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霓裳微微一怔:“他去找过我么?”

林婉拼命点头,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是,他去找过你,但是你家里隐姓埋名藏起来,就是为了怕被他找着,他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不付责任的男人。”

“原来是这样。”列霓裳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好像多年困扰她的疑团突然一下解开来:“对呀!我也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对我,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我连这点都看错了,那真的可以去死了。我父母一向反对我们在一起,又看着我为他寻死觅活,所以他们便暗中做了手脚,以为这样可以拆散我们。”

林婉大喜过望,一把拉住她:“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既然现在误会解除了,你不会再记恨他了对不对?我们把他叫来,你们两个冰释前嫌好不好。”

列霓裳点头微笑,愉快说道:“好啊。”

林婉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能如此轻易解决,心中一松,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太好了太好了…”

列霓裳看了看她,抬手轻轻将她颊边泪水拭去,忽然道:“他来之前,你是不是要走了?”

林婉一呆:“我走去哪儿?你是想与他单独相处么?”

列霓裳悠悠说道:“既然我们的误会解除了,那你自然便该走了,我本是他的结发妻子,因为因缘际会分离了十几载,你却趁虚而入,难道现在还有脸留下来?”

林婉腾地跳了起来:“你让我离开董翼?”

列霓裳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走,难道要我走?这些年,我为他尝遍世间千般苦楚,万种折磨,他如果肯一声不吭跟你离婚,再向我诚意磕头认错,那我就考虑原谅他,再与他重修旧好算了。”

林婉只觉得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哆嗦着拿手指着她的脸:“你…你…”

她明白列霓裳经过这些年的苦育,外表虽然依旧正常,思维方式却已经远异于常人,自己简直是掉进了她挖的陷阱里,心中恼怒无比,咬牙大声说道:“我绝不会离开他!他告诉过我,不论过去、将来只爱我一个,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但是我不能因为你受的苦就放弃自己的幸福,董翼也不是一份用来致歉的礼物,说转手就可以转手!你失去了一个孩子,会心痛,我也失去了一个,难道我就不心痛?跃然他还在我肚子里,但如果不是你,7个月以后,他就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叫我妈妈!如果你需要经济上的补偿,我们可以把凌翼赔给你,如果你怕以后的生活孤单寂寞,我们也可以照料你的下半生,但是我们决不能分开!”

列霓裳将脸一沉:“那就是谈不拢了?”

“我死都不会和他分开!”

列霓裳冷冷说道:“那你就去死吧!”她迅速一抬手将轮椅扶手上的盖子掀开,从里面掏出一把乌黑的小手枪将枪口对准了林婉。

林婉先是一愣,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真枪,也是第一次被人用枪口指住,心中陡然一惊,然后她突然发了疯,那种潜伏在心里傻头傻脑的勇气一下串了上来,她跳着脚尖哭叫:“你杀了我好了,杀了我,我也不跟他分开!”

列霓裳面色诡异,将话语一字字从齿缝迸出来:“你以为我不敢?”

她手指一动,咔嚓一歨声将保险栓拉了下来,场面已经完全失控,林婉心城发凉,只能咬牙等死,却听到角落处传来一声轻微响动,主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扑到了她身上。

林婉被那人扑到地上,手肘狠狠撞到大理石地板,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痛--而那枪声,也在同时响了。她只觉得身上的人剧烈一震,很快便有滚烫的鲜血滴在她的颈间,再定眼一看,开始止不住地尖叫:“唐进!”

伏在她身上的唐进,面色惨白如纸,乌黑的头发搭在额角上,肩头汩汩鲜血不停外涌。他勉力将身子撑起,回身对列霓裳说道:“表姐,你与董翼相识的时候,阿婉还只有十岁,她能懂什么?你们两个之间的事,为什么要迁怒于她?”

列霓裳脸色阴晴不定:“你也要为了这个丫头背叛我?”

唐进喘息着说:“如果不是你们一家人,我妈早死了,我也没有今天!我不会背叛你,但是也绝不允许你伤害她…至于董翼到底在你们之间怎样抉择,你交给他自己来做决定!”

列霓裳偏头想了想,又笑起来:“好!我就让他自己选!我倒要看看,那个拜关二爷的男人,是选情还是义!”

她冷眼看一下唐进:“你的伤在肩膀上,死不了,要活命的话就赶快自己去看医生!别以为我离了你不行,你以为自己当时想带她偷跑的事我不知道么?”

她击了下掌,客厅的门打开,进来两名黑衣人,列霓裳对他们吩咐道:“把这女的给我绑起来!”

趁那两人尚未靠近,唐进循序附到林婉耳边说道:“你不必怕,我刚刚已经打电话给董翼让他过来,他会来救你的。”

林婉看着他肩头上的血一滴滴往下落,很快便染透了身上的白衫,她打了个寒战:“你为什么要他来?你想害死他么?列霓裳是疯的,她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杀了他!”

唐进一阵猛咳:“她也是个可怜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她最想杀的人其实是自己…”

他的脸已经惨白得不成样子,却还在努力支撑,林婉哭道:“你别担心我啦,快走,快去看医生,不然你会死的。”

“你安全了我就走…以后…永远都不回来…”

列霓裳远远看着他们,脸上微显温柔之色,旋即又冷笑道:“原来也是一对好鸳鸯啊,唐进,既然你执意不肯走,那就留下来好了。”

她做了个手势,一名黑衣人过来将林婉拖走,另外一个则朝唐进的后颈上一掌劈了下去。列霓裳看着倒在脚下一动不动的唐进,叹了口气,对那黑衣人说道:“别让他坏了我的事,你把他先关到楼上的房间里去…记得给他上些药,事情做完了,你们就拿钱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看着他们走了,列霓裳操纵轮椅到了露台的茶几边上,那里摆着一个精巧的化妆箱,还是她做姑娘时用的,这次回来发现竟然还安静地躺在她昔日卧房的抽屉里,没有什么改变。她慢慢打开,开始对着镜子细细描眉梳妆,曾经这镜子里的脸,面若芙蓉眉若柳,有着浓密的长发和柔滑的肌肤;曾经这镜里的人,也是个温柔美貌的好女仔。

“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董翼!”她忽然抬起手,将手中一管口红重重往镜面上划了过去。

半小时以后,董翼终于赶到了列霓裳的别墅,一路上他急怒交加,面色都发了白,简直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过来。这栋别墅,列霓裳十多年前带他来过,他记性一向很好,没有花费什么周折就找到地方。

下了车,他站在雕花的铁门外按响门铃。这栋宅子建得早,不像现今的别墅有许多电子防盗系统,靠的完全是厚重铁门以及高瓦青砖,他按了门铃后,听得咔哒一响,有声音从扩音器后面传了出来:“你来了?”

虽然通过音频传送的声音有些许失真,董翼还是马上听了出来:“霓裳?”

那边沉默片刻,列霓裳轻轻说道:“你还记得我呢。”

董翼听她声音,还是如往昔一般轻柔婉转,心情起伏跌宕,又觉凄然无比,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最终说道:“霓裳,是我对不起你。”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冬天站在湖边看风景的人,心中有一种瑟瑟的荒凉,本来的千言万语,在经历了十几载寒暑后,到了这一刻,最能表达心情的也无非是对不起三个字,一切都已经成了无法挽回的物是人非。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叹息:“这时候说对不起,也是枉然了。为什么人总是在事后才明白自己的错,事情发生的时候,有那样多的人指点我,告诉我该怎么做,可是不管他们说得多有道理,我也觉得自己走投无路。阿翼,这是不是就是孽缘?”

董翼轻声说:“我做错的事情,一定会补偿给你,凌翼我就此放手,当作是赔偿送给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当亲人,照顾一辈子。”

“照顾我一辈子?你打算用什么样的身份照顾我一辈子?我们两个无论从法律和世俗的关系来看,已经是再也没有任何一点瓜葛了,你如果要照顾我一辈子,你现在的妻子该放到哪里呢?”

董翼道:“林婉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她不会介意,我知道你抓了她,霓裳,这事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她是无辜的,你不能伤害她!”

列霓裳凄厉地说道:“她无辜?难道我不无辜么?你要不要看一下我衣服脱了以后的样子,你要不要看看我身上那些大面积丑陋的伤痕还有我已经开始萎缩的双腿?阿翼,身体上的痛我可以忍,因为这是我自己造成的!可是心理上的痛,我该怎么忍?当时为了救我们的孩子,我才会被倒下来的柜子压倒,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烧死在我面前,我的心有多痛,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完全走了出去,过着幸福的生活,却把受伤害的我丢下来独自舔伤口,这样公平么?”

董翼只觉得胃部一阵抽痛,声带像生了锈的发条,难以转动,他挣扎说道:“我不知道…霓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拒绝你!”

“用你的下半辈子吧,阿翼,用你生命的后三十年来补偿我!你跟林婉离婚,我们两个从此以后永远在一起。”

董翼心中如波涛汹涌,他死死盯住面前的对讲机,咬牙道:“不行!”

“你不是要补偿我么?连这么小的事情都不答应,还谈什么补偿?”

“换一件,这个条件我做不到!一颗牙齿掉了,即算再长出新的,也不是原来那颗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那边终于悠悠说道:“好吧,既然这么为难,我也不勉强你。我知道你记性一向很好,说过的话,总是记得!你还记得当年跟我说过什么?你说:我在火里你在火里,我在水里你在水里,记得么?”

“是!”

“可惜当年我在火里的时候,没有看到你;那么如果今天我在水里,是不是能见到你呢?我很好奇,好奇你会不会再次食言。”她停了停,继续说:“董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婉刚刚从医院出来不久,实在应该好好卧床休息,可是这几天她好像操劳得很,恢复得不是很好。我的下身虽然瘫痪了,眼睛却还是不错,刚刚看到她的裙子后面好像已经有了斑斑血迹,现在她可能是累坏了,正躺在我家游泳池的边上,也不知道是睡着了呢还是晕了过去,只怕一不留神就会滚下去。至于我,因为上次火灾吸入了大量烟尘,据医生讲,肺部已经千疮百孔,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你说如果我们两个人同时掉下我家的游泳池会怎么样?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游泳池的水我觉得太热了,所以让人放进了许多冰块,也不知道在这么冷的水里,是一个昏迷的刚小产的人熬得久,还是一个下身瘫痪被绑在轮椅上的人熬得久。真刺激,对不对?要不我们来打个赌吧?”

董翼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兜头涌了上来,怒吼一声,重重一脚朝铁门踢了过去:“列霓裳,你疯了!”

列霓裳轻笑一声:“阿翼,不如省省力气吧,我不按键,这张门是不会开的。待会门开了以后,你用最快的速度跑进来,游泳池的位置你知道,怎么样也要3-4分站。一个人缺氧6分站,就会有生命危险,8分站以上,就算救活过来,大脑也将受到永久的伤害。我家的泳池,按奥运标准建成,长度50米,你的时间只够救一个!你放心,我这人公平得很,保证与你的林婉同时掉到水里,谁都不会吃亏!记住!进门的左边是我,右边是她,你只能救一个!我看你救哪个!”

话音刚落,大门便咔哒一声缓缓打开,董翼没有时间思考,发了狂似的冲了进去。

泳池边上的列霓裳慢慢讲轮椅转到桌边,喝了一口香槟酒,气泡在透明杯子里像珍珠一样上升,再随手打开音响遥控器,马上有一把悠扬哀伤的英文歌声传来:当我五岁,他六岁,两小无猜,骑木马。他传黑衣,我穿白,骑马打仗,总他赢。砰、砰,他开枪打我,砰、砰,我应声落马,砰、砰,可怕的枪声,砰、砰,爱人打中我。

她微微一笑,身子早已用轮椅上的保险带扣好,再将手中拴着林婉的长绳一拉,用力往前一顷,果然两个人同时掉入冰冷的水中。

时值深秋,大部分人已经穿上厚厚毛衣,水温冰寒刺骨,列霓裳身体极弱,甫一入水便已经觉得支撑不住。她一生倨傲,此时并不觉得恐怖,只是有些微微眩晕,下身是没有知觉的,心,早在看到那张离婚协议书后也没了知觉,已经没了感觉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知道,他,是不会来救她的,不论是火里还是水里,他都不会来到她的身边。是她自己沉迷在自己编织的美好爱情故事里,这个故事,最终将用自己的死亡来中介,董翼就算再爱其他女人,她也要让自己成为他心口上永不磨灭的伤痕。以后他的生活,无论是怎样的幸福快乐,只要忆起她,都将缄默无言,既然他不再爱她,那么就让他永远记住她,愧疚于她,这也算是个至好结局了。

下沉到清透的水里,她忽然想到多年前,那天她偷偷跟好友溜出去玩,结果在溜冰场里被几个小混混戏弄,小混混们先是不停使阴招让她跌倒,后来竟有人开始动手动脚起来。那时她年纪还小,认识的男子都是斯文守礼的好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几乎要哭出来。然后就有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大喝一声,挺身而出,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混混解决掉,走到她面前,她仰头望着他,场内灯光绚烂无比,铺天盖地地洒在他身上,映得他的一张脸明亮动人,他冲她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牙齿和颊边的浅浅酒窝:“嗨,你没事吧?”

叛逆不羁少年的微笑对养在深闺的少女自古以来都有莫大的杀伤力,那一刻她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从此踏入情障,再也没有清醒过。

既然这样,那就从此不要再醒来吧,刚刚在可视对讲机后她已经看到了他,她贪婪地注视着他,经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容貌改变不大,只是眉梢眼角处,有风霜微染,却依然还是英俊挺拔。能再见他一次,让他留下永不磨灭的伤,那么一切都值得了!

就在列霓裳放弃一切求生欲望之时,突然听到上层水面传来一阵泼刺之声,一条黑影用快得像闪电似的速度分开水面朝她扑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明白状况,那人已经循序摸索到轮椅上保险带的弹簧,叮一声解开,然后夹着她钻了出来。

哗啦一声,她已经重新见到了光亮,董翼迅速连拖带拽地把她拖了上来,见她咳出两口水,神智却还清醒,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又要跳下去。列霓裳瞪视他的背影,猛然将牙一咬,把别在裙子背后的手枪掏了出来。

董翼听到响声,回头一看正见她将枪抵到自己胸口上,他想都不想,回手一掌将列霓裳劈倒在地,另一只手已经飞快地将那把枪抢了过来。

“别在我面前玩枪!”他狠狠说道,列霓裳倒在地上无法动弹,面孔上火辣辣地痛着,眼睁睁看着他一手罩下,紧紧箍住了自己的咽喉。

他的眼神那么凶狠,她几乎以为他要掐死她,但是他看着她,将手中枪轻轻一掂,冷冷说道:“很好,还有几发子弹,这一枪算是我给你的定金。”

砰一声清脆枪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董翼已经飞快将枪落下保险栓,朝自己的膝盖上扣动扳机,他一下子单腿跪倒地上,温热的血四散飞溅,溅了列霓裳一脸,她喘息着看着他,全身都在不停地抖。

董翼面色惨白,却依然镇定:“这枪我收着,她如果死了,我下一枪就射穿自己的心脏,两条命赔给你,你什么都够了;如果她没死,我再打断自己另一条腿,也不算负你!”

列霓裳强撑身子坐起,刚要开口,他已经像箭一般再次插入了水池之中。

列霓裳趴在地上,匍匐着慢慢向前爬,他的血与冰冷的水混杂在一起,在泳池白色的地砖上拖出了一道长二触目的印子,她颤抖地伸着手,沿着那条印记一路爬了过去。

“阿翼…阿翼…”列霓裳放声尖叫起来。

董翼用尽全身力气王泳池另一边游去,池水冰冷刺骨,他感觉到自己右腿上的伤正剧烈疼痛,血汩汩地向外涌着,身上的热量与气力正随着那些血一起在往外流逝。他入水匆忙,根本来不及除下身上的外衣和鞋子,现在这些赘物都变得有一吨那么重,拖住他的动作,让他划动的每一下都艰难无比。

他觉得肺部开始缺氧,却没时间换气,林婉就在前面,她刚刚流产,现在就泡在冰冷的水里,她如果死了,他该怎么办?没有她的世界,生存下来还有什么意义?无论有多难,他都必须去救她!

前方突然传来的入水声让他猛然抬头,一个穿白衣的男子也跃入了水中,顿时水花四溅,那男子很快钻出水面,手中抱着已经知觉的林婉。

他远远冲着董翼嚷了一句什么,董翼只觉得心情一松,四肢顿时如同被灌了铅,有千斤之重,再也抬不起来,他挣扎了一下,继而便慢慢沉了下去。

水,慢慢没过他的头、脸、身体…面前的水珠闪出星星般的光芒,像极了林婉的眼睛…

诺大的游泳池里持续地回荡着那支歌,凄婉好听的女声不停地唱着:音乐响起,人们唱,教堂钟声为我响。不知为何,他离去,至今依然,为他泣,不曾对我,说再见,甚至不愿,撒个慌。砰、砰,我开枪将他击落,砰、砰,他应声落马,砰砰,可怕的枪声,砰、砰,我打中了我的爱人…

尾声

雁城前几年都是暖冬,今年却出奇的冷,林婉从车里钻出来,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色,觉得跟初识董翼那年有些相像,那年也是在十二月左右就开始了下雪的迹象。

车里暖气足,一脚踏出来只觉得寒风凛冽,她赶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路小跑进了医院。医院永远都是那种无论外面什么天气都依旧人多熙攘的地方,她三步两步跑到住院楼的单间病房外,推门走了进去。

董翼合着双目静静躺在病床上,头发比平时长了些,面容有些清减,却很安详,对外面的声响没有太多反应。

林婉一边把大衣脱下来一边叹气:“起来了起来了,不要睡了。。”

见他静静的,她伸出冰凉的指尖在他脖子上镇了镇:“外面快下雪了你还睡!再睡,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她似乎有些着急:“喂,我被人欺负啦!”

董翼的眼帘微微颤动一下,终于缓缓睁开双眼,无奈说道:“太太,我在养病呢,你天天这么吵,我怎么休息啊?这回又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林婉扁着嘴说:“跟刘氏合作生意,简直不是人做的事,我搞不定了!老公,你如果好得差不多了,就快点出院好不好?”

董翼横了她一眼,把头扭过去:“我早说了不要你去找刘氏,凌翼的事我可以想办法,现在知道麻烦了吧?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解决,别想撂挑子,我是不会管的。没见过你这么做老婆的,竟然逼着老公快点出院!”

林婉委屈极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就直接把病床给摇了起来:“那当时你昏在床上,所有人都慌了手脚,银行一听消息不对马上跑来催以前的贷款,新项目等着投钱,你让我怎么办?我只恨不得比你晕得更久一点,眼不见为净,当时不找刘氏我找谁啊?我跟你讲,如果不是我认识刘之牧的太太,还解决不了这个危机呢。”

董翼着了:“那好啊,反正我已经授权给你代替我执行公司业务了,现在人家都叫你林总,多神气啊,有什么可埋怨的。而且你不是把苏可也威逼利诱地骗过来了么?有她在出主意,还不够?再说刘氏投了那么多钱,刘之牧总不可能坐视不理吧?”

林婉像条小狗似的爬在床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刘之牧比你还过分,你总还有个理由说是养伤没办法顾及生意,他就干脆说这事是他太太一手闹的,他不会管,只认给钱,亏了主扣他太太的零花钱。他太太方静言没办法跑来跟我一起做新项目,做着做着昨天突然对我说原以为世界上最难的事是猜他老公的心事,现在才知道最难的是在一块空地上平白建房子,我当时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呢,结果到了晚上她就打电话过来说她以后不来了,后面的事还是由她老公来管。”

“既然她把她老公说动了,你还操什么心?刘之牧难道这点能耐都没有?”

林婉听他这么一问,眼眶马上红了,下午在办公室已经擦过一次的眼泪又开始滴溜溜地转:“他欺负我!”

董翼吓了一跳:“怎么了?他怎么欺负你了?”

林婉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我昨天在医院陪你的时候,他突然打了电话过来,说新项目以后他来接手,让我马上把项目企划给他看,那时候已经晚了,我想着大家下班了就没找人帮忙,自己回去整理了一份给他。”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跟董翼强调:“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做一份完整的企划,一直做到今早四点,四点啊!才做好发过去给他,你看我的眼睛,跟个熊猫一样。”

“然后呢?”

“然后,他下午回了个邮件给我。”林婉带着哭哭啼啼的声音准备念手中的稿纸。董翼说:“你还把人家的回信都打印出来了?太夸张了吧?大概意思告诉我就行了。”

林婉恨恨说道:“我才不呢,我要让你看看你不在的时候人家是怎么欺负我的,还要把这封耻辱的信作为我以后的励志工具!”

她捏着声音念道:“林总,首先我要恭喜你,因为我相信这是你第一次独立完成的一份企划书;其次我要恭喜凌翼,因为在一个能做出这样企划书的人的领导下,它竟然还没有倒闭,实在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第三,我要恭喜董兄,娶到一个这样逻辑思维紊乱的人做妻子,还爱若珍宝,实在难能可贵。最后,请最迟于后日交给我一份我能看懂的企划书,谢谢!顺祝商祺!刘之牧。”

董翼听她念完,面色也沉了,将身边床板一拍:“这人吃什么长大,说话怎么这么刻薄!你马上去把企划部、公关部和营销部的老大叫来医院开会,我就不信了,我们凌翼还给人踩到头上去了!”

林婉马上眉开眼笑:“那你是肯重出江湖了,太好了,我算是可以从良了。”

董翼被她哽得半天说不出来话:“从良?你读过书没有?这种形容词能随便用的么?真是怨不得别人说,还真是一点逻辑思维能力都没有。”

林婉洋洋自得地说:“没逻辑就没逻辑,有什么了不起的!起码我身强体壮,你看看这次,我恢复得多快,才三、四天就能下床走动了。而且当我面临生存危机的时候,反应那叫一个迅速,虽然当时我没了知觉又被绳子绑着,可是给冷水一激,马上就醒了,一发觉自己身子给绑着了,我也没发慌,马上就用脚蹬水,不停上来换气,要不我早挂了。”

董翼不太相信她的吹嘘:“唐进不是说是从水池底下把你给捞上来的么?还有,为什么你每重复一次都能加些料进去?”

林婉讪讪回答:“那个…后来不是体力不支了么…”

她看着董翼脸上微微露出鄙视地神情,连忙嬉皮笑脸地说:“反正苏可听我说完以后,说我一点都不像个娇生惯养的淑女,跟匹马似的,特别耐操!”

董翼脸都黑了:“那个苏可,讲话像女流氓一样,你看看你交的朋友!”

林婉撇了撇嘴:“我的朋友怎么了?苏可挺好的,给我拉到凌翼来天天加班,法国也去不了,她现在急得要命,跟我说她的生日愿望、圣诞愿望、新年愿望统统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你好了她才能去法国,二十七岁的人了,眼看着人老珠黄,再晚一点,估计欧洲的蓝眼睛帅哥是勾引不上了。多好的姑娘啊,那个不喜欢她的男人眼睛肯定长歪了!人家那么仗义,比你那个什么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好多了。”

“谁?柳二?”

“可不就是,你昏迷的时候她过来看你,你知道他出来跟我说什么?没关系,伤在腿上,无妨,死不了!都老胳膊老腿了,还动什么枪啊,以为自己还年轻那阵啊?我当时都快气死了,你说有这么安慰病人家属的么?”

董翼说:“那有什么,很正常啊,他如果受了伤没大碍,我也会这么说。”

林婉看了他一眼,悻悻说道:“男人的友谊果然和女人是不同的。”

董翼看看自己的腿,忽然叹了口气:“我这次是一把年纪在阴沟里翻了船,说出去也真丢人,囡囡…”

“呃?”

“医生跟我说了,碎骨虽然取了出来,但是因为当时流血多,又感染了水里的细菌,所以第一次手术不是很理想,还要做第二次手术--以后我肯定跛了。”他正色道:“我早想跟你说,又不好怎么开口…你看我以后是个瘸子,走路会很难看,比你大十岁,离过一次婚,还有那么复杂的过去…”

“嗯。”

他再次叹了口气:“现在想起苏可当年的话还真是没说错,你要是没跟着我可能要快乐得多…如果对家里那边觉得不好交代,你想走,我是不会怪你的。”

林婉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董翼一把拉住她:“诶,你去哪?”

“倒水喝。”

董翼气恼道:“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去喝水?”

林婉瞧了他一眼,抓抓头发:“这也算正事?你明知道我哪里都不会去,只会围着你身边打转转,还故意这么说,假不假啊?”

她看他恼得连眉毛都竖起来,只好勉为其难地说:“好吧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大慈大悲地回答你:林婉这辈子都要守在老董身边--免得那个已经老胳膊老腿的人,还拿枪到处砰砰乱开。”

董翼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不过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有几分疑惑:“这台词怎么这么熟啊?”

林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发明的。”

他很快察觉出不对:“得了吧你,明明是你最爱看的那个动画片里的。”

林婉见骗他不过,索性嘻嘻笑着爬到床上去和他滚做一团,隔了一会儿,她低头轻轻说道:“你怕我走,我还怕你嫌弃我叫。医生说…我这次子宫受了损伤,以后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生宝宝了。”

董翼说:“急什么,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有几个女人生不出孩子的?不行就做人工受精呗。再不行,去领养一个,我嫂子那里就有两个,你喜欢老大还是老二?”

“我是怕你介意,男人,总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传承事业。”

董翼有些感伤:“我年轻那阵,做了不少不靠谱的事,和柳二一起混时也伤过不少人,可能这就是因果报应吧,只是委屈你了…”

林婉连忙转过身去一把搂着他的脖子:“知道我委屈以后就要加倍对我好!”

“嗯…”董翼爱惜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过了一会儿犹豫着问:“他们…今天走了?”

林婉把头埋到他肩膀上:“还以为你能忍住不问呢,嗯,下午的飞机。你放心吧,唐进说他会好好照顾她的,他们从此都不再回来了。”

董翼沉默了一阵:“囡囡,那个时候我先去救她才来救你,你会往心里去么?”

林婉想了想:“说实话,刚开始是有些不舒服,不过后来也觉得没什么。最重要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不会为了对她的负疚而独自一个人活下去;但是如果她死了,你再怎么内疚,也会陪着我,直到老,这么一想,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她一心求死,我却是用了所有的力气要活下来,跟这样的可怜人还有什么好争的?”

董翼握着她的手不说话,只是不住叹气。

林婉又道:“她肺不好,又呛了水,结果肺再次损伤,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我想去看她,被拒绝了,倒是后来她能起身了让唐进推着悄悄看了你一次--那时候你刚做完手术,麻醉没醒,她瞧了瞧你就走了,也没说什么。”

董翼说:“说真的,这次要不是唐进,我们还真危险了,他们姐弟两个…真是…哎…”

林婉微微笑了笑:“我倒是和唐进聊了一次,他也算不错了,肩上受了伤,还强撑着把我和你弄上来。其实他也挺无奈的,当年为了他妈妈爽约食言,心里一直对我内疚得很;后来,列家因为女儿受伤,又不想太张扬,所以想找个亲近的人照看她,把他们母子接去了美国。没想到去了那不久,他妈妈就生病,列家不但花了大钱给他妈妈治病,还供他念书,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就算联系上我,也是相对泪眼,不如等日后能自力更生了再来找我。他对列家的恩情无以为报,才帮着表姐一起来设计你,没想到世界又这么小,你的妻子刚好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