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霁丹一直笑着,和老同事们寒暄了几句,大家就各自加班工作去了。

余霁丹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地方——刑警大队的审讯室外。

透过审讯室的钢化玻璃,她可以将审讯室内的所有情况收入眼中。

审讯室内的光线一如既往的压抑,审讯桌的两端分别坐着三名刑警和由余霁丹亲手逮捕的犯罪嫌疑人。

那名犯罪嫌疑人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审讯椅上,双手放在审讯灯下,灯光化为笔尖,一笔一划地从他的指尖、骨节、手背、手腕,描绘出一条完美的线条。

当然,那条完美的线条终究有着不完美之处。

因为它的终结点是一双冰冷的手铐。

余霁丹的眉头紧锁着,她的目光慢慢地从那人的双手挪动到他的脸——

那是和黑暗中张扬的美貌截然不同的……

大概这就是童话里的“天使面容”“上帝的宠儿”吧。

但这些还不足以让余霁丹感觉到震撼。

真正让她震撼的是:当他套着手铐,被刑警队的警察们押往警车时,他转头看她的那一眼。

在漫天的警鸣声中,他看向她的眼神。

该怎么形容那种似是而非、玄之又玄的感觉呢?

仿佛那个场景在她的生命中上演过无数次一样。

——似曾相识。

中途从审讯室里走出来一名中年男警,朝着余霁丹招了招手:“刚才接到消息,就城南那个大案有点线索了,我得赶紧带几个兄弟过去,虽然你现在不是刑警队的了,但这案子是你操刀的——”

他自然而然地指了指审讯室,“你去帮我和小朱他们接着审吧。”

余霁丹犹豫了一下,问道:“审了这么久,他吐出东西来了吗?鹏哥,是他吗?”

鹏哥是资深老刑警了,每天都和各种奇葩案子和犯人打交道——他的语调稀疏平常,尽管说出的话让人有些瞠目结舌:“在监狱里关了六年,这几天才放出来就大半夜偷偷摸摸的跟踪你,就凭他跟踪了你几条大街,鬼鬼祟祟的,还能是什么好人?”

余霁丹睁大眼睛,万万没想到!

他竟然是个有前科的?

鹏哥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的:“臭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当个明星模特不绰绰有余?实在不行傍富婆,怕是抢着包养他!年纪轻轻的,非要想不开走上犯罪的道路!法律面前,天网恢恢!”

“如果他是刚刚刑满释放的。”余霁丹震惊之余,脑子却十分清晰,“就算有作案动机,他也没有作案时间吧?”

鹏哥不屑一顾,反问道:“即便如此,你怎么解释他今晚的所作所为?你可别说他只是个路过的吧?余霁丹,你比我们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在跟踪你!”

余霁丹:“…………”

是的,她当然知道。

“他以为你是个普通的单身女性,于是肆无忌惮,即便他现在没有做出什么事来,那也是我们没给他机会,他没想到今天晚上的一切都是我们为了抓犯人布的一个局,他是倒霉,但绝不无辜——尤其是他这种有前科的,你我都不难猜到他的目的,所以他要审!”

余霁丹不否认鹏哥的说法,他们不会冤枉好人,但也绝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对社会有危害的家伙。

鹏哥和几个同事换上便衣离开了公安局。

余霁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参与刑警队的案子,但在半夜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只能由她先顶上位置。

从余霁丹走进审讯室的第一秒,一束目光就像尖针一样发散开来,细细密密地扎向她皮肤的每一处,让她浑身不舒服。

她一抬眼,果然坐在审讯椅上那位已经将视线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

他明晃晃的转移注意力,自然引得审讯刑警的呵斥:“往哪看呢!”

余霁丹走过去,坐下。

那名刑警轻笑道:“警花好看吧?”

手铐的声音又短促又刺耳,似乎是他无声的回答。

“警花再好看都不会是你的!我看,你还是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跟踪她,抢劫案和你有什么关系吧——那犯人是不是你的狱友?你出狱了之后就加入他们了?”

余霁丹翻开鹏哥留下的笔记本电脑,三分之一的屏幕是审讯桌对面的男人。

他的入狱图。

在其他任何的地方,这样的外貌都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可一旦他带上了手铐、穿上了囚衣,任何光芒都不复存在,人们留给他的只有审视。

照片旁边写着他的名字。

很普通的姓氏:李。

不常见的名字:茗休。

——李茗休。

从余霁丹进入审讯室之后一直沉默的李茗休,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如沙漏中的细砂,又暗哑又细腻:

“该交代的我都交代过了。”

审讯刑警换了个询问的方式:“你是不是在跟踪她?”

李茗休斩钉截铁:“是。”

余霁丹从电脑屏幕上抬起视线。

审讯刑警都快喷出吐沫星子:“为什么?!理由呢?!”

李茗休并没有收回看着余霁丹的目光,淡淡地回应:“我想,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

“监狱没蹲够是不是?你还想进去再蹲两年?”

李茗休终于舍得将视线从余霁丹的脸移向那名审讯刑警,气势上丝毫不输:“你不是法官,无法代表法律对我宣判!”

“…………”

别说余霁丹,连专职审讯的刑警都哑火了。

有时候吧……不怕犯人会武功,就怕犯人有文化啊!

双方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

“局长!”

“胡局!”

胡局站在门口,扫视一圈之后,亮出手腕处的手表,指着表盘问:“几点了?什么超级要案需要你们这么彻夜审?工作狂啊?我告诉你们,局里可不会给你们加一毛钱的工资!更何况我听大鹏说,这个姓李的可不是你们要抓的嫌疑犯吧?还有你,霁丹——”

说着他就随意指向余霁丹,“不是把你调走了么?怎么?舍不得刑警队啊?刚去新岗位上了一天,就想回来陪这帮‘亡命徒’再加班加点的不要命?”

余霁丹在胡局刚推门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听到对方的话,她嘴角下垂,“我服从上级的调令,可我在刑警队工作多年,没办法不想念。”

“你想念也没用,刑警队早已对你关门大吉!”

说完,胡局大手一挥,“都给我出去!”

包括余霁丹在内的三个警察面面相觑,可局长发话了,他们只能暂时退出审讯室。

审讯室的大门再次关上。

胡局走到审讯桌旁,上下打量了李茗休一番,几秒钟过后,轻声说:“要不是刚才李二少给我打了个电话,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出来了。”

李茗休面无表情地看了胡局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五个字:“您认错人了。”

胡局笑了一笑,没有再说什么,自行解开李茗休的手铐,“就当我认错人了,我知道你无罪,你走吧。”

当李茗休走出审讯室,就看到一大群警察气势汹汹地通进来,他们押着两个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男人。

就像三个小时之前对他那样。

“王八蛋,被我们抓个现行!”

李茗休再随便听两句,就可以确定刑警们逮捕了嫌疑犯。

至于是哪个案子的他就不清楚了,也和他没关系。但出于刑警们对他漠视的态度,他可以大概猜出就是连环抢劫的案子。

跟着之前审讯他的刑警做了记录,签好字,再回到大厅中——

李茗休已经找不到余霁丹的身影。

夜间突如其来的大雾,使得京城潮湿的街道显得又朦胧又神秘。

一夜过去,天将破晓。

李茗休走出公安局的大楼。

不远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奔驰。

李茗休走近几步。

奔驰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似真似幻的浅雾里。

李茗休驻足于原地。

那个扶着车门的男人不冷不淡地说:“刚出来,就差点又把自己折回去?那女人还真是你命里的克星,你这辈子算是栽她手里翻不过身了。第一次,你为她毁了自己的大好人生,这一次呢?你准备把你这条命给交出去吗?大哥,值得吗?”

李茗休忽然笑了一下,“已经结婚的男人没有资格问我‘值得吗’这个问题,因为你早已有了答案。”

李棠舟:“…………”

一想起自己的老婆,他的心就微微发烫。

值得吗?

确实无需多问。

“这些年还得多谢了你帮衬她。”

当年跟在他身后出入各种场合的弟弟,也早已成长为可以撑起一片天的大佬。在他深陷泥沼最落魄之时,要是没有他的弟弟,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棠舟不想再陪李茗休肉麻下去,他还急着回家陪老婆呢。直接抛给李茗休一只手机:“已经帮你存了她的号码,后面的事,你自己搞定吧。”

李茗休在里面很多年没有碰过手机,但上手很快,他随便按了几下,就调出了通讯录。

只有两个联系人。

除了李棠舟,另一个……

那是他在铁窗中钻心剜骨、辗转反侧,每天都要在心底苦念一千一万遍的名字:

余霁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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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3

余霁丹离开公安局的时候,大雾已经降下。

时不时传来的几声细碎的虫鸣鸟叫,在大雾的清晨,无迹可寻。

余霁丹拎着一袋热乎乎的灌汤包,嘴上还叼着一个,对于彻夜未眠的她来说,也说不清是早饭还是夜宵。

她所居住的小区里几栋深蓝色的大楼像是融化进白雾里,只能透过几扇玻璃窗隐约看到星点光芒。

回到家,灌汤包已经全部吃完,一头栽到床上就睡着了——多年的刑警工作让她已经习惯了昼夜颠倒的生活,如果经办要案,在最紧张的时候,一连两三天不休不眠也是常态。

所以一旦可以摸到床,她都会二话不说倒头就睡。珍惜一切可以休息的时间,也许下一秒就是一个催命电话,她又要去办案。

一如现在,留给她睡觉的时间已不足三个小时,之后她就要起来去上班。

可怕什么来什么,一通连环电话,让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都要缩水——

孜孜不倦地响了几次之后,余霁丹终于舍得睁开沉甸甸的眼皮,面无表情地拿过手机接听,声音略微干哑:“恩?”

入耳便是一声激动不已的:“姐!”

“…………”余霁丹又合上了眼睛。

给余霁丹打电话的是她二叔家的堂妹:余江月。

余江月听出来余霁丹声音中的疲惫,惊了一下:“姐,你又才睡下?”

“恩……”

“卧槽!”余江月无语了几秒,“你不是已经调职了吗!怎么去了派出所也和刑警队一样彻夜加班?干什么干什么?你的上级领导是逮住一个你,就艹到死?”

“喂喂喂!太不雅了……”余霁丹不满地翻了个身,声音压得又些扁,“如果你一定要替我发泄不满,可以用‘榨干’这个词。但事实上领导并没有‘榨’,不管被调去哪里,我依然是一名人民警察吧?”

余江月知道和余霁丹这个工作狂理论不清,就干脆换了个话题:“那好,人民的余警花,你什么时候去见见我爸爸上次说的小白领?”

余霁丹:“…………”

“昨天晚上我去咱们爷爷奶奶家,奶奶还拉着我教育了一通,教育我这个做妹妹的至今都没有帮你找到如意郎君——”

说着余江月就学起余奶奶的口吻:“江月啊,恩?我们霁丹外貌好、工作也好,怎么能这么大岁数了还没个人家呢,恩?你得多开导开导她,要多考虑自己的后半生。我们霁丹这么努力工作,国家怎么也不考虑给霁丹分配一个好人家。”

余霁丹:“…………”

“姐,我是支持你的!”余江月话锋一转,“幸亏国家没有给你分配,以你的姿色,随便找个臭男人嫁了那是扶贫了!扶贫!”

余霁丹被余江月闹的头痛,根本睡不着了,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揉按着额角坐了起来。

余江月还在电话另一端侃侃而谈:“首先,你必须找一个大帅比!不说帅的惊天地泣鬼神,至少也得和你登对才行!”

余霁丹呛了回去:“去哪找大帅比!”

“小白领呀!”余江月兴奋起来,回到今日主题,“我看过照片,小白领长得很帅的,除了电视上的明星,我包你他是你见过的男人中长得最好的!”

余江月这句话成功地让余霁丹想起一个人。

昨夜被她亲手逮捕的那个男人。

她知道他不可能是那个连环抢劫案的犯人,但却误打误撞的逮捕了一个跟踪狂。

他就在审讯桌前,大大方方地承认他在跟踪她。

一个有前科的男人在跟踪她……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那张脸长得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

对比李茗休,她对余江月口中的小白领一点期望都没有了:“长得最好的男人?那是不可能的!我昨天可见到了一位‘教科书’,从头发丝到手指尖统统是‘教科书’……”

“…………你想看?不好意思,江月同志,我也找不到他了,再见,我要上班去啦!略略略~”成功勾起余江月的兴趣之后,余霁丹坏笑着挂了电话。

梳洗打扮过后,余霁丹打开客厅的窗帘,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楼下绿化区的草木都蒙上一层发亮的水色。

夜间的大雾果然带来了久违的大雨,人们终于可以逃离盛夏的蒸笼。

特意换上防滑鞋,余霁丹到达楼宇门口,一推开,淅淅沥沥的雨就破门而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坠落在脸上。

余霁丹赶快撑开了雨伞。

雨中的世界,很模糊,却又洗去厚重的尘埃,格外的清晰。

小区的行人不多,就算晚于余霁丹往日出门的时间,但对于普通上班族来说还是过早,更何况今日的大雨。

她转过楼宇门前最近的路口,放眼望去,在绿植繁盛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人影。

对方如一尊雕塑般坐在花坛上。

余霁丹愣住了。

仅仅是一个侧影,就可以让她立刻想起他的名字。

大概长得过于完美的人就是有着任性的、让人过目不忘的能力。

他……?

跟踪到她家门口了?

几秒钟之内,余霁丹在脑海中飞快地推测出好几种理由,最后她仿佛得出了结论。

她慢慢地抬起长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