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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爸的,又不是我的,再说了,我对开小旅馆可没什么兴趣!”要是他爸爸知道他把那博陵最大的连锁酒店叫做小旅馆,估计要仰天长啸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离开屏幕,两只手快速地在键盘上敲打,大堆的英文单词和数据看得我眼花缭乱。

彼时我们就置身于腾飞网络发展有限公司唯一的办公室,技术总监易扬一人操控着两台电脑,策划师祝融也在电脑前忙碌着,除此之外还有祝融学校的两个师弟,一个负责美术,一个负责市场,我与李缪缪则是他们的测试员。这个名叫“骑魂”的游戏在易扬从美国回来后投入开发,迄今也将近一年,现在终于进入了封测。

我对网游不感冒,杀怪练级刷副本于我来讲还不如让我去写三篇专业论文,所以我仅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就不耐烦了。我与李缪缪对视了一眼,正准备溜出去玩,却被易少逮住了。

“许宝宝,你想去哪里?”

我随口胡诌:“包坏了,想送去店子里修修!”

可世界上,就是有巧合这种东西。我的话音刚落,易扬的眉毛也跟着挑起:“许宝宝,你借口可得找得好点,前几天祝融不是给你买了个包吗?还是我去挑的…”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此时祝融突然伸出脚重重地踹了他一下。

他瞪圆了眼,有些委屈,却没注意到祝融突变的脸色,反而更深刻地向我描述:“别装了你们俩,祝融就认识你一个女的,你敢说前几天祝融没有送你个包,蓝色的…”

他的话终究没有完全说完,因为祝融突然又伸脚踹了一下他的椅子,我满耳都是那种木料与地面摩擦传来的刺耳的声响,我的心乱成一团,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仿佛要一股脑地涌进我的心底。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带着冷笑:“还真没有送我,他认识的也不止我一个女的。”

易扬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呵呵干笑了两声,又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无话找话地和李缪缪扯皮:“你最近脸色怎么不大好!”

“你脸色才不好…”

在他们的插科打诨中,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几天前我与许宝桐会面的时候,她背了一个新的,我从没有见过的包包:蓝色的、压纹的、金属链的包,和易扬描述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仰起头看祝融,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明亮的日光灯照在他俊朗的精致的脸上,犹如从杂志上撕下的封面。

他对上我的目光,很快,又转开了头。

一般情况下,我们把这种情况叫做做贼心虚。

尽管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心虚,可我却清楚地感知到了他身上的这种情绪。我看得烦躁,电脑也没关,转身走出房间。

身边的沙发微微往下陷,像我突然下沉的心。

我没有抬头,但我知道坐下的人是祝融。即便我没有抬起头,我也知道那是他,他走路的动作,他身上的味道,我简直不能再熟悉。这是除了家人之外与我最亲近的一个人,我甚至能猜到他坐下的姿势,他的手交握放着的位置,以及他此时的表情应该是微微蹙眉,唇线紧抿。

我盯着手机屏幕,也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门子的气,恶狠狠地将手机锁屏,又解锁了无数遍。

“宝榛。”他在我身边坐了好一会,才开声,“易扬帮我选的那个包包,我送了你姐姐,在她生日的时候。”

“哦,这不用和我报备!”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但这明显不可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股怨气,是的,浓浓的怨气。

“你在生气。”

“我没有!”

他又一次重复道:“你在生气!”

“是的,我是在生气,那又关你什么事!我难道连生气都要经过你的允许吗?”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换到另一张沙发,重重地坐下,“你送了许宝桐一个包,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愿意将自己送给她我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那是你的事,那是许宝桐的事,这些都和我无关!”

他望着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夏日里的蝉翼,而他的唇慢慢地抿了起来,慢慢形成了一个冷冽的弧度。

突如其来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流动,祝融眼中最后一点星辉终于沉了下去,慢慢地消失在眼底。

“宝榛,她是你姐姐!”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我姐姐,我们户口本上的名字一直连在一起,她叫许宝桐,我叫许宝榛,从名字上都看得出我们是姐妹!你不用一直对我重复!”

这句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对我说。

我在他面前说起我妈疼爱许宝桐更多于我的时候,我自嘲成绩糟糕比不上许宝桐的时候,我咬牙切齿扔掉小提琴再也不愿在别人面前表演的时候,许宝桐生日我不愿意回家替她庆生的时候,他都对我说这样说:“宝榛,她是你的姐姐。”

仅是一句话,便将我堵得哑口无言。

我推开阳台的门,夜风冷冷地灌了进来,我不愿再和他谈下去。转身走向阳台。

可他却不愿放过我。

“许宝榛,你别总是这样带着刺,你为什么就不能和平地和她相处呢?她一直都很关心你的,知道你的头受伤了,还让我给你带药!”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小管的药剂,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蝌蚪文,我看不懂。

来了,终于来了。

在遇见许宝桐后的这个星期,我一直都在等着她回家告状,然后姚琳女士便愤怒地打电话来数落责骂我,末了捶胸顿足号啕为什么我不能像许宝桐那样省心省事。祝融话音刚落,我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平安归位,但同时,我又觉得恼怒。

“她告诉你了?”我“嗤”了一声,“我就知道,许宝桐永远是这样子!只要我发生什么事,她一定会找人说,不是我妈就是我爸,现在还找到你这里了!呵呵呵,下一次,你说她会找谁…”

“许宝榛!”祝融打断我,微微皱眉,“她没有找谁告状,是昨天,我在学校遇到她,她知道我们关系好,就让我来问问你,她很担心你!”

“够了,祝融!”我猛然拔高声音,“我们能不能不要再提许宝桐了?你愿意对她好是你的事,你想做什么都行,但是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你就那么讨厌她,把她当成了仇人!”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

我咬着唇,血腥慢慢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我没有把她当成仇人!我只是不喜欢每次谈论起她你总是为她说话。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至少在我内心深处是这样觉得的!”

他似乎愣了一下,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可眼睛却静如死水。

“是啊,我们当然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我的话,从他漆黑的瞳孔里,我读出了嘲弄的意味。

我望着眼前的祝融,突然觉得他是陌生的。

和祝融一起长大的人是我,我和他上同一个小学同一个高中,我们一起捉弄过老师,一起受过罚,许宝桐几乎没去过祝家,也没和他玩过几次,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特别起来呢?我努力地回想着,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藏在心里的话问出口:“祝融,你是不是喜欢许宝桐?”

回应我的是他挺拔的背影和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02.

我在阳台上站了许久,脑子里一片混沌,直到易扬和李缪缪的争吵声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扯到现实。

在我的记忆里,易扬和李缪缪永远是针锋相对。

几乎每一次见面,他们都要吵上一架,偶尔还要大动拳脚。当然,每次都是因为一些小事情,比如饮料是冰还是热,天气预报准不准,天桥下的乞丐夜晚在哪里过夜,简直比联合国领导人操心的还要多。

这一次他们不知又因为什么而争吵起来。

我走进房间时易扬正在对着李缪缪冷嘲热讽:“我们是说去看漫展,不是时装秀!那里没有名牌包包,也没有高富帅,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什么破漫展,我还不稀罕!”

“所以,您就别去了!”

“我还偏要去了,怎样!”

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两个小孩一样斗嘴,我压了压眼角,懒得劝解,反正他们吵着吵着就会停下。果然,不到十分钟便偃旗息鼓,李缪缪摔门而去,易扬贱兮兮地摸到我身边,塞给我一张门票。

“许宝宝,周末去看漫展吧!”

“什么漫展?”

“星河漫展,博陵几个游戏公司都摆了展位,华宇还花了大钱请了一批妹子扮演骑士部落里的角色,听说倾倒众生!”一谈到网游,他便两眼放光,开口闭口都是一些我听不懂的词汇。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半句也没听进去,可我不舍得打断他,因为在易扬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种名为“梦想”的东西。

他出生于富有的家庭,许多像他一样出身的人要么拿着父母的钱花天酒地,要么靠着家业逍遥安逸,而他却不同。大老远跑到美国念工商,回国后却不愿做父亲接班人,联合祝融搞了个游戏工作室,正式员工也就两三个,加上编外成员,几乎每个月都在倒贴。可他仍旧乐在其中。

“小爷我可是花了高价才弄到这么几张票,你到底要不要去?”

我还没接腔,祝融低沉的嗓音已轻飘飘落下。

“一起去吧,反正你不用上课。”

我抬起头,祝融不紧不慢地操控着鼠标,画面从城堡转向了悬崖,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往我们这个方向看,但我知道他在和我说话,这是他的妥协,打破我们原先的僵局。

“好啊。”我踩着他给的台阶走下来,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

我和祝融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比如争吵之后我们永远不会道歉,无论错的是谁,我们都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将这一页掀过去,绕过这个坑。可下一次,我们仍旧会因为这个问题而争吵,一遍一遍,恶性循环。

我用力地将自己扔进沙发里,闭上了眼。

易扬和祝融断断续续又说了很多话,可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的是许宝桐那张美丽的脸,以及她身上背的那个蓝色的祝融送的包包。

周末的漫展,我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我对动漫没有涉猎,对游戏更是毫无兴趣,看漫展对我来说的意义仅是:看商家请来的美女。

在我说完缘由后,祝融将我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末了沉重地叹息:“这完美地诠释了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自己没有的,看看别人总是好!”

我面无表情地用脚底碾过他的脚面,看着他突变的脸色,抱歉地说了句对不起。易扬在旁边哈哈大笑,然后我也笑了,好像那些不愉快从未在我们身上发生过一样。可我知道,它已经发生了,无论我们怎么去乔装去粉饰太平,那根刺依旧存在,突兀地刺在我的心上。

我们都知道,但我们谁也不能说出来。

我跟在他们身后走着,在“咔嚓咔嚓”的拍照声中路过一个个的摊位,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和尖叫。就在易扬将他的相机往我手里塞,搭着一个因他的靠近而红了脸的扮成希亚的女孩的肩膀让我帮他们拍照时,有个人从镜头里一闪而过。

我放下相机,没错,是林达西—在装扮各异五颜六色的扮演者之中,穿着正装的他显得特别的突兀,他正微微低着头,和两个像是工作人员的人说话。

“许宝榛,叫你帮我拍照你发什么呆?”易扬已经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眼光看过去,“你认识他?”

“你认识?”我反问。

“这你还真问对人了,华宇上至CEO,下至扫地倒水的阿姨都被我调查了一遍!喏,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人应该是研发部的,据说还参与了骑士部落的研究,还蛮厉害的一个人,大学还没毕业就进了这种全国五百强的企业…”

“你不是从来不玩游戏吗?打听这些干吗?”祝融在我们激动的讨论中慢慢开口,慢悠悠的语气似乎还带上了一点不屑。

而他们谁都没有发现此时我的情绪是兴奋的,就连心跳也快了几分,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不远处的林达西刚好将脸转向了这一边,看到我微微愣了一下,很快朝我露出一个笑容。

我三两步走到他身边,看见自己落入他深邃的眸子里:“嘿,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我们公司今天举办活动,我是工作人员。对了,你头上的伤怎样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表示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前两次见面都那么狼狈,我后知后觉尴尬起来,于是我只能把话题扯开:“我很喜欢骑士部落,听说今天有出展,特意来看看。”没错,我撒谎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这个谎,一张口,那些话自然而然地从我口中飞出来,像是排练了无数遍的台词。

林达西淡然的脸上终于再次有了笑:“我三年前加入华宇,恰好参与骑士部落的研发。”

之后,我磕磕巴巴地和他谈论着骑士部落,好在易扬是这个游戏的忠实粉丝,工作之余常常和祝融讨论,所以不至于露馅。然后,我也成功地和林达西交换了电话号码。

我们的交谈没有持续很久,他是工作人员,今天还带着任务在身。我朝他摆摆手,表示没关系:“你去忙吧,我也去找我朋友。”

在我做着这一切的时候,祝融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冷冷地看着我,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我们的距离不远,我刚刚的话或许他都听见,但他却不说,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旁观着,像在看什么笑话。

“祝融,我们要不要去那边看看?”我欲盖弥彰干巴巴地问:“那边我们还没逛呢?”

他瞥了我一眼,我发誓,他是在讽刺:“我还不知道你对网游这么感兴趣!”

“我感兴趣的事情可多着呢!你不知道的事情也多!”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炮仗,别人轻轻一点,我就着了,无论对方是谁。

“许宝榛,有没有人说你很蠢,还喜欢自作聪明?你一直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其实没有,你根本藏不住,无论是什么事,喜欢还是讨厌,你总是摆在脸上。”

祝融语气里的笃定让我烦透了,我十分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把话说出来。

然后,我们又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越来越常见,我弄不清缘由,但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这凝重的气氛里,祝融的目光突然定住。

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然后,我看到了许宝桐—她依旧穿着裙子和平底鞋,披着长发站在灯光下,我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漂亮,特别是她抿着嘴微笑的时候,清澈眼眸里的温柔,让人忍不住沉溺。

她却没有看见我们,而是笑着一步步走向林达西。

我和许宝桐的学校一南一北,往常除了回家外遇见的概率几乎是零,而这短短的一个星期,我们就遇见了两次。

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把这一切串联一起的人是林达西。

03.

给林达西打电话是在漫展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我十分不矜持地说请他吃饭,为他上次帮我的事情道谢,却不想得到的是他直截了当的拒绝。

“你说,你说吧,我也没想怎么样,不就是想请他吃个饭吗?又没想对他怎么样,怎么拒绝得这么彻底!”李婉正在做功课,我站在阳台打电话给李缪缪吐槽,冷风让我打了个哆嗦,“我总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和后面两次真的很不一样。那时他虽然话也不多吧,但至少不像现在这样…”

“阴沉?”李缪缪即时填充了我空虚的词库。

“对,阴沉,你也有这种感觉对吧!我真怀疑他的皮囊下是不是换了一个灵魂。”

“那又关你什么事?”李缪缪打断我,“你不是对那个林什么有所图谋吧?你搞清楚他和你姐的关系没有?上次见面我就想说了,他们看起来好像是男女朋友。”

我顿时语塞。

“如果他是你姐男朋友就算了吧许宝榛,天涯何处无芳草!”李缪缪却不想放过我,语气从懒洋洋突然转化成教务处主任般的语重心长:“我说,许宝榛,你们两姐妹的关系怎么这么糟?说出去是亲姐妹也没人信,真比陌生人还糟糕!”

“我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和许宝桐不是亲姐妹吗?”

许宝桐是我的姐姐,或者说,名义上的姐姐。

她只比我大一岁,是三岁那年来到我家。

我并不清楚许宝桐的身世,在小时候,我一直以为她和我一样是姚琳女士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后,后来再长大一些,邻里间的闲言闲语中听说自己的姐姐并非父母的亲生女儿时还不信,梗着脖子与人辩驳。再后来,直到我们都懂事,我才知道她是许知同志战友的女儿,父亲因公牺牲,母亲丢下才几个月的她改嫁,一直照顾她的奶奶又去世了,所以许知同志将她抱回家领养。

这并不是影响我们关系的主要原因。

我周围的同学几乎都是独生子女,有个姐姐,还是个漂亮优秀的姐姐让我在同学之间显得特别有面子。即便她不是我爸妈的孩子,可在我有记忆开始,她已经是我们家庭的一员,从小一个被窝,一起长大,我对她的依赖仍旧是存在的。得知这事后,我更是加倍对她好,唯恐说错话将她刺伤。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是上了小学之后,她一次次满分的成绩和我亮了的红灯对比?还是姚琳女士言语中恨铁不成钢的一字一句的“你看看你姐姐”、“你成绩要是有她一半好我就该去烧香拜佛了”、“你真是不争气”?又或者是小提琴的老师的目光在她和我之间徘徊了许久,然后面露难色地劝我下周还是别来上课了?

我始终想不起,我对她的怨念何时滋生。

我记得特别清楚,大概是在九岁的时候,姐姐过生日,姚琳女士给她买了一个大蛋糕。我们的生日相差不久,我生日只得到了两个鸡蛋,而她却有一个大蛋糕,这让我特别的愤怒。于是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妈妈,到底谁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对亲生女儿那么差,而对别人家的女儿那么好?这对我公不公平?最后我得到的是许知同志的冷脸和姚琳女士的一顿好揍,而以往我做错了事挨打总会替我求情的姐姐却红着眼眶站在一旁看,没有劝解,只是紧紧地抿着唇,冷冷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