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航也来,几乎每次都以莫瑶发疯砸东西结束。小白没见过莫瑶这样,也不清楚她的过往,但这时候她相信,莫瑶是爱透也恨透了莫航这个“哥哥”。最后在陈医生规劝下,莫航便不过来了。但隔三差五地给小白打电话。

莫航要小白去查发生了什么,小白也发了疯地想知道,她不想再面对各种因拍摄推迟导致的麻烦。小白唯一的线索就是莫瑶告诉过她,自己和周耀燃在一起。她打吴秘书的电话,无一不是拒接。耀燃科技的人说,周耀燃已经两个月没进公司了,可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僵局。

陈医生警告过小白和莫航,不要逼莫瑶,或者刺激她。

事到如今,不逼不行。

小白在莫瑶房门口徘徊半晌,终于鼓足勇气走进房间,问了她早就想问的话:“周耀燃也失踪了。是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如同石沉大海,一句话丢下去,什么都得不到。

莫瑶听见小白的脚步终于渐远,她低低地对自己说:“他死了。”

同一日。

吴秘书找到陈锦尧,给了他一封来自周耀燃的信。这是周耀燃去法国之后陈锦尧第一次收到这位病人传来的只字片语。

陈锦尧当天结束所有诊疗就到了莫瑶公寓,那时,莫瑶已大半瓶葡萄酒下肚,微醺。

她看着陈锦尧,把葡萄酒瓶从桌上推了下去,碎了一地。那意思是,我不欢迎你。

“我有一封周耀燃的信,给你的。”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信封,递到她眼前。

她望眼欲穿,想要去拿,但手却抖得难以控制。下一秒,她发现不仅是手,她失去了几乎对身体的所有控制,她的腿在后退,她的泪腺加速工作以至她泪如泉涌,她最终跌坐在地毯上,碎玻璃划破她的手掌。只是,疼痛她好像也感觉不到。此时控制住她的只有恐惧,极度的恐惧,仿佛那一封信是河水猛兽,会将她拆骨入腹。

陈锦尧走到她身侧,蹲下来,摊开她的手掌,把信放到她手上:“说实话,我不是很确定这样做是不是利大于弊。只是现在,我相信他能帮到你。看完它,睡一觉。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地上的玻璃碎屑被清扫干净,莫瑶的手掌也得到了包扎。唯一痛的,是那些在利比亚留下的伤口,包括背后的那个,极浅,却仍没有完全愈合,总是在看似好了的时候开始发炎,反反复复,好像是提醒她不要忘却。

小白把莫瑶扶回房里,她躺在床上,床头是那封信。

她静静地看着那白色的信封,时间悄无声息地流淌,她眼皮越来越重,终于那封信消失在她视线里。

三天,莫瑶鼓足勇气拿起那封信的时间。

三天后,她展开已经被她弄皱的信。外头是个阴天,她的手抖得厉害。那是封打印出来的信,密密麻麻许多字。

头两行写着:

你走,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害怕了,没事。

你想听我的故事,现在,我说给你听。

第二十六章

26

物极必反,慧极必伤,这几个字在周耀燃过往的人生里可谓演绎得淋漓尽至。

教授父亲,医生母亲,他成长在一个严苛的家庭,天资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不爱这个家庭,他的童年灰暗,只是这些他还不愿同莫瑶分享。

他想告诉她的是关于离开家之后的故事。他上学连连跳级,成年时拿到了国内顶尖大学的本科文凭,去美国继续念书。他在国内被管得极严,只身赴美。全新的环境,更重要的是,自由的无人看管的环境,于他而言是个太大的诱惑,那个年纪的他完全无法抵挡。

烟、酒、女人,没日没夜的狂欢。他在那里学习了最多的科技,也看到了人本性最堕落的那一面。他获得过巨大的赞誉,他在白人的世界里依然挑眼。荣誉掌声他都接到,谩骂嘲笑也不少,酒精灌下去,他只当他们是屁。他在美国的六年,从天才生到创业者,他在圈子里声名鹊起又臭名昭著。他有狂傲的资本,他不在乎,金钱为他解决几乎所有烦恼。

他对家里没感情,或者说,他那时候对什么都没太多感情。他会留在美国,因为他如鱼得水,有一大票行业顶尖的年轻人和他一起奋斗一起玩乐,他感觉人生根本没有重要的事,醉生梦死挺好的,放纵挺好的。他有那个资本,何不享受?

他有过女人,却没真正投入过感情。她们说他“没有心”,他不反对,也不生气,开一张支票,她们收下也好撕掉也罢,他不在乎。两厢情愿,来去是她们的自由,分开也是他的自由。爱情太虚,他没见过,也懒得管它存在不存在。

周耀燃回想那段时间,他不全然后悔。这爆发式的自我放纵是他幼年被压抑过久的必然结果,年少无知有时无法避免,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他真正后悔的,是让酒精完全凌驾于他,让一时的冲动和乐趣控制了他的大脑,导致了不可挽回的事。

“你问我,为什么不喝酒、不抽烟、不享受当下,我不是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活,是我因此付出过惨痛的代价。不是物质上的,是心理上的。

我相信科学,清楚知道人不可能穿越回到过去,知道世界上没后悔药。可是,我无数次地祈祷我可以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让那件事发生。

那年我二十四岁,公司在美国已经崭露头角,投资人排着队要见我,求着要给我钱,因为我能让他们的投资获得成倍的回报。我的财富几何倍数地增长,和现在虽然没法比,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获得超越父辈所拥有的财富是件相当令人自豪的甚至能飘飘然的事。

你能想象的所有疯狂的醉生梦死我那时候全尝试过,什么样刺激的都想去体验。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目中无人,只顾自己活得开心。乐极生悲,我为此付出代价。

意外来的毫无征兆,甚至我们以为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我和朋友们晚上在酒吧卡座喝酒抽烟,我们谈论生意、女人和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到后半夜,好几个shots下肚,东西南北没人分得清,加上抽了加料的烟,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我忘了什么原因,我和人吵了起来,大概是我走出去的时候撞到了对方,对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酒精让我们每个人都很激动,我们互相谩骂,对方骂着骂着就动手了,我和我的朋友们也不甘示弱,场面顿时乱成一团。我根本记不清我打了谁,谁打了我。如果不看监控录像,我根本不清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等保安过来把我们所有人都分开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地上躺着我的一个朋友,他倒在血泊里。后来看监控录像才知道,对方有人推到了他,他的后脑勺正好扎在地上的碎玻璃上。

那一晚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躺着的样子。我脑子里一片嗡嗡声,心跳快得要爆炸。他比我还要小两岁,那么年轻,人生的版图刚刚开始。他很会看市场方向,很聪明,将来大有前途。可他躺在地上,脑袋下头一滩血,越流越多,他看着我,脸色白得没有生机,他用最后的力气牢牢地看着我。嘴巴张着像是要说话,可他就这么张着,人抽搐了几下,瞳孔就散了。

他的眼神让我自此再也没办法安然睡着,我只要闭上眼,他的眼睛就会出现在我脑子里。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每天他都会在夜里告诉我,是我害死他的。

他的家人后来把我们在场的人都告上了法庭,我们请得起最好的律师,最后对方推了他的那个人担了主要责任入了刑,我们剩下的人赔了些钱了事。我给他家里寄了一张大额支票,被退了回来,于是我一次次寄,他们一次次退。至今如此。

我卖掉在美国的公司回国,实际上因为我害怕了。那是个多可怕的地方,承载着我噩梦一样的过去,并且,那并不是梦,是残忍的现实。即使逃离美国,我用再多的钱去做公益,我禁酒禁烟,这段历史还是跟着我。因为他的死改变了一切,扣动扳机的不是我,但枪是我的。

你看,你认为的错还与你无关,我犯的错是我没法回避的。我可以不拿出那些加料的烟让大家抽,我可以不灌我的朋友酒,我可以无视过路人的挑衅,我可以不动手,所有可能实现一样,他就不会死。

我被这些无意义的念头困扰,没找到原谅自己的方式。直到我遇见你。

你与众不同,但最重要的是,你与我相同。

告诉你这个故事,因为我知道你在害怕。

你害怕了,所以你走。你害怕我也因为你出事,这让你想到过去。莫瑶,没事的。你可以放下过去,因为你没有错。

如果你的心一时半会儿放不下,也没事。

来看看我,我想你亲眼看见,我没死。”

最后几段,莫瑶看得模模糊糊,她的眼眶早就充斥着泪水。她用颤抖的手艰难地抹自己的脸。这个人原来是懂她的,可她却又要害死这样一个懂她的人。信从手里飘落到地上,她终于失声痛哭。

她不该让他留下,也不该说那些伤他的话,她不该逃走…

莫母冲她说的那句话突然在她耳边响起:你就是个祸害!

对,她是个祸害?可为什么呢?她做错了什么要无亲无故,要痛失初恋,要在战火纷飞里去找她的救赎?

莫航进门,小白不在,只听见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他太熟悉,梦里听见太多回。她的低吼太过痛苦,让他的心紧缩。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里,她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她看起来糟糕透了。莫航扔下自己的拐杖,艰难地蹲下去,将她抱住。

她或许并不知道这是谁的怀抱,她靠在他臂弯里,艰难地呼吸,泪流进他的毛衣里。他抚着她的背,想她上一次这样崩溃是什么时候?是不是他出车祸的时候?她曾经也应该为他流过许多泪,这样地痛哭过,然而他都不曾看到,不曾有机会安慰她,抱一抱她,告诉她他会为了她活下去,只要他活着他就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她不要害怕,不要担心,他会给她一个家,给她所有他的一切。

可现在,他抱着她,她在为另一个人哭泣。莫航注视着地上展开的信,那个叫周耀燃的落款。他刚觉有人狠狠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小白告诉他莫瑶在利比亚的时候,这个周耀燃的男人在她身边。不只是周耀燃,这些年在莫瑶身边出现过的男人他都知道。这让他痛苦,也是他的无能为力。他忙着复建,忙着搭建自己的势力,他太清楚,没有权势,他就算让莫瑶回心转意也无济于事,那找她回来受苦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随着他越来越有能力,她的心却越走越远。她说她有了理想,可那理想却是会要了她的命的。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忽然,莫瑶抬起脸看他,手捧着他的脸颊,她的声音破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呼吸极其不稳,莫航按住她的肩膀,说:“深呼吸,不然你喘不上气。”他让她跟着自己的节奏呼吸,许久,她才终于平静下来。

莫航的腿没力气,时间一久就开始痛,他坐下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即使这个姿势对他的腿很不好。

“我一直想告诉你。车祸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没能力照顾你,让你一个人抵挡所有压力。”他亲吻她的额头,“不要再走了。我们重新开始,你要的我现在都给得了。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莫瑶其实并没有听见有人同她说话,她的脑袋里一片混沌,周遭的画面都扭曲旋转,黑暗吧她一点点向下拖拽,她浑身都痛,都在颤,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慢慢失去意识。

如果可以忘记,她会选择,忘记所有的一切。从头开始。

第二十七章

27

耀燃科技的大会议室有两个多月没用了,今天一早秘书处却全员出动,给会议室换上新绿植,调适设备,将大会议室打扫得纤尘不染,连桌脚都擦得泛光。另有秘书处处长亲自巡检,以确保万无一失。这样如临大敌似的动静让众多员工纷纷猜测,兴许是久违的大老板回来了。

十点未到,主管们陆陆续续走进会议室。秘书处在九点五十五分准时将茶水送进办公室。

十点整,全部主管在会议长桌两边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正襟危坐着,齐齐看向缓缓落下的投影布。吴秘书准点踏进办公室,同时出现的,还有屏幕上周耀燃的脸。

“各位,很久不见。”不紧不慢,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对于耀燃科技的员工,这位大老板确实很久没见。周耀燃虽然平时也神出鬼没,但工作狂如他从来没有超过三个月不进公司的先例,集团上下各种小道消息已经传疯。什么大老板卷款逃跑啦,大老板突发意外去世啦,大老板在国外遇到漂亮mm所以自此不上早朝啦…等等猜测层出不穷。

尤其两个月前,耀燃科技新应用程序发布后遭诟病,称有致命安全漏洞。整个项目组听说周耀燃大发雷霆都人心惶惶,等死似地等着他回来被摔东西被开除,每天过得魂不守舍,却迟迟不见周大老板回来,这一把刀悬在头顶偏偏不落下的日子实在难熬。没过多久吴秘书也跟着失踪,董事会都开始流言四起,毕竟周耀燃是耀燃科技的标杆人物,不管是技术支持还是公司形象,都少不了他。

主管们听闻昨天周耀燃终于出现,召开董事会安抚了董事们。今天轮到他们了。当然,他们不是被安抚的对象,他们只有被兴师问罪的份。在周老板眼里,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他以他的智商一次又一次碾压及伤害他们,他们依旧心甘情愿地跟着这个老板,为什么呢?因为他碾压地太有道理,无力反驳。真是痛并学习着。

不晓得是不是投影布的色差,周耀燃看上去脸色确实不好,只不过头发梳的得精神,西服也依旧考究,表情更是万年的不可一世。

“听说,我不在,你们皮松得很。”

众主管纷纷垂头,他们都很想反对,但枪打出头鸟,谁都不想当冲头。周耀燃对着这清一色的天灵盖冷笑了一声:“一个一个项目来,我今天时间多得很。”一字一顿,慢条斯理,主管们缩起脖子,等着死亡点名。

“哦,正式开始前…”周耀燃指着下巴,轻松地开口,“吴秘书,给我们最近大受‘热捧’的新app研发主管朱主管多倒一杯水,他今天该有许多话要和我讲。朱主管,是不是?”

朱主管知道今天自己难逃一死,或者说从漏洞爆发以来他一直等着这天赶紧来,现在终于来了,释然有之,可听到周耀燃的声音,还是吓得连连摆手,椅子都坐不住。

“不用不用。不用劳烦吴秘书。我我我…”他舌头打结,拼了命想解释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好了。你的事,我们留到最后说。”周耀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会议持续到下午一点才结束,大会议室内的人群作鸟兽状散,喜忧参半。

另一头,按掉网络连接,周耀燃疲累地撑着桌子。护理赶紧过来扶他,他躺回床上,额头已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里头的衬衫也早就湿透了。他躺在靠垫里,阖上眼,两个小时前他就疼得坐不住了,全靠神经绷着。现在放松下来,疼痛就叫嚣得更厉害,害得他拨不出半点精力想别他的。

“周先生,止痛药…”护理见他面色铁青,猜他一定是疼得厉害,话刚问出口,周耀燃就摆了摆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出去。”

护理来了两个星期,也知道这位雇主的脾气,于是不多话,朝另一个同事使了个颜色,两人一同退出去了房间。

周耀燃身体素来不错,偶尔发烧,运动受伤摔断过骨头,但这些通通没办法和近两个月来的体验相比拟。这是他过往的三十二个年头里从没体味过的生理上的强烈疼痛。

他和莫瑶争论过关于几率的问题,事实给了他响亮的耳光,利比亚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劈开缠绕着他的疼痛,唤醒他的神智,周耀燃不耐烦地问:“谁?”

“陈医生来了。”

“…让他进来吧。”

不消片刻,门打开,陈锦尧戴着一副斯文败类专用的丝边眼镜走了进来,脚步轻缓,笑容温和。

“今天感觉怎么样?听说你刚开完会。”

周耀燃对他的明知故问不予理睬,偏偏陈锦尧今日就准备专往他痛处踩似的,接着又来了句:“她还是没来找你?”

周耀燃睁开眼,锐利的视线射.向陈锦尧:“有正经事要说吗?”

“我刚刚问的两个问题都很正经,一是你生理状况,二是你心理状况。”

“你长着眼睛自己看,没人帮忙我都起不来床,你说我情况好不好?”

“承认自己状况不好,是向前进步的标志。不错。”

陈锦尧坐到床边的凳子上:“你上次让吴秘书来问她病因,我以为你们是能相互治疗的。毕竟她也是狂躁症和抑郁症交替的表现,形成原因不尽相同,但经历有类似的地方。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周耀燃一句“她现在怎么样”冲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他回国修养已经一个月了,他的信也送出去两周,了无音讯。她既然要躲,他凑上去关心也是多余。

他不怪她,可他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留下来陪他。不由想到出事前一晚她说的话,他只是她想要的且已经得到的身体。

周耀燃兀自笑了起来,他倒是没设想自己也有这样一天,被人弃之敝履。

陈锦尧眯起眼,说:“我觉得你这次虽然是遭了大灾难,心理状态倒是好了点,塞翁失马。”

“我没觉得是福气。”周耀燃睨了他一眼,便再度合上眼,“我现在很痛,没事你就赶紧走。”

“行,你好好休息。”陈锦尧顿了顿,“我就是来告诉你,她情况不好,但只是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啊,周耀燃让自己陷在被子里,如果她需要的仅仅是时间,她就不会成为今日的莫瑶。

周耀燃害怕的是,他救了她的人,却把她的心推向更黑暗的深渊。

“陈锦尧。”周耀燃把他叫住,“别让她出事。”

“她是我的病人。”

半小时后,吴秘书回到公寓,周耀燃还直挺挺躺在床上,衣服也没换。他走过去,毕恭毕敬地站着:“我回来了。”

“怎么样?老狐狸小妖精们出什么幺蛾子了吗?”周耀燃的声音听着有些慵懒。

“基本都和您预想的一样。出不了问题。”

“最好是。”周耀燃拨开眼,“你过来搭把手,帮我把衣服换了。”

吴秘书上前扶着男人起来,心想周耀燃还是一如既往地矫情,换个上衣也不让护理干。做手术的时候不早就让医生护士麻醉师看光了,矫情个啥劲儿。

吴秘书帮他把上衣脱下来,后背的绷带还缠得严实,医生说防止疤痕增生,一直都得这么缠着。周耀燃恐怕生出来到现在都没受过这么大的罪,说到底还是为了女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吴秘书从前成天想上天怎么不拍个祸水红颜来收了自己这个神经病老板,现在老天爷真派了这么个妖女来,他反倒有点心疼了。

老天爷下手也未免太重,周耀燃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即便看上去没什么爱心人又刻薄,每年还是默默捐很多钱给慈善机构的,怎么就送了个莫瑶给他呢?

出事那天,吴秘书已经给周耀燃安排了回程的路线。利比亚形势不稳,还得绕道埃及回来,吴秘书费了不少力气找到了能打通关系的地陪。一切顺利周耀燃次日就能到上海。新出的app出现漏洞,副总已经出面。年近四十的副总确实有能力有经验,但他不是周耀燃,有些事情必须要周耀燃亲自出马。

可是那天早上和周耀燃最后确认完回程信息后,就再也没有收到男人的消息。他的手机打不通,下榻的酒店电话也不通,网上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利比亚的消息,吴秘书也不能大肆找人去查,因为周耀燃在利比亚的事情是对外保密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正当吴秘书打算去翻利比亚当地新闻来找人翻译的时候,陌生的国际长途打进来。一个女人用中文和他传达了一条信息:周耀燃在利比亚当地一家医院,生命垂危,要他马上赶去。

可就这条信息,对方哽咽哭泣着断断续续讲了四遍,他才拼凑整齐。问地址又费了好一番功夫。

幸好他在替周耀燃办签证的时候顺便也把自己的给办了以防万一,结果“万一”真的发生。吴秘书挂了电话就买飞机票,在飞机上他回想那通电话,想起莫瑶泣不成声的语气,心往下沉。他和这个女人打过几次交道,也调查过她,知道她不是弱女子。她要是哭成这样,周耀燃情况只怕真的不妙。

吴秘书以为自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等见到荒瘠的土地,才发现他根本把这里想得太好,这里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这样一个资源丰富的地方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建设和发展,那些弹孔残片控诉人们的罪恶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