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个人都热爱辞旧迎新,仿佛坏的能真的随着年一起过掉。

耀燃科技作为某电视台跨年晚会最大的赞助商受邀到现场。周耀燃本不需要亲自出现,但因为太久没有进公司,这次反倒成了最好的出现场合。镜头上出现个几分钟,能打消大批疑虑。

活动开始前三个小时,周耀燃已经坐车到了活动现场。他大衣西装里头裹得严严实实,出门前吃了止痛片,在车上还是觉得难受得慌,倒是下车冷风一吹,精神了些。工作人员笑语盈盈得来接,他懒得应付,直接让工作人员带他去在主办方安排好的休息间。造型师化妆师早在那里候着,帮他吹头发化妆,他倦容也就此给掩盖得一丝不漏。

活动未开始,吴秘书陪着他见了几个台领导、编导和其他几个赞助商。平时觉得是轻松不过的事情,拖着未愈的身体,一圈下来竟是出虚汗了。

引座员把两人领到座位,周耀燃坐下来,汗出得更厉害。吴秘书出门匆忙没带止痛药,见他这样立刻起身去买。兴许是场地太大,过了十多分钟吴秘书还没影子。周耀燃实在坐得难熬,就起身往后台休息间走。

超模傅婉婷好端端走在去自己座位的路上,就这样被人狠命撞了一下。她正想瞅是哪个不长眼的,却见撞她的人面色苍白如纸,满头大汗,再一看,觉得这俊朗的脸实在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大概是对长相好的人难免宽容,又或者他看上去太痛苦,傅婉婷竟关心问道:“先生,你不舒服?”

周耀燃过往对任何陌生人的话都置之不理,此刻他心知若没人搭一把手他也许就真倒下去。那他来今天就成了反效果,之后也不知道事情会发酵成什么模样。周耀燃艰难地说:“拉我一把,我要去休息室。”

傅婉婷鬼使神差,真的和助理两个人扶着这个陌生男人到了休息室。傅婉婷推门的时候瞄了眼门牌,上头写着三个字“周耀燃”。

“谢谢。”周耀燃坐下,道完谢便不再言语。

傅婉婷有点气,她难得发善心,对方不苟言笑活像她热脸贴人冷屁股,刚要冲上去,被助理一把拦住。助理连说:“不客气,应该的。那我和傅婉婷先走了,不打扰了。”

完了就连拖带拽把傅婉婷拉出来,合上门,傅婉婷就抱怨道:“干什么呀你!我们帮了他他还用鼻孔看人,你干嘛不让我教训教训他!”

“没瞅见门口写的这仨字儿么大小姐?周耀燃!”助理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周耀燃怎么了?周耀燃就能不讲礼貌啊。”

“能啊!大小姐,我平时让你看新闻你不看,金主都得认得啊。周耀燃是耀燃科技的创始人,你现在手机里用的通讯软件、游戏软件,没几个不是他开发的。咱要能傍上他,咱们就发达了。”

傅婉婷一个爆栗打在助理额头上:“成天想着傍大款,思想怎么这么污秽!难怪你在里头特意喊我全名,打这小算盘呢!”

“行,您清高,您不傍款爷。可咱不傍他,但也惹不起啊。”

“哎,现在的人真是,有钱就了不起了还,就得有人给他们做做规矩!”傅婉婷对着周耀燃的大门怒吼,助理赶忙把她拖走。

周耀燃在里头和疼痛拉锯,没在意到门外的情况。他打了个电话给吴秘书,让他把要送到休息室。他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第一次觉得这张脸上写着失败。他同她这样的关系,他的死活他的伤痛,她竟毫不在意?他试图去理解她,体谅她,可她是否想过他分毫?他这样痛,她连一眼都不愿看他?

吴秘书打开门,周耀燃收起脸上的神情,结果他递来的水和药片吞下去。靠着止痛片过日子,周耀燃是真没想到有这一天。幸好吴秘书和节目组协商,把需要周耀燃上台的环节提前,他得以十点半就上场。

他不是表演嘉宾,上去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多说的,就是和主持人说段词。主持人提一下耀燃科技新开发的app,用这款app扫描电视上的台标,就有机会赢取现金红包和礼品大奖。他上台就是去宣布第一位被随机挑选出来的幸运观众,说一段贺词,前后三分钟左右。

傅婉婷的节目在周耀燃后头,此时正在休息室喝水,看到刚才的男人出现在电视上,不由多留意了几眼。要说这没礼貌的金主还真是长得一表人才,不过前头还奄奄一息的模样,现在站在台上意气风发。要不是他对她这么冷淡,她都要以为这男人之前是为了搭讪她故意装出来的病。这周耀燃还真不是个寻常人。

就在傅婉婷因为好奇拿手机查周耀燃的同一时刻,坐在沙发上的莫瑶也瞟见了电视里的周耀燃。

她已经和莫航吃完了饭,这顿饭并不是很愉快。

莫航没直接提复合或者让她回到他身边的事,但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仿佛在传递这个信息。这个执念确实太深,她在或不在他们彼此都是痛苦。

回到别墅,莫瑶就把一早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箱拖下楼,她原本打算第二天一早就走,这时却觉得多留一晚也毫无意义。她搬进来就是个错,她下了决心,就不能心软,前功尽弃,徒增痛苦。

离开别墅前,没能避免一番争吵,内容和过去几年的许多次一样,乏善可陈。最后莫瑶说了一句:“要我留在你身边,除非我死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五脏六腑都在颤动,每一个吐字都绞着皮肉。这是一柄利剑,刺在莫航的胸口,一没到底。他裂眦嚼齿,是恨极了她,久久发不出一个字。

她知晓自己这一句狠极,知晓一切错不在他,这句话对她产生的痛也是同样强大的。为他们这段过去的感情投入全部的不仅仅是莫航,她依然。然而,无可挽回的便是无可挽回,她这一刀刺进去,如能彻底断了他们两个人的孽缘,她就认了。刮骨之痛,要能让他们互相放手,那也还是值得。

没有车,她走了很久才走出别墅区,打到车回到自己公寓,夜又深了一层。将行李随意一摆,她就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她情绪很差,为了分散思维就打开电视,本是想看看歌舞,听听相声,没料到屏幕一亮,就出现了周耀燃的脸。

他还是西装革履,人挺得笔直,说话不紧不慢,脸上笑着,眼睛里却是一片孤傲。他看上去很好。莫瑶看着电台右上角“直播”的图标,鼻头忽的就酸了。

“他没死…他真的没死…”她蜷起身子,把头埋到膝盖上,不停地喃喃自语。

她从出事到现在,始终不敢面对的事情,始终逃避的不愿去证实的事情,在这个夜晚透过电视终于尘埃落定。他没死,也没有缺胳膊断腿,他好好地站着。

出事那天发生的事,她仍旧心有余悸,那场景竟是比子弹还要可怕。

那天,莫瑶已经坐进了法思的车里。她看见周耀燃在大堂,知晓自己在说了那样的话后便不该再去道别。可是她忍不住再一次扭头往他的方向看去,不是用镜头,而是用她自己的双眼。

透过大厅的门,她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比思维更快一步,她拉开车门,往酒店内冲去。她想和他说那句前一晚没机会说出口的“再见”。拥抱他,甚至亲吻他。她想说她虽然不知道怎样形容,但他不仅仅是她想要得到的身体。他给了她更多。是她撒了谎,因为内心的不确定。

但是,所有未出口的话全都被隐没在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中,冲击波一瞬间从她的身后喷薄而来。她用尽力气扭过头,只看见原本法思的车所在的位置成了一片火海,无数的碎片朝她眼前飞来,她的人向前倒去。这画面陌生又熟悉。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脑海里只余下这个问句,她的眼睛里满是橘红的火,漆黑的灰。在劫难逃,她准备闭上眼迎接她的劫难,可比这更快的是一个冰冷又坚硬的怀抱,牢牢地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下。

她的手肘摔向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可她耳里更剧烈的,是头顶沉重的呼吸声。四周渐渐安静下来,莫瑶捂着自己的脑袋,瑟瑟发抖。

爆炸瞬间躲到礼宾台底下的工作人员这时走到他们跟前,他们拉开覆在她身上的人,用当地语言胡乱地问着什么。

兴许是见她没有反应,他们拍着她的肩膀,用蹩脚的英语安慰她:“你很好,你很好。”

不,让她害怕的不是爆炸,而是那呼吸声。慢慢地变得微弱的呼吸声。

她缓缓放下自己的手,机械一般地扭过头,看着满地碎片里躺着的男人。血,她用沾满鲜血的手去触碰他满是鲜血的身体。真的是周耀燃,这个骄傲的男人,仿佛全世界都不知得为他陪葬。他从没上过战地,日子过得安逸,他们甚至认识不过几十天,可他就在这个生死关头,选择把她护在自己身/下。

她开始尖叫,她抓住工作人员的手,嘶声力竭:“快送他去医院,快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

这个距离的冲击力,是会要人命的。这个猜测让她所有的理智全线崩溃。

她宁愿自己死在那一刻,死得比他早,死得比任何人都早。

酒店的人开车送他们去医院,路上她坐在后座,周耀燃躺在她的腿上。她捂着他后背的伤口,眼泪水像开闸一样往下流。她已经认不出他了,这个虚弱的躺在她腿上的人。

她不停地和他说话,即使他已经失去意识。

“你看你一点都不聪明,傻子才会挡炸弹。”

“你会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你要听我话,早点走,就没事了。”

“你不要死,我求求你。”

“你醒过来我们什么都好说。”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你不要死。”

她说了无数的话,祈祷、谩骂、哀求、胡言乱语…她说了这辈子能说的最多的话,他却一句都没有听到。把他送进手术室,她自己一头栽倒下去。

醒来手脚都裹了纱布,后背也有伤口在隐隐地痛,可她毫不犹豫拔掉输液针头,抓住她见到的第一个护士就问:“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中国人呢!那个中国人呢!”

她昏迷了五个小时,但周耀燃的手术五个小时都没有结束。她坐在手术室门口,对着她不曾相信过的上帝祈祷,对着她不曾知晓的佛祖祈求,她穷途末路,她只能依附不确定的力量帮助她。她打电话给吴秘书,让他尽快赶来利比亚。

本该陪同莫瑶去的黎波里的地陪翻译听到消息赶到医院,他大致了解了下,说法思的车被撞了汽车炸弹,哪个派别所为的并不知道,也许只是上一次爆炸事件的后续。法思当然是没救了,但他们两个外国人,消息应该很快会传出去。

他的话莫瑶听进去了,但就是听不明白。为什么攻击法思?因为他带着一个外国摄影师拍照了?为什么要用炸弹炸开别人的皮肉炸掉别人的生命,以此来传达信息?法思还这样年轻,他还没有成家立业,他烧得一手好菜,他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而回来,为什么他死了?为什么法思死了,周耀燃生死未卜,而她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为什么有这样多这样残忍的人?这样的世界她为什么还活着?

她被疑问的谜团紧紧缠住,仿佛入了魔,不吃不喝不睡,直到周耀燃从手术室里出来。她扑倒医生身上,抓住他的衣服像是救命稻草:“告诉我!告诉我他不会死!”

医生用一堆废话回答她,她揪着医生的领子,她被翻译拉开,翻译告诉她,手术进行得顺利,但他伤口很深,也有内出血的现象,能不能活下去,得看接下去的四十八小时。

四十八小时,原来两天时间可以这样难熬。

她就坐在他的病房门口,第一次他出现室颤,医生护士带着仪器涌进去,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在他们每次给他电击的时候,便更深入一分。他的心跳恢复,医生护士又乌泱泱地走了。她跌坐回椅子上,几近虚脱。

可这样的情况,二十四小时里出现了三次。莫瑶在第三次室颤发生时牢牢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自己尽量缩成一个小小的圆,她再也不愿意听了,这死亡逼近的声音。

吴秘书来,她如蒙大赦,她眼泪已经流干,心也被挖空了,她再也看不下去。

她当了逃兵,她罪无可恕。从利比亚回中国,这一路她不记得是怎么实现的,仿佛成了一段空白。她把她的心神留在了利比亚的医院。

她不愿说话,因为一开口就是要流下的泪。在小白还没发现她的时候,她用刀片割过自己的手腕,割过自己的脸,她停下,因为她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地懦弱。

死,是最懦弱的行为。

再痛,她也要活着。

可是活着,是不是要拖累更多的人?

不同的问题不同的想法就缠着她,她夜不能寐,心神不宁。她丧失了曾坚信过得意义和理想。

可是,今天,她终于看见他。不是陈锦尧给的信,是真的他。

他没有死,那么一切是不是还有意义?

第三十章

30

从会场出来,吴秘书送周耀燃回去。下车,周耀燃遣走吴秘书,还表示元旦三天他可以彻底放假。吴秘书当时就震惊了。

“老板,你不可以想不开。耀燃科技还指着你。”吴秘书一脸严肃。

周耀燃默然,片刻,开口:“我看上去这么想不开?”

“很想不开。”

“你看错了。几年没给你放假,良心发现。”

“不要解释了,这假我不放。”

“…我看是你想不开。”

“我得看着你。”

“就你这智商,我真有什么想法,你也看不住。回去吧。新年快乐。”周耀燃拍了拍吴秘书的肩膀,反身走进公寓。

大概是心理原因,又大概是新年夜,吴秘书第一次觉得周耀燃的背影有些萧索,形单影只。脑海里浮想起那些关于功成名就无人陪伴有再多名利又如何的种种感想来。

周耀燃内心倒无什凄凉之感。这几年他习惯冷清了,有时候一个人反倒心里安宁。在美国没日没夜的聚会他身处其中,该空虚的依然空虚,该无趣的依然无趣。

他少时家教甚严,新兴的西方节日是不过的。春节也是按传统走,拜访亲戚,上饭桌吃年夜饭等等,统统都是规矩而非庆祝。他回国,父母知晓,也不曾表露过激动思念之情,只说人大了不能忘了礼数,得回家看看。

住在公寓里,或者家里,都一样的。

他上楼,按下开关,一室通明。他的手机从日夜开始便不停地震动,无外乎是祝贺短信,他懒得打开。不过是普通的一天,不过是过了一年,有什么可庆贺的?

想许的愿望什么事都能许,想重新开始哪一天都可以。年月日的数字也都是人定的,新年愿望实在是个美丽的自我欺骗。

他坐到沙发上,外头已有烟火升起,炸裂在天空里,瞬间绚烂。他仰头,合上眼,这声音让他想起汽车爆炸的声响。

他在零点一秒脑海里闪过的是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他眼里只看到她,她朝自己奔跑而来,那眼神不再像是看着一个物件,那眼神是热切的。如果她身后没有火光四起,他们完成这个未成形的拥抱,她依旧不会为他留下,可他在她心里就一定不只是没有魂灵的身体。

周耀燃从不晓得自己有这样伟大的精神,在遇到灾难一刻会选择冲上去而不是选择逃避,这从一定程度上说是违反他的本能的,毕竟他在那一刻并没有抑郁症的表现。他冲上去将她护在自己身下,强大的冲击波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以及其他不知名的物件。顷刻疼得他仿佛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身后是地狱烈火的高热,身前是冰凉颤抖着的身体。他切身体会到莫瑶所描述的恐惧,濒死时在他大脑内极速闪过的千万个念头,千万种回忆。原来最留恋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是要离开的时候时候。人这个动物,实在是讽刺得要命。

他当时没来得及告诉她,如果真死在这一刻,他高兴自己是这样的死法。因为他的命让另外一个人的人生有了延续,这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他不曾想过能有这样的机会还过去的债。只是为难她,成了痛苦的幸存者。

他知道剧痛持续的时间不长,即使他感觉上仿佛一个世纪。她从他身下爬出来,他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凄厉的尖锐的,同她一点都不搭配。他极力想说句宽慰她的话,可他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医院,如何做的手术,昏迷了多久…他记得的只是迷迷糊糊间陌生的交谈,还有那个女人说的“你醒过来我么什么都好说”。

如果不知晓她的过去种种,他真会以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真的醒过来,她早就不在。守在他床边的是忧心忡忡的吴秘书,问他莫瑶的踪迹。他嘴上回答的是“有事不在”,脸上明明白白的愤怒却说着“她弃你而去,在你最危险的时候”。

周耀燃不是没有过怒气,他是人,他承受着从没遭遇过的巨大疼痛,有两周完全下不了床,医生说恢复得不好会有严重的后遗症。他代替她吃着这样的苦,她却漠不关心,早早地就逃跑了生怕他赖着她似的。怎样叫人不生气呢?

他有大把的时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于是想着想着就又想明白了。她走,无非是怕了。怕见他死,怕见他残。如果经历太多生离死别,活下来的总是她,她要怎么自处呢?她如果真不关心,也不会像吴秘书说的这样守着直到吴秘书过来。

他回国后,去找过陈锦尧,告诉他在利比亚发生的事情。陈锦尧起初不愿意透露莫瑶的病情,但在听完他说的事情后松了口。陈锦尧说莫瑶的状态确实很差,完全自我封闭的状态,一是联想起当初莫航车祸的事,二来,莫瑶有一次在战地遇到意外,有一位当地陪同人员为了保护她受过重伤,她之后很久一段时间为此自责。这一次周耀燃的事情又再度唤醒了她内心的愧疚感和负情绪,导致她一蹶不振。

他这才写了信,希望对她有帮助。只是走到今天这样的不相往来,莫瑶她始终还是迈不过那个坎吧。道理谁都懂,好坏谁都会分辨,可世上依旧有坏人,依旧不是所有人都活得幸福。

就在周耀燃唏嘘之际,手机铃声响起,这铃声特别,让他不禁一愣。他盼了许久的这通电话,竟是真的来了?

拿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她的名字。周耀燃深深吐纳,随即接通了电话。

“喂。”他语气平淡。

那端人的语气似是不确定般,“周耀燃?”

“是我。”

两个字,砸出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他能听见的只有不平稳的呼吸声。

他预想过,如果她打来电话,或是来见他,她会说些什么,他又该说些什么。他猜她只会说一句“活着就好”,而他会告诉她,他同样希望她活着,为自己尽量开怀地活着。她的表情他也可以想象,咬着下唇,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眼神坦荡又尖锐。她的短发该长了吧,及肩?她应该更纤瘦了,但一定不弱。

“你没死。”她终于吐出三个字来,不知怎么有点咬牙切齿。

“对,我活着,完整的。”他起身,忍住痛,慢慢地走到窗前。巨大的落地玻璃,外头的霓虹热闹拥挤,远处的道路车流如河,时间分秒往前走。

“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她每说两三个字,便停顿一秒,他仍旧听出她的哽咽。

周耀燃这才明白她今天缘何打这个电话,不是因为这是今年最后一天,而只是在电视上看见他了,没缺胳膊没少腿,还人模人样的致辞。这个上镜带来的好处实在是意外惊喜。

应当是零点的钟声敲响了,外头烟花更热烈了起来,爆竹声密集。周耀燃看着远处空中那片红红绿绿,应景地说了句:“新年快乐。”

“对不起。”这是她的回答。

周耀燃失笑,他真没料到,她看着多么的我行我素,内里却是这么一个想不明白“人各有命”的人。

“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对不起任何人。你没有开车撞人,没放汽车炸弹,你活着不是件需要抱歉的事。”周耀燃柔声,“你活着,更多的人能看到美的东西,丑的现状。你活着,就好好地活着。”

她无话,外头的喧闹声渐渐低下来,两人间隔着数十公里,听着对方的呼吸。

最终,她说:“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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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瑶,莫瑶。”小白正对着纽约展览的行程,起初还听到几句复合声,说着说着对面一点反应都没有了,她抬头,发现对面的大小姐已经神游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