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愧,不知如何面对,只能躲。

那么他呢?必然也有原因吧。

是什么样的原因,有家都不回呢?

一定很难以启齿。

又过了几天,手心伤口上的结痂掉的七七八八,新长出来的肉是淡淡粉色,唐朵又擦了一层药膏,不再用纱布裹着。

结果,纱布前脚才进了纸篓,她后脚就接到肖宇成的微信。

肖宇成:“伤口长得怎么样?”

唐朵:“不错,没有增生,就算有疤也会很淡。”

肖宇成:“那好,那你尽快回家一趟吧,叔叔阿姨又开始念叨你了,你找个遮瑕膏盖一下。”

唐朵:“嗯,今天就回。”

肖宇成一愣:“啊?怎么这么配合?”

肖宇成八成是贱骨头转世,她不回去,他就念叨,她说回去,他又犯贱。

唐朵没回,直接关掉聊天窗口,在卧室里将自己收拾干净。

踏出门口时,张迅就靠在开放式厨房的案台上吃垃圾食品,见到唐朵的打扮吓了一跳,连忙抹干净油手,咋呼起来。

“你穿成这样要去相亲啊?”

唐朵在心里骂了一句:“回家,见我爸妈。”

“哦。”张迅又恍然大悟的降低音量:“应该的,应该的。”

唐朵站在落地镜前审视自己,一身素净的连身裙,有点高腰,袖子上有点装饰,外面她多穿了一件小外套,脚下一双皮鞋,带点跟,头发梳得很顺,发尾她特意吹过。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温暖祥和,还有点刺眼。

她正准备拿起包出门,这时,梁辰房间的门也开了。

一身笔挺的休闲装,全是淡色调,还有一双休闲鞋,头发梳整了,眉目很淡,眸色漆黑。

踏出门口,他的目光就缓缓落在立在门口的唐朵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勾起唇角。

“我回家一趟,晚饭别等我。”

“嗯,我要去一趟孤儿院,把捐款和义工的事落实一下。”

话落,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往门口走。

梁辰:“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

唐朵:“不用,我还要先去买点东西,各忙各的吧。”

梁辰:“嗯。”

张迅的声音突然跟了过来:“孤儿院?哪个孤儿院?”

梁辰:“立心。”

张迅:“咦,你要捐款?那个”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唐朵也一直在给这家捐款,只是话到嘴边又噎住,同时接收到唐朵瞟过来的眼神。

他们有言在先,这事要保密。

于是,张迅的话很快就变成了:“那个,我也在给那家捐款。”

梁辰点点头,没说话。

唐朵回家之前,照例先去了一趟超市,可是刚进门口,就停下脚,她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如果买一大堆补品回家,指不定要花个大几百小一千,爸妈肯定舍不得吃,堆在柜子里等逢年过节送出去。

与其那样,还不如把钱省下来,再有半个月,唐果要去英国手术了,到时候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想到这里,唐朵又走出超市,叫了辆车开去唐家。

唐朵提前没说过今天要回来,肖宇成多半是想给唐家父母一个惊喜,也没透露,她回来的时间有点巧,刚好撞上唐母送了几个陌生人出门。

一照面,都愣了。

那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是房产中介,另外几个明显是来看房的。

唐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就听那中介说:“那价钱的事,您再想想?”

唐朵上前几步,问:“请问,开了多少价?”

中介一愣,看看唐朵,又看看唐母:“您是?”

唐母连忙介绍:“我大女儿。”

中介立刻跟唐朵打招呼,笑的一脸褶子。

唐朵声色未动,目光缓缓略过后面几个来看房的人,又落在中介脸上:“开了多少价?”

“朵朵!”唐母拉了她一下,但她没理。

“就,就”中介见唐朵这样,也知道她不好惹,做了这么多年房地产上的倒买倒卖,心里多少也有点数,八成是这一家子意见不合,父母要卖,女儿不同意。

于是,中介也没纠缠,连忙寒暄了两句说回去电联,便很快带人走了。

唐朵扫了几人的背影一眼,跟着唐母进屋。

一进门,唐朵就问:“爸爸呢,果果呢?”

唐母收拾着茶几上的茶杯,说:“你爸在书房,果果去孤儿院了,今天周二,她要去做义工。”

唐朵蹲下身帮唐母收拾起来,声音很低:“手术费还差多少?”

唐母动作一愣,连忙解释:“哎,我们想卖房,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就是现在年龄大了,你爸觉得郊区空气好,环境好,我们就想”

话说到一半,唐母对上唐朵的目光,顿住了。

母女俩对看了几秒,唐母终于叹了口气:“果果的腿,是我和你爸后半辈子唯一的希望,砸锅卖铁,我们也得拼一拼。”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趁唐果去孤儿院的时候把中介和买家叫来看。

唐朵没说话。

唐母又念叨了几句,人老了,不中用了,指望不上太多事了,眼下就这么一个盼头,哪怕忙了一圈回过头来空欢喜,他们也得在这个时候搏一搏。

唐母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别怪自己,孩子。”

唐朵的眼睛渐渐发热,低下头,一个字没说。

唐朵留下来和唐父、唐母一起吃了午饭,还跟唐父喝了一小盅白酒,忍不住多吃了点唐母炒的花生米。

唐母炒下酒菜是一绝,当初也是因为这份手艺才让唐父惦记上了,可惜唐果一生下来就对花生过敏,一喝酒就脸红上头,不能陪唐父一块儿。

后来,唐朵来了,她一来就喜欢上吃唐母做的花生米,十六岁就开始偷喝唐父的酒。

唐母发现了,气急败坏的说了她一通,唐父知道了却哈哈大笑,直说感觉多了个大儿子,挺好,挺好。

饭后,唐父进屋去睡午觉了。

唐母收拾屋子的功夫,唐朵已经将碗盘刷了出来,简单清理了一下炉灶和案台,手里忙活着,脑子里却在想卖房的事。

等唐母进来厨房,唐朵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几句,唐母见她平和下来,这才告诉她打算,说是等唐父和肖宇成陪唐果去英国开始手术,唐母一个人留在国内把卖房的事落实,把钱给他们寄过去,余下的在郊区整套便宜点的房子,等唐果回来,就算再有意见,也是米已成炊了。

唐朵点点头,嘴上一句意见也没有。

到了下午两点,唐父睡醒午觉,唐母进了屋去休息。

没过一会儿,肖宇成来了。

他刚下了急诊科的大班,两宿没怎么睡,一身疲倦,见到唐朵来了,还有点称奇。

唐父正在书房里喝茶、练书法。

唐朵也没管肖宇成上了多久夜班,直接把人拉到外面的小院里,把卖房的事一说,连肖宇成都愣了。

他的样子不像是装的,看来是真不知道。

沉吟良久,肖宇成问:“你打算怎么做?”

唐朵冷冷的看着他:“手术费到底要多少,你上次说钱够,够了怎么还要卖房?”

肖宇成叹了口气:“除了手术,还有后续的复检,调理,那些地方也要出不少。我这里也在想办法”

隔了一秒,见唐朵皱着眉,一脸凝重,便又说:“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依我看,这个房子也未必能卖得掉。”

唐朵:“为什么?”

肖宇成小声说:“今天在医院听说的,我们院的头等病房进来一个病人,好像是做房地产的,还提到这片地皮,说有开发商看上了,今年就要落实拆迁的事。”

唐朵:“消息可靠么?”

肖宇成:“这我就不知道了,等等看,也许过阵子会出新闻。”

唐朵垂下眼,半晌才问:“哪家地产公司?”

肖宇成:“梁辉地产。”

唐朵一愣,倏地抬眼看他。

肖宇成问:“怎么了?”

唐朵又很快恢复平静:“没事,就是觉得耳熟。”

肖宇成:“当然耳熟了,梁辉地产可是咱们这儿数一数二的,你就算没见过他们的办公大楼,也应该在新闻上听过”

他正在科普,原本还打算长篇大论,话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了。

唐朵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的目光直直的越过她,落在后方。

肖宇成那种目光,唐朵很熟悉,许多年前在医院的走廊里,他也是那么看一个人的,后来还和那个人厮打在一起。

意识到是谁,唐朵心里突突跳了两下,终是叹出一口气,回过身。

院门外,站着两个人。

矮一点的那个身材更敦实,是被唐朵拉黑的廖岩,他手里拿着几个大礼盒,一动不动的站在高个儿的旁边。

高个儿男人有些清瘦,头发剃的很短,脸如刀削,眼睛定定的落在唐朵身上,正是程征。

肖宇成皱着眉,小声对唐朵说:“你先进去,我来应付。”

唐朵没动,只看着程征。

静了两秒,唐朵率先迈开腿,拉开院门走出去了,不到几步,就来到两人跟前。

肖宇成有点着急,立刻跟出去,却被廖岩挡住。

日头有点晃眼,天渐渐热了。

唐朵也没有要跟他杵在阳光下对峙的意思,很快就略过他,走到阴凉地下。

程征停了一秒,跟上去。

春末,风有点大,吹着头上的树枝刷刷作响。

恍惚间,又想起以前的事。

那时候,唐朵玩车,玩得风生水起,还在一个大家都认为很牛逼的比赛上赢了程征。

后来程征发现是唐朵,又来念叨,又来管教。

她拽拽的站在那儿,仰着头问他:“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听你的话?”

大家都在说,只要能在比赛上赢过Sunlight,就能睡她。

程征愣住了,脸色突然有点不自然。

她脸上也有点红,明明害羞了,却还故作镇定的说:“你赢了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眼神也直勾勾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

他别开脸,有些恼羞成怒:“丫头片子,别不识好歹!”

她笑了,低着头,没说话。

地上,落下两道影子,挨的很近,几乎相叠。

她用脚尖戳了戳,看着地上那道比较高的影子,侧着头,头发被吹乱,还用手乱拨的样子。

笨蛋,就算比了,她也会故意输的啊。

风有点大,迷了眼。

唐朵有点烦,拨开蒙在脸上的头发,先一步开口:“以后不用再买那些东西了。”

她指的是廖岩手里的礼盒。

隔了一秒,她对上他的目光,这才发现他的眼窝比几年前更深,眼睛很黑,却没有光,连眼尾锐气的棱角都变得柔和。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要赎罪,可以变现。我给你个卡号,你什么时候想扔钱了就扔进去。唐果马上就要手术了。”

作者有话要说:影子和太阳的关系差不多定了,坦克也出来啦!

第37章

唐果马上要手术了。

程征的瞳孔在一瞬间有了细微的变化, 显然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七年前, 唐朵考上北方的大学, 程征进了监狱。

临行前,她来看过他一次。

隔着探视间冰冷的玻璃, 她的目光又冷又狠, 声音却很稳, 不带一丝愤怒。

她说:“这个暑假,我看了很多电影, 很多书, 《佛经》、《圣经》、《古兰经》, 《赎罪》、《追风筝的人》、《肖申克的救赎》, 它们很好看,也很有哲理, 但我从中找不到任何一条理由, 可以原谅你,原谅我自己。人要赎罪, 是希望在心理上不那么难过,但是有些罪,一辈子都无法赎清。你和我都应该庆幸,果果还活着。”

成长的代价是什么?

那是他们背不起的重量。

程征在牢里度日如年, 每到探视时间见到廖岩, 他总会问起唐家的境况,托廖岩想办法把钱寄给他们。

只是唐家人一次都不收。

廖岩说:“征哥,要不然就算了吧, 这个结现在是解不开,再过两年等大家情绪淡点了,咱们再试试。”

程征没说话。

他坐牢的时间不长,加上表现良好,不到三年就出来了。

当初跟着他的几个弟兄已经各有出路,尤属廖岩混的最好,还有两个跟他关系铁的,也一直在等他。

出狱那天,程征缓步走出监狱大门,迎上刺眼的阳光。

不会儿,从远处开过来一辆破破烂烂的车,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是他的兄弟,严冬和齐丞。

后座里还有一个正在朝着他站的方向招手,大喊着“征哥”,只是眼睛失去了焦距,那是连晓峰。

严冬和齐丞上去抱住程征。

“征哥,我们一直在等你呢!”

“征哥,地方我们都给你安排好了,今天给你接风洗尘!”

程征用力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上前紧握住连晓峰的手。

他问:“就你们三个?”

严冬和齐丞一起愣住。

严冬说,廖岩那傻逼前几天跟人干架,现在还躺着下不来床,非要他们抬他来,被他们阻止了,太特么晦气。

齐丞说:“呃,嫂子还没毕业,不过她跟我们嘱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