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祝亭霜说要好好查查宜臻时,正巧是歪打正着,让太子发现了些端倪。

他跑去问郦贵妃,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卫珩这个流落在外的民间皇子,他是除也得除,不除也得除。

好在,母亲去世之前,卫珩行事都低调的很,他手里头的生意和人脉线,牵扯太广,无数人都在出手帮他隐着。

是以太子和郦贵妃或许能查出一些浮在表面的势力,却绝对摸不准卫珩的命脉和真正实力。

“别管他了罢。”

少年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左右只是一些跳梁小丑而已,与他们闹,没意思又费工夫,没必要。”

“是。”

“西北那边怎么样了?”

“阿史那固褚倒是动心了,只不过被他儿子拦住,我估摸着,他们这是有些想坐地起价的意思。”

“想坐地起价就不要给价了。”卫珩嗤笑一声,“几万斤粮食就换那么几匹马,还真觉得自己亏了不成,多的是突厥人想做这桩生意。你让索白直接去和阿史那合侓谈,他比他这个叔叔,可识时务的多。”

金掌柜也是一笑:“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对了。”

少年忽然喊住他,顿了片刻,到底还是把手里把玩着的东西递了过去,“这个,你派人送到祝府去。”

“可是公子......”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卫珩打断他,“送去罢。”

“......是。”

祝府离轩雅居并不远。

都在京城城门内,骑了马,不用半个时辰便到了。

可一直是到春闱放榜之后,祝宜臻才收到了卫珩送来的东西。

竟然是金掌柜亲自送来的。

“这是何物?”

“虎符。”

“什么?”

宜臻困惑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一块巴掌大小的横牌。

却也不是虎形的。

反而更像一只兔子。

为何叫虎符?

而且——

“卫珩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是兵符。”

金掌柜叹口气,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情不愿:“若有什么紧要的事儿发生,您升了信号弹,便会有人马赶来,再凭这令牌,您可以任意差遣公子手底下的人。”

.

金掌柜说这东西是虎符,其实没错的。

因为这兔子形状的令牌,本身就是他们的兵符。

整个卫庄,也就主子手里有那么一块。

之所以隔了这么许久才给祝姑娘送过来,便是因为,这样一只兵符,不知道牵扯了底下多少人与组织,主子说把兵符给祝姑娘,却不仅仅是只给了她兵符就行。

还要一一去信和画像,和下头许多人都吩咐妥当了,才好把令牌交到祝姑娘手里。

不然只凭一只令牌就能差遣卫庄的人,简直也太轻率了些。

金掌柜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他晓得主子把祝姑娘看的很重,这么些年,他也是一直在旁边瞧着的,除了祝姑娘,主子从来没有在谁身上费过这么多心血和精力。

只是,把兵符都给了出去,也实在太过离谱荒唐了些。

哪有一个做大事的,会把手里调兵遣将的权力,分给一个小姑娘?

最初听到这吩咐的时候,金掌柜都怀疑他主子是不是被下了蛊或是掉包了。

而且,一个小姑娘,陡然接到这么大一份礼,心底里想必也难安。

说不准,还会推拒了回来......

“只是这个要如何用呢?”

突然响起的清脆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金掌柜回过神,就看见眼前的少女举着手里的令牌,略微有些疑惑:“信号弹只有一种,瞧见信号的人,怎么知道要来多少呢?”

“什么?”

“我是说,倘若只是需要一两个护卫的小事儿,万一有许多人都瞧见了这信号弹,一齐赶了过来,如何办?”

宜臻是真的没想明白,“又或者,若是需要千军万马的大事儿,可来的人都以为已经有旁人去了,最终只召来了寥寥数人,又怎么办呢?”

宜臻能明白这令牌的用处。

只是这信号弹要如何分别,她方才自己琢磨了好一会儿,却还不是太清楚。

问这话时,少女神情坦荡,眼睛里头是干净的困惑。

瞧不见半点不安和受之有愧。

把金掌柜望的都怔了一下。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有些狼狈地回道:“您不用担心,这信号弹的动静并不大,只能让您身边的人瞧见,他们心里自会有数,若是实在把握不准,也会来请示您,而后再通知出去。”

“我身边的人?”

“是,不论您去哪儿,便是进了皇宫深院,身边也一直都会有卫庄的人跟着,所以您大可放心。”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好。”

其实宜臻也不是真的有多么心安理得。

只是对卫珩给了她这兵符这事儿,她确实没什么太大反应,半点儿推拒的心思也未升起过。

因为她觉着,卫珩是卫庄的主子,给了她一只兵符,也还是可以调动手底下的人,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利益损毁。

与此同时,还保障了她自己的安全。

这样利己不损人的主意,机灵又惜命的宜臻小崽子向来都是不排斥的。

大不了,日后能自己解决的事儿,尽量都自己解决了,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动用这令牌就是了。

小姑娘心底这样想。

是以金掌柜一解释完,她便点了头,直接收起令牌,问起旁的事来:“今年春闱晚了几日,我听闻,之后的殿试也设在了三月十五呢。”

“是。”

金掌柜也不知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情,只能掩饰般地捋着胡子,叹着气道,“便是后日了。”

——后日便是殿试了。

所以金掌柜近来才如此焦躁。

虽说,在这□□四起的乱世,戴这大宣的乌纱帽,并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好事儿。

但说到底,主子如今还在卧薪藏胆的蛰伏期,后日殿试名次排的越靠前,就容易留在京城,做个安稳的翰林京官。

卫庄如今正在往京城慢慢迁移,主子能留在京城自然是最好最好的,再不济,外放至开德河间府也行。

可不论如何,总也不能被派到西北黎滇之地罢。

然而,哪怕是到了此刻,离殿试只剩下两日,他家主子还在京郊外头种地,书是一个字也没再念,考题也丝毫不想押,全然没有其他贡士的上心。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金掌柜愁的眉头都快白了。

“您不必太忧心。”

宜臻瞧出了他眼底的焦躁,微微一笑,道,“我入宫赴宴过几回,也随着长辈们觐见过圣上,知晓他是个惜才之人,平时并不爱拘泥于四书之中,所以您放心,卫珩哥哥这般人才,圣上必会看重的。”

便是卫珩没有这样的人才。

圣上也要看重的。

既然卫珩敢参加殿试,就说明他对此事有极大的把握和信心。

宜臻非常了解他,也非常信他。

就像之前信他定能考中贡生一般。

前些日子春闱放榜,祝府里有不少下人都去瞧了,寄春居这边,因为想到要避嫌,动静不好闹得太多,便只派了身手最灵活的小枣去。

不过一个多时辰,小枣就极欣喜地赶回来,说卫珩正在考中的贡士名单里。

她话音刚落,院门便被叩相,原是祖母派了丫鬟过来,与她通报这个喜讯,也盼望她晚上能来上房,与长辈姊妹们一道儿,用一顿晚膳。

宜臻说自己身子昨夜又受了寒,实在不能离床赴宴了,还望祖母体谅。

这世上,哪有一直把脸伸出去让别人扇巴掌的到底。

曾经,她们仗着自己家大势大,不知奚落过卫珩多少回,明里暗里给过他多少次难堪。

而如今,卫珩考中了贡士,祝府却家道中落,在京城渐渐失去了声势,她们便又想捡回这段关系了。

才没有这样好的事儿呢。

最起码,在祝宜臻这里,绝对没有。

“我极不甘心。”

“你考中的贡士是你考中,你富可敌国也是你赚的银子,没托他们的关系,没受到他们一星儿指甲盖的援助,他们凭什么厚着脸皮坐享其成呢。”

“我知晓了,定是我往日太好说话了些,所以他们才觉着,我是个百求百应的弥勒佛呢。”

“真是太让人气恼了。”

“真是太太太让人气恼了。”

卫珩殿试那日,宜臻翻来覆去还是有些担心,旁的事儿都做不了,便只能倚着桌案给卫珩写信。

只是叨叨絮絮的,通篇不见一件正事。

最后一句,也不知是她赌了气,还是下了决心:“日后,若没有实在实在实在极要紧的事儿,我一点儿也不想与他们往来了。”

而当人将这封信送到卫珩手上时,他正好从皇宫大院出来,拒绝了其他士子们的酒宴邀请,上了马车打算回宅院里。

下属把卷成一团的信递给他时,他展开来,最先瞧见的就是这一句。

少年勾了勾唇,提起笔,仿佛批阅什么奏折一般,剑眉高扬,大笔挥下三个字:

做的好。

......

.

虽然今年,整个春闱都往后延了半月,但也算进行的有条理。

殿试的结果,如往年一样,是在三日之后放的榜。

身为卫珩的未婚妻。身为贡士卫珩的未婚妻,身为拥有一只矛隼的贡士卫珩的未婚妻,宜臻没有成为那个祝府里最早听到消息的人。

因为当时她正在上房被祖母训。

为什么被训呢?

因为祝老太太忽然发现这个孙女儿是装病的了。

“祝府哪里对你不住?你自己说,你父亲折腾出这么大的事儿,我可有苛待过你们二房一回?五丫头,你自己说说!”

高椅阔堂,梅香渐淡,衣着华贵的老封君坐在上首,眉目冷肃,语气里满是失望和怒意。

“你倒好,如今竟还装起病来,怎么,给我请个安就这么难受不成?祝府养你到如今,不论血脉亲情,也总有养育之恩,五丫头,你心里头,究竟还有没有点良知和尊长?”

宜臻跪在蒲团上,垂眸没回答。

她其实很不喜欢祖母唤她四丫头。因为祖母幼时是在潼川府路长大的,如今仍然没改掉那边的口音,每次喊她五丫头,听起来像糊丫头似的。

十分的让人膈应。

前些日子,贡士放榜,卫珩名列前茅,老太太派人请她去上房赴一场家宴。

说是其他太太姑娘们都到了,就只等她了。

宜臻觉得十分荒唐。

从头至尾,竟然没有人事先知会过她一声,临到了了,才匆匆派个小丫鬟过来请她去。

虽然她那时还未用晚膳,也并不如何困倦,甚至还打算搬了画架到院子里,好好画一幅夜景图。

可她就是心里头不顺畅,不高兴,不乐意。

她没有去。说自己病了。

宜臻知道,祖母定是不会信的。

但她也从未想过,事情过去好多日,忽然在今天早晨,她还正用着早膳,寄春居忽地就闯进来许多人,领头的是她二姐姐,身后跟着个她不认得的老者。

后来她才知晓,那是二姐姐特意面圣,向皇上请了旨,为她这个妹妹请来的御医。

何等的慈姐心肠,何等的关怀备至。

但一切在那些丫鬟婆子半劝半强迫地拉着她的手腕,让何御医给她诊脉,而后诊出一个“身体康健”的结果时,通通成了笑话。

宜臻到现在也还清晰记得,那时二姐姐瞧她的眼神,有些失望,有些怜悯:“四妹妹,我给过你许多次机会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宜臻并不是阻止不了御医给她诊脉,也没有柔弱到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那些丫鬟婆子推着走。

她若真要坚持起来,谁都挡不了她。

但是她并不想再装了。

就像卫珩所说的,何必把时间都花费在一群并不值得你花费精力的蠢货身上,何必与他们虚与委蛇,好似就生怕破坏了面上的情分。

这些人的情分有什么好顾及的?

直接给银钱,或者打废了打怕了,都比这样耗着来的省心省力。

卫珩哥哥说,宜臻,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是有思想,有本领的大象,他们只是眼界狭隘,随波逐流的蜉蝣。

不用与他们费脑子,要是烦了,直接摁死。

宜臻觉得她卫珩哥哥说的有道理。

.

宽大的厅堂,两边都摆满了座椅,姊妹姑嫂们都坐着,丫鬟们都站着。

唯独祝四姑娘一人跪着。

甚至若不是表姑娘亲手给她拿了一只蒲团,四姑娘便要直接跪在茶水还未干的冷硬石砖上了。

“我也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