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大杂居的地方,衣服都是晾在外面,也顾不了羞耻隐私什么的,涂海燕虽然不太习惯,但瞧着家家门口都是如此,她若特立独行倒显得她不坦荡了。

涂海燕晾好衣服之后,又把衣服往自己这边拢了拢,这才回屋。

罗成今晚值夜班,傍晚的时候他换衣服出门,锁好门转身,眼角好像瞥到什么惹眼的东西,他一顿,看过去。

一排清爽干净的颜色纳入眼底,丁香粉带格子的秋衣秋裤,湖蓝色抹胸式内衣,同色系内裤和一双白色的纯棉袜子。

傍晚起了风,衣服在风里来回荡漾,每一个颜色都像洗尽铅华,显得极为干净,粉是粉,蓝是蓝,白色白,纯得不能再纯。

罗成眯了眯眼睛,那一瞬间他似乎闻到一股陌生的香气,像是洗衣液的味道,又像是别的什么。

他转身下了台阶。

罗成的车就停在大门边的空地上,虽然只是辆二手金杯,却是院子里唯一的一辆好车。其他人的不是微型就是电动三轮,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卖力气赚钱的人,实用为主,就是有钱也开不了好车。

罗成买这辆金杯也是考虑实用性,他业务多,除了城区的卸货队伍,他在工地和开发区那边的厂子还能包点事情做,有时候那些包工头赶工,需要临时送些人过去,这金杯倒是能坐个上十人。

车子在门口那儿拐弯,罗成转眼时瞥见老张头家的婆娘晾在门口的衣服,黑黢黢的,跟用旧的抹布似的,联想到老张头家婆娘那张柿饼脸,罗成蓦地一阵嗤笑。

涂海燕下班后来到一家家具店门前,她房里还少个衣柜,所以过来看看。

这家店位置很偏,处于城区外围,而这个地方原本也不是店面,是工会的办公楼,楼上办公室,楼下是开会的大堂,后来工会迁走,这地方就租给人家卖家具了。

门口停着辆大卡车,几个工人正在卸货,涂海燕过去的时候侧了侧身。

“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营业员小姑娘热情地迎上来。

“我想买个衣柜,有没有小一点的?”

“有的,这边请。”

小姑娘带着涂海燕进去,偌大的卖场里摆满了东西,中间是各式各样的沙发,四周靠墙的位置则是衣柜,床和梳妆台之类的。

小姑娘领着涂海燕看了几款两扇门开的小衣柜,样式都还可以,只是价格贵了点。

“还能便宜吗?”涂海燕指着一款亚光白的小衣柜问。

那姑娘面带笑容,“我们这儿都不开价的,你是本地人应该知道,我们老板娘人实在,对外基本都是一个价,也免得大家还价不一卖了不同的价格被人回头埋怨,大家买得放心,我们也省心。”

这一点涂海燕倒是有所耳闻,所以这家店虽然牌子杂,生意却很好。

小姑娘大概也看出她的犹豫了,说:“你也要看做工的,这个价格在世面上已经是便宜的了,太次的那种货我们也不敢卖。”

“我再看看吧,谢谢你啊。”涂海燕说着就往外走。她觉得自己或许该去旧货市场看看,但是旧货…又有点让人不放心,谁知道都是什么人用过的呢?

“成哥,你怎么有空来?”小姑娘忽然在身后开口。

涂海燕抬起头,卖场右边角落的一张办公桌前立着一个人,上身穿着黑色夹克,底下牛仔裤,两条大长腿自由分开,挺普通的一个站姿,也显得他身高腿长,健硕有力。

他往这边看过来。

涂海燕觉得此刻要是突然转移目光,或者低头不语都是不礼貌的,但要她像身后的小姑娘一样热络地叫成哥,又着实喊不出口。

最后涂海燕朝他笑笑,还没来得及张口,身后的营业员小妹已经越过她跑他跟前去了。

“哎,你今天不是上班吗?”小姑娘仰头看着罗成。

“刚下班。”

罗成回了句,眼睛看着涂海燕,“来买东西?”

涂海燕嗯了声,声音不大,她也不知道他听见没。

“你们认识?”小姑娘好奇地眨眼睛。

“嗯,认识的,所以你给她算便宜点。”罗成说。

不知道为什么,涂海燕觉得他这会说话的样子跟之前不一样,之前那个样子看起来人挺冷的,不太容易接近,而现在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随意许多。

“既然这样,那就再便宜一百块钱,再低就不行了,这是底价了。”小姑娘如实说。

涂海燕还是觉得贵,这时听罗成对那小姑娘说:“谢谢了,你去忙吧,待会我跟老板娘说说。”说完朝着涂海燕,“你等我一下,很快的。”

涂海燕其实没想过让他替自己讲价,因为那个衣柜的价格远在她的心理价格之上,再低也不可能低了一半去,所以她早就不打算买了,但是…

涂海燕抬起头,罗成已经从边上的一道小门走进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和罗成一起从里边走出来,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脸上都带着笑。

声音由远而近。

“我有个熟人在你这看中一样东西,你看能不能给优惠点?”

“你的熟人那还用说?”老板娘眼睛扫到涂海燕,问,“是她吗?”

“对。”罗成看着涂海燕,示意她过去。

涂海燕慢慢走过去,脚下有些犹豫。

“是你什么人?”老板娘看了涂海燕一眼,好像打趣似的看着罗成笑。

“邻居。”罗成回答说。

老板娘又笑了一下,就问涂海燕,“看中了个什么跟我说说,冲着成哥的面子,肯定给你全城最低价。”

涂海燕指了指那边的衣柜,“那个亚光白的小衣柜,拉环上带蓝宝石的。”

“那款啊,最低你拿整数,都是卖两千五的,出去你可不能对外人说,不然我就不好做了,咱这小地方靠的都是回头客。”

涂海燕沉默了一会,说:“你这还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我只是租的房子,不用买那么贵的。”

老板娘想了想,说,“对了,我仓库里刚好有一款跟这个差不多的,上次大头那帮人给我卸货的时候,也不知道哪个莽撞鬼,给我刮花了一道,你要看的中我可以进价给你。”

涂海燕想,刮花的总比旧货强些,便说:“那你带我去看看吧。”

老板娘带涂海燕从先前那道小门进去,到了后面的仓库,那衣柜样式跟外面的差不多就是拉手的花纹不一样,侧面果真有道刮痕,外面的油漆都掉了。

“多少钱卖?”涂海燕倒是看的中,就是不知道价钱能差多少。

老板娘用手比划了一个数。

涂海燕正要点头,忽然听见罗成说:“货我可以帮她带过去,这个费用你看是不是可以再减掉?”

老板娘双手抱胸,眼角带笑瞄了罗成一眼,咬牙佯怒,“你小子还真会算计我。”接着叹了口气,好像很无可奈何的样子,“好吧,在刚才的价钱上再少五十。”

老板娘拍了罗成一下,弯过身对涂海燕说,“你这邻居不错吧?”

说完豪爽大笑。

涂海燕一脸僵硬,她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挨着那扇小门就是两张办公桌,老板娘坐在里面那一张,外面这张就是结算的会计,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涂海燕在这里付了钱。

“你有事可以先回去,等这边货卸完,我帮你把衣柜带回去。”罗成对涂海燕说。

涂海燕说:“你开车来了?”

罗成说:“我那车送不了,待会跟程姐借辆电动三轮。”

“你开么?”

罗成被这话愣了下,接着笑了笑,“这个你别管了,反正我给你送到就是。”

涂海燕觉得自己也是话多了,手掌翻了翻,对罗成说:“那就麻烦你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涂海燕抬头就见一伙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凶神恶煞似的,涂海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着不知所措。

怔忪间,身前突然横过一条手臂,将她拨到了身后。再抬头,眼前是一道高大宽厚的背脊,如大山一般矗立。

“大头,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别在我这里闹事啊。”老板娘见状立刻从桌子后头走出来,对着那人说。

那人不答话,只看着罗成说:“罗成,你他妈的有没有规矩,抢我的生意,你什么意思啊?”来人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矮胖男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身上穿着廉价的衣服,有些人脸上都黑乎乎的,一看就知道是干体力活的。

门口卸货的那群人此时也已经跑进来,一字排开站在罗成这边。

这场面看得涂海燕心惊肉跳,怎么像电影院黑涩会干仗的场面?

“大头,别他妈瞎逼逼,成哥自己手下的事都做不完还用跟你抢,你当自己是谁呢?”猴子不平,跳出来跟对方叫板。

大头冷笑一声:“不抢我的生意怎么能轮到你们做?罗成,你敢做不敢当吗?”

“他妈说什么呢?”

“找抽呀你。”

罗成还没说话,身边的人已经炸了,一个个开始捋袖子。

罗成抬手制止了他们,他对大头说:“这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你要是条汉子,别给人添麻烦,有话咱到外面去说。”

大头说:“好,出去说就出去说,我还怕你不成。”

大头领着弟兄往外走,罗成这边也正要跟上,才迈步,背上一紧,罗成回头,衣服下摆在人手里拽着。

“你小心点。”涂海燕说。

傍晚时分,卖场里还没开灯,四周又都被高高的衣柜货品挡着,外面的光源进不来,只有大门那一块地方是亮的,此时却被一群黑压压的人挡着。罗成的脸在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情绪,涂海燕看到他那双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亮。

“没事,你在这里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涂老师开始担心成哥了。

乃们肿么都不跟俺说话?

第 8 章

卖场里本来有几个顾客在看东西,见到这种场面自然走了,顾客一走,店员也呆不住了,纷纷跑去门口瞧热闹。

涂海燕拉住刚刚带她看东西的小姑娘,问:“那是什么人?为什么找罗成麻烦?”

小姑娘自然不隐瞒,告诉涂海燕:“那人叫大头,手里头有那么十几个兄弟,平时出来揽点事情做,我们家事本来都是给他做的,但他那人做事不牢靠,有几次还弄坏东西,老板娘早就打算换人了,加上这次的货比较重要,这不就联系了成哥,谁想这大头居然还跑来找事,真是不要脸。”

小姑娘急于出去观战,说完就跑了。

涂海燕拧眉思索一番,随后走到外面。

家具店门口的路上,两伙人马已经排开阵势,此时是下班高峰,不少人骑车经过,看到有热闹瞧,纷纷驻足围观。

“罗成,家具店的活一直都是我干的,你这么插一脚过来,是不是不讲江湖道义?今天这事你理亏,得给我个说法才行。”大头先声夺人,双手搭在腰间。

罗成没立即反驳他,耐心听他讲完,又停了会,才不紧不慢的说:“大头,有些话大家心里都明白,真要挑明你脸上也不好看,你以前手下有多少人,现在又有多少?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回去想想以后该怎么带人,可别等到生意和手下的弟兄都跑光了才知道后悔。”

大头一听这话就炸了:“老子怎么做事还用你教?你他妈抢了我的生意还这么狂?我看你就是给脸不要脸。”大头对他积怨已深,前几年他们两个奇虎相当,有一段时间,大头的势头盖过了罗成,后来不知怎么的,罗成的队伍越来越大,他手下好多兄弟都去跟了罗成。大头觉得罗成一定在背后使了什么手段阴他。

这次他就是借着这事来闹一次,一来让罗成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二来嘛,也在兄弟们面前涨涨威风。人人都说罗成不好惹,他就不信这个邪。

这句明显挑衅的话一出,涂海燕看到两边都沸腾了,罗成个头高,她站在外围也能看到他留着利落短发的脑袋在人群里高出一截。

过了会儿,涂海燕听到他的声音从人群上方传出来,“…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声音不大,劲道十足。

涂海燕揣摩着他话里的老子是指他自己还是指对方的老子,然后就看见大头挥拳冲了上去。她顿时瞪圆了眼睛…

还是没看清整个过程。

涂海燕只看到罗成抬了一下胳膊,那一下动作很快,涂海燕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弄的,就听嘭一声有人落地了,跟着是杀猪似的嚎叫:

“哎呀,我的腰啊…杀人了,救命啊,有人要杀人了,快报警啊…”

围观的群众不但没表示出任何同情心,反而不厚道地笑起来,场面闹哄哄的,像看耍猴一样。

“是该报警了。”罗成说,看向旁边站着的家具店老板,“老板娘,打电话报警,有人上门捣乱,吓跑客人,企图殴打你店里工作人员,自己不小心摔倒,还躺在地上耍无赖,扰乱交通秩序,影响你做生意…”

老板娘受他提醒,拿出手机正要拨号,地上翻滚的人一听,立刻跳了起来,指着罗成说:“你,你有种!”

罗成抬了抬下巴:“肯定比你有种。”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哄笑声,大头吃了亏,又知道明显不是他对手,一腔怒火无处撒,只好朝着自己兄弟发作:“死人啊,过来扶老子一把。”

那边过来两个人,唯唯诺诺的上前。

大头把胳膊往那两人肩上一搭,哼哼唧唧拖着腿走了。

潮去潮落,门口慢慢恢复了平静。

罗成吩咐手下人赶紧把货搬完,一回头就看到台阶上站着的人,定了定没动,又望了一眼,走过去,在她面前的台阶下站住脚,还是比她高出几公分。

“待会一起走,我车子在那,要不你去车上等着?”

涂海燕犹豫了一下,这份犹豫自然不是因为他刚刚说那话。

罗成什么人?一眼看出她有话要说,他问:“怎么了?”

涂海燕被这话一鼓励,就说了:“其实你没必要那样。”

“哪样?”罗成好像没听懂她意思。

涂海燕一时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他追问,好像在较真,“话说一半我可听不懂。”

涂海燕被他这口气一激,也不去想合适不合适的问题了,说:“这事根本不用你去跟他对峙,是老板娘找的你,要有什么事也是老板娘去和他说,你何必趟这趟浑水?大家都是赚几个辛苦钱,你现在跟他闹翻,日后他要处处与你为难怎么办?你刚刚还动手了,拳脚不长眼睛,你要真把他怎么了,他就是赖着你,你有理也说不清。”

涂海燕一下在倒豆子似的说完了,那股勇气也就落回去了,她低着头,实在不知道自己说这些会令他产生什么想法,看他刚刚那么逞英雄她就觉得不吐不快。

心里正计较着他会不会生气,就见身前的人忽然靠过来,强势的气息一下子逼到眼前,他贴在她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你管我…”

那声音没来由的低沉,却又带着张扬和痞性,因为隔得近,涂海燕几乎能听见他胸腔里震动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