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我。

你管我?

最后一个字说得很轻,又被他刻意拉长了音调,涂海燕分辨不出他这是质问还是别的什么,耳边那股灼热的气息却让她脸一热,耳根都红了,本能地退开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成哥,搬完了,还去哪儿啊?”

涂海燕正不知如何开口,那边传来声音。

罗成歪过头,看到那几个弟兄正朝他挤眉弄眼,端着手瞧好戏的模样。罗成没甩那帮王八蛋,抬腿往店里去了。

涂海燕缓过神就开始后悔,她干嘛说那些,跟她有什么关系?以后打死也不能多管闲事了。

罗成带着两个人到后面仓库把涂海燕的衣柜搬上了门口送货的电动三轮,从老板娘那里拿来的钥匙。“猴子,你开回去,大飞你在后面扶着,别给我磕了碰了。”说完把钥匙往猴子身上一丢,“开慢点,我在后面跟着。”

猴子单手一抓在空中接住钥匙,一脸欠揍地挨过去问:“这么重要的差事您不亲自来?”

罗成没理他,去他自己车边,拉开门坐了进去。

涂海燕可不能像他这么无礼,笑着对猴子和另一个唤作大飞的黑皮肤的男人说:“麻烦你们了。”

猴子说:“客气啥,都是邻居,有事您说话。”

涂海燕点点头,走到那辆金杯旁边,车门已经开了,她拉开,坐进去。

猴子在前面开电动三轮,大飞站在车斗里扶着,罗成的车子开得很慢,涂海燕眼睛一直看着前面的电动三轮,那上面是自己买回去的衣柜。衣柜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这样才能忽略身边那个存在。

但某些存在显然不甘被忽略。

“你怎么不说话,刚刚不是挺能说?”车子没开出多远,罗成就开口问她话。

涂海燕心想,他果然是生气了,现在跟她计较起来了。但她又觉得自己没说错,何况自己那也是好心,他怎么能听不出来。

“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也不是,看你站在什么立场。”

立场?

涂海燕说:“不管什么立场,动手总是不好的,公道自在人心,谁有理谁理亏大家一眼都能看出来,何况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靠武力解决,不然要法律干什么,要道德干什么,谁有纠纷打一架就解决了,真要这样,这不天下大乱了吗?”

罗成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印象里涂海燕似乎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放开大笑。一个身强力壮的人,似乎连笑起来都有力量,他整个上半身都在抖动。

涂海燕不明白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罗成转头看她一眼,说:“涂老师,你教政治的?”

涂海燕瞠目结舌,愣了一会才明白自己被这人讽刺了,一时间觉得不可思议,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不过算了,只怪自己一时多嘴。涂海燕什么话也没说,转过头去看窗户外面。

气得说不出话来。

“的确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靠武力解决,但对有些人,武力比说教有用得多。”罗成却没有停止话题的意思,一边开车一边继续说,“你没接触这一行,不知道这里面的复杂,我今天要不那样,以后肯定没完没了。”

冬天的时光经不起消磨,刚刚上车时还清亮的天此时已经完全暗下来,罗成开车走的这条路紧挨着护城河,路灯已经亮了,两旁的灯影倒映在河面上,一片破碎的黄光。

涂海燕思想游离地看着窗外,一句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哪有那么复杂,不过是敲山震虎,想逞威风罢了。”

车子速度明显慢了一下的时候,涂海燕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如果说先前那些话算是朋友间善意的提醒,那么这一刻,她的这些话明显就带了鄙夷和讥诮,加上刚刚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更加重了其中的意味。

涂海燕有些后悔,因为她说完之后车内就彻底陷入了沉默。

罗成没反驳她,也没理她。

涂海燕望着前面越来越近的电动三轮,肠子都开始打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涂海燕不是聪明人,说话办事不像有些七窍玲珑心的人那样,将局面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挥洒自如,各方交好。她这人反射弧长,嘴巴也不够厉害,思想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迂腐,所以平时她总告诫自己,多思考少说话,不然得罪人都不知道。

刚刚真的只是个意外。

她走神了,才没管住自己。

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后果已经造成。

车子终于开进了大院,猴子的三轮车一直往里面开进去,罗成的车子在门边的空地上就停了。

涂海燕下车,刚关上车门,罗成已经往里面走去。

这人果然是生气了,涂海燕心里叹气,人家可是在帮自己做事,她居然得罪人家,吴云慧要是在这儿,一准儿骂她不会办事。

涂海燕万分纠结走到门口,猴子和大飞正把衣柜从车斗里搬下来,涂海燕赶紧上前把门打开,按亮客厅的灯,见门口还晾着自己的衣服,赶紧拢到一起连衣架一起拿下来放到房间的床上。

“成哥,待会我们去老黄那里吃饭吧,涂老师和我们一起去咋样?”猴子他们刚把衣柜放在走廊,正调整方向看怎么进去。

涂海燕心想要不就自己请客,当谢谢他们好了,她刚张嘴,就被打断了。

“宣城老那里晚上还有一批瓷砖要卸,不想明天上班打瞌睡扣工资就给我动作快点,我在车上等你们。”罗成说完,直接转身,高大的背影很快没入黑暗之中。

后面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猴子摸着后脑勺,“这是咋了?吃火药了?”

大飞说:“别是被大头那怂包气的吧?”

猴子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不会,成哥不会跟那怂包置气。”说完看了涂海燕一眼。

涂海燕心虚,一下子就把目光撇开了。

可不,就是我得罪你们老大了。

猴子和大飞手脚麻利地把衣柜挪进了房里,涂海燕和他们说了好几遍谢谢,出门口的时候,她又对猴子说:“麻烦你帮我对成哥说声谢谢。”

猴子哈一声笑了,“涂老师,这事吧,我觉得你亲自对他说比较好,而且你俩住一个屋檐下,哪天都得见面不是?我们走了,下次有空跟我们一起去喝酒。”

涂海燕嘴角抽了抽,笑得那叫一个难看。

关上门,涂海燕靠在门后呼了口气,又抓了抓头发,然后去厨房做饭。

晚饭后,涂海燕收拾好桌子,然后打了盆水去房间把衣柜擦一擦。一边擦的时候她就在想,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嘴快了呢?人家好歹也是个老大,被一个女人这么说肯定觉得没面子,这以后天天都见面的,岂不尴尬?

要不,明天见到他跟他道个歉?

这念头刚冒出来立刻就被她按下去了。

涂海燕想想,还是算了,虽然他们住一个屋檐下,接触却不多,他好像很忙,除了睡觉都是在外面,涂海燕也就在他出门的时候碰见过两次。

天气冷,涂海燕打算早点睡,洗完脚回到房间,看到刚刚收进来的衣服还扔在床上,她坐过去,一件件收起来。

当她拿起一个空衣架的时候,她愣了愣,然后把手边的衣服翻了翻,又起身在床上找了一遍,最后她走出去,用手机在走廊外面照着找了一圈。

回到房间,涂海燕觉得身上寒毛直竖。

那套湖蓝色的内衣裤不见了。

**

宣城佬那批瓷砖卸完已经晚上十点了,罗成和大家一起到老黄的店里要了一个火锅。晚上做事老板都会给夜宵钱,大家就凑在一起吃一顿,大声说话,大口吃肉,吃完回家洗干净,抱着女人再干一炮。

这是他们这群人最恣意的生活。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这最后一份艳福。

他们这群人普遍没什么文化,不是近郊的农民就是工厂和工地上打零工的,闲余时间找点事情做,为的是多赚几个钱,有家的养家,没家的攒钱成家。像罗成这样经理级别的人物,在他们这群人的眼里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能服众,又为什么有许多的工厂,小老板愿意跟他合作的原因。

Y城这样的小地方,一个小山庄的保安经理手底下就管了不到二十个人,一个月的工资也没几个钱。这几年他自己在外面揽活做,每个月的收入早就超过那点死工资了。

手下兄弟曾经问他为什么不辞职出来单干,这样还能多揽点活,罗成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维持现状。

东城山庄不是普通人消费的地方,来吃饭的人多少有点来头,一个保安经理在大地方可能没什么,但在小地方还是蛮吃得开的,他人仗义,酒量又好,有时候山庄里来了客户还让他去陪,罗成也就是靠着这层关系才能有那么多机会,而且有了这层光环,让他自然比大头那种人有可信度,所以他的生意才能越来越好。

他事情多,一般像卸货这种事情他早已经不亲自参与了,跟对方谈好价钱,分配好人手,事后他收了钱把账算好,分到个人手上,多的也不过问。

而今晚,他明显不对劲。

猴子是早就知道他今晚不对劲的,刚刚卸货的时候,当其他人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们老大挥汗如雨,又不敢多问的时候,猴子一直没做声。

等到事情结束,猴子才靠拢过去,拉了把椅子凑近,给他点了根烟,问:“成哥,不是遇到烦心事了吧?”

罗成吐了口烟圈,斜了他一眼,“你说呢?”

这些人里面,猴子最精,罗成觉得他大概知道点什么。

猴子给自己点了根烟,吸了一口,说:“我觉得你之前都正常的,自打和涂老师在车里那什么之后就不正常了。”

罗成看着他,要笑不笑的样子,“什么那什么?”

猴子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问:“成哥,你刚刚是不是在车子里对人干了什么?”

“干什么?”罗成挑眉。

“耍流氓未遂,欲求不满?”

罗成呵了一声,转过头去,过了会又转回来。

猴子瞧着他看着不怎么生气,继续说:“其实我觉得她人不错,挺温柔的,成哥你现在近水楼台可以考虑考虑,不过就是别太心急,担心吓着人家。”

罗成表情静了下来,弹了弹烟灰,没说话。

猴子说:“涂老师人挺好的,看到谁都笑脸相迎,长得也好,你没看你前面住的两个外地佬,看人那眼神都要黏她身上了?我听包租婆说她是幼师,喜欢小孩子的人肯定有爱心,咱那大院子里能跟她登对的只有你了。”

“猴子,你想多了。”罗成说,“我看你们一天没事毛片看多了,见个女的就瞎激动,我这儿还没怎么呢,你都想那么远去了。”

猴子嘿嘿笑,“这不是怕你错过机会吗?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忙在她面前给你扇扇风?”

“行了。”罗成喝止住他,“你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去把山庄里那小服务员搞定,在我这瞎操什么心?”

火锅这时端上来了,满满一大盆,咕嘟咕嘟还在冒泡,上面一层红红的辣椒油,看着就够味。

老黄和他们是老交情了,附加送了好多小菜给他们,店里不忙的时候,罗成也叫他一起喝上一杯。

“老黄,坐下喝一杯吧。”罗成说。

老黄也没客气,嘱咐了一下老婆,拉了旁边的椅子就在罗成旁边。罗成给他倒了杯酒,两人干了一杯。

老黄放下杯子,抹了下嘴巴,说:“成哥,我今天还真有点话想跟你说。”

罗成手里夹着烟,“有话你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老黄说:“上个星期来我店里帮忙那小姑娘你还有印象吗?”

罗成眯了下眼睛,他还真没习惯去记那些不相干的人,又觉得老黄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就问:“怎么了?”

老黄说:“那是我老婆的亲侄女,在省里上大学,这不寒假了嘛,白天忙时就来给我帮帮忙,上次见过你之后她跟我问起你来着。”

罗成嗯了声,没表态。

老黄继续说:“那丫头今年大四,二十二岁,长相你那天也看见了,不算大美人,但也还周正,就是脾气有点烈,不过在你跟前我估计没脾气,你要是乐意,改天我让她来店里,你们正式见个面可好?”

噗…

罗成还没说话,旁边猴子喷了一桌子。

罗成斜着眼睛瞪他,猴子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罗成转回头看老黄,“我最近怕是没时间。”

老黄说:“没事,你什么时候有空再说。”

门边来了几个下夜班的人,老黄见有生意上门,话也说到了,打了个招呼起身去厨房。

猴子已经憋不住了,趴在桌面上歪头瞅着他直乐呵,“成哥,你走桃花运了,桃花一茬一茬地开,目不暇接啊。”

桌上其他人都听见刚刚老黄说的话,这会都附和着说:“成哥,你该给我们找个嫂子了。”

该找个女人了,这是上次打电话回去他妈对他说的话。

罗成家在山里,离城里一个多小时车程。如今的山里人家虽然不是穷得叮当响,交通也便利了,但要娶个老婆安居乐业也不容易,现在的小姑娘们心气儿高都想往外嫁,城里头的姑娘你更是想都不要想。罗成有个哥哥,长得也是高高大大,浑身有力气,结果三十好几了都没找到老婆,前几年罗成拿了些钱给家里盖了新楼房,又给他哥买了辆车跑运输,这才娶了本村一个不残不傻的姑娘,生了个儿子。他哥定下来了,他爸妈开始操心他的事来了。每次打电话回去他妈总问这事。

三十二岁,说大也不大。他在外面混,不是没遇过想对他好的,山庄里服务员,前台,一个个小姑娘对他眉来眼去的,请他吃饭看电影的,只是那样子怎么瞧着都不顺眼。他妈说,我家阿成是经理,面儿广,眼儿宽,定要娶个城里女人。

女人。

罗成喝了口闷酒,想起他隔壁那女人,突然火大。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觉得,是谁偷了涂老师的小内内?

第 10 章

罗成今晚没开车,出去的时候是坐送货的电动三轮去的,回来大家都喝了酒,他和猴子,大飞三个人走路回去。

院子里大多数人家已经睡下了,偶尔一两家的窗户里透着光,浓稠的夜色里,一点微弱的光源都让人觉得温暖。

走到他住的这边彻底没有光源了,罗成的眼睛一路上早就适应了黑暗,所以走到这里并不觉得周围有多黑。他娴熟地上了台阶,摸出钥匙,准确地插*入缩孔,正要扭动…

啊…

隔壁的房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深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耳边突然一声鬼叫,就是罗成胆子大,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反应快,手抖了一下的同时立刻拔出钥匙,两边的门只隔着一堵墙,他大跨一步就到了隔壁门前。

“涂海燕。”

“涂海燕?”

罗成叫了两声没人答应,他停了会儿,又敲了两下门,“有事没事回一声,不然我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