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不过地产公司的利润不断被董事长调走,投入二级市场,目前借壳计划搁置,那笔钱也已经失去了流动性。另外,一般地产公司想要上市,至少需要300万平方米的土地储备,从去年到今年,顶峰为竟买土地所做的投入累积起来已经是你想象不到的一个数字。突然抽走2900万,就足以弄得我们左右为难了。”

司凌云只是看了去年财务报表,并不够级别看公司实时账目,但她研究了巨野的资料后,也知道一旦买壳,资金投入会数倍于张毅的赌债,而这还只是开始,要继续收购,还需要巨额资金投入。

“不过你不用担心,现金流量虽然受到了一定影响,但周转问题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目前地产公司这边楼盘销售顺畅,运转完全正常。马上还有几笔应收帐,问题就解决了。”

她将信将疑,点点头,“那就好,我先回办公室处理棉纺厂的案子。”

“工作先放一下,凌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只好随他下楼,坐上他的车,出乎她的意料,他车上CD放的音乐竟然是重金属摇滚乐,如果不是她心中有事,肯定会跟他讨论一下他的这个爱好。

车子开到了一个月前她刚来过的同仁里,但眼前的同仁里被圈在了临时砌起的砖墙之内,小半个街道已经成为废墟,一辆履带式推掘车正爬行在瓦砾堆上面,所到之处,发出轰鸣,老式房屋在飞扬的灰尘土中一点点土崩瓦解。

“顶峰已经从土地中心拍下这块地,准备建一个包括购物中心、娱乐中心、酒店和精装修高层公寓在内的综合商业中心。”

“这个地段做商业地产需要投入的开发费用,肯定是一个天文数字——”她打住,突然有些明白他带她来这里的目的了。

司建宇却并不接她的话,“早在去年旧城区改造的计划出台,我就已经看中了这里,做了有针对性的研究,相信没一家地产公司会比我更早拿出详尽的开发计划,这个项目一旦启动建成,利润会非常可观。”

在刺耳的噪音包围下,眼看着昔日热闹的街市成为断墙残垣,一片狼藉,司凌云没有被激起任何兴奋感与好奇心,她一转头,发现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穿旧牛仔外套的男人,从那个绑马尾的背影便能看出是曲恒的父亲阿平,恰好他也回过头来,看到她似乎一下怔住。她并不打算跟他打招呼,移开目光,这时一阵风刮来,将灰尘卷起,扬得漫天都是,她抬手捂住鼻子,笑道:“这个地段确实很不错,不过我们还是走吧,太呛人了。”

她与司建宇走向停车的地方,后面传来阿平低沉的声音:“小姐,麻烦你等一等。”

她停住脚步,司建宇回头看看阿平,有些诧异,低声问:“这人是干什么的?”

“大哥,你先上车,我马上过来。”

明晃晃的阳光下,阿平穿的牛仔外套看上去厚重而肮脏,不合季节,他的面孔也显得十分沧桑,一条条皱纹如雕刻般深刻清晰,眼睛混浊,完全没有那晚在夜市大排档演唱时散发的自信从容光彩,如果不是花白头发扎成一条马尾,他就是街巷之中寻常可见的那种老男人,略带潦倒,闲散无事,盯着一点热闹看个没完。

“小姐,你是阿恒的朋友吧。”

司凌云略微点头,“您有什么事?”

“我想打听一下,他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你们是夫妻,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何必要向一个陌生人打听。”

阿平哑然,停了一会和才说:“那天晚上你也看到了,我跟阿恒关系不算好,跟他妈妈也多年没来往了。”

司凌云毕竟不想干涉别人的家事,简短地说:“我前几天跟阿恒打过电话,他说他母亲现在略有好转。”

阿平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你还真容易放心,”司凌云被勾起了一点火气,“既不问她得的是什么病,危险到什么程度,也不关心略有好转是不是就没事了。”

阿平苦笑一下,“我只是不想假惺惺装成一个好老公、好父亲。”

他如此坦然,司凌云倒无话可说了,不过多少动了好奇心,“他那天到底为什么找你?又为什么动手了?”

阿平倒也不打算隐瞒,“同仁里拆迁后,我没有生活来源,手头不大方便。我知道阿恒给他妈妈买了新房子,所以打电话给他妈妈,想把以前林场分的一套旧房子卖掉,多少分一点钱给我。”

司凌云想,摊上这种父亲,也难怪曲恒生那么大的气。

“我跟他妈妈分居多年,真的不知道她生病了,不然不会开这个口的。阿恒有理由恨我,我并不怪他。麻烦你转告阿恒,我不会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再过几天,我就去外地了。”

跟那晚从派出所出来一样,他拖着一个沉重的影子,慢慢走了。

司凌云上车以后,司建宇却没有开回公司,而是去了顶峰地产旗下一处刚开盘的楼盘,售楼部内人声鼎沸,所有销售人员忙得不可开交。司建宇示意司凌云看一边张贴的销控表,上面已经有不少房号插上了已售标志,“一期全部卖完,二期才是开盘三天而已,销售成绩非常好。今年房地产市场的形势持续下去,顶峰的利润将会创一个纪录。”

“很不错啊。”司凌云惦记着自己的工作,又实在不耐烦继续凑趣,敷衍地称赞着。

司建宇对工作人员简要吩咐了几句,带着司凌云上车,开了十来分钟,停在市中心的两座高层公寓楼前,他告诉她,“这里也是顶峰开发的物业,已经销售到尾盘了,进去看看。”

她无可奈何地随他进去,这边售楼部相对要安静得多,但仍有十来个客户,有人在会客区一边品着咖啡看楼盘介绍,有人在沙盘前听销售人员做着讲解,看上去忙碌又秩序井然。销售经理迎上来,“司总,那套房子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司建宇接过他手里的钥匙,对他摆摆手,他知趣地退开。

司建宇带着司凌云上电梯,直接按下24楼,打开右边那扇门,对她示意一下。她走了进去,眼前是一套按样板间标准装修完毕的两居室公寓,宽大的客厅,时髦的开放式厨房与餐厅连为一体,水晶灯光线柔和,深色木地板光可鉴人,玄关上摆放着大束百合花,茶几下面铺的羊毛地毯图案雅致柔和,每一样家具、家电都搭配得妥帖精美,足以打动最挑剔的购房者。

“喜欢这个装修风格吗?本来是样板间,我又让人重新布置了一下,直接就可以住进来。”

“挺漂亮。”她对房子没什么兴趣,草草四下扫视一圈,“大哥,干嘛带我来看这个?”

司霄汉示意她坐到沙发上,将那串钥匙交到她手中,“喜欢就好,是你的了。”

她一下怔住,比司霄汉在她生日时递给她甲壳虫车钥匙更加错愕。本地房价远远不及北上广那样的一线城市,但这样地段的公寓,按时下的房价,最少也要超过100万。她出生于富豪之家,不过一直过的并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可以完全视金钱为没有意义符号的生活,她根本没想过会从异母哥哥手里随随便便收到如此大手笔的礼物。

“这个……”她看看手里的房门钥匙,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必眼我客气,这并不是我私人给你的礼物,而是你应得的。”司建宇微笑着说,“我早说过,顶峰也有你的一份,你将来能从顶峰得到的会远远比区区一套房子多。回头你把资料交给我的秘书,让她给你办产权证明。”

她并没有被说服,也微微一笑,顺手将钥匙放到茶几上,“大哥,这套房子跟你刚才给我看的同仁里项目有什么联系吗?”

室内一阵难堪的沉默,司凌云并不急于说话,静静看着司建宇,他神情变幻不定,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语气十分诚恳,“你误会我了,凌云。上次你找我借五万块钱,我就觉得有些讽刺,我的妹妹居然需要为这样一个小数目跟人开口。我确实觉得我没有照顾好你,更不要提还连累你在张总那里受气。我希望能对你多少尽一点做兄长的责任。房子给你,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司凌云就算没有被这番话打动,当然也不会再加以冷嘲,叹了一口气,“大哥,别怪我说话尖刻,我只是不喜欢兜圈子。你这么忙,不会无缘无故带我到处转。我们是兄妹,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的。”

“我喜欢你这个直率的性格。之所以带你去同仁里,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十分看好这个项目,不过,从拿地到开发都需要大笔资金。眼看同仁里就要到土地中心挂牌交易了,我已经拟好了融资计划书,想约轶则谈谈,但他一直没有时间。”

“他最近还是在忙那个他很看好的生物制药项目,这次去美国出差也是为这件事。大哥,我有一点不明白,”司凌云问他,“以顶峰今年开年以来频频拿地的出手来看,资金应该很充足,而且现在才是第一季度,各家银行的授信应该不难争取,只要有切实可行的开发方案,从银行融资不是成本更低吗?”

司建宇苦笑一下,“凌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爸爸接受王军的计划,不断增加土地储备,将所有能够调度的资金和银行信贷资源都用到买壳这件事上,严格控制开发项目,一心只想借壳上市成功,再从二级市场吸金。没有他的支持,中间这大段空白只能靠我自己千方百计筹资运作,地产公司眼下还有一些项目可以一直撑到年底,但已经有近半年没有安排新项目开工。到了明年,肯定没新楼盘可售,没现金可回笼了。这个行业不进则退,不继续投入,就意味着丢掉现成的市场份额。到时候就算成功上市又能怎么样?万一上市不成功,顶峰就处境堪忧了。”

司凌云默然思索着他说的话,司建宇往沙发上一靠,样子十分疲惫,“我跟爸爸谈,他总说我瞻前顾后,不足以成大事。你的性格比较像他,不妨判断一下,像他那样一条道走到底,不留任何备选方案,甚至自断退路,真的算明智吗?”

她没办法给他回答。她从来不是那种有恋父情绪的女孩子,并不喜欢别人觉得她像父亲,更不曾设想站在他的位置,她会做出什么选择。可是上班近一年,成天处理顶峰乱作一团的诉讼官司,她多少能够理解司建宇的焦虑。

“轶则去美国之前,我跟他在电话里大致交流了一下,他看起来并不热心。”司建宇字斟句酌地说,“你有没有无意中跟他谈起公司最近的现金状况。”

司凌云想,自己要有话直说,要是发火未免有些自相矛盾了,她冷冷地回答:“大哥,张总怀疑我也就罢了。如果你也觉得我嘴巴这么大的话,真不该跟我谈你的这些计划。”

“我当然是信任你的,凌云。可是我跟轶则去年的合作相当成功,面对这样一个前景可观的项目,他表现冷淡,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顶峰是我父亲的公司,我分的清亲疏远近。别的不说,我个人借钱都是找你开口,没有找他,怎么可能跟他提起公司财务状况。我不打算赌咒发誓证明清白,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解释。年初我听轶则提起过,按照董事会的安排,他们公司今年的投资重点将是高科技项目,对于房产项目的投资会放到一个次要位置。他还说有房地产公司想跟他谈融资的事情,他都推了。”

司建宇好一会儿没说话,看上去似乎在沉思,样子十分平静,可是司凌云一瞥之间,发现刚到四月,室温只14度,室内没开空调,她穿着针织上衣,仍微有凉意,他只穿薄薄一件衬衫,腋下竟然已经渗出明显一圈汗迹。她隐约有些不安,补充道:“他也没说不再投资地产项目。这个周末他会回来,大哥可以约时间跟他再好好谈谈。”

“我需要跟他沟通,不过我更需要你的支持。”

“怎么支持?”

他从公事包里取出厚厚一份项目融资计划书递给她,“你好好看看,然后尽快说服轶则对这个项目产生兴趣。”

她接过来,再也按捺不住轻声一笑,“我的支持值一套房子吗?大哥,我不知道你这算是高看了我,还是轻视了我。”

司建宇又一次良久没有说话,安静的室内,他呼吸之声突然变得粗重,脸色泛白,额角有大颗汗珠滚落下来,司凌云大吃一惊,“你怎么了,大哥?”他没有回答,伸手去解开纽扣,她惊慌地问:“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他艰难的摇摇头,“不用去医院,我……很渴,给我点水。”

她奔进厨房,扫视一圈,这套设施齐全的房子里唯独没有备饮水机,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她手足无措,来不及多想,“大哥你等一下,我去楼下拿。”她急急出门奔进电梯,跑进售楼部,一把抓住刚才碰过面的那个售楼经理,“马上给我两瓶水。”

那经理十分机警,立刻取过两瓶矿泉水递给她,她飞奔回到电梯那里,粗暴地拦下一个售楼员带着的一对看房夫妇,“你们去坐那一部电梯。”在那对夫妇的抱怨声里,她关上电梯门,看着楼层数字变幻,乱成一团的脑子里突然意识到,接一杯自来水给司建宇喝也不会致命,万一司建宇是心脏病发作了,她居然不叫急救,却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跑下来取水,岂不是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她的心吓得狂跳起来,好容易到了24楼,她从敞开的大门看到司建宇仰靠在沙发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那个胖胖的身体瘫软松懈,看上去几乎没有生气。她丢下水瓶叫他,又慌乱地找手机。他总算睁开了眼睛,“水……”她赶忙拧开瓶盖,将水递到他嘴边喂他喝着,手抖得比他刚才更厉害,水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洒到他衬衫上。他却似乎缓了过来,接过水瓶,声音微弱地说:“我没事。”

她松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纸巾替他擦拭着额头上密集的汗水,“大哥,我马上打电话叫急救车来,你必须进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他一把按住她抓住手机的手,他的手心冷而潮湿,她必须强忍住一个本能的缩回手的反应,“我真的没事,凌云,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顿时烦躁起来,“你这个样子叫没事吗?生病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什么非要撑着,连检查一下都不肯?”

“一个月前,我去最好的医院检查过了,做了核磁共振、CT、心电图……所有可能的检查项目全做了,没有器质性病变,甚至连以前偏高的血脂都恢复得不错,接近正常水平了。”

她怔怔看着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可是又一个疑问浮上心头:去做如此详尽的非常规性检查,肯定事出有因,“你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对不对?”

司建宇没有直接回答她,抽出纸巾,慢慢擦着额角的汗,呼吸看上去渐渐恢复了平稳,“不好意思,吓到你了。那份计划书对顶峰来讲真的很重要——”

她不客气地打断他,“大哥,计划书先放一放。我没那么多好奇心,一定要打听你的隐私,可是我需要知道你的身体状况。是心脏病吗?”

他的面部绷得紧紧的,不过接触到她一点也不肯退让的眼神,只得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我的心脏没问题,医生说我这是焦虑症的一种表现形式。”

“焦虑症?”司凌云头一次听说这个病症,“你是不是太为公司的事操心了,所以会得这个病。其实公司去年业绩那么好,利润创了集团成立以来的最高水平,眼下的周转问题也是多方面原因引起的,不必太忧虑啊。”

他摇摇头,神情复杂,“事事求完美,难免会焦虑。医生跟我说了,这种症状很平常,只要自己有意识作自我调节,配合药物,是完全可以控制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凌云,希望你能答应我。”

“不要跟别人提起这件事吗?放心,我对谁都不会说的。”她想,关于他这位大哥,她需要保守的秘密还真不少,可是她不愿意再刺激看上去虚弱苍白的司建宇,拿起了计划书,“我会跟轶则谈这个计划,大哥,你也必须答应我好好注意身体,放松一点。”

李元中不自在地避开司凌云的目光,“司小姐,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司凌云微微一笑,将办公桌上放的同仁里项目融资计划书推到他面前,“李总,这样一份大的融资计划,大哥没有提交给董事会讨论,而是直接给了我,意味着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李元中点点头,“司总跟我说过,这份计划需要得到你的支持。不管是从地段,还是投资回报来讲,同仁里都是一个很好的项目。从土地拍卖开始,就已经有包括丰华在内的至少两家地产公司对同仁里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别跟我装傻,李总,我要问的可不是这个。你对大哥忠心耿耿没有错,不过你必须明白,如果我不怀好意,只需要置身事外就能坐收渔利,根本不用把你叫过来刨根问底。”

他终于有些招架不住,“司总最近可能工作上的压力大了一点,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司凌云手扶着办公桌边缘身体略向前倾,仍旧目不转睛看着他,“你在顶峰工作超过了十年时间,我大哥最信任的下属就是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工作上的压力不会造成他反常。也许我跟他不可能像一般家庭兄妹那样亲密,但我确实担心他,需要知道他出了什么状况,有多严重,为什么会这样,是否影响到他的工作。只有了解足够的情况,我才能帮他。”

李元中仍然犹豫,显然内心在激烈争斗,司凌云也不再说什么,静静等着。终于,他苦笑道:“有些事情,我也很担心。”

“比如——”

“最近几个月,他取消了很多会议,甚至把每周工作汇报改在电话中进行;过去我进出他办公室很容易,但现在都要跟他秘书预约,还经常被拦在外面的。”看得出李元中被这些疑窦困扰了很久,一旦下决心讲出来,便说得十分流畅,“他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几乎不去任何应酬场合;他以前不轻易发火动怒,但现在似乎很容易就不耐烦了,对很多事情的要求也比从前要严格得多。”

“这跟房地产公司的经营状况有关系吗?”

李元中一口否认,“司小姐,房地产公司的销售情况很不错,至于资金周转问题,是集团调度造成的,很快能解决。我可以保证,司总的压力不是来自这里。”

他与司建宇的口径如此统一,反而让司凌云有些微异样感觉,“那么他的变化总该是有原因的吧。”

“就算在董事长面前,我都是一向实话实说,哪怕他不喜欢,我也没办法,请司小姐不要认为我唐突。司总的压力,其实更多是来自于董事长。他们在地产公司的经营战略上一直各有想法。董事长喜欢搞兼并运作,司总则主张从土地市场公开拿地,减少中间环节,通过加速开发和现金周转来争取更大利润空间。”

“但是董事长明确说过,地产公司由我大哥负责。”

“司小姐,顶峰是你们司家的家族企业,有些事,你肯定了解得更透彻。没有董事长的首肯,司总很难完全按自己的想法来实施他的想法。就拿现在来说,集团目标锁定上市,可是司总真的需要资金来启动一个大项目,保证地产公司的持续盈利能力。”

司凌云点点头,“这一点我能理解。”

“我大概是顶峰集团里资历最老的员工,坦白讲,这些年董事长越来越自负,听不进别人意见,重要部门基本上都被张总掌握着,司总进公司以来一直如覆薄冰。打点十二分精神,付出了很多。可是我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问题出在哪里,借壳上市这件事,董事长前段就对司总产生怀疑,已经差不多将他排除在外,他的压力可想而知。”涉及司霄汉的态度司凌云默然。

“还有一点,希望司小姐不要认为我乱讲老板的隐私。”

“你尽管说。”

李元中再度犹豫片刻。“司总跟他太太……关系好像有点问题。”

“这话怎么说?”

“他们以前很恩爱,司总没有应酬的话,就会尽快回家。他太太一向十分讲究生活品质,对他关心备至,每天会把衬衫、领带、西装搭配好,时常打电话到办公室,嘱咐他的避暑,给他安排好中午的营养菜谱。现在他的秘书几乎没接到过这种电话,他一套西装可以穿很多天,下班后在公司待到很晚才走。本来老板的私事轮不到我多嘴,但司总的状态未必跟这无关。”

司凌云想,李元中外表粗放,可是不枉做销售多年,这个观察确实非常细致。

李元中恳切地看着她,“司小姐,不管我做什么职务,也只是顶峰的员工,分内该做的事,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做到。你跟司总是兄妹,他对你十分倚重,更需要你的支持。”

“我有数的,李总,你去忙吧。”

李元中走后,司凌云打开电脑上网搜索“焦虑症”。在工作近一年后,她对“焦虑”这种状态并不陌生。面对那些错综复杂的法律文件、一地鸡毛的人事纷争,她时时会有焦虑感觉,要保持淡定超然的心态几乎是不能的。

然而,仔细观察看网上关于“焦虑症”的定义后,她才发现,她的“焦虑”充其量只能算一种情绪反应,并没有造成多大困扰。而病理性焦虑则持续时间很长,伴有痛苦躯体症状和生理反应,像司建宇在她面前表现出的面色苍白、大量出汗、呼吸急促、心跳过速、口渴都是十分典型的表现,与李元中的谈话,让她更加确认,司建宇患的焦虑症根本不像他描述的那么简单,医生之所以会对他作出焦虑症的诊断,证明他至少已经有六个月时间为那些症状所苦了。

司建宇大学毕业后就到顶峰工作,差不多十五年时间里,在冷漠自我、并不慈爱的父亲和先后两任继母手底下求生存,见证了这家公司由一家小贸易公司发展到一个综合性的集团,稳稳坐牢房地产公司总经理的位置,经历过大风大浪,也见识过她想象不到的压力。至少在她去年入职时,这个大哥看上去沉稳老练,心机深刻,处理任何问题都游刃有余,那么强势霸道的张黎黎都吃了他的哑亏发作不得。然而现在他竟然被焦虑症困扰到失控的地步,她只能推测,造成他焦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他没有再跟她提及家室,她当然不会主动开口去问。但是婚姻出现裂缝之后,他对妻子与傅轶则的关系肯定仍旧充满疑忌。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煞费苦心出动亲情攻势,更拿出一套房子想让她促成与傅轶则继续合作。这种对资金的急迫需求让她不得不踌躇。

她头一次面临这样复杂的局面。

区区一套房子,她自然没有放在眼里。不过一边是父亲的公司,就算她不是被重用的女儿,也不可能坐视公司经营出现问题而袖手不理;一边是号称希望与她合作的兄长,几乎是她在公司唯一的盟友,可是在司建宇做出打了韩启明然后嫁祸给张毅那件事以后,她不再无条件信任他。对他解释泄密事件,再度将责任推到张黎黎姐弟身上,她也持保留态度。她并没有对他表现出的独自扛着公司重担的悲情形象打动,可是他被焦虑症折磨这件事是确定无疑的,她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而另一边则是与她若即若离的男友,这段从一开始便不单纯的关系,是否经得起再加进赤裸裸的利益因素?

接连几天,她认真研究那份投资计划书,试图从中找到线索,能说服自己决定如何行动。然而计划书写得十分专业、详尽,从投入、规划、资金分配、回报到项目前景都无懈可击,至少把它拿给傅轶则看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呢?她问自己。

她怎么能说服傅轶则接受这个项目?更重要的是,她真的想这么做吗?司凌云觉得她也陷入了焦虑之中,没等她将所有疑问想明白,傅轶则从美国回来了,那天正好是周末下午,她决定去机场接他。

让她意外的是,那天在到达厅内等着接机的人多得异乎寻常,而且多半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时髦少女,拿着鲜花、条幅和大幅照片,更要命的是她们似乎相互认识,聚在一起兴奋地叽叽喳喳,根本没一刻安静。她站在一边,不免被吵得有些头痛。好在傅轶则从北京转机乘坐的航班准点到达,远远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出来,那大群少女先是起了一阵骚动,近乎歇斯底里地一齐尖叫着“出来了出来了”,随即又有人失望地纠正“不是他”,有人却说“哇,这人也很帅啊”,后边的人急着问“他是谁他是谁”,一时之间乱成一团。走到乘客之中的傅轶则原本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手机在看,这时诧异抬头,不禁哑然失笑,继续将注意力放回到手机上。

司凌云等他走过来,笑道:“本来想给你惊喜,不过好像对男人来讲,一出机场有大群少女欢呼更惊喜一些吧。”

他一怔,丢开行李箱,一把抱住了她,转了一圈,“你来接我,足够惊喜了。”

他表现得如此热情,让她几乎有些窘迫,疑心自己来接他的动机未免不够纯洁,轻声说:“哎哎哎,旁边可都是未成年人,别闹了。”

他放下她,手依然停在她的腰际,“看着她们,有没有想起你的年少轻狂。”

她撇嘴,“我跟她们一样大的时候,可没为一张面孔神魂颠倒过,走吧。”

他们到停车场,放置好行李后上车,司凌云刚倒出停车位,便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一大拨少女冲向了这边,她嘀咕着,“小姑娘们可真疯。”她还没来得及回正方向盘,对面一辆宝马抢先上道,她急踩刹车,但还是与那辆车前侧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吓出一身冷汗,傅轶则迅速伸手过来按住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安慰她,“别怕,刚起步,车速不快,没什么。”

她定定神,放下车窗刚要说话,那边副驾座上坐的一个年轻女人探出头来,态度蛮横地说:“你是怎么开车的,赶紧把车挪开。”

她勃然大怒,正要回击,那辆宝马后座车窗降下来,一个人叫她的名字,“凌云。”

她回头一看,车窗内是一张异常英俊的男人面孔,虽然架着大墨镜,她仍然认出他是昔日深黑乐队的鼓手温凯,如今已经改了名字,成了新晋当红的电视剧明星温令恺,她早就从那群粉丝的照片知道她们接的是他,倒也并不意外,“阿凯,你好。”

“对不起,我过来做一个宣传活动,刚才司机想躲开影迷,走得急了一点儿,”他露出万人迷式的招牌微笑,“你把电话留给我助理,我负责让他们给你修车,回头一起吃饭。”

很显然副驾座上那态度嚣张的年轻女人便是他的助理,她急速转换表情,赔笑说:“原来大家都认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好意思啊。”

这时,那群热情过度的粉丝已经奔跑着扑过来,尖叫着拍打着车子,司凌云懒得多说,对温令恺挥下手,“算了,你们走吧。”她升起车窗,将车倒开一点,让他们一行两辆车先走,再等那群小姑娘失望地散开,才出了机场。

“我现在相信你十四、五岁的时候不会迷恋明星了,明摆着你对他的面孔免疫。”

“认识时间太久,除了承认他长得确实好看以外,真没觉得他有魅力。”

“所以我能推断出,你是喜欢我的内在而不是外表。”

她握着方向盘,努力忍笑,“没错,我就是对自恋的男人没有抵抗力。”

没等他说话,她的手机响起,是小伍打来的,他被她派到K市出差处理顶峰兼并的棉纺厂的一起债务纠纷,这会儿急着跟她汇报进展。她刚讲了几句话,傅轶则便摘掉她的耳机,拿过手机,用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说:“小伍,司小姐现在正在开车,等一下会打给你。”

她瞪他一眼,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打开CD,放舒缓的音乐,然后伸手过来抚摩着她的颈后,“你看你最近绷得实在太紧,我们找个地方去度假吧,关掉手机,看谁先撑不住。”

“我先投降,我觉得我已经刚有了手机依赖症,随时需要看看有没有未接电话和新邮件。前天急着上班,把手机忘在家里,顿时就焦虑了……”提到焦虑,她不由自主顿住。

“祝贺你,你已经完全进入了职业状态。”

他的手掌仍在她颈项上用力,指腹的茧摩擦皮肤的那个力道让她无法心神专注,她抗议道:“喂,既然不许我接电话,你也别在我开车的时候骚扰我好不好?”

“下次换我开车,你可以任意骚扰我,我保证绝对不叫停。”他的手指继续挑逗得向下探入她的衣领内。

“喂,我可不想一天撞两次车。”她笑着避开他的手,“你这次去美国谈的这个项目顺利吗?”

“有些波折,不过能算顺利了,董事会对这个项目非常看好。”

“接下来你还有什么计划?”

“我说了啊,我想带你去休假。”

“我可没假期,你接下来没安排工作?”

“排上日程的是考察一家信息技术服务企业。不过我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安排出差,最近在外奔波的太累了,而且陪你的时间也太少。”

她终于问了出来,“还会考虑投资地产项目吗?”

“这次我去美国,看到那边的房地产市场哀鸿遍野,虽然国内的情况跟那边完全不同,但资本市场的震荡已经慢慢波及过来。我认为你应该找时间跟你大哥谈谈,提醒他审慎行事。”

她不以为然,“顶峰现在每个楼盘都卖得很好。我大哥还看中了一个是中心商业地产项目,我看了计划书,感觉不错。”

“你也对房地产项目运作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