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老太太看着朱小北帮大师傅熟练地切菜,手脚麻利,早就在心里拼命点头了,言小四之前那老婆,倒是门当户对,可是后来呢,还不是没法把日子过下去?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盘算。

结果那一天,两个人也没回市区。言若海跟他爸在书房里聊到了半夜十二点,朱小北陪着老太太在客厅看电视,时不时地就传来两个人的笑声。

言若海在书房里听见两个人的笑声,起初还有点诧异,他都不知道他家里人居然就被一顿饭给轻易收买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哦,爸爸。你刚刚说什么?”回过神来,看见老爷子神色有些不高兴。

“你的事儿我也管不了,从小脑后就长了逆骨,跟你哥哥姐姐完全不一样。你在成都整的那些事儿,我也都听说了。虽然说在商言商,但是凡事适可而止,不要丢我们老言家的脸面。”

言若海只有在他老子面前才那么服帖,表面上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我从来就没用过老言家的脸面,何来丢脸之说?

“不过,想来你也老大不小了,蹉跎了这么些年,也算干了件靠谱的事。”言老爷子夸人最大的尺度估计就是靠谱了。不过靠谱的不是他言小四,而是他言小四终于找了个靠谱的老婆。

第二天一早,言若海带着朱小北在附近溜达了一圈,看了看玉泉山,爬上了那座塔,可是没找到传说中的舍利。

中饭的时候,他的哥哥姐姐们都到齐了,这也算是言家迟到的团圆饭。

大户人家就是这样,不知道心里对朱小北是个什么心思,至少表面上还是很热络的。朱小北心里想的是,反正又不在北京,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这么想着,也就轻松多了。说说笑笑,就当政治任务完成了。

临走的时候,倒是有些让朱小北吃惊。老太太拿出了一对镯子,说是给儿媳妇的。朱小北有些愣神,不知道该不该收,老太太居然还说:“孩子啊,委屈你了。”不就是找了个二婚嘛,有什么好委屈的。

后来她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就算结婚,尽量低调点。她一听也就明白了,不过结婚这事,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吗?

虽然见了他家里人,可是她心里还是没着没落的,一个是以前纵然听说,但的确从来就没有把这么显赫的背景跟言若海本人联系在一起,另外一个就是在这里的世界,跟她熟悉的世界像隔了十万八千里一样,总显得不真实的。至少,她觉得言若海只有一半是属于这里的,而她呢?则完完全全不属于这里。

初六的时候,他们准备回成都。临走的那一天,言若海带她去了京郊的一处酒庄。

跟成都的那间不一样的是,这是一间真正意义上的酒庄。成片成片的葡萄园,甚至还有瓶贮和酿造车间。因为是冬天,葡萄早就过了采摘季节。倒是留出了不大一片,葡萄还挂在枝蔓上,让它自行冻结成霜。

“做冰酒?”朱小北以为只有奥肯纳根才有。

“就是做个个样子,这个纬度,完全不行。”言若海带着她一路逛过来,旁边居然还有骑马场和水库。

到了休息的地方,朱小北算是明白这完全就是一豪华度假村,想来真用这儿产的葡萄酿酒,也酿不出什么好货来。不过现代人不就是讲究个品味和原生态吗?去不了波尔多,也要模拟一个放在眼底下。

朱小北很喜欢这里的建筑倒是真的。浓厚的民族气息,西式的餐具,中式的家具,中西合璧得有条不紊。红砖头墙、黑色的大门、八仙桌、木头的休闲区、动物图像的地板、墙壁上的神像、阁楼的卧室等,使得一切合理整齐。

晚餐时言若海自己捣腾的土豆沙拉和牛排,听说还有他从家里带过来的秘制腌黄瓜,连晚饭都BBs.JO oyOo·NET跟这里的风格那么契合。

“言若海,你就在这当你的太子爷不是挺好?有吃有住,骄奢淫逸,多爽!在这阁楼上再养几个女人,那就全齐活了。”朱小北吃饱了饭,幸福地叹息了一口气,要是一辈子住在这庄园里,该有多幸福啊?

“就养你一个,你愿意吗?”

“言四爷真是看得起小女子。”

“小北,嫁给我。”这是朱小北平生遇到的第一次求婚,其实不算完全意义上的求婚,因为这不是祈使句,而是陈述句。

陈述的意思就是,不需要回答,这就是答案。

第十八章圣斗士的战衣

可是生活毕竟不是小言,句号永远不会只停留在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之后。那种幸福到眩晕的不真实感随着回到成都,回到彼此各自的工作中后,朱小北也渐渐还原成正常的朱小北,披着战衣斗志昂扬地回到了DH。如果说要有变化,那就是两个人的同居地点从朱小北的那套公寓迁徙到了言若海在城南的别墅。除此之外,生活还是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临上班的前一天晚上,言若海又一次把话题绕到了朱小北的工作上。

一开始,气氛还很融洽,空气里还残留着欢爱的气息,言若海的手抚摸着朱小北的肚子,“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朱小北的大脑还处在短暂当机的状态,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好啊。”

言若海突然兴致很高地坐了起来,话可是一套一套的,“小北啊,你看你现在也不小了,如果要生孩子的话,我们可得好好计划计划了。要不你先回家调养调养身子?”

“调养?调养什么啊?”

“就是在家好好休息休息,把身体养好了,才能生孩子啊!”

“我身体怎么不好了?”

“不是说你身体不好,咱们这不是有备无患吗?”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动,京片子都冒出来了。

“好啊,那你就每天做好吃的给我吃呗!”

“那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了?”

“辞职回家啊!”

“我说过吗?太晚了,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朱小北一个翻身,把灯一关,被子一盖,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隔了好一会儿,言若海突然凉凉地扔了一句:“小北,你可不要后悔。”

也不知道朱小北听没听见。

早上起来的时候,言若海已经不见了。朱小北一个人在洗漱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这要真成了全职主妇,日子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想到这,仅存的一点内疚都消失不见了,一路开着车到了DH国际。

上班第一天你总有些兵荒马乱,虽说干不了什么正事儿,但总有个心里调节的过程。原本想去看看舒允文来上班没有,结果在洗手间听到一个消息。

“我刚才听集团总部的人说,姜敏娜来上班了。”

“不会吧?她还有脸来上班?”

“人家是谁呀?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而且一点都不避嫌。”

“唉,人跟人真是没法比啊,要不怎么说这年头都是演技派吃香呢?”

等到八卦是非的人走出洗手间,朱小北才打开门走出去,姜敏娜来上班了?她怎么没告诉她一声呢?

回到办公室,她就拨了姜敏娜电话。

“喂,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声音那叫一甜美,措辞那叫一职业。

“你没事儿吧?生个病连我号码都忘了?”朱小北看了眼手机屏幕,差点怀疑自己打错了。

“哦,保险?不好意思,我现在不需要保险。”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朱小北叹了一口气,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场合,既可以接手机,但是又不能讲私人电话?是集团新规定?

还没等她去找舒允文,舒允文先找到她办公室来了。

“中午一起吃饭?”

“回家啊。”

“过年你都跑哪儿去了啊?”

“回家啊。”

“回家?骗谁昵?跟着那姓言的私奔了吧?”

“私奔?要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的了,我懒得管你,可是有件事,我可不得不提醒你。”舒允文突然趴在办公桌上,靠着朱小北,示意她把耳朵附过来。

“什么?”朱小北问他。

舒允文不小心瞄到了她脖子上的吻痕,突然像泄了口气一样,愣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说出口。“算了,逗你玩的。”

朱小北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劈头就给他敲了过去,“没事少来跟我逗闷子。”

中午饭还是没有跟舒允文一起吃,原因是接到美国金海岸油田公司的投诉。一开始只是对方觉得安装有问题,不断地调试之后,钻机还是没办法正常使用,后来又从国内发过去了几个不同型号的零件,但是还是没有办法,现在对方要求退货,并且赔偿因为无法正常使用而导致的损失。

朱小北看到DH在休斯顿办事处发过来的情况说明,眉头皱了起来。当下就通知了法务部,负责这单子的销售部门以及生产部门的相关负责人开会。

整个会议,效果非常差。因为谁都知道担不起这几千万的损失,都在互相推诿责任。

舒允文也出席了会议,一句“我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就推得干干净净,而他下面的员工又说得七零八落,大意就是我们不是只负责销售吗?

生产部门的人,像这样的客户他们见过了,图纸改了十几遍,验货收货,他们就没责任了,银货两讫,未必还能怪到他们头上。

工程服务公司的负责人也说,因为销售部门的人没有做好售后服务和支持,导致他们去了那边安装的时候也受了不少气。他们的职责只负责安装和运行,未必还能管到这头上。

法务部的人说得更清楚,合同没问题,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和索赔也是正常的。

整个会议就没有什么效果。赔?当然是不可能。可是不赔?却没有人提出一个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

“我向各位应该明白一点,现在我们不是在追究问题和责任的时候,我相信大家也明白今年对于DH集团而言是多么严峻的的一年,公司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那么我们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坐在这里讨论问题是出在谁身上,OK?”朱小北一开始并没有说话,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才按捺住火气,叫大家不要忙着推卸责任。说话的时候,她狠狠地瞥了一眼舒允文,好像这赔的不是他老子的钱一样。

舒允文接收到朱小北的信号,这才正儿八经起来。一开始他以为没什么,不就是客户投诉吗,后来听到了赔付的数字,才发现事情严重起来。

确定了会议的主题和方向,大家也就缓和了下来。生产部门的提出建议,最好调出图纸和验收报告验证一下是否问题出现在生产环节,也愿意派出技术人员跟在当地负责安装的工程服务对的人进行沟通,看是不是有什么环节法务部门最后也表示进一步研究活动,做好打官司的前期准备工作,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最后论到DH国际,当然是先跟他们进行沟通,能配合的先配合,能满足的条件先满足,探探对方的口风,再做下一步打算。

开完会出来,已经下午六点了。朱小北看了看手机,上面有三个未接,都是言若海打过来的。

舒允文跟着她走出会议室,一副讨好的样子,朱小北没好气,一下午的火都撒在他身上,“舒允文,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要当二世祖、败家子,想混日子,你最好去别的地方,少在我眼皮子底下招眼,前段时间还以为你转性了,结果时做给你爸看的吧?这才来上班多久啊,就原形毕露了?”

“小北,你听我解释,我这不是一开始不了解情况吗?而且你没见着他们看我那颜色,合着我就是一稽查队的啊,忙不迭地在那儿撇责任,我这也不是顺着他们的话说吗?”

“说什么说啊?你要是不姓舒,十个允文都不够我开的。你仗着什么啊?不就是仗着DH是你爸的吗?你出去试试啊,真以为自己长本事了。”说完朱小北转身就走了。

舒允文被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合着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一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啊?他气得一脚就把走廊上的垃圾桶踢飞了,哐啷哐啷几声,吓得两边办公室的人都不敢出来。

回家的时候,朱小北累得话都不想说,想着今儿下午给舒允文吃的那顿排头,话还是重了些。好像人一熟了,就知道对方的软肋在哪里,一捅一个准,刀刀都带血。她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是迁怒,算了,明天再说吧。潜意识里,朱小北还是把舒允文当成了男孩子,好像敲一下再哄一下就没事了。

“在想什么呢?”言若海早就到家了,回家的时候一直给她打电话她都没接,原本有些生气,可是看着她一回来就累倒在沙发上的样子,什么气都消了。

“没什么,可能过几天我要飞一趟美国。”

“是吗?要多久?”

“看情况。有个单子出了问题,要赶着去处理。”

“你说你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图个什么啊?”

“少来,不要妄图用你那套相夫教子论来腐蚀我的意志。你这是在利诱革命志士。”

一个晚上,言若海的脸都臭臭的。朱小北跟着他进了书房,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最后连撒娇耍赖都用上了。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言若海,我怕。”朱小北坐在言若海的大腿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言若海衣服上的扣子。

“怕什么?”言若海闻着她的发香,心早就软了,哪里还舍得气那么久。

“我从一毕业就进了DH国际,到现在也快8年了。这时间抗战都打完了,你觉得是说舍得就舍得的吗?这中间,我也不是没有起过离职的念头。可是,好多东西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朱小北坐起了身,她想他能够理解,DH之于自己的意义,这里见证了她的成长,见证了她的血泪,同时也见证了她的爱情。从某种程度而言,朱小北的执著和坚持丝毫不亚于言若海。

“你离开的那一年,我也想过辞职。那次辞职报告都打了,可是总觉得不应该就这么离开。在俄罗斯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冰天雪地的地方,语言障碍,条件限制,现在想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这腔蠢血洒的不是地方,可是没办法,我就是受不得灰溜溜地离开,就算要走,也要走得理直气壮。”

言若海拍了拍朱小北的背,是啊,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对自己几近苛求,不过就是忍受不了任何的瑕疵和失败,就算要离开,也应该是完美的句号。言若海没有说话,她的固执跟他如出一辙,他还有什么立场劝她?

“今年任务很重,而且我相信这一年对DH来说绝对不好过。我不希望在这样的时候离开,知难而退不是我的风格。言若海,我答应你,你给我一年时间。这一年里,我做我想做的事情,等DH的事情一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言若海依旧没有说话,可是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想逼她,正如她有她的坚持,而他也有他的苦衷一样。他把她的身子扳过来,轻柔地吻着她,这个吻多了些宽容,少了些情欲,多了些眷恋,少了些占有。他知道她的茫然,她还没有心里准备去迎接人生的拐点,从DH国际的朱小北变成言若海的妻子朱小北;他也知道她的遗憾,可是她已经妥协了那么多,他不能再要求更多。

第十九章黄昏中薄雾

美国金海岸的事情上报集团之后,集团将此事全权交由DH国际负责的含义很微妙,负责处理,当然也要负责承担此事的一切后果,包括损失。何维彬将此事交由朱小北,交给她一份数据,“这是我们的底线。”朱小北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可能?之前有过先例,但绝对不是这么少的赔付。”

“小北,我记得你大学还辅修了法律,难道司法考试的高分是假的?”何维彬激她。

“何总,你就是把大律师请过来,也不可能用这么点钱摆平这起官司。”

“你知道我们的预算,我们不能承受比这个数字更多的损失了。”何维彬叹了口气,“而且我们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最终走到法律程序。你知道,财报就要出来了,集团不想在这个敏感的阶段有任何负面的新闻。”

朱小北捏了捏拳头,又松开,“好的,我会尽力。”这么些年,她早已放弃了跟上司据理力争的兴头,没意义,也不够职业。

第二天,她就带着人飞去了休斯顿,同行的还有舒允文。

自从那天朱小北骂了他之后,舒允文一直对朱小北不理不睬的,朱小北几次主动跟他说话,他都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朱小北叹了口气,看来真伤自尊了。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舒允文来来去去翻着文件,都快要倒背如流了,看着朱小北在斜前方闭目养神,原本想跟她讨论一下方案,后来一想,又算了。她从头到尾都看不起他,他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到了酒店,朱小北跟舒允文说:“明天好像是火箭队的主场,你要不要去看?”

“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玩的!”舒允文气得。

朱小北笑了,“你就是准备用这样的语气跟金海岸的人谈判吗?”

“我什么语气了?”

“允文,我正式向你道歉,我那天心情不好,所以言语上对你造成了伤害。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得到肯定,但是我一句话就抹杀了你的全部努力。我相信这一次谈判,你一定不会让人失望,对吗?”

舒允文又好气又好笑,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都不知道自己这几天胸口憋的那股火朝哪里发,就被朱小北不卑不亢的几句话消解了。他始终都是拿她没办法,无奈地笑了笑。

朱小北伸出手,“朋友?”

舒允文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握了握手,突然又有些不甘心,顺着力道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只是朋友?”

朱小北把另外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还是好兄弟、好姐!”

舒允文心里哀号,这女人真是他的克星。

金海岸公司的态度一开始就很强硬,列举了种种与DH合作之间的重重矛盾,钻机迟迟没有按照规定时间到港,这已经违反了合同;安装过程中出现的种种损失,都算在了DH头上;更换零件过程中造成的工期延误;还有就是现在人家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解释和理由,白字黑纸的文件上写得很清楚,退货,赔钱!否则一起都按法律程序来。

朱小北一直都微笑地倾听对方的指责和抱怨,随行的工作人员也一直不停地记录着对方所要求的条件。等对方抱怨完了,朱小北微笑着说:“我们能去工地上看看吗?”

对方明显没想到朱小北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这算是合理要求,没有道理拒绝,也就勉强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