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果自知失言,又道:“你也别觉得不舒服,你也送过我不少礼物,我不过是回赠而已,何必多心。”

“我从来没想过把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说完江晁转身离开。

成果站在原地,半天才转身,也回到人群,端了杯饮料和人聊天。

江晁仍有些气不平,恰巧那位刚回国的同学走过来,这同学大学毕业就出国并不知道江晁和成果的关系,但是成果他却是认识的,他们在一个城市,华人学生圈子小,又都是学医的,基本转几个弯就都算认识。

“成果不是大我们几届的师姐吗?怎么也过来了,哦,忘了,忘了,好像出国前和你一个医院吧?她又回医院了吗?”见江晁摇头,便压低声音道,“估计也不好回去,我听说本来是进修一年就要回国的,可她为了留在美国和医学院的一个未婚大龄教授好上了,闪婚,拿下身份,就再不理国内医院那头。”

江晁当然知道这些事情,成果当时几乎断绝了和国内的任何联系,包括他。

“不回来医院也未必是坏事,就现在这种医疗情况和水平,外资医院难道不比我们这些医院好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好结局,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呢?”

同学话里有话,江晁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成果腰上的伤疤。

“你了解她?”

同学看着江晁,突然不怀好意笑了,说:“怎么?手里的礼物是她送的吧?成果对你有意思?”

江晁不置可否地看看纸袋,说:“有什么就直说吧。”

同学四下看看,才道:“我就姑且一说,你就姑且一听。你知道那教授为什么五十多还未婚吗,当然这在美国很正常,但是这教授却是真不正常,他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据说有一次有小偷偷他东西,他几乎把人打死,幸好律师厉害,辩护胜诉,免了进监牢,只赔了些钱。但是这也都是大家传的,谁也没见过真的,毕竟教授除了肌肉发达些外表也还是个谦谦君子。”

江晁感觉自己的心被吊起来,成果到底发生了什么,结婚、离婚、回国、伤疤。

同学继续道:“成果和教授的婚礼我没参加婚礼,但是有同乡去了,说成果很漂亮也很满足,笑话,成果能不漂亮吗,那也是当时院花啊。婚后成果还在学校里上课,大概是那之后后两三个月头上,我去旁听一门课,她也在,脸颊有一块乌青。咱们男生打架都知道,拳头打在脸颊上可不就是乌青吗?刚开始成果试图遮掩,但是后来几乎总有这样那样的情况发生,后来终于遮掩不了,那人把她打得住了院,好像是动刀子了,之后,成果提出离婚诉讼,因为婚姻时间不长,难免不利于她,但是她请了个好律师,自己脑子也有数,之前的伤都有医院记录,打了一年的官司,赢了笔丰厚的财产,离了。”

“离就对了,不离,指不定哪天就没命了。”最后同学总结道,“你心里有数就行,什么意思,心里掂量着看。”

江晁觉得自己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心底一片冰冷,如此骄傲的成果,如何在异乡扛过来这些痛苦和伤害的,怪不得她对身上的伤痕反应那么激烈,这样近乎屈辱凶险的经历大概会成为她不愿想起却又时时侵袭的噩梦吧。

一份纠缠

聚会后人散,江晁喝了酒,大家正想着怎么回去,江晁盯着成果,说,谁没喝酒帮我开一下车。成果感受到江晁的目光,避开了,拿包要走,有人拦住,说代驾来了,搭车走吧,江晁向前几步,说,成果跟我顺路,我带她走吧,先送她,再送我。

一番吵吵嚷嚷后,众人都上车,互相道别,江晁和成果坐在后座,代驾转头问,去哪里?江晁说了一个地址,是成果的公寓。

车到公寓,成果下车,江晁也跟着下来。

“我送你上去。”

成果转头看江晁,面无表情地说:“我没喝酒。”

“我喝酒了,口渴。”

成果看江晁半天,转身走,江晁回身到车旁,取出几百元给代驾,说不用找了,你回吧。那司机接过钱,暧昧一笑,说声谢谢先生小姐,便溜走了。

成果冷言道:“代驾走了,你怎么回?”

江晁低着头,答非所问,道:“小果,你为什么回来?”

成果一愣,脸上立刻青灰一片,她今晚看见那美国同学就知道秘密守不住的,果然江晁是知道什么了。

“你想来安慰我?我不需要。”

“小果,你怎么就那么骄傲,什么都不说,你早说,如果你早说,我去美国宰了那丫的!”

“江晁,你还是那么冲动。”

再次进到成果的公寓,江晁想起以前的事情,她为了出国冷酷地和他分手,她享受完他的爱情转而为了绿卡投入别人的怀抱,他恨过她,可是与今天他知道的相比,都变成不足挂齿的小事情。

酒意上来,江晁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成果,他曾经心心念念珍惜的宝贝,却被那个美国佬儿打得支离破碎,他捧着头,虽然知道这些都与他无关,但是想到那样可怖的事情,还是忍不住颤栗。成果胳膊上细碎的疤痕,腰上的刀疤,像无数小针扎痛他的头。她选择狠狠地离开他,他心甘情愿同意分手,是希望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希望她过得好,可是,她过得并不好,难道是他放手错了?

江晁突然拉住成果的手,急切地脱掉她的衣服,成果知道他要干什么,拼命压住衣服,江晁仗着力气大,几乎得手,成果突然蹲在地上失控地哭出声来。

“江晁,你非得要看到吗?我告诉你,我身上有伤,比你之前看到的还多,你难道就是要看这些吗?”

江晁也蹲下来抱住成果。

“小果,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并不是看你的笑话,你的这些伤,有的会慢慢变浅,难看的美容手术也能除掉,我知道真正的伤不在身上,而是在你心上,你现在已经离开那个混蛋,已经安安全全地在自己的国家,我希望你好起来,真正地好起来。”

成果渐渐地越哭声音越大,江晁扶着她起来,把她抱在怀里,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安抚。

这一夜,江晁没有离开。像只带刺红玫的成果卸去骄傲的刺以后,软弱地像株藤萝,攀附在江晁身上,好像只有他的臂膀才能使她安静稳定下来。起初,成果则扯着他,呜呜咽咽地哭,渐渐地哭声停歇,突然又要酒喝,未果,又哭,最后累极,缩在江晁的怀里沉沉睡去,从头到尾关于伤疤没说一个字,江晁也没再问,只是搂着她,那应该是个痛苦的经历。

江晁几乎整夜未睡,他一下子想到成果遭受暴力的情景,一下子又看到成果沉静的睡容,心里烦躁起来,到天明时分才实在忍不住打一个盹,可再醒过来天已经明晃晃的,抬手看表,十点多,也亏是今天周末,没班儿。身边没人,他身上盖着羽毛被,热烘烘的,衣服还是昨天的衣服,衬衫西裤地躺在干净的被子里,这倒让他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跳下来。

成果的精神与昨晚判若两人,穿着轻软的居家服,正在阳台上闲适地浇花,见他出来,手指掠了掠额前的碎发,嫣然一笑,指指桌上的早饭,说,我去热热,都凉了。

江晁几乎没见过这样温柔体贴的成果,不禁有些讷讷。手机响了,是短信,宋司歌发的,问他想吃什么菜。短信犹如一盆凉水洒到头上,江晁彻底清醒,他还有宋司歌,他答应晚上吃宋司歌做的饭菜,他和成果已经不可能再有关系,尽管他和成果什么都没干,但是一夜宿在她这里,两个人躺在一张榻一床被子里,即使情况再特殊,这事终归不是件可以说出口的事情。

成果端着粥从厨房出来正看到江晁穿上大衣,心知他要走。江晁抬头见成果不说话倚着厨房的门框幽幽地望着他,一时无措停下手里的动作。因为见识过果敢艳丽的成果,眼前忧郁脆弱的成果更让人心痛,江晁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说出口。

“我恐怕…得走了。”

“昨天喝那么多酒,不喝点儿粥,胃里会空得难受。”成果不留他,却眸光一闪垂下眼睛说出浅浅的关心。

“恐怕没有时间…”

“粥熬了很久。”成果侧歪着头,手无意识地搅着锅里的汤水。

江晁沉默,也心软。

正在此时,手机又一声响,江晁匆匆瞟一眼,仍然是宋司歌,大概是等不到江晁的回答,自己写了几个菜,问他行不行。只那一眼,江晁便心生愧意,对宋司歌的负疚和罪恶压过对成果的怜惜,刚要下定决心拒绝成果,谁知成果先说了。

“你有急事就赶紧走吧。”

江晁听得此言似乎被特赦,但成果的乖巧又让他心里生出对她的内疚,忙匆匆掩饰道:“今天确实有急事,过几天天再来看你。”

成果点点头,表情却是凄楚落寞的,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的。”

在超市门口接到宋司歌,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江晁说太多了。宋司歌走到他前面转头一边倒着走一边指他的眉,说,你看你值班一夜没休息好,可不是要好好补补吗?江晁想到昨夜的混乱,脸上一热,匆匆几步超过宋司歌,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吃饭的时候宋司歌突然问江晁看了礼物没有,江晁愣住,他早已把这茬儿忘了,宋司歌送的礼物还扔在车上。

“不是还没来得及拆吧?”宋司歌嘟着嘴问。

“怎么会呢,拆了,很喜欢。”江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撒谎,可在他想出办法前谎言已经说出口。

“真的喜欢?”

“真的喜欢。”江晁使劲点头确认,“哎,想不到你做这红烧肉的手艺真不错。”

宋司歌低头,她很清楚江晁是在叉开话题,他没拆,根本就不知道那礼物是什么,可是他为什么要骗她,没拆,也用不着说谎吧。

当天江晁在车上找半天没找到前几天宋司歌给他的纸袋,凝神想想,大概那天等代驾时大家在车上瞎起哄挤来挤去把纸袋挤出去也未可知。只是这样他就真不知道宋司歌送他的礼物是什么了,幸好宋司歌也没再追问。

宋司歌面试结束,大剧院对她的表现好像很满意,那位歌唱家还特意叫住她跟她握手说欢迎她来大剧院,这样的讯息应该是没问题了。江晁知道这个消息后,拉着宋司歌出来庆祝,说这次是一定要去米其林餐厅的,宋司歌也高兴,两个人兴高采烈在晚高峰的车流里堵了两个小时赶去吃饭。

中间江晁出去,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几声,等他回来,宋司歌指指手机,江晁摁了按键,一瞬间脸色变了变,凝神几秒,然后随手放下,冲宋司歌笑笑,片刻后恍若没事儿似的四处看看,看到某个方向时,眼神定了定,即可收回。后半程的江晁有些不在状态,宋司歌说了几次话,他都没接上来,不像平日里的口齿伶俐,后来,宋司歌也不说话,安静吃完盘子里的食物。起身去洗手间回来见江晁坐着吸烟,江晁很久不当她的面吸烟了,宋司歌眼尖,看见自己的盘子被挪动过,杯子也放到左手边,她向来习惯在右手边放水杯。江晁的情绪已经不如初时高兴,甚至是忧思,等宋司歌一回来,猛吸两口香烟摁灭,叫来服务生结账,然后搭着宋司歌的肩一起走出餐厅。

成果在餐厅的另一头放下手里的杯子,望着江晁和那么个嫩得水样儿的姑娘并肩走出去,忍不住咬唇。她已经三十岁,听说那姑娘才二十出头,长相漂亮是漂亮,但也不至于多么扎眼,可是好年轻,皮肤水当当的,让人嫉妒,她比江晁大两岁,又比这姑娘大了近十岁的差距,几乎是两代人。

某天半夜,江晁的手机突然响,成果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气若游丝,江晁一颗心吊起来,几乎顾不上多说拿着车钥匙就冲出去,路上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房买了抗过敏的药物,然后一路急开到成果的公寓。

公寓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桌子上放一瓶洋酒,成果歪靠在沙发上,整个人除了脸,身上几乎都是红色的疹子,江晁顾不得骂她,赶紧取出药片让她服下,把她抱到卧室,盖好被子。刚要转身,一只素白的手臂抓住他的衣服。

“江晁,别走。”

江晁没回头。

“江晁,我怕,我做噩梦,全是他。”

江晁自然知道那个“他”是谁,他慢慢转过身,成果可怜巴巴地仰望着他,这样满脸泪痕和恐惧的成果让人心痛,这不是他记忆里的成果,这是他陌生的成果,可是这样的成果却拖住了他的脚步。

成果发汗睡着,疹子褪去,江晁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刚要起身,成果似乎感知到立刻睁大眼睛。

成果抓住江晁的的衣服,头却低下来。

“我听你的话不喝酒了,可是半夜又梦到他举着水果刀,我吓醒了,忍不住发抖,不敢闭眼,闭上眼睛全是他狰狞的脸,便取酒喝,可是我忘记上次之后我已经扔掉所有的抗过敏药。”

“我不走,你睡吧。”江晁转身拖一张椅子过来,他自然知道上次是哪次,她听了他的话,究竟是好还是坏。

“椅子上累,你到床上吧。”

江晁摇摇头,说:“就这样,习惯值夜班的,也无所谓。”

帮成果盖好被子,灭掉床头的灯,江晁在黑暗中坐下来。如果成果是个健康的人,还像以前那样有活力有野心,他也会放得下心来,可是如今的成果外强中干,对外人仍是骄傲,可是只有他看到她经历不幸后的伤痕,他可以对那个强大蛮横的成果无动于衷,却对眼前这样的成果不能不管。

天微亮,江晁便起身,成果呼吸均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走到门口刚要转动门把手,身后似乎有风然后一具温热的身体贴在他身后,江晁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江晁,江晁,我怕,他还来,怎么办?”

江晁艰难地转过身体扶住成果,说:“小果,你这样不行,得看心理医生,我不可能总在你身边。”

成果泪眼迷离,仰头问:“我知道,可是我不敢,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温热柔软的身体又贴到他身上,双手无意识地碰触他的身体,这清晨的欲望总是强烈而突然,江晁的意志几乎被击垮。成果似乎也感受到江晁的变化,抬起头,吻住他的下巴,然后是他的唇。

江晁沉溺于这种天幕微暗光线朦胧下的缱绻,被动地接受成果的亲吻,两个人支撑不住靠在门上。身体发出一声微微的震动,在江晁的触觉里不啻于一声惊雷,他立刻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努力睁大眼睛,近在咫尺,成果如痴如醉的表情、水一样柔曼的身体缠在他身上,这和他脑海里的影像突然发生错位。

推开成果,把两个人固定在一臂之间的距离,江晁刚要说话,成果已然落下泪来,哽咽地说对不起,江晁,对不起,然后转身就要逃跑,江晁原已准备好的话突然被抢了台词,瘦削的成果身体簌簌发抖,江晁有些责怪自己,他们都不过是有些混乱,原本严肃的语调也不由软下来。

“小果,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屋子这么冷,赶快回床上去。”

“江晁,陪我再待会儿好不好,就一小会儿。”成果白色的睡袍披散的长发,含着眼泪像一个被女巫囚禁的公主,是的,她现在就被噩梦所囚禁。

江晁搂着围着被子的成果靠在床头。

“小果,答应我去看心理医生。”

“我不敢。”

“你不能永远这样活在恐惧里。”

“江晁,你能陪我去吗?”

江晁想了好久,轻轻回答了一个“好”字。

一个人离开

宋司歌在校园里的石凳上坐了好久,寒冷浸透了棉服,身体也木了,可是她却像感知不到一样,双手托着腮定定地盯着前方。大剧院的面试并没有过关,她接到消息后有些不相信,顾不上礼仪给那位歌唱家打电话,对方叹口气说,司歌同学,希望这对你不是打击,你要坚信你的业务水平,她还想追问些什么,可是歌唱家说有些事情大家都不容易。宋司歌立时明白,说声谢谢挂掉电话。

眼看着要过年,她原本以为会是个欢欢喜喜的节日。老师安慰说还可以向其他地方推荐她,可是宋司歌知道这个时候招聘季基本上已经结束,再有消息也就是年后个别用人单位的查漏补缺,机会更少,可是又能怎样,听天由命吧。

看看天色已晚,拨通江晁的电话,刚通了就被摁掉,大概是在加班不方便,宋司歌想了想编辑一条短信:晚上有时间见面吗?

很快,短信回过来:我在加班,晚上估计没有时间,你一个人好好吃饭。短信后面加一个心图案,以前江晁从来不屑这样做,最近比较忙,大概过意不去,所以突然浪漫起来。宋司歌咧咧嘴,回发一条:放心,你也照顾好自己。

到底要去哪儿呢?宋司歌抱着已经冷透的身体,觉得应该振奋一下,好吧,好好对自己,就去吃上次江晁带她去喝汤的餐厅,贵是贵了些,但好喝得很,这个晚上没有工作要,没有爱人陪,只能靠一盅浓汤温暖自己咯。

宋司歌拣一个靠着窗户的座位坐下,外面的寒冷,里面的热气,玻璃上一片水雾,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用手指头在上面画只猫咪,然后透过猫咪的两只眼睛看着窗外的景。

一辆豪华车滑进窗外的车位,宋司歌觉得车子有些眼熟,正想着哪里见过,驾驶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来,然后绕到副驾那边开门,里面出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围在温暖的貂皮大衣里,脸藏在毛皮领子里,只露出一双美目,冲江晁弯了弯眼睛,挎住他的胳膊。

宋司歌想起来了,就是这辆车带她去过郊外过夜,那天她认可了江晁的友情。心沉下去,抬看看时间,从江晁工作的医院到这里怕是要一个多小时,而且是还没下班就要动身的。恐怕此前她打电话时江晁的不方便正在于此。

两人进得餐厅,由服务员带着向楼上的包间走去,江晁似乎感应到身后有人,回头看,宋司歌侧了侧身体躲在旁边正要结账离开的客人身后,待那人离开,再看过去,楼梯上已经空无一人。

宋司歌精疲力尽地瘫靠在座椅上,那女子她看得清楚,美丽夺目,对江晁态度亲昵,江晁也似乎很适应这种亲密,看得出不是这一两日就可达到的熟稔。她知道江晁对待陌生人向来戒备,那大概就只能是一个解释,故人归来。宋司歌不是没想过江晁的感情有没有过去,怎么会没有呢,有钱有貌,身边不乏女孩子,也正是适婚年纪,性取向正常,感情怎么会是白纸一张?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要面对这样的情形,前女友的存在。

第二日江晁主动约宋司歌,宋司歌应了,见面却丝毫不提前一日发生的事情,甚至大剧院应聘失败的事情都暂时不打算告诉他。

江晁很殷勤,宋司歌随口道你最近医院很忙啊,他连着说是啊是啊,然后找个话题岔过去,宋司歌垂下眼睛,她想他也许会解释,可是如此看来,江晁是打算瞒着她的。但是看着江晁对自己的殷勤,宋司歌又想除了看到那女的挽住江晁,并未见江晁有何过分动作,所以,她宽慰自己,前女友本身就是个尴尬的的存在,换做她,说与不说,都不是件好事。

年二十九那天,按照规矩要拜祭一下父母,宋司歌收拾好要带的东西,接到江晁的电话说医院夜里临时有事,让她等等,稍晚点儿过来。宋司歌说你先忙吧,挂掉电话后却即刻打租车热线租一辆车,在到达墓园前江晁打过来电话说他这就过去接宋司歌,宋司歌很平静地说不是说你忙就不用过来了吗,我已经打车过来了。远处也有来拜祭的,园子里太阳照得暖意融融,倒也不冷清,宋司歌拜祭父母后,又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半天开口道。

“爸爸妈妈,你们在那边好不好,妈妈一定找到爸爸了,我梦见过你们手拉着手过马路,然后冲我走过来,笑了笑,又走了。我就知道你们很好,已经互相找到了。我也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最后拨弄几下带来的鲜花,深鞠一躬,拎起包离开。这里有一趟公交可以到城边的地铁,宋司歌正想着问一下站牌在哪里,一辆车停在自己面前,是江晁的。

上了车,江晁满面怒色质问:“不是让你等等吗?”

宋司歌也不生气,盯着他的眼,说:“你不是忙医院的事情吗?既然半夜里有事,再跑这么长的路,不安全。还有,病人没问题了?”

江晁脸上的怒气消失,掠过一丝狼狈,他似乎遮掩似的抬手搓搓脸,疲惫地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否则我也不会过来了。”

宋司歌没再多问,两人一路安静行车。江晁很庆幸宋司歌的不多言多语,半夜成果又闹事了。这段时间成果配合心理治疗,效果时好时坏,大概是心理治疗把以前压抑的痛苦都揭开,有时候反而闹得厉害,昨天半夜突然打电话痛哭,他开车过去安慰半天才好一些,早上又临时送去治疗。江晁不懂心理干预,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反正医生说最近要多多看顾她的情绪,而成果似乎也更加依赖他,两个人再没发生类似上次拥吻的事情,成果也规规矩矩,他只需要抱着她,她就听话不做噩梦。

座位为防寒加了长毛的椅套,宋司歌的手随便在座位上摸了摸,摸到一个东西,拿起来,是支精致的口红。宋司歌回头看一眼正在开车的江晁,他昨夜应该真是没休息好,眼底发青,可是衣服却是新换的,她都闻得到他身上熟悉的发乳的味道。

“回家了吗?”

“没顾得上。”

宋司歌攥紧手里的口红,心底弥漫出一直隐忍的痛和参透某些事情的羞耻。

年后又赶上情人节,江晁曾经说,2月14日是他俩真正的节日,必须过的。这次江晁也记得,只是又一次告诉宋司歌医院忙,会晚一点儿。

宋司歌挂断电话,又找到一个号码一下一下输进去,拨通江晁医院处室的电话,接电话的小护士问她找谁,她说找江晁,小护士喊了两声,又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告诉她,江医生下午倒班休假,早就离开医院了。放下电话,宋司歌似乎没有一点儿生气,没有一点儿意外,她已经隐隐猜到怎么回事,不过是证明一下,给自己一个充分的理由罢。

给拿起手机江晁发短信:你先忙,我会一直等你,在家。

大概晚上十点多江晁回信说现在过来。

宋司歌煮了一壶茶,削好水果,蜷在沙发里看书,直到门铃响。

江晁熟门熟路地坐到椅子上,端起宋司歌的水杯喝水,抬头看见宋司歌定定地看着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心动,抬手就要动作,突然间,宋司歌抓住他那只手,说,我有话对你说。说着宋司歌探身将江晁的手机拿过来,她从来不动他的东西,江晁有些意外,一下之间竟然没能阻拦。等见宋司歌点开手机屏幕操作,突然心里害怕起来,想抢过来又不敢,只坐着不动。

宋司歌进到短信界面,找到一个人的名字“糖果儿”,心里一痛,继续点开,里面是长长的短信通话,翻到最上面是一句“江晁,好巧,看到你和你女朋友了,想起明天是你生日,生快。”

宋司歌记得那天,在餐厅,江晁看过短信后精神恍惚,谁让她是学表演的,对于别人脸上的表情明察秋毫。

之后的短信几乎都是“江晁,我怕”、“江晁,谢谢你陪我”、“江晁,我的病好不了怎么办,我好怕”,最后一条是今天,“江晁,我觉得自己要死了,为什么我不死呢?”而江晁的回信是“小果,别乱说,我这就过去。”

手机就呈现在这样的状态下还给江晁,江晁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发白,因为宋司歌从来不看他的手机,他都没想过要把这些删掉,而且那个“糖果儿”也是此前的号码标注,他压根儿都没想过修改。不过,羞恼至极的江晁又立刻愤怒了,宋司歌你什么都知道,是打算看笑话吧。

“你想干什么?捉奸还是耍人?”

“捉奸?别说那么难听,我相信你们大概还没到那种地步,我不想侮辱你,你也不要让我觉得羞耻。江晁,要说耍人,也是你一直在耍人,我不过是今天不想再被耍,想戳穿罢了。”江晁不认错反而恼羞成怒的反问让宋司歌的心灰冷一片,“你一直以医院忙为理由,开始我是信的,直到前脚收到你加班的话,后脚在靓汤馆撞上你陪别人喝汤,我知道你这样年纪这样风度的男人感情历史不是一片空白,所以我自我安慰从不撒谎的你这么说也大概是因为初恋女友前女友这些个话题太尴尬不好解释。可是此后一次一次你还继续骗我,江晁,我不是傻子。”

说着宋司歌掏出那支口红。

“二十八那晚你陪我吃饭,晚上九点多说回家休息,约好第二天陪我去墓园,后来又说医院加班,你的确前一晚没睡,但未必是在医院加班,来接我之前你特意在家洗澡,我闻到你身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可是你却否认你曾回过家,然后我在车上发现了这支口红,这么娇艳的红色不是我的。一晚上,你没有回家,车上又多出口红,我只能推断你半夜没有去医院,而是去了什么其他地方。”

“司歌,不是你想的那样…”江晁脸色由白变红,窘迫到极点,他想解释。

宋司歌打断江晁,继续道:“还有今天,我是第一次给医院打电话查考勤,也是最后一次。”

江晁立刻急了,猛地把那支口红扔到一边,抓住宋司歌的手。

“司歌,不许你胡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成果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以前很喜欢她,后来她出国,我们分手,这次她回来,我无意中知道她遭遇家庭暴力,好不容易离婚逃回来,她的心里受到创伤,在看心理医生,我不过是帮她而已,我和她之间没什么。”江晁闭了下眼,像是要忽略那一次突发的意外接吻。

宋司歌任他握住自己的手,艰涩道:“你这样关心她,应该是以前很爱她吧?你难道没有想过重新和她和好?”

江晁激烈地摇头,急道:“不可能,我曾经问过自己,三年多前她离开我,我很痛苦,现在我还有没有重新复合的想法,可是我否认了,我只想着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

“可是你到底还是想过,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