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终离世

翌日一早导师开会,习萌一觉睡过头,没去。

醒来后,想起此事,四处找手机。

顾璃上班去了,岳桃坐床下,对着电脑设计文本,见她有气无力地爬下床,扭头问:“小胖,你中午吃什么,我帮你带。”

“嗯…”习萌停止找手机,迷糊地思量片刻,“我想吃鸡丝面,再加一个虎皮鸡蛋。”

“好。”岳桃起身,拿起桌上的小钱包朝门外走,“你待会量量体温看烧退了没。”

…啊?她下意识摸额头,又发烧了呀?

脑子里咣地一下,猛然间回想起昨晚的情景,立刻产生出一种被硬物当头砸中的晕眩。

承了他一份人情不是么?

有点蛋疼呢。

终于找到手机,在包里,还剩一小点电量,八个未接来电,一个是同课题的小伙伴,两个是罗美君,五个是…莫迟。

呃…昨天去看裴裴,进病房前调了静音。

她一下忽视要找导师报备缺席的原因,当即回拨过去。

一直响到自动消音。

她想想,撰写短信发送:昨晚不小心睡着了,忘和你联系了[吐舌头]

发送成功,转而打给导师,再接着是罗女士和小伙伴。

大学四年,如果一定要说出一个关于自己的转变,那么,她的第一反应不会是笼统的一句——“我长大了,我比以前成熟了”,而会是具体到一个要点——“我学会报喜不报忧了”。

她没有将感冒发烧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告知罗美君,交代未接电话的原委时用的是和莫迟一模一样的说法:早早地睡着了。

不算撒谎,的确属实。

吃过午饭,服了药,她不想碰电脑,爬回床上很快就又酣睡过去。

一觉清醒,下午三点。

洗漱完毕后的第一件事是查看短信回复,结果短信没收到一条,倒是又多了两个未接来电,是裴妈妈沈芸。

不知为何,她一颗心突然跳得猛烈,放在通话键上的食指迟迟不敢回拨。

一咬牙,触碰,电话接通。

周围的声音一瞬间都迅速远去,只剩下沈芸苍老悲切的急招:“小胖你快来医院,裴裴怕是要熬不过去了…”

裴裴的整个放化疗过程最终以无效告终,她在他们走之前睡下了,却在他们走之后恶心呕吐,全身疼痛,甚至出现严重气喘,习萌在病房见到她,她已经离不开吸氧管。

她知道她很累,她想自私一下,求她再坚强地挺一挺,可是她张不开口。

裴家来了几个之前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亲戚朋友,听说裴裴病危,自动自发地从南湘周边赶来,即便没说什么,意思却都摆着。

习萌忽然想起奶奶过世时的场景,也是这样,一股脑地聚在一起,人还没走就好像已经做好准备后事的打算,抱着来见最后一面的想法。

不不不,不会的,不会是最后一面,她还年轻,生命不会就这样戛然而止!

沈芸将她和陈燃一同看做裴裴最好的朋友,五点多,陈燃翘班姗姗来迟。

她和陈燃坐在外面的走廊,裴裴的两个堂姐在里面,他们不方便在场。

陈燃问她:“烧退了么?”

她难过得发不出声。

对面,沈芸哭倒在裴爸爸肩膀,嘴里喃喃:“让她走吧,太受罪了,走了就解脱了…”

解脱了么?

习萌抓着自己的短发,难受地死死埋下头。

她不想她走,不要她走…

可生与死并不是她想不想要不要的问题。

她变成一只鸵鸟,久久抱着脑袋一声不吭,仿佛这样时间就不再转,周遭的世事就不会发生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沈芸喊她进去,说裴裴要见她。

她鼻子是堵的,看见裴裴脸上的吸氧面罩,大概是心理作用,更加感觉呼吸不畅。

裴裴说不了话,因为她没有力气去抵抗面罩内部的压力。

她只是勉力睁开眼睛看着她,用一种流连眷恋的眼神持久地看着她。

那目光好似在说:别哭,瞧你这出息。

习萌抹抹眼睛,哽咽不止:“我没哭,只是今天面部干旱,需要雨水滋润。”

裴裴嘴角微弯,幅度很小,但还是被她透过面罩一眼捉住。

她咧嘴,又哭又笑的,丑兮兮。边吸鼻子边说:“裴裴,我们约好大学毕业旅行还要一起的。”

裴裴无声凝望她,眼皮沉重。

“你说你想去西藏,不管是什么线路,只要能一路到拉萨,还记得么?”习萌一抹脸,微笑,从包里拿出一张处理过的照片,“你看,这是我们两个在布宫的合影。”

照片里,布达拉宫巍峨矗立于红山之巅,她们两人以其为背景,嘻嘻哈哈地摆出一个搞笑造型。

“我之前学ps练手时p的,功底还不错吧?”她眼睛红红的,“你看,专业技能没有白学呢,以后卖零食做线上生意,广告图至少可以自己设计,完全不用愁。”

“在朋友圈偶尔打打广告宣传一下我的零食铺子,包包邮,促促销,只要不刷屏,应该不会讨人厌吧?”

深吸气,把眼泪忍下去:“裴裴,不用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我发誓。”

她看见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低头擦擦眼睛,再抬起时,又是一笑:“我会经常去看裴伯伯和沈阿姨的。”

所以,你放心地走吧,我和他们一样,也放你走。

她瞧见裴裴眼角滑下一颗泪。

她知道她也在忍着不哭。

当她真的走了,所有人都泣不成声的时候,习萌反倒安静下来。

她一个人默默走出住院楼,陈燃在后面跟着,听着她不时吸鼻子,每吸一下,身体就会打颤。

她一路走,一路走,看得出,毫无目的和方向。走出医院后门,也不看路况,好似什么也听不见,径直过马路。

车辆疾驰,陈燃伸手用力拉回她,因为惯性,她扑在他怀里,两人一起后退至人行道。

直到抱着她,陈燃才看见她满脸交替的泪。

“小胖…”

他低头看着她,国槐繁茂的树影模糊远处的视线,看上去好似在拥吻。

车内一双凌厉的眼眸,寒光乍现。

傍晚因报价屡遭泄密一事找陈燃私聊,白松说他请假,理由是家中病人住院。

只是无意识停在这里,是怀疑,是验证猜想,还是其他,他无从考究。从习萌骗他昨晚在睡觉,到知晓陈燃来了医院,再到习萌的手机又一次拨打不通,所有的耐心都宣布告罄。眼下,更无必要再责怪自己的不信任,她不值得他信任。

黑色轿车从停车区域驶离,毫不留恋地飞驰而去。

影影绰绰的昏暗中,习萌被陈燃捧着脸。

“小胖,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她解脱了,她再不用受苦受难,离开对她而言是好事。”

“可我再也看不到她了。”习萌泪水横流,声音沙哑。

“如果能让在意的人不痛苦,我宁愿自己痛。”他一字一句,眼白泛起红血丝,“相信你自己,你可以扛过去。”

习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良久,身边经过一个又一个路人,她哑声问:“昨天下午,裴裴跟你单独说了什么?”

陈燃敛瞳,表情微微不自然:“没说什么。”

“你告诉我!”她挣脱他,倒退一步,脚后跟碰巧抵上树干,脊背一靠,将全部支撑力依靠于国槐树,“你们有什么秘密我不能知道?和我有关对不对?”

陈燃握了拳,垂下眼睑注视她:“对,和你有关,也和我有关,你真的确定你想听么?”

“为什么不?”她倔强昂着头。

陈燃心一横:“她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如果…如果将来你和莫迟分手,只要我欠的债都还清,就可以追你。否则,我们永远只能是朋友。”

“…”

她知道,她就知道!她让她什么都不要再想,她怎么可能真的听话,她会接着想,会想很多很多,多到连她和陈燃的事都一并操心上。

傻瓜,大傻瓜…

她顺着国槐不粗不细的树干蹲坐而下,四肢冰冷,额头又开始作痛。

陈燃也蹲下,递纸巾给她;她接过,慢慢擤鼻,眼泪静静流淌。

陈燃鼓足勇气:“小胖,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她一呆。

陈燃胸腔缓缓起伏,沉默的等待中,他听见自己几乎炸裂耳膜的心跳。

她抬眸看他,一张哭花的脸,面无表情,用一种求知的口吻询问:“我们从未开始过,何谈重新?”

心跳逐渐恢复平静,仅这一句,便已足够死心。

习萌扶着树干站起身,转身前行。

他依然不放心地跟随。

习萌重重闭了闭眼,拿袖子随意抹了下湿漉的眼周,侧身看他,表情漠漠:“我去找我男朋友,你也跟?”

裴裴,对不起,我和他早就回不去了,你的这份苦心我只能辜负。无论莫迟将来会不会不要我,我们现在都应该走出过去独自寻找新生活。

陈燃沉默一瞬,抿唇:“我送你上车。”

“…随便你。”习萌也不去坐公交了,直接招手拦的。

打开车门,抬腿正要坐上去,陈燃在身后叫住她。

她回头,默然看他。

“我们是朋友,对么?”他立在马路牙子上方垂眸凝视她,神色平淡却认真。

习萌表情松弛下来,郑重点头:“对,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第86章 短分离

小楼里乌漆墨黑,一进门,看不见丁点光亮。

习萌起先吓一跳,稍稍回神,才想到去摸玄关口的电灯开关。

灯光骤亮,她些微不适应地眯起眼睛,抬手挡了挡。

慢吞吞往里走,开一盏,再返回去关一盏,直到行至楼梯口,右手边厨房和餐厅的方向,明亮的光线穿过门洞,在走廊光洁的地板投下一圈亮白的光影。

她摸出口袋里的纸巾擤了擤鼻子,一步步走过去。

他在干什么?做宵夜么?

出乎意料的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高脚凳,安静凌然的背影笔直如松。

他没有换居家服,白衬衫的两只袖口挽至手肘,一并拄着桌面,露出线条流畅的两节手臂。

她脚步声不轻,按理说他应该知道她来了,可他背对她,并未回头。

快步上前,她在他身后轻轻环抱住他,双手圈在他精瘦的腰间,脸颊贴着他硬硬的脊背。

她感觉到他微微地一震。

他硬朗的身体散发丝丝热气,她渐渐感到暖,眼泪啪嗒啪嗒顺着眼角流淌,浸润他簇新的白衬衫。

裴裴担心她和他走不长久,在这个疲惫的夜里,她突然好没有安全感。

躲不开死别,她不信还会再经历生离。

“阿迟。”她声音微哑,小可怜一样,“说你喜欢我。”

怀里的身体绷得更紧。

她在他腰上一掐,奈何肌肉紧致,硬邦邦,根本掐不出肉。

“快说你喜欢我。”她不敢轻易说爱,她觉得自己很容易满足,不奢求能完全撬开他硬如磐石的嘴巴,只要能松开一点点,一点点就足够。

可环在他腰间的双手突然被他掰开,她听见他近乎冷漠地一声嗤笑,很轻:“我为什么要说?”

她倏然睁眼,只当他又在傲娇别扭,不管不顾地贴在他身后想要摆脱他的桎梏继续牢牢抱紧他,可他明显是用了力的,她挣不开。

她和他较着劲,被握住的手腕渐渐感到发疼。

“你干嘛呀。”她隐隐感觉不对劲,吸了吸鼻子,嘴唇一瘪。

他似乎是没了耐性,忽然向后甩开她的两条手臂。

她在毫无防范之下,因着被甩的冲击力而脚跟不稳地后退半步。

“莫迟!”她有一丝心慌,终于察觉周遭的磁场存在异常。

嘎吱一声,有什么东西猝然一响,然后撞击着摇摇晃晃。

她心惊地向前靠近,视线自他背后越过,才发现他其实是在喝酒。一只捏扁的啤酒罐躺倒在桌面,像躺尸的残兵。

他手里又重新拿起一罐,开启了拉环。

额前的碎发略显凌乱,漆黑的眸低垂,表情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