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正是傅轶则。

“这是我今天做的第二件没征求当事人同意的事。打电话给你定好时间后,我也约了轶则过来小坐。你稍等一下。”高翔起身出去,与傅轶则说着什么,然而傅轶则摇摇头,动作轻微而坚决。司凌云注视着外面,心一直沉下去,正在这时,傅轶则回过头来,隔着玻璃窗,两人视线相接,他脸上毫无表情的一扫而过,随即伸手拍拍翔的肩膀,转身便走了。

高翔转了回来,苦笑一下,“恐怕我这个和事佬当得很不成功,对不起,凌云。”

司凌云反而从忐忑不安中解脱了出来,“没关系,谢谢高总的苦心。”

“别因此怨恨轶则。”

她失笑,“高总说笑了,现在怀恨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我不会怪他,虽然我不大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我这么大的气,不过,弄成这样大概是我的错,我一向不擅长跟人友好分手。”

“但是,轶则一向是跟人友好分手的高手,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次他为什么会大失风度。”

“无非是他一向条件太好,从来都是女孩子对他趋之若鹜,他要做的是掌控主动,将叫停一段关系的权利保留在自己手中,所以不能接受被人说分手。他要让我后悔,肯定不会轻易给我一个讲和的机会。”

“你把他说得如此肤浅,可真的冤枉他了。你完全没觉得他对你是认真的吗?”

她疲惫的摇头,“对不起,高总,我现在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没有余暇再去分析他的心理了。”

两人从绿门咖啡馆出来,高翔将司凌云送到她的车边,“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以我对轶则的了解,他不会让个人情绪左右工作上的决定。”

司凌云泛泛地“嗯”了一声,“那是自然。”

高翔笑了,“引进丰华进入同仁里项目是董事会研究同意做出的决定,只不过令尊后来反悔了。丰华与我们的合作,着眼的还是双方的发展战略,并不是特意针对顶峰。至于李元中现在的态度,我觉得直接反应的其实是丰华的意愿。”

司凌云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沉思一下,郑重点头,“谢谢高总的提醒。”

司凌云取钥匙打开家里的防盗门,随着一声瓷器落地摔碎的脆响,司霄汉提高的声音扑面而来:“……我叫你别问,你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这里到底是我的家,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叫人搬一大堆东西过来,客房、健身房堆得满满的。我问一下的权力都没有吗?”程玥的声音没那么高,可是丝毫也没有退让之意。

“我把别墅处理了,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就这么简单。”

“你要住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至少得拿一笔钱给我,把房子从担保公司赎出来,再拖下去,他们就要把房子收走,谁也住不成。”

“这件事等春节以后再说。”

“你一直拖一直拖,再拖下去,难道要我去睡大街吗?你那个别墅至少能卖上千万,这点钱对你来讲明明就算不了什么。”

“你一开口就是钱钱钱,公司现在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哪有钱给你填这个窟窿。”

“这能怪我吗,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买那个见了鬼的巨野股票,我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告诉你,如果你女儿不答应嫁进周家,老周那边资金不可能痛快到位,你想要钱,就好好劝小云想清楚……”

司凌云完全没想到会在成年以后再次撞到如此难堪的场面。

她小时候见识到父母离婚之前的不断争吵,她能做的就是将房门关的死死的,逗年幼的司凌峰玩游戏,转移他和自己的注意力。那个时候,司霄汉居于绝对强势的地位,程玥多半时间是在哭闹哀求,眼下她却没有一点软弱退让的意味了。

隔着玄关的多宝阁,她可以看到客厅内一地狼藉,有摔碎四溅的茶杯碎片、横流的茶水、歪倒的椅子,面对面争执的两个人面红耳赤,都处于盛怒之中,一时没有注意到她。她退回去,带上了门,下意识地进电梯,一直下到了地下停车场,坐进车内转动车钥匙发动车子。然而她想,过了这么多年,她能做的仍是逃避,比当初那个满怀惊恐与愤怒的小孩子强不了多少;除了开车在冬日街头乱转,她又能跑去哪里?这个念头一起,她顿时一动也不想动了。

她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看到司霄汉走出电梯,径直走到不远处停的他那辆奔驰前,上车开走。她已经冻得手脚冰冷,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躺下,对她来讲是很大的诱惑,然而她清楚知道,她一回去,程玥必定会像司霄汉要求的那样来劝她“想清楚”。以她现在的心情,就算是想吵架也提不起力气来。

手机响起来,显示是曲恒的号码,她马上按了接听。

“凌云,我回来了。”

曲恒的父亲阿平去世后,处理完丧事,李乐川一再打电话过来游说,卢未风也极力劝他暂时换个环境散散心,他接下给那部电影配乐的工作,去了北京。司凌云与他通过电话,只是曲恒比过去更沉默,加上两人都不愿意谈起各自的家事,只聊了几句正在下的大雪便说了再见。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她几乎觉得开心起来,“太好了。你在哪里?”

“刚下飞机。我有事找你,你现在方不方便出来?”

“方便,我们去阿风那里见面吧。”

司凌云欢迎这时候有一件事可以分一下她的心,让她不至于在寒冷的地下库里呆坐着。她马上发动车子开往卢未风的酒吧,寒冷的冬夜里,酒吧内客人比平时更少一些。卢未风坐在吧台内,抱着吉他闲闲地弹着,那个自娱自乐。“不知道阿乐这家伙今年回不回来过年。”卢未风放下吉他,“太冷了,我给你做点热红酒喝。”

他动作利索地将红酒倒入一个不绣钢锅内,放在吧台后的电磁炉上,依次加入柠檬、橙皮、李子干、肉桂、砂糖,等红酒加热好以后,室内弥漫着香甜的味道,他倒了一杯,再倒入一点白兰地递给她,她嗅一下,“真香。”

“一个过来喝酒的德国女子告诉我的,据说他们那边的冬天经常这么喝,街上还有卖加热红酒的小摊子。真正爱品红酒的人都没这种喝法,不过冬天喝一点这个很舒服。”

确实像卢未风说的那样,这种红酒不仅混合着浓郁的香味,口感更是甜而圆润,喝下去,感觉暖洋洋的,五脏六腑感觉像是暖了过来。她与卢未风碰了一下杯子,将剩下的就一饮而尽,脸顿时升起了红晕,“太好喝了。”

卢未风被她逗乐了,又给她倒了一杯,“这种酒后劲很大,待会不要开车了。”

她用手捧住有些发烫的脸颊,“未风,我白喝了这么多年的酒,到今天才体会到,酒这东西,真的能解忧。”

卢未风还没说话,后面一个冷冷的声音接上来,“你能有什么忧?”

她回头,曲恒正站在她身后,“咦,你来了,正好趁热喝点这个红酒,真的很好喝。”

她拿杯子给他倒了一杯就递过去,他接了,却没有喝,转手放在吧台上,她也不管他,顾自又喝了半杯酒。

他冷不丁开了口,“听说你要嫁给一个叫周志超的人。”

她一愣,“你听谁说的?我没那么重要吧,消息居然能传到北京去。”

曲恒正盯着她,眼睛里带着怒意,“你不是跟那个叫傅轶则的人订婚了吗?”

她不愿意听到这个名字,“我跟他分手了。”

“你玩世不恭的够可以了吧,以前只是换换男朋友,现在直接换未婚夫。”

就算酒精弄得她反应比平常来得迟钝,她也被他前所未有的尖锐语气给惹火了,“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什么也不问我,一来就指责我……”

“你知不知道周志超是可可的男朋友。”

“那又怎么样?”

“现在他家里逼着他跟可可分手,跟你结婚,你还觉得没什么?”

她更加愤怒了,“原来你特意从北京赶回来,帮着前女友来跟我讨公债啊。你正义感这么强烈,我很佩服。谁在逼婚,谁要分手,可都是别人家的事,跟我不相干。”曲恒勃然大怒,一时似乎气得讲不出话来。卢未风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下便争执起来,努力想转移话题,“前段时间雪太太,机场航班都不正常,这几天才好一点。我有一个朋友被困在贵州失去联系了好长时间,我还担心你来不及赶回来过年。电影配乐进行得怎么样了?”

曲恒却无心谈这个话题,依旧盯着司凌云,“凌云,可可怀了周志超的孩子。”

听到这个消息,她呆了一下,不过她哪有心情去替别人操心,仍然没好气地说:“那又怎么样?”

曲恒气结,指着她说:“我以前认为你任性归任性,本性到底还是善良的。看来是我看错你了。这种情况你都有本事置之不理,还硬要弄什么家族联姻嫁给他,钱对你就那么重要?”

她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了,“谁都没有看错我,只有我看错了一切,我没什么可说的。”她举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阿风,帐给我记着,我下次来付。”

她抓起外套,谁也不看,急急下楼出了酒吧,脚步踉跄踩上路面结的薄冰,险些滑倒,幸好卢未风追出来扶起她,“凌云,别生这么大的气。”

司凌云惨淡地笑,“我没什么可气的,真的,阿风。”

“阿恒只是……”

“他只是人品高洁,心地善良,眼睛里容不下任何沙子,我这样世俗冷漠的人,活该被他指责。”她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向自己的车子走去,“别担心,我没事的,再见。”

第二天,司凌云一到公司,便遇到来讨要遣散费的员工,他们彼此联络,陆续不断赶过来,到上午十点,已经有接近两百余人将顶峰大厦的顶楼围堵得水泄不通,这些人除了几个顶峰的债务人闻风而至以外,其他大部分是这次解聘的员工。司霄汉孤身一个被困在他的办公室里面,与外面失去联系。司凌云和保安都根本无法上楼,闻洁与司洪民急得团团转,不停问她该怎么办,她当然比他们更加焦灼,看看时间,已经将近三个小时,虽然司霄汉刚被堵在里面时曾打来电话,严格命令不能扩大影响,她也只能做出决定:“报警吧。”

辖区派出所的警察很快便赶了过来,司凌云向他们介绍情况,警察上去进行了问询,下来后对司凌云表示,供应商要求结帐,员工要求领取遣散费用,都是合理要,虽然将司霄汉困在办公室内不妥,但没有暴力行为,他们很难处理,只能让对方派出代表,尽量协商。司凌云与司霄汉通话之后,决定让他与供货商等债仅人谈判,而离职员工方面由她来处理。

三名离职员工代表坐到司凌云办公室内,他们昔日都对她恭敬有加,现在却一个比一个态度尖锐,措辞强硬,对于她提出的任何办法都一口拒绝,坚持要马上拿到工资及辞退补偿,不然绝不罢休。虽然有一个中年民警在场,其中一个叫刘扬的年轻员工说着说着还是情绪激动起来,站起身来伸手一挥,将她办公桌上的东西悉数扫落下去,那盆一直摆放在她桌面的豆瓣绿落到地板上,青花瓷盆应声而碎。

她再也无法忍受,站起身,“既然是协商,就请你保持必要的克制,不然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刘扬伸手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你以为你还是我们的老板啊,现在还敢这么嚣张,平时剥削我们还不够,到头来还想赖掉我们的血汗钱,门也没有,我要去媒体投诉,要去网上发帖,把你们司家彻底搞臭。”

警察上来拉住他,“坐下坐下,有话好好说,不许动粗。”他转而跟警察争吵,“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护这些有钱人。”警察无可奈何地说:“维权也得依法进行。”

一片混乱之中,闻洁气吁吁进来,“司小姐,我把现金取回来了。”司凌云点点头,“你马上拿到财务部交给汪经理,再通知在场的所有离职员工,去那边排队登记领取。”

这个变化来得太突然,站在她面前的刘扬呆了一下,又跳起来,“你明明有钱,偏偏扣着不给我们,要不是我们堵着不走,你还不肯拿出来,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司凌云并不理他,闻洁本来已经要出去,停下来恼火地说:“刘扬,你今天跳上跳下煽动同事也闹够了吧,司小姐好容易才筹到钱,你还想怎么样?”

另两个员工代表眼见发生转机,马上劝解地说:“刘扬,既然钱已经筹到,就不用再耽搁司小姐时间了。大家领钱回去过年是正经。”

“是啊是啊,闻秘书,不早了,我们马上去财务部吧。”

他们离开后,司凌云蹲下来,只见地板上的豆瓣绿已经被踩得支离破碎,完全没救了,她蹲在那里,一时百感交集。那个还没离开的中年民警颇为和善,看到眼前的年轻女孩子虽然全程保持镇定,现在终于流露出无助的一面,心中有些恻然,咳嗽一声,提醒她:“司小姐,我们还是上去看看你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司凌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谢谢。”

他们一起进了电梯上楼,司霄汉那边的情况比楼下要平和许多,债权人对他仍旧保持着客气,只是不肯轻易离开,要求定下一个具体的结账日期,而司霄汉的说服能力倒真不是吹的,一番长谈下来,他已经多少把他们说动了心,不再认为他会马上消失跑路。待听到司凌云上来说离职员工的要求已经得到满足,正在领钱离开,他们顿时都放下了一半心,求得一个保证后,声称年后再来,也陆续离开。

司霄汉和司凌云送走所有人后,回到办公室,从上午被围困,已经整整过去了近六个小时。父女两人各自坐到一张沙发上,精疲力竭,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哪来的钱给他们发工资?”司霄汉终于还是打起精神问女儿。

“大哥为了让我促成同仁里项目,送了一套房子给我。上周他母亲找我催交医疗费用,我把房子折价卖了,昨天才拿到钱,本来打算今天把卡交给她。只能先救急了。”

司霄汉怔了怔,“那边的医疗费你不用管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给她生活费用,她自己有积蓄,建宇个人账户上也应该还有不少钱,不能守着不动全指望我这边了。”司凌云没有做声。

“还有三天过年。只要年后同仁里项目重新开工,供应商那边恢复信心,我们再加大手头地产项目的促销力度,回笼资金,还是可以度过这一关的。房地产行业并不是没有那种上市失败,看似山穷水尽,可是不过一年之后就东山再起的先例。”

“董事长,我不是来要钱的债主,不用讲这些话宽我的心了。”

司霄汉一怔,“小云,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

她摇摇头,“我是您女儿,又是公司高管,跟您一起面对这个局面,无所谓委不委屈,我只是不想听那些励志鼓气的话了。”

“如果你对我丧失信心,还怎么支撑下去?”

“坦白讲,我对这个局面没信心,但我会撑下去,尽人事,安天命。”

司霄汉叹一口气,“小云,有一件事,确实是你可以做到的。”

她冷笑,“嫁给周志超吗?我劝您别把周绍德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一再修改设计方案,一直拖延不肯打资金过来,心里未必不是存着别的念头。”

“那是因为你迟迟不肯表态,在没有明确两家关系之前,他犹豫不决也无可厚非。”

“所以现在到了我挺身而出拯救世界的时候吗?只要我一点头,就可以让资金尽快到位、项目尽快启动,让父亲的公司保住,员工不至于在过年的时候被辞退,妈妈的房子保住,大哥的医药费不断掉……”她盯住父亲,“我要做的,不过是跟某个人结婚就可以了。多简单的事情,如果不答应的话,大概会对不起所有人吧。”

“这对你自己也好。”

“老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她站起了身,“这几天肯定还会陆续有人上门要钱,您暂时避一下,不要来公司上班。”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的。我也没有需要躲起来让女儿挡在前面的地步。”

“但是您不在公司,我至少可以推说您出去筹钱,争取尽快解决问题。”她哑着嗓子一笑,“我不是法人代表,他们不至于难为我,放心吧。”

到了除夕这天,打发走最后一批要债的人,顶峰大厦内并空空荡荡,除了几个值班的保安以外,员工都已经放假。司凌云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闻洁给她倒来一杯水,“司小姐,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她苦笑一下,“谢谢,闻姐,也辛苦你了,你回去好好过年吧。”

“你不走吗?”

“我坐坐再说。”

等闻洁走后,司凌云继续靠在椅子上出神。中央空调已经关闭,室内温度很低,她早已经手足冰凉,只能裹紧身上的长羽绒服。

没有连续数日的人声嘈杂,不必应付任何人,四周安静得异乎寻常,她的耳朵反而有些不能适应,大脑更是不能调整到放空状态。一片芜杂的思绪之中,浮现在她眼前的,居然是上一个冬天时的情景,当时顶峰正不计成本地举办盛大的周年晚会,一片花团锦簇之中,司霄汉、张黎黎夫妇踌躇满志,接受着员工的肉麻颂扬;司建宇、米晓岚夫妇带着冬冬,俨然完美的一家三口。盛筵华服,美酒佳肴,宾客如云,各种节目轮番上演,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一场狂欢似乎可以无止境地进行下去。

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而已,已经人事全非。公司不仅没能上市,反而陷入泥岸之中,张黎黎不知所踪,司建宇仍在昏迷状态,恢复健康的希望渺茫,曾经意气飞扬的司霄汉正想尽一切办法支撑公司的运营,越来越出现左右支绌的困窘。而她呢?她确实已经像她母亲期待的那样,在这家公司成了第二号人物,只是顶峰前景莫测,不再是过去那个被她母亲觊觎的公司了。

这里面的对比与讽刺来得如此强烈,她突然知道“恍如隔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确实,恍如隔了一世之久。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司凌云只当是例行巡查的保安,并没有在意,然而脚步停在了她敞开的办公室门口,她睁开眼睛,那里站着一个男人,竟然是久违的韩启明,他穿着全套西装,打着领带,手里拎着公事包。

“凌云,你还好吧?”

她皱眉,稍微坐起来一点,“韩律师,如果有公事的话,公司已经放假了,请年后再来。”

韩启明踌躇一下,“我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是吗?如果韩律师还想继续跟我在法庭相见,现在倒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你能轻易找到很多案子代理。”

“不,我来只是提醒你,你让经天律师事务所代理的那个棉纺厂兼并案子,侯主任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先是要跟我谈和解方案,后来多次失约,法院需要提交的材料一再拖延。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终审败诉。”

顶峰也拖欠了经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费和法律顾问费,近来侯主任几乎绝足不来顶峰,而且还将白婷婷频繁派往外地出差,不给她时间再跟进这个案子。司凌云已经嘱咐小伍盯紧一些,但是韩启明居然会过来提醒她,仍然让她感到意外。在她的目光下,韩启明倒是很沉着,只耸了耸肩,“别误会,我只是希望不管输赢如何,过程都要光明正大。”

“纠缠一个证据不全的案子,钻法律的空子,挖空心思把顶峰拖下水,说不上什么光明正大。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她逐客之意明确,但韩启明却没有走的意思,仍然站在原地,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然而最终他只是问:“你真的会跟周绍德家联姻?”

她更加诧异,“什么时候我开始享受明星的待遇,关于我的消息可以传得这么远,每个人都来过问我的私生活了?对不起,这跟你没关系,韩律师。”

韩启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还能保持这样高傲的大小姐姿态,我很佩服。不过,我当律师这几年,也算见识了一些商场沉浮世事变幻,这世界上并没有铁打的富贵,也没有永远的安乐。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征兆,发生得比所有人的想象都要快。”

“所以你想表达的重点是什么?”

“你生于富贵之家,习惯了你过的生活,有没有想过,一旦这种生活远离你而去,你过去的朋友不再搭理你,你只能跟普通人一样苦苦挣扎看人脸色拿一份薪水过活,你会怎么样?”

她冷笑,“你这是在关心我,替我设想将来吗?”

“我居然忘了,你根本不需要这些设想,你反正是有退路的。就算顶峰完蛋了,最不济,你还可以嫁给周某人的儿子,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无非就是那男人不爱你而已。在你们的辞典里,爱不爱反正并不重要。”

“她曾经是你的女友,陪你吃路边摊,冒着雨等公交车,拎着青菜去你在城中村的出租屋。你应该也爱过她,难道她付出近3年的时间,就只值得回你在这个时候赶来提醒她,她因为出生在那个家庭,所以有原罪,只要跟你分了手,就必定有一个悲惨的将来等着她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曲恒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司凌云愕然看着他,韩启明更是面色大变,“你是谁?你怎么……”

曲恒打断他,“我是凌云的朋友,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韩启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司凌云也摆了摆手,“请走吧,我可真没心情听你给我上人生课。”

韩启明狠狠盯了他一眼,再没开口,转身走了。等他的脚步消失在走廊尽头,司凌云并不看曲恒,“你的会计很敬业,上午来过,我已经跟她说了,你们园艺公司为地产公司做小区绿化剩下的那笔尾款只能年后再结,你也走吧。”

“我不是来要账的,我也告诉她,再不要来了。”

她干干地一笑,“这么说,她把顶峰内债主云集的盛况告诉你了。不知道顶峰会不会到那个彻底付不出账的时候,不过随便你。如果你想来继续跟我谈你的前女友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一样没心情听,那不关我的事。”

“凌云……”

她多日强撑镇定突然如同雪崩一般瓦解,一下爆发了,猛地站起来,“我已经跟你说了,我管不着谁怀了谁的孩子,我普渡不了众生,我当不了无私的圣母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听到这些你失望了吗?对不起,我从来就没有让所有人满意的能力,把你那些批评的话收起来走吧,我不想听。”说到最后,她原来沙哑的嗓子已经接近失声了,只能狠狠一挥手,“滚出去。”

曲恒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默默看着她,他的眼中充满了毋庸置疑的关切,在这样的目光下,她无法维持刚才那一阵盛怒,只能颓然坐下,艰难地说,“你还要怎么样啊,也想来跟我上课不成?我谢谢你们一个接一个来对我表示关心,不过我消受不了。让我清静一会儿吧。”

“我不知道顶峰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步,那天在阿风的酒吧,讲了很多混帐话,对不起。”

司凌云并不觉得安慰,疲惫地摇一摇头,“现在你知道了,是不是觉得我的情况比你怀孕的前女友更危急、更可怜,在等待拯救的排行上可以排得更靠前一些?”

“我没那么狂妄,凌云,我只是……对我讲过的那些话感到很抱歉。”

“不必特意过来道歉。这几天我听过很多话,一个比一个尖刻,还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骂,口水溅到我的脸上。相比之下,你说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了。”

曲恒露出震惊的表情,不能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你家里放你一个人撑在这里,你父亲和你哥哥呢?”

她不想解释,更没力气编理由,索性不说话,往椅背上一靠,两眼空茫地看着天花板,摆出不愿意交谈下去的样子。

“凌云,今天是除夕,你不能这样一个人待在公司里,我送你回家。”

“我说过了,我想静一静。我没事,不需要人陪,你也不必对我觉得歉疚。”

然而他没有离开,反而走了过来,坐在她的办公桌边,“我在广州工作的时候,认识了可可,其实我们算不上男女朋友那种关系。但她太年轻太任性,在这边又没有亲人,我确实关心她。”

“你一向很善良,我懂。不过,我帮不了她,我甚至摆不出一个像样的、能让你高兴的同情姿态来,再说下去,免不了更加暴露我的冷漠,你还是会看不习惯的。”

“你不需要摆任何姿态。她给我打电话,说她怀孕了,而周志超不肯跟她结婚。按她的说法,周志超是很爱她的,只是你父亲提议两家联姻,他父亲坚持他必须娶你,否则就会切断他所有的经济来源,把他赶出家门,一分钱也不给他。她逼得稍微紧一点,周志超索性就去了国外,完全不接她的电话。我急急赶回来,固然是不放心她,更多的是因为……我不想你轻率决定你的生活,嫁给一个不爱你、没担当的男人。”

她有气无力地说:“你多虑了,能够轻率决定生活也是一种特权,你看我现在坐困愁城,四面楚歌,前男友找上门来可怜我。我像是还拥有那个特权的样子吗?我做什么决定都会思前想后。你去关心她,我没意见,不要拉扯上我。”

曲恒突然伸手,将她一双冰凉的手拢进自己的手掌内,她吃了一惊,挣了一下,他紧紧握住不放,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她终于停留在了他的手掌内,涩然一笑,“当然,不管我怎么说,你都打定主意要同情我了。”

“我只是关心你,凌云。”

这句简单的话直接击中司凌云,她的眼泪扑簌簌成串地滚出眼眶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却狠狠挥脱他的手,“算了吧,你说过你理解我不管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完全是撒谎。知道你要回来,我想总算有一个朋友可以借个肩膀给我靠靠了。可是你根本不问我遇到了什么事,到底会做什么决定,第一反应就是马上来骂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跟关心。”

她越说越愤怒,胸中有积蓄已久的无名火气冲撞激荡,不想讲任何道理只想尽情发泄出来,可是又找不到一个途径,情急之下,她站起来用力推搡着曲恒,“出去,出去。”

曲恒紧紧抱住了她,她挣扎不开,终于伏在他的肩头失声哭了起来。

“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