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轶则出差近十天,没有跟司凌云联络。高翔这个若不经意的通报,让她感慨,同时记起手头繁杂的公事,顿时再没心情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按摩浴缸内的水已经注满,司凌云加入玫瑰精油,解着衬衫扣子,打算泡个澡舒缓一下疲惫的身体,外面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她猜想是傅轶则回来了,正要走出去,却一下停住了脚步。

“……飞机上的东西肯定难吃,我给你做点宵夜吧。”

这个娇美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毫无疑问是她大嫂米晓岚。她竟然与傅轶则一起回来,司凌云无可奈何地靠在浴室门框上,只听傅轶则回答,“不用了,晓岚,谢谢你特意去机场接我,时间已经不早了……”

“别急着赶我走,轶则。我就算回去,也是面对冷战而已。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米晓岚的声音轻柔低回,又含着一丝说不出的哀婉,傅轶则温和地说:“我认为建宇兄还是非常在意你的,你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他以前也许在意我,可是现在受他妹妹影响,已经变了,跟他秘书鬼混在一起就是证明。”

“不要把什么都归罪于凌云,她一向并不屑于管别人的事,更不可能鼓励他哥哥出轨。”

“对不起,轶则,我并不是有意讲她坏话。可是她真的很冷血无情,把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我不想你受她的……”

“晓岚,我们没必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沉默片刻,米晓岚改变了话题:“我知道你让我回去,也是为我好。最近我总在想,如果当年我能再勇敢一点,坚持一点,也许还是有希望跟你在一起的,对不对?”

“晓岚,做这样的设想没有任何意义。”傅轶则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认识的时间太长,早就过了那个有可能发生其他选择的阶段。”

“也就是说,你对我还是有过感觉的。”

司凌云发现,她如果从公司过来后,一直枯坐在客厅内等傅轶则回来,倒不至于陷入一个如此尴尬而进退两难的局面之中。傅轶则与米晓岚的对话很可能继续进行下去,并且更加私密,她不管是此刻出去,还是接着听下去,对彼此之间错综复杂、岌岌可危的关系都只能是雪上加霜。

她不期然地想起了六年前在傅轶则家中的那一幕,历史以这种方式重演,她心底难以释放的酸涩感觉一直泛上来,整个人都觉得颓丧灰败。好在这时她搁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起,给她做出了决定。

电话是司建宇打来的,她调整一下呼吸,一边按了接听,一边走出去,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客厅内一脸惊诧的两个人的视线之下。

“大哥,你好,有什么事吗?”

司建宇的声音喑哑,“凌云,有件事我必须请你帮忙。”

“请讲。”

“晓岚现在应该是跟傅轶则在他的公寓里,她关了手机,不肯接我电话。我想麻烦你过去让她回家。我知道你不想再搅进我的私事里,可是我跟你大嫂的关系现在实在太脆弱,经不起我撕破脸上楼敲门。”

司凌云想,脆弱的何止只是你们的夫妻关系,她目光一转,从神态平静的傅轶则看向米晓岚,而米晓岚正死死盯着她,瞳孔收缩得小小的,仿佛在等着一个爆发点。她只是轻松地笑道:“大哥,我们现在都在轶则的公寓里。”电话那边的司建宇显然吃了一惊,她继续说,“你也知道,这些天我手头工作太多,大嫂很体贴我替我去机场接轶则,她马上就回家了,不用担心。”

放下手机,她对傅轶则说:“轶则,我已经放好了洗澡水,你先去洗个澡吧。大嫂,谢谢你这么晚送轶则回来,我送你下去。”

米晓岚求救般地看向傅轶则,傅轶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温和地说:“晓岚,路上开车小心。”

有一瞬间,米晓岚标致的面孔扭曲了一下,可是她终于只是低下头,匆匆走了出去。

司凌云随着出来,拦住米晓岚按电梯的手,米晓岚回头怒视着她。

“想来跟我夸耀你早就预言过这一切吗?对,你说得全中,你大哥开始反击我了,用的招数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轶则还是不会接受我。可是别以为你赢了,司凌云,你只是完全没有感情,既不懂得爱,也不可能得到爱,最终什么也得不到,我可怜你。”

司凌云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看着她,“别跟我吵架,大嫂,也别忙着对我滥施同情,没意思。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我根本不介意;我没兴趣当预言家,对你说的那些话,你愿意理解多少,怎么理解,全看你自己,我一样不介意。现在我只多说一句:大哥也许做了错事,但他还是爱你的,他宁可自己咽下猜疑,也不愿意跟你面对面让你难堪,让你们的关系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现在正处于最艰难的时期,需要你的谅解。我跟他只是异姓兄妹,可我们长在单亲家庭里,我完全能理解他肯定不希望冬冬也经历我们经历过的童年。你们现在和解还来得及,请你三思。”

她伸手替米晓岚按了下行键,头也不回地返回了公寓。

傅轶则已经浸入了按摩浴缸,手边放着一杯威士忌。音响内传出的歌声让司凌云一下站在了浴室门边。

你说你已踏上归途

我却等不及走上另一条路

甚至没有擦肩而过

我们注定回不到最初

……

这是深黑乐队的一首老歌。司凌云当然记得六年前她离开傅轶则家时,将这张CD留在了那里,但她不知道他此时放这张的用意,也完全不愿意再提及那一天,走过去按了音响的停止键,然后换浴室中习惯放的爵士乐CD将音量调低。傅轶则看着她的动作,什么也没说。她回过头,摊一下手,“抱歉,我不是有意想偷听。”

“撞上这种尴尬场面,不光不愤怒,还肯打圆场做解释,让我印象很深刻。”

她耸耸肩,“愤怒也得有理由啊。”

“理由?”他摇摇头,“其实理由并不重要,关键是得有足够被背叛、被辜负的感觉——这么一说,你确实没有必要生气,完全可以不动声色打发走你的大嫂。不过我纯粹好奇地问一句,如果我跟晓岚有超出朋友关系的暧昧举动,你会怎么样?”

她厌烦地说:“上次撞见男友跟我的室友躺在床上,我打开窗子,把他们的衣服全扔了出去。这个参考答案对你来讲有意义吗?”

“这才像你会做出的事。”

可是她既没心情,也没精力去做那样的举动了。她不想再说什么,倦怠地摇摇头,打算出去,他叫她的名字,“凌云。”

她回头看他,按摩浴缸内水蒸气升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加了玫瑰精油的一缸水不会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他轻轻一笑,“你看上去很累,进来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但包含更多的是蛊惑。她迟疑一下,在他的目光下开始脱去衣服,走进了浴缸。她的身体徐徐沉入温暖的水中,走到浴缸另一端,将头靠到头靠上。精确设计的水柱与气流冲击着两人漂浮的身体,肢体温柔触碰到一起,如此亲密,却又如此遥远,她没来由地想叹息一声。

他倒了一杯威士忌递给她,她接过来,渴望索性一醉结束这个混乱的夜晚,又不得不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只呷了一小口。

“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的行为其实有违你对我性格的基本判断了——你跟你大嫂详细分析过我,指出我这个人热衷征服游戏,对于女人主动的逢迎没兴趣,你继续做出一个高傲的姿态应该更有利嘛。”

他的声音低而轻柔,如同过去对她讲情话一般,可她清楚嗅出危险的信号,在心底暗自叹一口气,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从来不认为一个刻意表现姿态就能迷惑住你。”

“不一定。我认真回想了一下和你相处的过程,从六年前跟我做完爱后叫男友过来接你开始,我确实多少被你的姿态迷惑住了。”

“何必回忆过去那么久的往事。从那天把我丢在你公司干等,到今天看我面对大嫂送你回家的场面,已经算让我姿态脱落打回原形了。”她放下酒杯,歪头看向他,“对现在这个结果满意还是失望?”

他盯着她,她一动不动,接受他凌厉目光的审视,空气如同凝窒一般,她打破这个沉默,“轶则,我们好好谈谈,不要预设立场。不然,我再怎么做,你也只会认为我是有所图谋。”

“那么你不介意诚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请尽管问。”

傅轶则伸手将司凌云抱入怀中,伴随这个亲密姿势而来的,却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问题,“你在促成同仁里项目融资协议以前,就已经知道司建宇患了严重的焦虑症?”

“他只是压力太大,陷入了焦虑状态,吃药便能缓解症状,并不影响他对于公司、项目的操控。”

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身体不疾不徐地说:“恐怕你大嫂没你这么乐观。在她看来,你大哥的心理疾病不光影响到家庭关系,也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工作能力,近大半年,他全靠李元中支撑着,才勉强维持公司的正常运作。偏偏你父亲又把李元中给解雇了,这也是导致他犯心脏病的原因之一吧。”

她努力像他一样保持着语调的平和,“我大哥独立管理地产公司接近十年,能力得到我父亲的认可。李元中只是他的助手而已。职业经理人的去留是正常现象,顶峰的运作不会维系在某个人身上。”

“到目前不止,你都能言之成理。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有一点难度,”傅轶则一手揽着她,一手拿起酒杯,仰头喝一大口酒,然后看着她,“你和你父亲为了上市,不顾你大哥的反对,抽走了同仁里项目的资金?”

司凌云张一张嘴,却默然了,她并没有参与抽走资金,但她毕竟没有像司建宇希望的那样抗命不遵,再对傅轶则辩解一次那只是司霄汉的决定,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们的上市计划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问题。巨野的董事长因经济问题接受调查,更要命的是,调查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巨野的管理层和有关部门负责人,他们接受调查的原因之一就是内幕交易。你父亲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很可能已经导致你们的借壳计划流产了?”

司凌云也不过在上午才刚刚知道针对刘邦林的调查已经扩展到了巨野的其他高管头上,但是她明白傅轶则做风险投资这一行,自有消息来源,再对他否认也没有意义了,“我们还在等进一步的消息,借壳计划毕竟是股东大会通过的,不是某个人单独的决定。”

傅轶则不理会她的这个辩解,“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你有没有在内心犹豫挣扎过哪怕片刻:要不要向我通报这些事情?”

她苦笑,“非要我内心交战,你才开心吗?对不起,轶则,站在我的立场,我不会对你说这些事,而且我认为大嫂更不应该讲。”

“所谓你的立场,指的是你身为司霄汉的女儿、司建宇的妹妹、顶峰的投资部总经理吧。可是你偏偏漏掉了你的另一个身份,”他的声音保持着不疾不徐,可是一句紧逼一句而来,“你还是我的未婚妻。而我也必须对公司股东和投资项目负责。”

“我已经让顶峰地产出具报告,详细汇报同仁里项目的工程进度,送到你的公司供你审阅。”

傅轶则哈哈大笑,“你忽视我也就算了,弄这份报告来打算愚弄我就过分了。”他低头逼近她,带了点戏谑的表情,“我有点好奇,凌云。你拿我当什么了?一个既然对你有兴趣就可以尽情利用的男人吗?别恭维我说你不敢动利用我的念头,因为你确实从一开始就这么做了。”

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交缠着,这种无限接近下的针锋相对让她怅然。她无可奈何地说:“谢谢你的恭维,不过一份条件苛刻的合作协议也能算我尽情利用了男人才达到的目的,那我只能说,我实在太失败了。”

“说到合作协议条件苛刻,我倒是记得,里面确实对于项目资金使用有明确约定。保证一个最低水平的不停工来敷衍我,没有任何意义,这一点不用我来提醒你吧。”

“顶峰不可能在冲刺上市的阶段曝出项目停工的新闻。我们目前需要的,只是时间上的一个宽容。”

“现在你还敢说在上市这件事上你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她顿时哑然。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停了好一会儿,轻声说:“这就是你要的全部吗,凌云?安抚住我,帮助你大哥保住项目,让他的事业、心理和身体都不至于崩溃;同时帮助你父亲不计手段与成本地完成上市计划——别的一切都可以放到一边,或者说,别的一切,从来就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以内。”

她怔怔看着傅轶则,没有说话。

“你父亲在豪赌,也许最终他能够做到赢家通吃。我就算对他的计划持疑议,但也能理解。可是你,”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声音放得更加低沉,“司凌云,你也陪着押上一切,甚至包括我对你的感情。最后一个问题,你最终想得到的是什么?”

司凌云来不及作答,傅轶则已经吻住她的唇……他爆发的如此突兀诡谲,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似乎如她当年一样,被伤害了感情——而心底另一个声音则以不合乎情境的超然来提醒她,也许称之为自尊更恰当。不管怎么说,他积攒了不肯言说的愤怒,正用惩罚性的、略显粗暴的动作传达出来。

她合上眼睛,再没有抗拒的念头了。可是她的消极落在他眼内,是另一种挑衅。他的动作变得轻柔,似乎一心激起她跟平常一样的反应来羞辱她。

她清楚他的用意,并不打算配合他,然而,身体却听从心灵驱使的同时,又会做出微妙的背叛。在他刻意的挑逗下,她的身体不再僵直木然。

快乐也许能够伴随羞耻、抗拒一同增长,愤怒和愉悦却不能相互替代。太多的情绪交织蔓延,如杂草般纠结,两个人都做不到跟过去一样,只是纯粹的享受,只是到了最后,他们的感官似乎已经到了近乎麻木的状态。

浴室恢复宁静,司凌云依旧一动也不动,任由身体在温暖的水中重新变得轻盈漂浮,耳边只有水泡鼓动与调得若有若无的音乐声音。傅轶则先起身跨出浴缸,他身体上的水散落到她脸上,她睁开眼睛,看到他正低头看着她,两人视线接触到一起,他伸手将她抱出浴缸,取过浴袍给她披上。她抹抹脸,甩一下濡湿滴水的头发,扯着肿账的唇微微一笑,“满意了吧。”

他下意识将她扣紧,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不能抗拒,就不如享受,你现在这么善于支配自己的情绪,我简直怀疑,我六年前认识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已经不见了。”

她再度看向玻璃长窗,上面印着相对而立的两个身影,而外面夜色笼罩下,纵横交错的道路、逶迤不尽的灯光、川流不息的车辆尽在眼底。也许只是过了一个风云变幻的瞬间,也许过了很长时间,她收回了视线。

“没错,那个女孩子确实早就不见了。”

她声音平平地说,挣开他的手,系上浴袍带子,走了出去。

秘书小刘敲开司凌云办公室的门,送进来一大束用浅粉色棉纸包着的玫瑰,“司小姐,傅先生让花店送来的花。”

她忽略这年轻女孩子满含艳羡的语气,“放下吧,叫小伍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小刘只得怏怏出去。小伍很快被叫了进来,目光也是一下落在玫瑰上面,不过他知道她叫他过来的目的,马上汇报,“我准备今天再去找李元中谈谈,看他有什么要求。”

司凌云点点头,“辛苦了,我们必须找到他,谈一个和解方案免除后患。白律师那边的上诉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伍将上诉材料给她过目,她看过之后,承认白婷婷做事还是非常严密,至少这件事可以不必让她操太多心。两人正在商量另一起官司,闻洁没推门便闯了进来,神态慌张得失去了常态,“司小姐,董事长被带走接受调查了。”

她一下站起身,“怎么回事?”

闻洁定定神,带着喘息说:“刚才来了几个纪委和检察院的人,说是请董事长过去配合调查巨野集团的问题,话说得很客气,可是根本不容拒绝,已经把他带走了。”

司凌云的脑袋“嗡”地一响,顿时也方寸大乱,几乎本能地问:“张总知道这件事吗?”

“张总也在场,可是,”闻洁一脸的迷惑,“她跟我一起送董事长下楼,什么也没说,马上就上她自己的车开走了,我再打她手机,已经关了机,怎么也联系不上。”

她努力想定住神,但一时之间心底近乎一片空白。她也不知道自己茫然了多久,只到看见闻洁与小伍正眼巴巴看着她,两张面孔上神情同样仓皇失措,她才猛地意识到,司霄汉被带走,张黎黎突然消失,司建宇仍在休病假没到公司上班,她已经是公司里唯一可以拿主意的人了,而别人也正等待着她拿出主意。

“小伍,给侯主任打电话,请他马上到公司来。”

她一旦发话,他们便明显松弛了一些,小伍出去打电话,闻洁也镇定了下来,“怪我太慌张了,其实董事长以前也接受过调查。”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一个经济案件牵涉了本地商界很多人,董事长也被叫去做过笔录,过了好几天才回来,那段时间全靠张总和司总主持局面……”

闻洁顿住,苦笑一下。司凌云清楚知道此时司霄汉被从公司带走,张黎黎明明有应对经验,竟然马上消失,情况也许远远严重过当年,闻洁只是强打精神试着安慰她,同时也安慰自己。她点点头,“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扩散消患引起无谓猜测。闻姐,公司除你和小伍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张总情绪有些激动,不过董事长很镇定,说他会配合调查,叫她不要惊动其他人。除了我以外,还有张总的秘书在场,这姑娘已经给吓傻了,我现在上去再嘱咐她一下,不要乱讲话。”

闻洁离开办公室后,司凌云花了几分钟考虑要不要给司建宇打电话。她不放心他的身体状况,可是也不能向他隐瞒如此重大的消息。权衡之下,她还是拨了他的手机。

“大哥,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里。”

“能不能到公司来一趟?”

“不行,”司建宇回绝得很干脆,“我等会儿要去幼儿园接冬冬。”

“让大嫂去接吧。大哥,公司有急事。”

他倦怠地说:“房地产公司在售项目销售放慢,在建项目接近停工,没有资金启动新项目,上市的事跟我无关。还有什么急事需要我?”

司凌云竭力用平稳的声音将刚发生的事讲给他听,电话中猛然传来一个茶杯落地打碎的声音,她吓得叫他,“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司建宇的声音却完全恢复了正常,“我马上过来。”

司凌云放下电话,这才发现因为高度紧张,她的身体已经绷得有些僵硬了。

她坐回办公桌前,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那一束盛开的玫瑰上面。舒展的深红色花瓣有着细腻如丝绒般的质地,喷洒上去的小小晶莹水珠反射灯光,如同一粒粒珍珠。然而,落在视网膜上的这个美丽影像并没有反射入她的大脑,现在她只努力想从这种茫然的状态里挣扎出来:侯主任在司法界人脉颇广,应该可以帮忙打探一下消息;司建宇毕竟曾经历过司霄汉接受调查的日子,应该知道怎么应对,方能在这段时间让公司运营保持平稳;也许她应该让人去找王军,弄清楚张黎黎的消失是暂时逃避,还是另有隐情;她还应该尽快与巨野方面取得联系,必要的话飞过去一趟,了解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需要应对的不测太多,需要做的决定也太多了。千头万绪纠结之下,司凌云已经完全无暇再理会这束玫瑰是傅轶则对昨晚的一个和解的歉意姿态,还是想挽回他们之间岌岌可危关系的讯号。

司霄汉被带走接受调查、张黎黎突然消失已经近一周时间。其间老侯通知司建宇、司凌云,随他一起送去一些衣物,与司霄汉匆匆见了一面,他看上去情况还好,让他们略微放心了一点,不过在调查人员面前,当然没法交换任何情况。就算在本地司法界已经混成老油条的老侯出面通过各种途径打听,都只有一些语焉不详的消息,不外乎是巨野董事长刘邦林的问题很严重,受波及的远远不止顶峰。而张黎黎则人间蒸发,没人知道她的去向。司凌云让闻洁去王军家打探消息,闻洁回来告诉她,王军也失踪了。

“幸好去得及时,”闻洁心有余悸地说,“王太太正准备出门到顶峰来闹。我好歹拦住了她,告诉她到这里也找不着王军,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跟她通气。她咬牙切齿地声称,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原谅他了。我觉得她真的不知道王军的下落,不像是在耍花枪装无辜。另外,上次他们夫妻吵架之后,王太太留了个心眼,把王军的护照、港澳通行证统统都收了起来,想必他不可能出境。”

司凌云完全没心情理会那对夫妻之间的恩怨。她与司建宇商量之后,决定严格保密,对内只宣布董事长夫妇去美国探望幼子,交代他们全权处理集团事务。他们本来便分别执掌着两个重要部门,加上有闻洁与张黎黎的秘书协助,公司员工并未察觉出任何异状,但还是有人不可避免地起了疑心。

头一个发出疑问的是顶峰的办公室主任、张黎黎的表妹金亚兰,张黎黎也没有交代动向,她把张黎黎的秘书盘问得眼泪汪汪也没能问出什么,被闻洁打发走后,尽管满心猜疑,到底还是不敢去找司凌云,却马上去找了张黎黎的弟弟张毅;张毅同样联系不上张黎黎,他闯入了司建宇的办公室拍桌大闹,坚称他姐姐不会不跟他打招呼便去美国,更不会手机一直关机。司凌云正好过来跟司建宇商量事情,推门而入时,张毅已经揪住司建宇的衣领准备动粗,要求他如实交代张黎黎的行踪。

“住手。”司凌云叫道,“你是想让我叫保安把你扔出去,还是直接报警?”

张毅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不屑地说:“想拿这个来吓唬我吗?去呀,去叫保安叫警察随你的便,我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

司凌云倒拿这个犯起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没办法,司建宇突然冷冷地说:“你真的想警察来吗?你姐姐现在确实不在美国,因为她正在躲警察。”

张毅大吃一惊,怔怔看着司建宇,“你胡说,她为什么要躲?董事长跟她在一起吗?她怎么什么也没跟我说?”

司建宇神态镇定,嘴角甚至带了一点冷笑,“现在可以把手松开了吧。”

他这个态度竟然震慑住了一向暴躁的张毅。张毅面现惊慌之色,松了手继续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司建宇整理着衬衫,一副根本懒得解释的表情,司凌云不得不开口了,“巨野的董事长刘邦林出了问题,董事长只是被叫去协助调查,你姐姐大概想避一下风头,我们也联络不到她。”

张毅怒气冲冲地说:“你们隐瞒这个消息,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大概早就等着这个机会接管顶峰吧。”

司凌云怒极,“依你说该怎么办?”

“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张毅脖子一梗,“取现金,我马上出去找门道捞董事长出来,他没事了,我姐自然会回来。”

“你以为他们犯的是你那种可以赔钱消灾的事吗?纪检部门把董事长找去,是要查清巨野的问题,他只是配合调查。至于你姐,既然连你也不联络,你最好老实待着不去生事,就算帮了她了。”

“这么不值一提的小事,我完全可以马上去找人解决。”

“动动脑子想想,你的那些酒肉朋友真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能够打通证监会?你姐姐也见识过大场面,如果只是小事,她用得着在先生接受调查的时候玩失踪吗?”司建宇总算又开了口。

张毅一下被问住了。

司建宇并不看他,语气冷漠而不屑,“我不妨告诉你,董事长配合调查,除了刘邦林的问题以外,另一顶指控就是内幕交易。你跟我一样清楚,真正在借壳过程中玩内幕交易不是董事长,而是你姐姐。你姐姐选择躲起来,就算有关部门不找她,我们也会找她。”

这时司凌云也惊呆了,张毅的目光轮流在她和司建宇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仿佛在估量司建宇说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停了一下,他拔腿向外走,司凌云提高声音叫:“你找你姐姐不要紧,但这件事不能传扬出去,这点分寸你应该有吧。”

“那个蠢人要是能懂分寸就怪了。”

司凌云被司建宇嘲讽的口气惹火了,“你既然知道他蠢,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他?”

“不然我能怎么样?等着他掐死我吗?”不待司凌云反驳,司建宇举了一下手,换了安抚的口气,“好了好了,他早晚会知道的。我们越瞒着他,他越是以为我们在搞鬼。我警告了他,他多少要收敛一下。”

司凌云也知道他说的事实,“爸爸真的在接受内幕交易的调查吗?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是刚刚才打听到的。”

司凌云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但也没法细究,“我们确实应该赶快找到张总。”

“怎么找?她存心消失,连她弟弟都不联络,找到她的可能性不大。我们只能继续等明确的消息出来。”

“如果她不露面,内幕交易的罪名岂不是得爸爸去背?”

“爸爸知道该怎么应对的。”

她一怔,转身要走,他叫住她,“等一下,凌云。我还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她烦躁地说:“你看着办吧,我去找侯律师。”

“现在只是调查阶段,没有进入法律程序,找他有什么用?谁也说不好调查要持续多久,公司正常运营经不起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