过往,傅轶则确实是对所有女人都具备吸引力的男人,她几乎讲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推托理由。而且,她对傅轶则接近司建宇一家的目的也充满疑惑,毕竟无法置身事外。

“大嫂怎么看这件事?”

司建宇呵呵笑了,“我觉得她大概一直崇拜轶则的智商,把他给神化了,总认为他不可能看上任何女孩子。”

司凌云也笑,“大嫂从小认识他,肯定很了解他,也许他就是那么自恋的男人也说不定啊。”

“一个人再怎么自恋,也会将这份自恋投射在除他以外的某个人身上。他会被你吸引,我毫不意外。”

“大哥对我评价这么高吗?”

“我对你绝对有信心。”

“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不过大哥既然这样说了,下次他约我,我会答应的。”

司建宇点点头,“这就足够了,小云,顶峰是个标准的家族企业,无论好坏,我们都有份。作为董事长的子女,比一般人多一点机会,但也比一般人面临更复杂的局面。你是我妹妹,在顶峰做下去,慢慢会感受到和我一样的压力。我希望我们能齐心协力,把顶峰做得更好。”

她知道此时应该表明态度了。当然,表态就意味着明确选择阵营,不过她想,在一个父亲忽视其存在、继母隐含敌意、同事敬而远之的公司里,她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我明白,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

上卷第四章

28、1...

司凌云准时赶到区法院去参加一件劳动合同纠纷的开庭前调解。她刚停好车,手机响起,是傅轶则打来的,她一边向里走,一边接听。

“凌云,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她略微矛盾,答应了司建宇是一回事,要真正单独面对傅轶则就是另一回事了。一想到跟他约会,她提前便有一些说不出的警惕与疲惫感。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她终于还是说:“好,几点钟?”

“六点半我过来接你。”

“不,哪家餐馆?我自己开车过去。”

他笑,显然知道她想掌握主动,还是把餐馆地址告诉了她,“七点,我会在那边等你。”

她将手机放回包里,腋下夹的文件夹不小心掉到地下,她正要蹲下去捡,已经有一个人先她一步捡了起来。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韩启明。他与出入法庭的很多律师一样,穿着白色衬衫,打着领带,拎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公事包。

她接过文件夹,说声谢谢,转身要走。

“等一下,凌云,你——还好吧。”

“我好得很,启明,我就不问你好不好了。我们不用非要扮演相逢一笑泯恩仇,偶尔碰到,你装不认识我,我不会觉得你礼数不周的。”

“现在想碰到你,也许只能在法院了。”

“我倒觉得这里碰面很好。除非你对挽着女朋友的手出现在我面前这件事上瘾了。”

“你有受到刺激吗?我所做的一切,你都只是不屑。”

她一怔,随即有些厌烦,“我以为只有怨偶才会特意赶到法院来吵架,我欠你多少,你恨我几分,一条条翻来覆去没完没了。你可千万别指望我陪你玩这个。”

韩启明已经工作近四年,完全知道打离婚官司是怎么一回事,他看着她,神情复杂,好一会儿才冷冷地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接下来免不了还会见面,我是刘志他们这个案子的委托代理人。”

司凌云好不恼怒。韩启明说的刘志正是被顶峰物流公司辞退的员工之一,他们为辞退的程序与补偿问题跟顶峰发生激烈争议,在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调解之后,本来已经基本达成一致了。上一周以刘志为首的七名员工突然变卦,拒绝仲裁协议,起诉至法院。

“你一向代理经济案件,怎么会插手这种劳动合同纠纷?”

“我也会不定期志愿接一些法律援助案子。”

司凌云当然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她正要说话,一个人叫她:“不好意思,司小姐,堵车,我来晚了一点儿。”

来人是经天律师事务所的年轻女律师白婷婷,顶峰的法律顾问侯律师对这个案子不屑于亲自出马,派她来接手。她大概28、9岁,个子不高,穿着米色短袖衬衫、黑色长裤,手里拎着的公文包与韩启明一个样式,对她来讲,尺寸未免大了些,急走之下,她圆圆的脸上渗出汗珠。

韩启明说声失陪,转身先走进了调解室。

白婷婷看看他,有些诧异地问:“你们认识?”

“大学同学。”司凌云简单地说,“到时间了,我们进去吧。”

她们两人一起进了调解室。跟在劳动仲裁委员会的调解一样,七名原告全数到场,他们情绪十分激动,哪怕是法官和他们的律师韩启明说话,也会随意打断,到白婷婷与司凌云开口,甚至有人跳起来对着她们爆粗口。司凌云头一次碰到这场面,多少有些惊怒。好在法官发了火,及时喝止住他们,韩启明开始一条条讲他们的要求,他声音平和,似乎一点没受他们的影响。

白婷婷与韩启明一样平静,她显然也已经见惯各色当事人,不急不恼,根本不理会仍然不时指到她面前的那些手指,一条条引述法律条文予以反驳。司凌云看她年龄不过比自己大两、三岁而已,不得不暗自佩服她这份从容。

她想,她居然还在分心琢磨韩启明的来意,未免表现得太不专业了。相比之下,无论是韩启明还是白婷婷,都已经具备了标准的律师职业风度,起码在职场上就领先她太多了。

法官眼见双方分歧太大,没法调解下去,通知等排定开庭日期再说。韩启明与他们礼貌地打个招呼,拎起公事包先走了。

司凌云与白婷婷出来,提议送她回去,两人走到停车场,白婷婷看到司凌云开的车,吹一声口哨,“喂,你太让我沮丧了。我当律师三年,做死做活,买车也才列进明年的计划,还根本不敢觊觎十万以上的车。你刚毕业而已,投胎真是技术活。”

她快人快语,司凌云倒也不反感,“刚才你在法官面前的淡定全是装出来的吧。”

“如假包换。”她得意地笑,“那点儿粗话算什么,我代理过一年刑事案件,更难堪的场面我都见过。按前辈的教导,养气是律师必修的一门功课,我修炼了这么久,完全可以唬住一般人了。”

“依你看,这个案子还存在和解的可能吗?”

“够呛。这类劳动争议的案子在区法院积压很多,不会很快开庭,一场打下来累个半死,不然侯主任也不会推给我。我还是尽量在排期前与对方律师再做协商,争取能够调解结案。”

“需要做到什么程度的让步,我们先商量一个方案出来,我好向上汇报。”

白婷婷“嗯”了一声,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怎么了?”

“我昨天看到对方委托代理人的名字,就有点儿意外。你这个同学韩启明既然会接这种没什么看得见的利益、麻烦倒是不小的案子,恐怕不会轻易同意和解。”

“你认识他?”

“认识,但不熟。大家是同行,以前在别的场合碰到过。他刚成功代理了两个很难打的官司,我们侯主任都相当欣赏他,说想挖他过来。他有没有跟你谈过这个案子?”

她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刚知道他是原告方的委托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