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凌云一惊,回头只见一年多没见的弟弟司凌峰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愕然看着她,她不由得窘迫不已。曲恒放开了她,顺手扯出纸巾给她,她抹去泪水,“小峰,现在加拿大那边不是假期,你怎么还是回来了?”

司凌峰皱紧眉头,扫了曲恒一眼,没有回答。曲恒轻轻握一下司凌云的手,“我先走了,跟你弟弟回家过年去,回头我再给你打电话。”

曲恒走后,司凌云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时只见司凌峰仍站在那里,一脸怔忡不定。

“你想批评我的行为就直说好了。”

“姐,你跟爸爸支撑公司压力这么大,我为什么要批评你。只是,”司凌峰苦笑一下,“我进顶峰大厦的时候,正好碰上傅轶则出去,他肯定……也看到了。”

【我唯一能给你的,只有爱】

Chapter12

春节长假结束,顶峰大厦明显比节前要萧条一些。只是需要处理的事情并没有减少,裁员结束,重新分配工作,调整办公区域集中办公,空出来的那一层楼马上开始对外招租……司凌云逐一布置着日常工作,周志超大模大样推门进来,打一个呵欠,“我刚从美国回来,还在倒时差。这么早急着找我过来干什么,想我了吗?”

司凌云瞥他一眼,并不理他,等闻洁走后,继续对小伍交代棉纺厂兼并的案子,“你跟白婷婷商量一下。我已经约了老侯,叫他下午过来一趟,到时候我会好好敲打他,把利害跟他交代清楚,由不得他在这个时候装神弄鬼。”

小伍点头出去,周志超“啧啧”两声,“这是特意让我过来参观你的女强人风采吗?我可不吃这一套。”

“可可怀了你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周志超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出来,“什么怎么办,你现在就端出我爸钦点儿媳妇的架势来跟我闹,未免太心急了一点吧。”

“你爱造什么孽、欠什么债,那都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不过你跟她说,你父亲非要你跟我结婚,而我也缠着你不放,所以你不能娶她,这就很关我的事了。”

“我给她钱叫她去把孩子做掉,那傻妞不肯,发梦想嫁入豪门,非要跟我结婚。现成有你这么一个挡箭牌,我不用说不过去嘛。”

“豪门?呵呵,你自我定位还真高。其实你跟她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然,你爸爸会发发脾气,甚至会赶你出来,你们可能会过一段不那么风光的日子,不过孩子生下来,他也不至于一直跟你过不去,照样会跟你恢复关系,把你养起来,你也照样可以继续逍遥快活。”

周志超骇然失笑,“你以为你是谁啊司凌云,你自己都快无路可走了,居然跟我讲这个话。这算什么,故作镇定,表示你不需要求着我娶你吗?”

“我确实不需要。你爸爸前天约我吃饭,恳切表示了他的诚意,我可还没答应他。”

周志超突然警觉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凌云冷笑,“你看你装的满不在乎,到底还是怕你爸爸。”

周志超哼了一声,有些心神不宁,却还是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怕他?我怕的是麻烦。可可当然比你可爱得多,可是我还没玩够,不打算把自己绑死,更不想她跟我家老头子翻脸。你少管闲事,再拖一下,她自然会死心,乖乖去把孩子拿掉。”

“我说过了,不扯到我就不关我的事;既然已经扯到我,就由不得你了。”

“你什么意思?”

“我明天约了丰华的徐总谈同仁里项目,你爸爸很赞成我让你跟我一起去的提议。”

“我凭什么要跟你去?”周志超盯着她,冷冷地问,“我不去的话,你就要把可可的事告诉我爸吗?”

“用不着,你躲到美国去的时候,可可已经去找过你爸爸,你爸爸拿钱砸人的本事可比你强多了。”

周志超的脸色变幻不定,不知道是在庆幸摆脱了一个麻烦,还是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他再次问,“明天我要不去又怎么样?”

司凌云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那我就只好真的跟你结婚了。”

周志超呆了一下,随即捧腹大笑,“这可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顶峰内外交困,你只剩这条路可走,还偏要拿腔拿调,实在是可笑。想要我娶你吗?趁早来讨好我吧,不过看你的样子,大概实在不知道怎么取悦男人,在这一点上,可可能够好好给你上上课。”

周志超刺耳的笑声在办公室里回响着,但司凌云十分平静,看着他,既没有一丝不安躲闪,也没有恼怒,最多只有一点厌烦。在这个目光下,周志超没法继续狂笑下去,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你凭什么认为我非娶你不可。”

“不用赌气,你爸爸跟我谈得很融洽。我提到你这份调皮顽劣劲,他尽管不好意思,可也告诉我,他有治你的办法,百试百灵。所以你看,我只要点点头,你大概就是非娶我不可了。除非你不想要你爸爸的钱——不过看你连女朋友大肚子都不敢跟家里讲的怂劲,你真没这个骨气。”

“你以为我家老头子有多喜欢你吗?他跟你大概讲了不少动听的话,让你产生幻觉了。”周志超恶狠狠地说,“跟我谈的时候,他可要坦率得多。他不过是看中顶峰除了同仁里项目以外,还有一些土地设备,如果两家联姻拿过来,可以花最小的成本进军房地产市场好好捞上一把。而且你长得漂亮,学历高,遗传基因不错,做事这么能干卖命,也很适合娶进门当长工使唤。我想一想,反正他总是要逼着我娶一个老婆的,把你娶回去,既可以为周家赚钱,又可以让我白玩白睡,其实也蛮划算。”

司凌云仍然不动声色,“那些话你听着大概很过瘾很刺激,对我可不是什么秘密。你爸爸在同仁里项目上推三阻四,扯什么修改设计的接口,明摆着就是要进一步拖垮顶峰,然后趁火打劫。想娶我进门,当然就更是企图顺带多占些便宜了。倒是你,”她不屑地摇摇头,“这么轻易就跟人交心,迫不及待把你爸爸打的如意算盘全端出来。你爸爸叹气说你只是不够成熟,简直说得太委婉了。”

“我说出来你又能怎么样,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不成?少在我面前摆这个臭架子。真想嫁过来,你就得乖乖给周家当好媳妇。”

“虽然你没你爸爸那么老奸巨猾,不过有一点你跟他还是很像的,都把女人想得那么简单传统,以为我只要答应嫁进周家,收到一个周太太的名分,就会拿老公当天伺候,传宗接代兼当牛做吗。这想法,真是天真得可爱啊。”

“不然你想怎么样,你又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司凌云嘴角上挑,笑了,“你怎么会这么想?放心,真跟你结了婚,我会做一个贤妻,不辜负你爸爸的期望,好好管理你们周家那份产业,同时也好好管教你。不用这么瞪我,你爸爸绝对会支持我的,并且已经亲口答应把这个管教的权力转给我。”

周志超冷笑道:“想威胁我,门都没有。你可真是自视过高到了离谱的程度,居然会认为管得了我。我告诉你,没人能够妨碍我过我要过的生活。”

“人做不到的事,钱做得到。这话你肯定能理解,对吧。”

“我家老头子拿钱卡我这么多年,又怎么样?”

“那是因为他是你爸爸,最终下不了狠手。我可不是你妈,我也没兴趣给你这么大的孩子当娘。我可以保证,不管管的是什么,我的手都是不会软的。”

“我不想打女人,你可别逼着我破例。”

司凌云心平气和地说,“我劝你别动这个念头,我堂叔这人出了名的不讲客气,我挨你一下,他马上会让顶峰的保安把你揍个半死再叫停。不过你放心,我会送你去医院,好好照顾你。到时候你恐怕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你爸爸也只会更加认为我懂事识大体。”

“我只需要跟老头子说你心怀鬼胎,妄想嫁进周家夺取财产控制权,你就休想得逞。”

“你不妨去试试吧,不过你能跟他说什么?我可是只表示我会努力当个贤妻、当个好儿媳。想想你糟糕的信用纪录和你爸爸对你一向的评价,看他会认为你在胡扯逃避结婚呢,还是妄想狂发作了。”

“惹急了我,我马上去跟可可结婚。你一开始也说了,大不了就是捱一段日子,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往老头面前一放,他立马就得心软,加上我妈一哭一闹,他还有什么气可生,一样得认我回去。无非就是多了老婆而已,反正可可也不可能管得了我。你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哈哈哈。”

她莞尔,“晚了。一开始我给过你机会,哪怕你对可可表现出一丝诚意,只是怕你爸爸才不敢娶她,我也会成全你们。可惜你蠢话越说越多,我觉得可可拿你爸爸一笔钱走人,比嫁给你这样的人要靠谱得多。所以,你基本上已经没有机会去祸害她了。”

周志超气得面色发青,呼吸粗重,好一会儿才粗着喉咙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司凌云端起杯子,不紧不慢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我说过了,明天跟我一起去丰华谈同仁里项目。别再问凭什么听我安排这类话了,你不仅要听我安排,还必须表现得配合,准时到场,不许穿那些奇装异服。”

“我凭什么……”接触到司凌云嘲笑的神情,他打住,一时有些气急败坏。

“少安毋躁,安静下来听我说说。我们来做个交易,这段时间你听我安排,以后我就保证给你自由,让你在未来几十年里不必面对一个凶悍的老婆,可以继续花天酒地为所欲为使劲挥霍你家的钱,而且你父亲也不好意思硬逼着你娶谁。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

“不然的话,我们只好绑在一起死磕了。”

她眼神冰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周志超向来什么也不怕,此时居然也泛起寒意,他努力掩饰这个不自在的感觉,怀疑地看着她,“你要我去干什么?我完全不关心你们谈的那些破事,你要想让我跟你合谋坑我家老头子,那就更不可能了。”

“你听好了,我尽量讲得简单清楚。丰华参与同仁里项目,打的其实是跟你父亲一样的主意,想花最小成本吃掉顶峰。顶峰目前确实很困难,可是没理由让任何一方白白吃掉。”

周志超眼睛转动着,“所以你要带我去给徐总看,让她认为你已经决定嫁进周家,顶峰会偏向跟周家合作,这样她会给你出一个更好的价。”

“没有那么容易的事。丰华实力在你家之上;丰华的徐总更是本地出名的女强人,精明程度恐怕也在你父亲之上。你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只过去呆坐着就能暗示得她出高价。”

“那你要我干什么?”

“同仁里项目现在由三家合作开发,我现在要做的,不过是让你父亲和丰华早下决心注资启动同仁里项目,减少顶锋因为停工造成的损失。将来建成收回投资,也符合你家的利益。你在场,既能让你父亲知道你终于对做正经事有兴趣了,也能让丰华知道,他们再作梗也没什么意义。至于顶峰拥有的那些资源,丰华想要,你父亲也想要。”她嫣然一笑,“我只能告诉你,谁都最好别想着占现成的便宜。你懂了吗?”

“我不管那些。也就是说,做完这一切,你就不跟我结婚。”

“你们家那个豪门,对我根本没有吸引力;就算你断言我无路可走了,你也肯定不是我想走的路。顶峰是我家的公司,我必须为它尽全力。完事之后,我们自然各走各路。谁要坏我的事……”

周志超举一只手,“好了好了,那些话讲一次够了。现在我只问你,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的‘凭什么’还真不少。动动脑子好好想想,我没必要骗你,否则我根本不需要费事说这么多,直接嫁进你家就好了。”

他思索着,她也并不催他,顾自去处理手头的文件,终于他一咧嘴,重新痞气地笑了,“别的不说,让我家老头吃了闷亏以后对我闭嘴这主意听着还挺有意思的,我答应你。”

司凌云与周志超从徐华英办公室内出来,向停车场走去。周志超打着连天的呵欠,“这位徐总果然名不虚传,眼睛一扫,估计没谁敢在她面前玩花样,真亏了你家老头以前敢得罪她。”

谈话进行得还算顺利,司凌云心情也不错,“这又是你爸爸讲给你听的吧。”

“我跟他打听了一下,你昨天倒真没哄我,他分析丰华,跟你说得差不多。不过,你利用我的地方比你承认的可多一些,我一说到答应和你一起跟徐总谈项目,老头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马上说要快点启动同仁里项目,还让我早点跟你结婚,一起把这个项目做好。喂,我警告你,你可别玩得弄假成真的。”

她不屑地说:“放心吧,我比你更害怕玩成真的……”

周志超的手突然搭到她的肩上,颇为亲热地搂住了她,她一怔,“干什么?”

周志超笑嘻嘻地说:“我现在的身份应该是你正牌未婚夫,搂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你……”她正要发火,突然觉出不对,侧头一看,傅轶则正站在不远处,冷冷注视着他们。

“你玩我玩得够很,我要不回敬一下你,未免对不住你。”周志超带着恶意地笑,凑近她一点,以近乎耳语的姿势说,“你的前任未婚夫看起来是个很狠,你留下来好好对付他吧。这一场就算是我友情奉送的戏份,分文不取。”

司凌云嫌恶地拂开他的手淡淡地说:“下次谈公事,除了衣服要穿得正式以外,记得别洒这么多香水。”

周志超哼了一声,大摇大摆从傅轶则身边走过,上了那辆宾利,扬长而去。她走向她的甲壳虫,正要取车钥匙,傅轶则的声音冷冷飘了过来,“没想到你利用起男人来已经这么得心应手了。”

这个嘲讽来得无比尖刻,她却没什么可辩驳的,只耸耸肩,“你可以感到安慰,你是不一样的,不可能被我利用到。”

“不要以为你找到了退路,更不要以为你可以利用老周改变局面,他一样心怀叵测。这已经是一场围猎,顶峰逃脱不了被宰割的命运。你要足够聪明,就不至于把自己也摆上献祭台。”

“那我该怎么做?转过来跪倒在你脚下乞求拯救吗?我猜我要是真这么做了,你只会加倍鄙视我。”

“没错。本来我还尊重你眷念旧情,投入不了新的感情,虽然有点傻,也算情有可原。现在看起来,你看问题很透彻了,牺牲起感情来更不在话下。一个当园艺公司小老板的前男友,除了可以提供肩头让你靠着哭以外,没有其他利用价值,当然可以毫不犹豫甩掉。”

她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曲恒,这个时候想起他的名字,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同时马上意识到,她已经彻底厌倦了再去掩饰。

“他只是我的朋友,请不要用这种口气说他。”

他挑起眉毛,似笑非笑,“你21岁的时候可要诚实得多,现在居然用朋友来描述你准备丢弃的那一段感情了。”

残冬将尽未尽的时节,寒意依旧,空旷的停车场内风呼呼地刮着,积雪半融,有异样的萧瑟之意。司凌云静静看着傅轶则,这个男人挺拔如松,眉目英俊,不算明朗的斜阳照在他杂着银丝的头发,衬得周围一切都变得暗淡。隔着如此近的距离,他显得异常遥远,一瞬间她想到了他们的初次相逢,在那间酒店、在那个湖边、在他家……也许直到现在,对她而言言,他仍是一个陌生人。

“我唯一主动放弃掉的感情,是对你。”

“这又算什么?试着让我理解你所有的情非得已,体谅你做出的选择?”

她并不理会他的嘲讽,“记得我说不需要你对大嫂写的那些邮件做解释吗?我并不是漠然,那些邮件对我来讲,根本不是秘密。我早就看过。六、七年前,在你父母家里,我大嫂度完蜜月过来找你,我醒得比我下楼要早一些,听到了一段你们之间的对话。”

傅轶则皱眉回忆,“我们应该没说什么……”

他猛然停住,记起那天米晓岚突然没打招呼来了他家,他下楼去,她情绪激动质问他:“你跟我的小姑子在一起,是报复我在结婚前一周才通知你吗?”

他盯着司凌云,她的记忆显然与他停留在同一时刻,面无表情地继续说:“听了大嫂的话,我神经再粗也被勾起了疑心。我返回书房,看了你笔记本电脑里的邮件,得出了跟大嫂一样的结论。那个时候我太年轻、太……容易受伤害,当然不喜欢自己成为一件报复的工具被人利用。”

“于是你叫来了你所谓的男朋友。”

“是的,阿恒很无辜,我只是借他来保全自己的自尊而已。”

他久久看着她,仿佛要将所发生的一切重新串联起来。“那么后来你应该明白,我跟晓岚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晓岚突然告诉我她要结婚,这件事确实让我很惊讶,不过再一想,我也就无所谓了。她家境不大好,对自己要求很高,不再对我寄予希望以后,跟建宇兄结婚,是很明智的选择。”

“真的么?我大哥可不这么想。”她干涩地一笑,“而且你们之间不能说什么也没有吧。你喜欢自由的生活,负担不起她的感情,更不打算早早束缚住自己,所以拒绝了她;她也没闲着,一边给你写情书,一边和我大哥谈婚论嫁。再怎么不在乎的男人,在听到声称会一直爱她的女人突然钓到金龟婿,多少都会有几分不是滋味吧。刚好有一个现成的傻姑娘送上门来,让你证实你的魅力依旧没人能够抵挡……”

“你居然没有想过,你当时那么美,表面倔强,又那么脆弱迷茫,男人对你产生欲望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对,欲望这词非常恰当。不过我当时很幼稚,不够理解男人的欲望,受不了被人利用,不管拿我来证实魅力也好,还是打发去外地工作之前的那一点空当也好,其实都一样——我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去想问题。要到后来,我才慢慢想清楚,我过分看重自己单方面的感受了,你不应该因为我爱你就对我负有什么责任,任何人都没有义务用爱回报爱,如果在某个时候一厢情愿爱了,就得愿赌服输。”

“所以你决定不再爱了。”

“我不是我大嫂,不会固执于得不到的爱不肯放手。当年我不过是不愿意认输,那个幼稚的举动能让你在五年以后还记得我,我完全没有想到。你看,我曾经爱过你,在最短的时间里被你征服过,就这么简单。别再把我看成潇洒任性需要你继续研究、征服的女人,我不是。”

“你既然隐瞒了这么久,怎么突然一下坦白了?”

“我没有刻意隐瞒,只是不愿意再去回想。不过,一个谎言绵延下去,总是需要更多谎言去弥补;建立在谎言之上的一切,再怎么看似完美,也有一天会轰然坍塌,比如我大哥的婚姻,比如我跟你之间的关系。”

“所以从跟我重新在一起开始你就决定了,你不会动感情。”

“有那样一个开头,我永远不可能放任自己再爱上你。我以为不动感情是个好主意,既避免伤害,又可以享受到游戏的乐趣。不过我还是错误地估计了自己跟你这样的高手玩游戏,实在太危险。我们有很多开心的时刻,可是更多时候,我们之间的相处是一种没有止境的较量,加上各种利益牵扯,我受不了,累了。到大哥出事,我……”

提到司建宇,她一下哽住,一时说不下去了,风从他们中间浩荡呼啸而过,仿佛可以抹去一切,带走一切,然而又只是径自而去,留下了一切。她拢紧被风吹开的大衣,调整好呼吸,笑了。

“我确实不是当年那个骄傲的、什么都不愿意解释的女孩子了,不过我也不会扮可怜玩悲情。希望我的坦白能得到你的体谅,我不要求任何超乎商业准则之上的怜悯,只求用一个平和的心态对待同仁里项目的合作,就这么简单。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可可说她打算去把孩子打掉。”

接到曲恒打来的这个电话时,司凌云正在开车送司凌峰去机场的路上,他并不想当着弟弟的面谈这件事,“阿恒,那是她自己的决定,谁也管不着。”

曲恒的声音有几分气恼,“如果不是你指点她去见周志超的父亲,她怎么可能做出收钱打掉孩子的决定。”

“不然你觉得她应该怎么做?”司凌云反问。

曲恒停了一下,轻声问她,“凌云,你是不是真的想嫁进周家,所以让可可拿钱走人。给你让出路来。”

这句话甚至比那天他在阿凤的酒吧里对她直接的责难来得更刺心,她直视着前方,疲惫地说:“我没什么可解释。每个人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你要指责就指责吧。我在开车,挂了。”她摘下蓝牙耳机,丢到中控台上,坐在副驾座上的司凌峰不安地看着她:“姐,出了什么事?”

“没事啊。”

“我是说,你和曲恒大哥……”

“他是我的朋友,最善良的好人,所以免不了会看不习惯我的一些做法。没人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赞许认可,这没什么。”

司凌峰默然,司凌云瞥他一眼,笑道:“我真不喜欢你这个忧心忡忡的表情,你可是阳光美少年,来,给我笑一个。”他勉强一笑,显然心神不宁。

“别再为顶峰担心了,昨天我们谈了那么久,我都跟你说清楚了,顶峰没有度过危险,可是同仁里项目有望马上重新启动,有丰华合作的招牌打出来,供应商会一步步恢复信心。慢慢来,会好起来的。”

“我更担心你姐,你完全不肯跟我谈你感情上的事。我一问你,你就扯开话题。”

“你也决口没有提起小艺。”

“因为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已经分手了,是我提出来的。”司凌峰的语气平淡,司凌云却十分懊悔:“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件事。”

“没什么,姐姐。她说她想跟我在一起,甚至愿意偷偷跑出去结婚,可是她父母给了她很大压力。她摇摆不定的时候,我非常难受,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没有一点意思。那天给你打完电话之后,我总算知道,我过了快二十年安逸日子,是时候面对现实了。”

她会想她失败的恋爱,知道最初付出全部热情却要面对幻灭的滋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弟弟才好,只得腾一只手拍拍他的腿。他握一下她那只手,“我没事的,姐姐。”

“别硬撑着。”

“在你面前,我不用着撑。出国之前你跟我说,成人世界有种种讨厌的地方,做好准备面对很重要。我没把你的话听进去,根本没有准备,而小艺一直生活在她妈妈的保护下,更加不可能有准备。再拖下去,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这个决定是对的。”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没有对错可言,不管做什么决定,我将来都有可能后悔。”

“不要这么想,小峰。姐有体会,后悔是最折磨人、也最于事无补的情绪。大哥刚出事的那一个月,我不停的问自己,如果当初我在任何一步上做过不同的决定,也许就不会有这样一个结果。”

“姐,这件事你没有责任,你千万别这么折磨自己。”

“是啊,再怎么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了。任何决定一经做出,人生就已经翻开新的一页,你既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也不可能让时间倒流。不管做了什么决定,我们都得尽力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好好过接下来的生活。”

司凌峰看着前方,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姐,我会记住你说的这些话。”

姐弟两人一时都沉默了,这时车子已经驶进机场,司凌云停好车,和司凌峰一起进航站楼。司凌峰换登机牌,托运行李,一转头,没有看到司凌云,他正不安地四下张望着,她提了一大袋东西跑过来,微微喘息着,“居然忘了买一些你最爱吃的东西让你带过去,好在机场有特产商店。咦,行李已经托运了吗?”

“我拎着是一样的。”他接过来,眼圈已经微微泛红,掩饰地笑道,“姐,我读中学的时候,你回回都是提一大袋食物过去看我,弄得门卫都记住了你,隔多几天没看到你,就会问我,你那个漂亮姐姐怎么还不来。”

司凌云也忍不住笑,“好像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多快,你都已经去国外读书了。”

“你偏要赶我走,我要能留下来多好,我至少可以帮你……”

“不,小峰,你回加拿大以后好好上学,就是帮到我了。记住,你是去念书,不是去享受,不要有负罪感。我们都做自己该做的事,生活才能回到正轨。”

“可是,我不放心你。这次回来,我觉得你真的变了很多。”

她抚了一下面孔,苦笑道:“我老了吧。”

“不。姐,你以前那么骄傲,那么意气飞扬,从来不肯受任何委屈。可是这几天妈妈冷着了脸唉声叹气也好,旁敲侧击冷嘲热讽也好,你都不跟她争吵。甚至大哥的母亲打电话过来骂那么难听的话,非要说是你断了大哥的医药费,你也不辩解不反驳。我不想看到你承担这么大的压力,还要委曲求全压抑自己,更不想看到你因为背负他们的期望,就觉得必须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

司凌云没想到司凌峰留意到了这些细节,她呆了一呆,“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峰。妈妈这个人一向把钱看得很重,股票赔了之后,她跟爸爸吵闹不休,我不想管他们之间的那本烂账,所以她说什么,我都懒得接口;至于大哥的妈妈……”她摇摇头,“她只是个糊涂老太太,不敢跟爸爸闹,就来和我扯皮,我犯不着花力气跟她计较。”

司凌峰固执地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我要你永远保留从前的样子。”

“嘿,你这傻孩子。”她强忍着心酸,抬手摸摸他的脸,“放心吧,我只是懒得理他们罢了。至于他们有什么要求,那是他们的事。唯一能让我无条件满足要求的人,只有你。过去以后,不许节省刻薄自己,平时打打工可以,但别超时工作,家里经济再紧张,也不会断你的学费跟生活费的。”

“你总把我当成小孩子。我都说了,这次回来的机票钱是我打工赚的,以后不用给我寄那么多钱,而且我打算暑期去申请一份全职工作,做得好的话,可以赚到一年的学费,钱的事情你不用为我担心。”

她点点头,“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进去吧。”

她送他到安检口,突然不想继续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她轻声说:“小峰,这次你回来,家里总算过了一个像样的年,我真的很开心。我还要回公司,先走了。”

她只走出几步,他便追了上来,从后面抱住了她。在他小时候,她做作业或者看书,他时常蹑手蹑脚走过来,而她也佯装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等他用胖乎乎的小手蒙住她的眼睛,或者抱住她的肩膀跟她捣乱,她才做出吓了一跳的样子。等他长大之后,姐弟两亲密归亲密,却再没有这样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