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茗休原本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

因为刚刚还在狠狠砸他脸的大雨被阻隔开来。

入眼便是一袭浅绿色的长裤,顺着裤脚一点点地往上看去——

他看清了给她打伞的人,微湿的短发乖巧地搭在额前,还有几滴雨珠,顺着她的脸颊、脖颈,慢慢地、慢慢地滑进她的衣领中。

好像在挑♂逗他,更像是在挑衅:

——羡慕我吧?嫉妒我吧?你梦寐以求的,我先行一步啦嘻嘻!

李茗休直愣愣地盯着余霁丹的眼睛。

他已经不敢想他现在的眼神究竟有多么的炙热。

当然余霁丹也感觉到了。

她轻轻笑了一下,声音被大雨声淹没了一部分:“你为什么不回家?”

李茗休一愣。

她竟然知道他在她家楼下一直等她?

余霁丹看了看李茗休的胸口:“因为你的衣服。”

一身简单的黑衣黑裤和昨夜一模一样。

“李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说着余霁丹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红色的钞票,“我知道你刚出狱,适应社会是需要一段时间的,最好是找你的家人帮助你,如果你实在不方便回家,也可以去派出所和公安局找警察,只要是在合理的范围内,我们都会尽可能帮助你的。你一定要记住,有困难就找警察说,千万不要再走回头路——”

出于警察的职业病和这个职业带来的社会正义感使命感,余霁丹苦口婆心地关怀了李茗休一番。

“这些钱你先拿着应急,够你找个小地方暂住和吃饭了。”

余霁丹一手撑伞,一手拉起李茗休的手,将手中的几张红色钞票塞进对方的掌心。

塞完钱,余霁丹刚抽出指尖,近乎在同一时间,她的手就被对方紧紧地握住了。

余霁丹微微皱眉,颇有些严厉:“李先生!”

被李茗休握住的正是她的右手,再往上的便是使她从刑警的岗位退下,那个受过重伤,用不上力的右臂。

无数想倾诉的话在李茗休的喉咙口打转,最后他只轻轻说了一句话:“你的胳膊还好吗?”

余霁丹:“你先放开我的手。”

“昨天晚上你疼的叫了一声。”李茗休无视了余霁丹的不满,“你的胳膊还没好是不是?现在还会疼吗?我们必须去医院一趟!”

余霁丹瞪着李茗休,一字一顿地说:“放!开!”

李茗休反而更用力了,好像要把余霁丹的手给握一辈子:“去医院!”

“放开!”余霁丹一下子丢开雨伞,左手飞快地伸向腰间,还没等她触碰到,就被李茗休的另一只手给按住了——

“又想掏枪是不是?”李茗休的笑容在雨丝中熠熠生辉,“昨天是办案,今天你再掏枪可是要受处分的……”

余霁丹的两只手都受制于对方,她气得一咬牙,就想上腿。

就在她上腿的时候,李茗休站起身,躲过第一下。

第二下踹到了李茗休的大腿,他结结实实地吃了,直接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余霁丹还想踹第三下的时候,李茗休却从她的大腿旁窜过,并从身后将她抱住。

他低沉的嗓音萦绕在余霁丹的耳畔:“去医院!”

“你这是袭警!”

“你没穿警服,不算——”

说完,余霁丹就被李茗休打横抱起。

“我只想知道你的胳膊究竟怎么样。”

“关你什么事!”

余霁丹的手臂勒住李茗休的脖颈,想迫使对方放下她。

但在李茗休走了几步之后,余霁丹就仿佛被戳中了暂停键。

因为他说:“听我的话,霁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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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车门打开了,担架队,放低,移动——”

“伤者头部受到剧烈撞击——”

“两名伤者已确定死亡!”

那些嘈杂的、混乱的声音搓圆捏合在一起,反反复复地切割着余霁丹的神经,如龙卷风一样盘旋——她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那些浑浑噩噩、如真似幻的东西像一场冗长、胶着的噩梦。

“霁丹!霁丹!”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就像是马良夺回了神笔,神龙长出了眼瞳。

她也撕开了噩梦之帘,重新找回了自我!

余霁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周围的环境暗漆漆的,还有医疗仪器在工作的声音。

余霁丹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右臂——吊瓶和铁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随着知觉和思维一点一滴地飘回她的身体,疼痛和晕眩也铺天盖地、毫不留情地袭击着她。

与此同时,窗帘被人拉开,被大雨洗刷过的阳光更加耀眼。

余霁丹下意识闭上眼睛,几秒钟之后,才得以审视她所处的环境。

毫无疑问,这是医院的某个医疗室,她的面前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医生。

而她的身体半躺在一个健硕的胸膛上。

听到声音的同时,她也能感觉到身后胸膛的震动:

“你醒了?彻底清醒了吗?有没有难受的地方?能说话吗?”

“…………”余霁丹扯了下唇角,并没有说话。

在她家楼下的时候,她和李茗休狭路相逢,两个人拉拉扯扯地来到了医院,检查完她的胳膊还不行,非要给她来个全身大检查。

要是放在平时,她不说拿枪指着李茗休,也肯定一个扫堂腿过去,让他有多远就滚多远,然后离开医院赶去上班。但李茗休一对着她轻言轻语的,她就像被人下了蛊似的,鬼使神差地跟着李茗休出入各种科室,现在这个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大概是因为昨夜忙着办案,到家刚睡下又接余江月的电话,一共没睡上两个小时,太过于疲惫。当医疗室的窗帘拉好,灯光全灭,她就昏昏沉沉地陷入梦境。

“霁丹?”

这一声,倒是让余霁丹彻彻底底地回归现实。

她抿直的嘴唇微动,半晌才说:“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但她显然不想知道对方的答案——猜都猜得到,都能跟踪她本人,知道个名字有什么奇怪的?

余霁丹挣扎着离开对方的胸膛,坐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到你了,但请放过我!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难处,可以去公安局或者派出所,不止是我,其他警察也会帮助你。”

余霁丹铿锵有力地说完,抬起自己的右手,二话不说就将吊瓶的针头从手背的血管中扯了出来,再用力地往空气中一摔——

“我要去上班了!”

余霁丹从床上一跃而下。

“余小姐!”站在仪器前的女医生往外追去,“我们还没有跟你说……”

女医生后面的话和她的人一样尽数消失于门后。

医疗室里再次恢复平静。

平静。

确切的说,是死寂。

李茗休的视线只停留在一点。

他的怀抱和他的心房都空落落的。

坐在仪器前翻看资料的男医生,抬眼瞄了李茗休一眼,一副笑而不语的样子。

等到他翻完资料,已经是五分钟之后了。

“李大少,你也看到了,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过了有好一会儿,李茗休定位一点的视线才慢慢地移动。

“臻哥,霁丹的胳膊怎么样了?”

那位被李茗休唤作“臻哥”的医生名叫顾延臻,长得又斯文又清秀,他轻描淡写地说:“还能怎么样?那可是子弹,还是两颗,距离又近,直接穿过去的,那只胳膊能正常生活没有废掉已经是万幸了。”

李茗休捂住胸口轻轻咳嗽了起来。

“不瞒你说,当初她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她的手术我都没敢做。”顾延臻轻笑了一声,“我就怕看到她的脸,更怕想起她是余霁丹,我真的怕我的手会抖——如果她死在我的手术刀下,我这辈子都没脸再面对你了。”

李茗休想了想,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就算是两颗子弹穿了手臂,怎么会奄奄一息?更怎么会让私立医院的“头牌”顾延臻害怕拿手术刀?

他皱起眉,直直地盯着顾延臻:“怎么回事?”

“…………”顾延臻耸了耸肩,“是棠舟的主意。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只告诉你她只中了两弹,在右臂上。其实还有第三颗子弹,部位是这里——”

顾延臻指向了自己的心窝处。

李茗休咳嗽的更猛烈了。

这一刻,好像那颗子弹也穿破了他的心!

“所以上面才把她调离刑警队的,这点倒不全是因为你的关系。”

顾延臻站起身,将手中的资料和病历一起放到李茗休的面前,“我知道你今天来的目的不只是胳膊,从那件事发生开始,从我发现余霁丹的病症开始,我就在研究精神科中的这个病——”

“PTSD.”

“创伤后应激障碍。”

李茗休默默地翻开前面的资料。

“PTSD的临床表现有三种,而余霁丹就是典型的——回避和麻木类症状。”

“那件事的发生,加上她眼睁睁的看着你满身是血的被带上警车,种种的种种,让她不得不用遗忘来保护自己——”

“在七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她持续昏迷了整整一个月,等到她彻底清醒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我是谁。顾延臻?抱歉,不知道。”

“面对事实让她太痛苦了,所以她害怕面对,于是她选择了‘连续性遗忘’,很不巧,就是那两年的事她都想不起,所以她忘了你,忘了棠舟,也忘了我。”

“别人可以不清楚,但你和我总不至于不知道,余霁丹原本是个胆子不大的姑娘吧?就凭你李大少当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坐在神坛上的人物,为什么拿不下她,她为什么不接受你,你还记得吗?”

李茗休放下资料,若有所思地看向顾延臻。

“因为那时候的你太过于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她从来没接触过你这样的人,所以她害怕,她怕你,怕你的家庭,怕你的圈子,怕你周围的一切,所以,即便是她心里是喜欢你的,她也不敢和你在一起。”

李茗休皱起眉,瞪了顾延臻一眼。

他在获罪入狱前,身为李家的大少爷,那简直是呼风唤雨,唯一的失败就是追求余霁丹未果……

结果顾延臻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停的扎他的心。

“那时她在警校里的成绩也很差,在你的压迫下,我堂堂医大的高材生还帮她抄过书呢……那样的她是绝对成为不了一名好警察的。”

“但如你所见,她已经在刑警队立功无数,她的遗忘是自我保护,她的坚强、她的转变也是自我保护,因为她知道父母再也不能保护她,连你也被关进去了,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于是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对工作的疯狂痴迷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呢?”

一个又一个念头在李茗休的脑海中接踵而至,随即又被他逐一否定。

“茗休。”

顾延臻轻轻拍了拍李茗休的肩膀,“你放心,PTSD是可以通过治疗痊愈的,我早就在业内问过了,等下我给你几个号码,你带余霁丹过去吧。”

出乎顾延臻意料的是,李茗休竟然斩钉截铁的回了他一个“不!”。

顾延臻疑惑地挑挑眉。

“如果往事让她痛苦到甚至选择遗忘,那我为什么要强行治愈她呢?治愈她的结局就是再让她想起那些她已经忘记的事罢了。”

顾延臻用力推了下李茗休,惊道:“你别是疯了吧!那她就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你曾经为她做过什么,付出了什么!哪怕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二十来岁最好的年华陷入监狱都是一件毁灭性的,更何况对于你!你本该有什么样的人生?可你毁了它!你毁了自己,毁了你弟弟棠舟的爱情观——因为你,这么多年他连一个女人都不靠近,要不是遇到他老婆,他得因为你打一辈子的光棍!”

李茗休咂嘴:“可他不是遇到了吗?棠舟的情况特殊,别拉他出来讨论。”

“茗休,无言的爱一点都不伟大,只是蠢!”

“蠢就蠢吧。”李茗休整理完余霁丹的病历,站了起来,掷地有声:

“如果让她想起来的代价是让她重新痛苦,那么,我!拒!绝!”

顾延臻强忍住面目抽搐的神经:“…………”

李茗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行啦,臻哥,脸色别这么臭。以前的事有什么好提的?你不是说了么,我连人都没追上呢。她忘了更好,这回让你们好好看看,我肯定追上!”

作者有话要说:卧槽竟然比昨天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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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5

余霁丹从医院赶回派出所,早已过了正常的上班时间。

好在胡局一大早就给所长打电话通知了她昨夜帮助刑警队办案的事情,所里自然没人会追究她这位新来的副指导员迟到问题。

余霁丹一进入办公室,就立刻换上了警服,再把刚脱下的半湿不干的衣服挂在办公室的角落。

坐在办公桌前,放松了下神经——从医院出来后她就头疼不已,脑子中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乱成一团。

几分钟之后,办公室被敲响。

余霁丹停止揉按太阳穴:“进来——”

一名身着警服的漂亮女警抱着一堆资料,走过来,放到余霁丹的办公桌上。

“副指导员,这些是后勤的各种记录,所长特意嘱咐我拿给你过目一下。”

这位来送资料的小女警名为方加梅,是派出所的后勤人员,主管户籍相关的工作。

“哦,好的,麻烦你啦。”

余霁丹伸手拿过那些资料,认真看了起来。

方加梅站在办公桌前,充满好奇地注视着余霁丹。

从她的角度,自上而下地看到余霁丹在鬓角的黑发下若隐若现的侧脸和耳尖。她微微挪动了一下视线——落点改为对方线条优美的臂弯。

最后她的视线牢牢紧盯那双轻轻翻动着资料的手指上——

与众不同、出类拔萃。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非要靠功绩……

其实这才是最可怕、无法战胜的地方吧。方加梅郁闷地想。

作为专业刑警,余霁丹的警惕性是相当高的——她从第一秒就感觉到了方加梅的气场和眼神的不对劲。但她假装置身事外,继续工作。虽然她也想知道方加梅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究竟想做什么。

果然,过了一会儿,方加梅:“副指导员……”

“恩?”余霁丹抬起头,“还有什么事吗?”

“所长让我通知你,11点全所开个会。”

余霁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