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一句“管饱”,也让不少机灵的,走前有样学样的在陶家马车前绕了一绕,迅速就把车上那两**袋瓜子糖果,连同车夫准备的干粮什么的,一抢而空了。

见此,朱长富才冲陶管家抱了抱拳,“不好意思,乡下人眼皮子浅,让你见笑了。走,回屋说话。”

陶管家强自绷着额上跳了又跳的青筋,深吐口气,重挤出笑脸,跟他寒喧起来。不一时,到了朱家窑洞,能干的朱方氏已经烧好了待客的热水。

“乡下没什么好玩意,将就喝碗糖水润润嗓子吧。”

粗瓷大碗盛着滚烫的糖水,对于山里人来说,是很有礼貌的待客。可对于习惯精致饮食的陶管家来说,那微微浑浊,还泛着几点油星的甜水,实在瞧不上眼。

虚应着把糖水搁到一边,寻思着沉一会儿再凑合着喝两口。可朱方氏瞅瞅,却立即把碗端走了,“不好意思,家里碗少,你要不喝,就先给旁人吧。”

陶管家吞吞唾沫,润润跑半日的干渴喉咙,寻思着快点说完离开拉倒。

横竖正主儿叶秋也在,他赶紧长话短说,“叶姑娘,昨儿自你走之后,我们老太太心里难受,可一宿没合眼。把这些从前给你准备的东西收拾出来,一早就命我们送来了。”

叶秋早看见外面披红挂彩的三辆大车了,此时垂眸笑了笑,“有心了。”

看她接了话,陶管家按着预定的脚本,迅速说下去,“我们老太太最是心慈,怜惜叶姑娘孤苦无依,如今送份嫁妆来,也是盼着你早些有个好归宿。”

听闻这话,朱方氏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啪地把打水的勺子重重一放,才想张嘴,却是老伴暗扯了她一把,先张了嘴。

“陶管家,多谢你家老太太的好意了。不过秋儿这事——”

“我这事啊,就请你们家老太太多费心了。”冷不丁,叶秋插了一句进来。

朱长富一愣,朱方氏更是诧异,“秋儿你…”

陶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不是拿着嫁妆堵众人的嘴,也间接的逼着她赶紧嫁人吗?

可陶管家大喜,当即就着这话道,“叶姑娘真是明白事理,不枉我们老太太称赞。”

叶秋望着他,一派楚楚可怜,“蒙老太太怜爱,知道我没了长辈,如此替我着想,实在让我感激不尽。请回去告诉老太太,挑好了日子,告诉我一声就行。”

挑好了日子?告诉她?

陶管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进来,委屈得两眼泛红,“我不要后爹!也不要娘嫁人!”

“哟,小地瓜这是怎么了?”虽不是亲生,可朱方氏把孩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赶紧去迎。

可小东西明显是被某些可怕的流言打击到了,也不要她,径直扑进母亲怀里要求证,呜呜的再次重复,“娘,不要后爹嘛,他会打我的!”

叶秋心疼得把儿子一把捞进怀里,“谁跟你说这些了?”

“是,是小天哥哥他娘…”

叶秋眼一冷,朱方氏更是咬起了牙。但朱长富的一句话,让她们暂时熄了火,“这些事,回头再说!”

先收拾外头的,再收拾家里的。有他在,一个都跑不了。

叶秋安心了,附在儿子耳边悄悄说了句话,成功的让满脸泪花的小东西不哭了,还瞪大眼睛看着他娘。

叶秋柔柔一笑,替他擦了小脸上的泪,又瞟了一眼陶管家,“傻孩子,你放心,娘就嫁了,那也不是后爹。那陶家二公子本就与我订了亲,他家肯认下你,也是理所应当。”

什么?

他他他,他耳朵没听错吧?陶管家惊得差点从炕上摔下去,连话都结巴了,“叶…叶叶姑娘,你说什么?”

朱方氏也是目瞪口呆,要不是今天一天叶秋都没出过门,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丫头是不是给人调包了。只朱长富沉稳,素知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静听她说下去。

叶秋一面拍哄着儿子,一面故作不懂道,“难道不是么?老太太命你送来这些嫁妆,难道不是准备接我们母子过门?想当年,我虽被沉了塘,但好象没退亲吧?”

陶管家脸上青红交错,叶秋怀里的小不点都看住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就呆呆的问,“这个伯伯是在变戏法吗?”

童言无忌,却问得陶管家更加难堪,那面皮一下子又紫涨起来,倒是更加变化多端起来。

朱长富总算是明白了过来,忍笑干咳了两声。才想说两句什么,也替人解个围,偏生那小东西忽地傻笑起来,还拍了两下小巴掌,欢喜赞道,“变得真好!”

陶管家:…

掌灯时分,陶家大宅。

刚刚迎回陶管家一行的正屋里,刚摆上饭菜连同盘碗一起,摔了一地。

陶宗名这回比他娘知道得晚,一路小跑着赶过来,不可置信的听完了汇报,也觉耳朵出了问题。

“你是说,那丫头居然还要我们家去迎亲?”

陶管家硬着头皮,趴在地上作答,“我略说两句,她就说…说陶家既不为把她们母子迎回去,干嘛给她送那些嫁妆?莫非…莫非是心虚?”

“她好厚的脸皮!”

陶宗名气得暴跳如雷,那丫头她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就算陶家心虚,可她一个未婚失贞的小贱人,怎么还好意思开口,让未婚夫家迎娶回去?

陶宗名忽地想起一事,“她既这么说,你有没有把那些东西带回来?”

既然脸已撕破,凭什么还送她那么些好东西?要是给那丫头添油加醋说出去,岂不是更让乡亲们误会?

陶管家哭丧着脸,身子更伏低了两分,“我…小的本来是要把嫁妆拉回来的…可她,她说…”

“她说什么了?”

“她说山路难行,不能辜负了家里的好意,就把东西全…全都扣下了。”

陶宗名眼前金星直冒,只觉得他的脑仁又开始疼了。

可这还没完,陶管家还有话讲。

“连车…那三辆大车,她也…说一并收下了。”

若不是带去的几人皆为雇工,并非陶家奴仆,只怕那丫头连人都不会放过。

陶管家一想着自己又饥又渴的走了几十里山路才得以回来,就觉得往后再有跟叶家母子相关的差使,打死他也不去了。

太凶残了!

当娘的心狠手黑,当儿子的也专往人心口戳刀子。

还拿糖给他,让他再变几个戏法。呜呜,他一好好的良民,什么时候成走江湖卖艺的了?

自尊心啊,碎了一地。

陶宗名犹自运着气,陶老夫人已经气得坐不住,跳起来骂了,“不要脸的小贱人,她既这么着,咱们还客气什么?便是杀人放火,我也非出了这口气不可!”

若说老太太骂就骂了,可她还气得走来走去,一个不查,踩到饭菜凝结的油花,顿时人就往后滑去。眼见陶宗名离得近,本能的伸手一抓,母子双双扑通摔个屁墩。

陶管家见此,知道报仇大计得暂缓执行,还是先去请大夫来看二位的尾巴骨吧。并在心中再次确认,叶家母子煞气太重,不能招惹。

(小剧场:

包子:啃手指,娘,他们说我凶残,那我是坏孩纸吗?

叶秋:别信他们的,凶残才能做真汉纸。

包子:点头,懂了!以后我会更凶残的。)

第5章 就欺负你

陶家人摔了尾巴骨,还不忘琢磨要怎么杀人放火,而几十里山路外的叶秋,正忙着分赃攢人品。

小山村里藏不住事。

棉花卖了高价,又劫了陶家那么大一把,要是不赶紧表示表示,在这个宗族同乡都要被株连砍头的时代,还能不能愉快的相处了?

老村长朱长富红光满面,声若洪钟的当众宣布,为了表示对正式落户仙人村的喜悦之情,叶家母子给村里人送了两份大礼。

第一份,是一辆马车。

哗!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不过显然,是欢乐的锅。

仙人村地处偏远,行路艰难,土地又不肥厚,自然是穷的。全村二十多户人家,有牛的也才两三户,大青骡子更是只有村长家才有一头。那简直是全村的吉祥物,比人还精贵。

而陶家昨天为着意显摆,拖东西到村里来的,用的是三匹好马。

要知道,如今因为打仗,马匹多被军方征用。民间能拥有一匹马,不仅得有钱,还得相当的有势力。

但如果光捐一匹马,大家也没那么激动,可叶家母子给的,是一整辆车。

昨天大伙儿都瞧见了,陶家的车都是有七八成新,做得结实牢固的大马车。这以后能帮着干多少活?更别提,往后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赶着车去走动亲戚,赶集办事,这得是多大的体面了。

只怕村里的大姑娘小伙子,往后坐着车出去相亲,都能攀户好点的人家。

就算是公用,可这也是近百两银子的家当,摊到每户头上,能让每个人的腰杆子都硬上几分。

而这还不算完。

朱长富底气十足的告诉众人,叶秋还要送他们一份大礼。

“…明年,若有想种棉花的,回头上我家来分种子!”

炸了锅的人群,瞬间又静了。

不是不高兴,而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

说真的,朱长富当初顶着世俗的眼光,硬是把未婚先孕的叶秋带回仙人村,村里人不是没想法的。

尤其叶秋来的这三年,除了在家带带孩子,干点简单的家务,简直跟个菩萨似的,坐那儿什么都不动。就是村里最懒的婆娘,也比她要强些。

乡下人实在,若是不能干活,再长得象仙女儿,也会被嫌弃。

可今年,等到村长家的棉花喜获丰年,村里人才突然想起。

叶秋来的头一年,就在朱家院里弄了巴掌大的一块地,种出几棵长得特别精神的大棉花。当时,还给人打趣是不是在养花。

第二年,那些棉籽种到朱家地里,给他们全家收了一身厚实棉衣。

而今年,当瞧见老村长连一棵粮食都不种,全种上棉花时,村里有不少老把式是摇头的。

这样孤注一掷,万一没收成咋办?

可等到朱家那五亩地里,全都结出汉子拳头大的棉桃,又绽出雪白得跟云朵般的丝絮时,村里人全都闭嘴了。

不过那时的他们,也只敢估摸着朱家今年能赚点小钱而已。

却没想到,三年没出山的叶秋,带着孩子头一次跟着朱长富进了回城,就带回了五十五两银子。

当兵的没欺负人,给了足秤的银两和铜钱。而这门生意,听说是叶秋主动找那军爷搭话,才做成的。

在那日叶秋他们回来的当晚,仙人村的男女老少,基本一宿都没合眼。

五十五两银子,那几乎是他们十年的收益啊!还得是光景最好的年成。

原本,还不知要怎么张嘴,去管那个被瞧不起了三年的懒菩萨要棉种,可眼下人家主动说会分给大家,这是怎样的情意?

都是土里刨食的人家,比起马车的体面,种地才是真正能给大家带来最大的实惠。

所以,此刻,全村人对于叶秋落户仙人村,是发自内心的接受。

当然,对于老村长当年力排众议,把叶秋带回来的举动,他们除了佩服,也只剩佩服了。

他哪是请回来一尊懒菩萨,分明是金娃娃!

叶秋坐在屋里,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听着外头对她几乎一边倒的赞美之辞,颇为得意的翘起了嘴角。

不怪乡亲们太现实?

绝不。

无论何时何地,人都得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才会赢得地位和尊重。

她用她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为什么不能接受别人羡慕妒忌恨?

咝!

得意太过,不小心扎手指头了。吮去小血珠,叶秋接着专心缝手上的一件棉布肚兜。

这是她昨天在镇上买的,现在要在里面加两个棉片内垫,再略作修整,就比光穿肚兜舒服多了。

这种烦恼,没奶过孩子的不会明了。叶秋每回想起,都觉得她将来得多要点养老金,否则就亏大了。

才记挂起那小东西,他倒是心有灵犀般,唰地一下撩开门帘跑进来了,“娘,娘,要喝水!”

小人儿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同样满头大汗,绯红的脸,咧嘴傻笑。

叶秋淡定的把肚兜迅速塞进针线筐里,起身给两个孩子各倒了一碗水,“小天哥哥带你上哪儿玩了?”

“我们去坐车了!”朱孝天,没错,就是跟某个如花美男同名的山里小孩,抬袖抹一把汗污的小脸,抢着跟叶秋汇报。

虽然叶秋表面总是清清淡淡,可村里的孩子们却都最喜欢她。

孩子不懂事,却本能的知道,这个婶婶跟他们全村人都是不一样的。能跟她说上几回话,可是回头显摆的重要资本,务必好好表现。

“刚才是,是连升哥哥赶的车。看他能走得稳了,富大爷才让我和地瓜上去坐一会儿。我一路都抱着地瓜,没撒手,一点没摔着。不象连升哥哥,之前不是把车赶到沟里,就是跌下车来。嘿嘿。”

听他说得热闹,叶秋眼中也有了两分笑意。

给村里的马车是三辆马车中最好的一辆,原本叶秋有些舍不得,可朱长富却比她想得通透。

那匹大公马虽好,却性子太烈,就算留下,他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没人控得住。不如送出去做人情,留下那两匹温驯的母马。日后若配种,生下小马驹来,他们还可多赚一道钱。

如今看来,还是老人家有见识。

连升今年正十八,个大力沉,算是村里年轻人中拔头筹的。连他初学都吃了亏,可见那马送得好。

叶秋暗下决心,晚上要好好再拍拍长富叔的马屁。当然眼下,她也要去拿麦芽糖,奖赏一下勇敢坐了车的孩子们。

朱孝天羞答答道了谢,才兴奋不已的拈了最小的一颗含在嘴里。才想着还有什么能向这个神仙婶婶汇报的,不防有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叶丫头,你怎么回事?凭什么给全村人都分了东西,偏不给我们家?”

看那容长脸,眉梢有颗黑痣,长得颇有几分风情的妇人闯进来,朱孝天先吓了一跳。一颗糖差点噎进气管里,呛得他咳咳咔咔喊了声,“娘。”

朱孝天的娘,朱德贵家的媳妇横一眼自家儿子,没空跟他啰嗦,只质问着叶秋,“你今儿要不给个交待,我可不依!”

叶秋的脸,微微沉了下来。

昨儿陶家送来的东西当中,除了几件大件家具和布匹首饰,还有不少用来占地方的糕点糖果茶叶盐巴。

这些东西不经放,叶秋就说给村里人分了得了。可这回,轮到朱长富老两口舍不得了。不过想想,叶秋得的东西实在是太扎眼,所以合计之后便替她出了个头。

跟众人说清,因不知陶家安的什么心,布匹首饰那些贵重之物就不动了,只把吃食捡给村里人尝尝。

叶秋也投桃报李,索性把这事交由朱方氏,有什么情面就算是她的。

只是想着地瓜昨天被小天他娘,也就是朱德贵家的吓得大哭,到底心里不爽,所以这份礼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给她。

朱长福老两口一听,举双手赞成。朱方氏更加表示,这个坏人就由她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