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被将住,只得说:“我的报告交给董事长,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

“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失陪。”

司凌当然了解王军的示好之意,也知道比较明智的做法是虚与委蛇,掌握更多底牌。可是她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完全没有心情敷衍他。她下楼直奔司建宇办公室,他的秘书位置上坐着一个陌生女孩子,马上站起来拦住她,“小姐,你找谁?”

“刘秘书呢?”

“她不在这里工作了。小姐,你有什么事?”

“司总在不在?”

“你跟他有预约吗?”

司凌云懒得再解释,直接推开办公室门,司建宇正在他的副总李元中交谈着,秘书跟在她身后,紧张地说:“对不起,司总,我拦不住她。”

司建宇摇摇头,“小王,这是我妹妹司凌云,集团的法务主管,以后记住,她可以直接进我办公室。”

那女孩子惶恐不安地看着司凌云,嗫嚅着想说什么,司凌云做个手势,“没事,你出去吧。”

“别生气,她刚进公司,谁也不认识,刚才还拦了老李。”

“这有什么可气的。李总,方便让我跟大哥单独谈谈吗?”

李元中点点头,收拾文件站起身出去了。

“张总刚刚把我叫到她办公室,指责我越权拿到收购文件,对巨野实业展开调查,泄露了公司借壳上市的计划。从前天开始巨野股价发生异动,召来了有关方面的调查。大哥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放心,我已经跟爸爸讲清楚了,收购计划书是我给你的。”

司凌云尖刻地说:“这算是开脱我的窃取公司机密罪名吗?如果我只需要辩解这件事,就根本不用来找你。知道我在调查巨野评估收购计划的只有你,我的报告也只给你一个人看了。张总从什么渠道得到的消息,股价异动又是因何而起?我需要明确的解释。”

司建宇沉默了一会儿,“你刚看到我换了秘书吧。小刘是我亲自面试招进来的,给我当了快三年秘书,做事沉稳干练,我一直很信任她,待她也不薄。不过昨天晚上爸爸叫我去大骂,我才知道,她把你写的那份报告连同我这边几个其他文件复印给了张总。”

这种凭空冒出的间谍战一般的情节让司凌云目瞪口呆,她想问为什么,可再一想,老臣子叛主,无非受利益驱动,又有什么可问的。

“我今天上午一上班,让小刘走人,然后就跟老李商量对策,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对不起。你不用担心,爸爸不会怪你的。”

司凌云想,其实司建宇挨骂过后,大可以打个电话给她,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今天被张黎黎突然叫去弄得如此狼狈,不过,再来计较这点也没什么意义。“我写的报告只是指出收购巨野实业可能存在的风险,她拿去没关系,爸爸要怪我也随便他。我只想知道收购消息是从哪儿泄露出去的?”

司建宇叹一口气,“你还没明白吗?这个借壳上市计划是王军提出来的,张总一力支持,你的报告对她来讲,就意味着公然跟她作对。至于消息,我可以肯定地说,是张毅放出去的。”

张毅在年底从外地回到公司,虽然司霄汉再没有给他安排任何职位,但他时不时大摇大摆在顶峰大厦进进出出,碰上司凌云时表情十分倨傲。司凌云不解,“他再怎么胡来,也不可能有胆子破坏他姐姐支持的上市计划啊。”

“从张总这次的反映来看,她参与了她弟弟的计划也有可能。”

司凌云惊愕地看着他,他继续说:“据我所知,张毅那几个月并没有老实在天津待着,他数次往返澳门豪赌,张总曾让财务先后从顶峰账上划出两笔数目巨大的款项出去,可想而知就是给她弟弟还债。爸爸知道后为这事大发脾气,已经收回张总的大额财务审批权,只让她管公司日常开支。赌场放债,全是高利贷,利滚利累积下来十分惊人,张毅要在短时间内翻身,最好的办法就是筹一笔钱,趁着巨野的股价仍在谷底,大量购入,然后放出顶峰收购的消息,就可以脱手获利。反正借壳只处于研究阶段,任何消息都只是传言。这三天时间,巨野的股价飙升了近30%,明天赶在顶峰发声明前,他们出货,钱已经轻松赚到了手。”

司凌云将信将疑,“你这全是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

司建宇苦笑一声,“凌云,你连大哥也不信了吗?”

“那倒不是,我把这份报告交给你已经有近半个月时间,你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你认真看过报告,早些跟爸爸谈,至少张总和张毅就根本不可能抓住我大做文章,把消息泄露的责任推到你我身上。”

司建宇表情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对不起,凌云,这件事确实怪我。这段时间,我耽误了不止一件公事。”

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肥胖的身躯微微佝偻着,额头上渗出细密晶亮的汗珠,整个人看上去突然显得颓唐而沮丧。司凌云不得不问:“出了什么事,大哥。”

见司建宇不语,她只得说,“我不打算打听你的私事,可是你也清楚眼下的状况,我被张总陷害,或者被爸爸骂一顿都是小事,我能应付。你坐的位置跟我不一样,没我这么容易搪塞过去。而且借壳计划还没正式开始,他们就这样玩内幕交易渔利,迟早会危及顶峰。”

司建宇依旧沉默着,就在司凌云打算放弃走人时,他突然开了口,“你现在跟傅轶则关系怎么样?”

司凌云略微皱眉,“大哥,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我没有把收购计划给他看,他知道顶峰有借壳上市的打算,但不可能从我这里知道目标是巨野实业。”

“不,我不是怀疑你泄密给他了。”

两人目光碰到一起,司凌云心底一沉,顿时明白过来,努力按捺下一走了之远离这个尴尬状态的念头,尽可能平静地说:“大哥,你早就知道轶则跟大嫂从小认识。夫妻之间应该怎么相处,我没有概念,但我想宽容、相互信任和交流比什么都重要。”

“是的,宽容、信任,还有交流,确实都很重要,可这些都是双向的,我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司建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凌云,上次你跟晓岚谈话以后,我们关系改善了很多,她基本上恢复了原样,我们甚至重新谈到再生一个女儿的计划。不过这也只持续了几个月,从年底开始,她又开始变得心不在焉、焦躁,我很担心。冬冬生日那天晚上,她说她被小孩子吵到头痛,想出去转转,我开车跟着她的车,看到她去了傅轶则那里。”

司凌云故作轻松地笑,“哦,这件事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在轶则家。轶则告诉我,大嫂心情不大好,他下楼陪她在咖啡馆坐了一个小时,只是聊天而已,然后大嫂回家,他就上楼了。轶则说了,他拿大嫂当普通朋友看。他没理由骗我。大哥,你不要捕风捉影,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事。如果我怀疑轶则跟别的女人之间有暧昧,不管那个女人是谁,我都不会容忍,我没必要为他做任何隐瞒。”

“她后来确实回家了,但从那一天起,她开始用各种借口拒绝跟我……在一起。”

讲到夫妻隐私,司凌云的尴尬更甚,只得垂下眼帘。

“我想跟她谈谈,她都是回避。春节我们去三亚度假,她……”司建宇突然顿住,咬紧了牙。

办公室里的寂静一时间漫长难挨,直到房门被敲响,新任秘书小王怯怯地探头进来,“司总,安吉建筑公司的徐总来了,他……”

司建宇有些粗暴地打断她,“出去。”

小王吓得僵在原地,仿佛要哭出来,她是个瘦小的女孩子,这个可怜巴巴的样子弄得司建宇越发暴怒起来,额头青筋跳起,正待进一步发作,司凌云站起了身,尽可能温和地说:“你请客人去李总办公室,由他接待。”

小王表情仓皇地将门关上,司凌云无可奈何地说:“大哥——”

他做了个手势,努力放缓声音,“对不起,凌云,拖住你讲这些事,除了你,我的家事从来没跟别人讲过。能讲给谁听呢?我母亲中风半身偏瘫,父亲——你也知道,他本来就不赞成我跟晓岚结婚,再加上风流一生,听到男人会为这种事情困扰,肯定只会觉得可笑,更加不信任我的能力。至于生意场上的朋友更不必说。可是这些天我完全没办法专心处理工作,以至连累到你。”

“自家人,也不用说连累。”她放弃找机会走掉的念头,靠回椅背,看着司建宇,“大哥,你既然信任我,我想冒昧问你几个问题。请你衡量一下,你内心有多爱大嫂。”

司建宇一怔,苦笑道:“要是不爱她,当初我不会娶她,现在也不会这么焦头烂额。”

“那么她爱你吗?”

“我懂你的意思,凌云。我并不具备吸引到漂亮女人青睐的资本,从青春期我就知道这一点。”

司凌云扬眉笑了,“我问这话可不是为了打击你,大哥。看看爸爸,到现在结了三次婚,娶的老婆一任比一任年轻,我妈被他甩了,居然不肯再婚,还是一意讨好他,认为他比其他男人有魅力。除开财产,他又有什么别的资本?可财产和权力对他来讲,早就不是什么身外之物,而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你是他的儿子,为什么要刻意把你拥有的一切和你自己割裂来看?”

“你大概跟很多人看法一样,觉得晓岚嫁我,无非看中我的钱。不,她不是那种物质女人。她家境的确很差,可是以她的相貌气质,追求的人很多,也有人给她开出很好的条件,她都没有动心,一直守身如玉,非常洁身自好。”

她毫不客气地诘问,“如果大嫂不是漂亮女人,你会不会注意到她、爱上她、娶她?”

司建宇一时语塞。

“别嫌我肤浅现实,大哥。我对爱这个东西,看得没那么矜持奇特,爱一个人由灵魂开始,当然很纯粹很理想。可是世人最先接触的毕竟是皮相,由爱相貌、才华、肉体、财富这些东西开始,又何尝不是爱?有钱人多得是,漂亮女人也多得是,你肯娶她,她会嫁你,自然都是有理由的。去追问那个理由的本质没什么意义,重要的是你们已经结婚了,你珍惜你们的关系,就必须让她明白,你需要的不是一个心不在焉的太太,一段有人游离在外的婚姻。”

“问题就在这里,晓岚一向非常敏感,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跟她沟通,但又不伤害她的感情和自尊。”

司凌云老大不以为然地说:“大嫂既然是这么敏感的女人,想必应该注意到丈夫这段时间很困扰吧。她尊重你的感受吗?她为维护你们之间的关系做了什么努力吗?”

司建宇再度说不出话来。

“我没挑拨离间的意思。也许你们有你们的相处模式,别人管不着。不过我觉得,尊重女人当然是美德,可别把大嫂想成玻璃心吹弹可破。不管什么女人,被你这么对待久了,都会产生容易受伤的错觉的。”

司建宇苦笑,“凌云,现在我有些明白爸爸为什么偏爱你了,你怎么呛他,他都不生你的气。说真的,你对待感情的某些部分是像他的。”

“这是在批评我冷漠无情吧。”司凌云耸耸肩,“他也谈不上偏爱我,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女儿,迟早要嫁到别人家,所以不必事事较真而已。大哥,你处理公事游刃有余,自然知道,不管最开始手里握有什么筹码,一向都是保持冷静的那个人能笑到最后。”

“但是晓岚毕竟是我太太,我不能把工作上那一套搬回家里。”

司凌云蓦地想到他利用她来嫁祸张毅的手段,在心底再度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语气却放得更加温和,“我没劝你使用心计对付大嫂,也没劝你计较付出多少得到多少。感情这件事,从来不讲公平,只讲情愿。如果你要尊重她的心神不定,那你就得尊重到底,放弃所有抱怨,默默咽下伤害——问题是,有必要当这种情圣吗?”

“你一定也在心里笑话我这个大哥软弱可笑。”

“你真拿我当爸爸的克隆版了。不,我没他那么冷酷自私,不会觉得你软弱。其实我完全理解你对大嫂的爱、对家庭的重视,只是建议你调整表达爱的方式。你得做出选择:情愿要一份平等的、甚至由你掌握主动的关系,重新回到平静的家庭生活里去,还是情愿成天坐困愁城,揣摩太太在想什么?”她看着陷入沉思的司建宇,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恐怕有些想法,你太太自己也未必能够面对,你又何必去挖掘?

司霄汉从深圳回来,将司凌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表情严肃,她也做好顶着挨骂据理解释力争的准备,可是他开口问的却是:“你打算跟傅轶则结婚吗?”她吓了一跳,“谁说我们要结婚?”

“老周昨天晚上在会所打牌时跑来恭喜我,说听他儿子讲,你跟傅轶则已经订婚了,弄得我一头雾水。我打电话问你妈,你妈也说完全不知道。订婚这么大事,都不跟大人说一声,你未免任性得过分了。”

老周的儿子便是司凌云的中学同学周志超。司凌云没料琪琪家聚会时发生的事倒会传到父亲这里来,她也没什么可解释的,索性耍赖,“我没跟谁订婚。他儿子一向无聊,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就乱传一气。”

司霄汉将信将疑,想了一想,“老周那个儿子也确实很不成器,前几天为一个歌手跟人争风吃醋打架,伤了人不说,还砸了酒吧,赶上酒吧老板也不是好惹的,一场大闹下来,弄得老周颜面扫地,四处找人求情,赔了一大笔钱才算了结了这件事。”

司凌云顿时联想起到曲恒,紧张地问:“跟谁打架啊,伤着人没有?”

“我哪有闲心管他们那些破事。老周在别的事情上顶精明,就是拿他这个宝贝儿子没办法。”

她也并不关心周志超闯了什么祸,见司霄汉似乎完全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她反而有些悻悻,只得主动问他:“我写的报告您看了吗?”

“我看过了,写得不错。但是有些部分你多虑了,巨野公司曾经风光一时,当地政府为了保住唯一的上市公司,做了不少输血的工作,债务问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我的报告并不是建立在想象之上的。我看了巨野的财务报告,含糊不清的地方实在太多,需要一一调查……”

“借壳的计划已经定了,你不要再插手了。”

司凌云不肯罢休,“这样太草率,爸爸。你今天发声明说目前顶峰没有收购巨野的计划之后,巨野股价应声跌停,证明它的基本面很差,如果没题材,不会有人看好它。ST股不少,可以找比它合适的壳资源,何必非要认定它呢?”

“小云,时间不等人。顶峰去年冲击IPO没有过会,回头走借壳上市的路子,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中央对地产行业的调控政策很多,如果只依靠银行或者风投,我们的发展会受很多限制,上市已经成为顶峰必须走的路。合适的壳资源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多,相比之下,巨野的盘子小,最适合我们的要求。有风声说丰华集团也盯上了巨野,我们必须抓紧进行。”

“可是万一……”

“我把你的报告给了王总,让他作参考,提交相应的分析报告给我看。”

司凌云无话可说,司霄汉拍拍她的手,“你肯这么用心做事,而且报告写得很有条理,我是开心的。这次捅出的篓子也不怪你,建宇这事做得太不地道,居然利用你的单纯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我已经好好教训了他。”

“爸爸,你这么怪大哥对他不公平。他没哄我,我负责法务工作,他让我去做法律风险评估是很正常的,大家都是为了公司好。”

“你到底才踏入社会,想法简单。别的不说,这次他让你写调查报告,却又扣在手里迟迟不提交给我看,然后把消息泄漏出去,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不,他只是……”她记起答应过司建宇绝不把他的家事讲给别人听,一时不知道如何替他辩护才好,“谁能证实消息是他泄漏的?您不能把他想得这么阴暗。要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还能相信谁。”

“正因为他是我儿子,所以我很了解他那点小心思。我把地产公司交给他,对他的具体运营从不多加干涉,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信任了。”司霄汉并没有怒容,只不容反驳地说,“可是我还远远没到退休的时候,不可能现在把顶峰交给他。他想法再多,也只能老实等着。希望他明白这一点,不要动不动生出非分之想。”司凌云发现,她再辩解下去,不仅让父亲证实了她头脑简单无辜,而且更加认定司建宇在背着他搞鬼,她不禁气馁,闷了一会儿,“那借壳计划什么时候启动?”

“股市天天都有新热点出来,用不了多久,大家会忘了这件事,我们的计划是趁股价合适的时候在二级市场上收购一部分股份,然后启动谈判收购。你不用操这个心了。”

司凌云好不恼火,“你这明明是歧视我,一边说我报告写得不错,一边让我别管了。”

司霄汉叹一口气,肩膀突然垮下来,带着倦容的面孔现出一点老态,再怎么不服老,出差往返奔波对他而言也已经是一件劳累的事情了。司凌云想,换作平常与父亲关系亲密的女儿,自然应该上去慰问加按摩,可是她意念一动已经别扭,无论如何做不到孝顺亲热举动,这感觉让她很是烦恼。

“小云,我不想你当什么女强人来拼死拼活证明你的能力,那样既辛苦又没意义。你是我女儿,有条件好好享受生活。你马上快27岁,这个年龄结婚也很说得过去了,到时候我会给你办个风光的婚礼,再送一大笔嫁妆。”

她翻个白眼,“等我随便找个阿猫阿狗结婚,你就该后悔逼我嫁了。”

“我会让你随便嫁阿猫阿狗吗?婚姻讲的是门当户对,女孩子尤其不能下嫁。你看看你大哥,不听我的话,娶了你大嫂,完全没从婚姻中得到任何好处!老实讲,老周前一段时间一直跟我套近乎,很有撮合他儿子跟你的意思。”

司凌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您怎么说?”

“我直接告诉他,他的身家倒也算说过得去,但是他那个儿子就完全配不上我女儿了。”

这句话居然让司凌云眼眶一热,她连忙掩饰地大笑了,“这话我爱听。”

“傅轶则这人吗,能力、学历都是很出色的,不过,他可不是能轻易驾驭的类型,你这个脾气,跟他也不见得合适。”

这已经是她从父亲那里听到最接近于关心的话语了,不想破坏此时的心情,“我跟他交往的时间还不长,没到结婚那一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以后不要那样跟你张阿姨争吵。不论在公在私,礼貌还是应该讲的。”

这个批评显然是张黎黎告状的结果,但来得如此轻描淡写,几乎是走个过场而已。她努努嘴,决定给父亲面子,“好好好,大家都要讲文明讲礼貌,我知道了。”

“也别再那么气你妈妈了。”

为了程玥报销旅行购物费用的事,母女俩前天大吵了一架。司凌云将程玥从欧洲带回的礼物摔还过去,请她以后不要再做这样丢脸的事情,更不要再试图控制她的生活;程玥则毫不客气地数落她矫情、小题大做、吃里爬外……两人谁也没说服谁,接下来几天处于冷战之中。显然,她昨晚不在家,程玥也跟司霄汉诉苦了。她哼一声,“您不给她报销她才会生气,我哪能气得到她。我走了。”

出了父亲的办公室,司凌云马上拿手机给曲恒打电话,然而手机响好久都没有应答。她回到自己办公室,却有些心神不宁,正准备查他公司的号码再打过去,他总算打回给她了。

“你怎么不接电话?”

“我在医院……”

她懊恼地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儿告诉你可可的事,也许你就不会挨打了。”

“告诉我可可什么事?谁告诉你我挨打了?”

司凌云一下哑然,停了一会儿,懊恼地问:“你在医院干什么?”

“我母亲病了。”

“啊,她……还好吧?”

“情况不大好。凌云,我正好有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顶峰行政部陈经理前几天通知我,要跟我中止花木租摆合同。”

司凌云一怔,“为什么?”

“原因我不关心,合同没了就没了吧。只是我现在急需用钱,财务部汪经理一直拖着没跟我结上两个季度的帐,我……想麻烦你帮着说一下,”曲恒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对不起,医院在催费,我公司账上已经没有流动资金了,如果不是太紧急了,我不会跟你开这个口。”

“我明白,交给我吧。”

司凌云放下电话,叫小伍进来,问他知不知道与宜园园林中止合同的事,他也茫然,“金主任倒是来打听过,你跟曲恒是什么关系,跟这事有关系吗?”

司凌云大怒,“你怎么说的?”

小伍好不委屈,“我只说你们是朋友,早就认识,我想这层关系对曲恒应该有帮助吧。”

“算了,你再去打听一下,取消跟宜园的合同到底是谁干的。”

小伍自从去年底与其他部门女同事合作过节目后,已经有了自己的消息网,过一会儿便带回了消息,“据说是张总亲自下令中止这份合同,行政部门当然马上照办。其实宜园园林的花木供应和维护工作一直做得不错,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张总。还嫌我们的事情不够多,都不通过我们办公室就这么干,虽然是个小合同,可完全可能又埋下官司隐患……”

她心底一沉。她只是在公司年会上给曲恒解过一次围而已,张黎黎这次居然迁怒发作到中止他的合同。她马上起身去了财务部,汪经理是个长着标准会计面孔的五十岁男人,一副谨小慎微而又精明的模样,眼镜滑落到鼻尖,小眼睛从镜框上方看人,无端带着一点窥视的意味。

“汪经理,我想知道报销审批的流程,正常情况应该是多长时间?”

汪经理十分客气地说:“对不起,司小姐,今天早上程女士打电话过来,我也给她解释过,我没有见到审批下来的单据……”

司凌云打断他,“我不是问这件事。给顶峰做花木租摆维护的宜园园林被解除了合同,但还积压了两个季度的花木维护费用没有结,正常来讲,不应该拖这么久吧。”汪经理目光闪烁了一下,“这个情况我不太清楚。司小姐,我们现在正在推行规范管理,重新审查所有开支项目,同时还要一一审查供应商资格,所以确实比以前有延迟。”

“会延迟多久?”

汪经理赔笑道,“司小姐,既然你过问了,只要张总批下来,我马上加急办理,绝不耽搁。”

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顶峰一共欠宜园那边多少钱?”

汪经理叫职员翻看账目,报出一个数字,接近五万块。她点点头,“好,谢谢。”

出来以后,司凌云还真有些左右为难。只区区五万块,并不算大数目。张黎黎此举明明针对她而来,她去理论,只会招来羞辱,不可能解决问题;这种事在司霄汉看来大概不值一提,她去告状只徒然显得幼稚无能;她自己是标准的月光族,总是一拿到工资便要还卡债,从来没有一分钱存款;她刚刚跟母亲吵翻,没办法低声下气去借钱。可是曲恒这样硬气的人,肯向她求助,一定是到了非常为难的时候,更何况他这次是受她连累,她父亲公司还拖着他的货款不结,她不可能不解决这件事。

她想了想,下楼去了司建宇办公室,这次他的秘书小王马上站起来,“司小姐你好,司总正好马上要去出差了。”

说话之间,司建宇拎着公事包走了出来,“凌云,有什么事吗?边走边说吧。”

两人站到电梯前,她问:“大哥,你要去哪里出差?”

“我去一趟上海,后天回来。”

她只能单刀直入,“大哥,我想找你借五万块钱,私人有急用,会尽快还你,方便吗?”

“没问题,我得去机场了,你要得急的话,我打电话让晓岚跟你联系,让她转给你。”

“谢谢大哥。”

送走司建宇后,她考虑到已经接近银行下班时间,又已经安排好了与白婷婷碰面加班,可能来不及去取现金送给曲恒,便发短信说已经给他从财务结了款,让他将银行卡号给她。过了一会儿,米晓岚果然给她打来电话,记录下她报的卡号和名字,却有些诧异地问:“咦,这不是那个给我种树的园林公司的老板吗?”

她这才记起他们之间的那场不愉快,不免有些尴尬,“他是我一个朋友,现在急需用钱,大嫂,谢谢你了。”

米晓岚笑了,别有意味地说:“你早告诉我这层关系,我也不至于跟他为一棵树扯皮了。好吧,我马上划钱过去。”

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半了小时后,曲恒打来电话,“钱已经收到了,谢谢,但顶峰跟我结账应该是48970块,你打多了1030块。”

“算是拖欠的利息吧。你妈生的什么病,在哪家医院,我过来看看她。”

“她是扩张型心肌病引起的胸腔积液,目前在重症监护室,不用过来,过来也看不到她。”

她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疲惫,只得说:“你好好照顾她,还需要钱的话,我再给你想办法。”

“不用了,应该差不多够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