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们家人来人往的事情多,想是没工夫做饭。正好我家蒸窝头,就拿了几个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嫌弃。”

说着客气话,董二嫂揭开篮布,拿出一篮子滚圆澄黄的大窝头。

这窝头一看就是特意用磨细的玉米面做的,每一个的顶上还放了一颗红枣,闻着就很是香甜。

这样的吃食在乡下算是很精致了,董二嫂家境又不是很好,这大中午的特意蒸了这个送来,示好的意味不要太明显哦。

叶秋没吭声,由着朱方氏客气几句,把窝头收下。动手准备起泡菜青菜,打算一会儿再烤几个馒头片,熬锅小米粥来配着吃。

没法子,谁叫她家现在有个大肚汉呢?就这几个窝头,估计也就能塞一人肚子。

董二嫂见她忙着,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坐下,难免让人多准备自己的一份吃食。不坐,那她的话还没说呢。

朱方氏瞧出她似是有事,宽厚的接了一句,“二嫂子这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董二嫂掩饰性的抚了抚鬓角,赔笑扯了个由头,“你家的地也该施底肥了吧?这眼瞅着就要冷了,等上了冻,翻地可就不容易了。”

她说话时的眼神,一直瞧着叶秋。

可叶秋不答,倒是朱长富忍不住道,“可不是?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呢。要不是官府说要提前交税,昨儿我就准备说的。”

董二嫂笑着奉承了句,“您老是老把式,肯定想得周全。既要做,不如早做。要不明儿就让我家老二老三,把家里的肥挑过去吧。”

朱长富一愣,这时候农家要积点肥可不容易,全仗着人畜粪便。有些家里人口少的,还得四处去捡牛粪,董二嫂这意思是要白送他们?

“那怎么好意思?你家也不是没地,明年不要用肥的?”

董二嫂赔笑又看了叶秋一眼,“我这不收了叶家妹子的钱么?若不出点子力,还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是些肥料,没事。”

叶秋这回不装傻了,笑笑道,“真不用。嫂子难道忘了,我还管镇上订了肥的?家里现还养着三匹马呢,尽够了。”

董二嫂有些笑不出来了。

拍马屁拍不到正点子,献殷勤又拿不出好东西。这尴尬,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

瞧她这副模样,老两口又不瞎,都看出有事了。

朱长富外表威严,心却厚道,起身道,“这冬小麦的事是秋儿张罗的,要怎么弄你们商量吧。孩子他娘,你给我打个下手,咱去隔壁把墙刷了。”

当着外人面前,朱方氏还是很给自家老汉面子的。帮不帮是一回事,但还是起身随他离开,把地方留给二人说话。

董二嫂略松口气,可再瞧一眼叶秋,她是真没脸开这个口。

叶秋也不催,依旧在那儿慢条斯理的准备着午饭。

直到董二嫂实在扛不下去,狠狠心开了口,“叶家妹子,有件事,我…我家对不住你!”

董二嫂得知的时候,都快气晕了。

她就说上回婆婆进城,她怎么舍得买三文钱一个的茶叶蛋给家里人吃,原来竟是跟人说叶秋的八卦换来的。

可人家这样摆明了打听叶秋的底细,可不是别有居心?

那天,在叶秋下山之后,董二嫂在朱家地里干活时,无意听小叔子说漏了嘴,知道婆婆是这么换的茶叶蛋,当即就觉得有问题了。

后来听说那吴老四来抢亲,她就更怕是婆婆惹下的祸。所以后头村长家里分野猪肉,她都没好意思拿。

家里人怪她杞人忧天,有便宜不占是傻瓜。可眼下看着叶秋的神色,董二嫂却觉得他们才是傻子,还想拿别人当傻子。

“…叶家妹子,这事,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了…要不,我把上回的钱还给你,那活还是我们家替你干吧。”

无比艰难的把此事说清,董二嫂简直羞愧得想钻地缝里去。

自那金求盗进村,证实了背后指使之人是陶七,她就再也不敢心存侥幸了。因为那天跟她婆婆打听的,就是一个面生的外地婆子。除了王氏,还会有谁?

村里人平常嚼嚼舌根并没什么,可要到外头去乱说别人家的事,却是要招人嫌的。

尤其,还吃了人家的茶叶蛋。这性质,跟出卖有什么两样?

看董二嫂一张胖脸窘得通红,甚至窘得几乎快落下泪来,叶秋心里的火气,不觉消了大半。

这件事,她是早就知道了。

那天她最后问起陶七,就是问他怎么想到挑拔吴老四来抢亲。

陶七没有隐瞒,说是那天董二嫂一家进城,他看到马车,就认出是陶家的东西了。想着必跟叶秋有关联,就派了丈母娘过去,套出那董老太的话,这才想到借刀杀人。

听说只是为了几个茶叶蛋,自己就被卖了,叶秋当时的气,可想而知。

如果是随口说漏嘴也就罢了,可董老太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明明察觉出不对了,还管人家讨了茶叶蛋才肯说,那她真要因此出了事,她岂不就是十足的帮凶?

可叶秋当时没说,就是想再给董家一个机会。

毕竟住在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真的把脸撕破,也没什么意思。董二嫂不肯拿肉的那天,叶秋就想着她应该是知道了,只看她要怎么做。是想装糊涂混过去,还是怎样。自己也才好应对。

说真的,要是董二嫂再晚两天来,叶秋宁肯不要那五十文,都不会再要董家帮她种地,往后就算住一个村里,也不会有什么交情了。可她来了,还这样诚恳的道歉,叶秋也不藏着掖着了。

“嫂子既然今日来了,我也索性把话挑明了吧。这件事,我是早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念着同村这么多年的交情,又看在嫂子你素日为人的份上,我是绝对要上门讨个说法的。这不过分吧?”

董二嫂点头。这要是换自己身上,谁不得讨个说法?

“妹子,对不起。这件事…”

叶秋摆了摆手,打断了她,“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跟我道歉。现如今,我既没事,你又上了门,那此事咱们就算揭过,大家往后还是乡亲。”

董二嫂心中一暖,可还来不得谢过叶秋的大人大量,就见她看着自己,一双眸子竟是清冷之极。

“不过你婆婆既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别怪我翻脸无情。明年的棉花种子,你就别管我要了。”

要了她也不给!

几个窝窝头,就想了事?那她的命也未免太贱了些。

叶秋不欺负人,可也不能被人欺负了不还手。否则,她一个弱女子拖着儿子,还怎么在仙人村立足?往后再有人把她们母子拿去卖了,她怎么办?

叶秋不能保证自己次次都好运的逃过一劫,所以她也做不了大肚子圣母。

董二嫂一颗心如坠冰窖。

叶秋不是赌气,而是很平静的说出这个话。那就证明,这件事她早想好了,也是没得商量的。

可那棉花种子关系着一年的生计,就这么没了?

董二嫂想要求情。可她又拿什么脸求情?叶秋是她救的吗?小地瓜差点因此出事,是她带回来的吗?

董二嫂干张着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婆婆差点害死她们母子,凭什么还要人家不计前嫌的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秋这么做,甚至都谈不上报复。

种子是她的。她愿意给,是念着乡亲情份。不愿意给,谁能说什么?

董二嫂没脸再留,低着头回去了。

临走前,叶秋还把自家早上蒸的大馒头给她装了几个。

意思很明显,不白吃她的窝头,也不受她家的这份情。

董二嫂无话可说。

可一进家门,婆婆反倒抱怨起她,“才做好的窝窝头,你怎么把那几个有红枣的全挑走了?正经婆婆也不留一个,你眼里还有没有家里长辈?”

她还敢说?

董二嫂气得手脚冰凉,把一篮子馒头往她身上大力摔去,“您也知道自己是长辈,那怎么就不干点长辈该干的事?乱吃人孝敬还当是占便宜,如今可是祸害了全家!”

董老太吓着了,抱着篮子退后一步,“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董二嫂冷哼一声,“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为了你那几个破茶叶蛋,刚刚叶家妹子说了,明年的棉花种子,没咱家的份了!”

什么?董老太瞪大眼睛,本能的就顶了一句,“她凭什么?”

嘁,董二嫂气得笑了,“她凭什么?就凭那种子是她的,就凭您老得罪了人!她现在就是不乐意给了,怎样?”

董老太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我,我找她去!”

等大个子玩够了井台上的辘轱,挑水回家时,就遇到一个又哭又闹的董老太了。

还是,在吃饭的时候。

小剧场:

某人:干嘛总在中饭的时候出状况?

作者:要不改晚饭?

某人:(抽刀)

作者:我错了,求放过!求推荐,求收藏!新的一周,求支持!

某人:那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作者:嘿嘿,歪楼了吧?暗搓搓的得瑟。

第26章 拳头才是硬道理

八角镇,亭舍。

刚刚收到军部公文的郑亭长静了一会儿,才吩吩下人将送信来的官差带到客房去休息,转身进了后堂。

虽然离家就几步路,可郑夫人瞧着他还没到平常的点就回来了,觉得有些诧异,再看他那脸色,“老爷可是有事?”

郑亭长挥了挥手,示意姬妾下人退下,才从袖中将信取出。

郑夫人反倒笑了,“老爷又不是不知,妾身并不识字,这是要考我么?”

郑亭长道,“夫人休要说笑,为夫有件正经事要与你商议。”

他压低了声音捏着信道,“陶家果然有些手段,竟是要来了征兵公文。”

郑夫人一愣,多年夫妻到底非比寻常,顿时从他脸上看出不同,“这份公文,有诈?”

郑亭长摇了摇头,“官差亲自送来,岂会有诈?不过这里头的文章,却是…”

他笑了笑,轻哼了一声。

郑夫人不解。等他解释完之后,才明白他为何要回来一趟了。

“这回的事,要是咱们帮着陶家干了,只怕你这亭长也不好当了。”

郑亭长就是这个意思。

他家夫人虽然姿色平平,但胜在很有一番见识。当年跟他一起当兵的那么多同袍,不是死了,就是混得不尽如人意。

唯独他平平安安的从军队出来,还当上亭长,置下一份不错的家业,这其中,夫人实在功不可没。所以郑亭长遇着事的时候,还是很愿意听听夫人的意见。

郑夫人犹豫再三,半生都求一份安稳的她,最后露出抹狠色,“老爷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在这里干下去,也没什么升迁的机会。若是这回帮了陶家这么大忙,回头咱们换个地方,也不是不行。”

郑亭长明白她的意思了,“那,我去找陶家说说?”

“不!”郑夫人果断摇了头,“我去。就算日后有什么骂名,也让我来背就是。”

郑亭长不说话了。

眼看着夫人很快换了衣裳出门,他重又回到前堂坐下,却是半点无心办公。今日之事若是谈妥,可是关系到全家命运的又一次转折。

偏那金求盗不识趣,到他面前嘀咕,“怎么上回同州来买棉花的兵,又跟着潞州的官差一起跑来了?”

郑亭长半点没走心,反斥责了他一句,“人家自有人家的军务,你乱打听什么?不过是出几个饭钱,又没吃到你身上,怪话这么多。”

金求盗给训得不敢多言,原还让手下兄弟们盯着那两个大头兵的,也都撤了。

其实金求盗的疑心还是有道理的,那两个兵,真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往外探了探头,兵甲说,“那几个衙役撤了。可是咱们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打眼?”

兵乙面无表情的说,“因为咱们没有钱。”

兵甲,“不会吧?出门时,军师的盘缠明明给的很足的。”

兵乙,“可他忘了给…那天买包子都没有钱,回来就把钱都拿走了。”

兵甲,“那万一回头…要怪我们暴露行踪怎么办?”

兵乙,“蠢货!过了约定的时间人没出现,咱们出来找找怎么了?这是忠心!”

兵甲吃痛的揉揉被敲的头,“那咱们要上哪儿找?”

兵乙手痒的又敲了一记,“要是知道在哪儿,那还叫找人吗?”

兵甲…

仙人村。

偷眼看着围观村民越来越多,董老太坐在朱长富家的院门口,拍打着地面,嚎得越发起劲了。

“…好狠的心哪!我老婆子就算是说错了话,可都这样来赔罪了,怎么就还死犟着不肯给句话?这么多年的乡亲,总也有点交情,怎么说好的棉花种子,说不给就不给了?”

朱方氏气得不轻,“你这说得叫什么话?仗着一把年纪,就不许人讲理是不是?你只是说错了话吗?你差点害了秋儿母子两条命!哦,你这会子哭哭就要让人家算了,要是她俩真出了什么事,你拿什么赔?”

董老太蛮不讲理道,“那她不是没出事吗,凭什么还要我赔?村长,村长你来评评理!”

叶秋在屋里搂着吓坏了的小地瓜,气得额角直抽抽。

见过耍赖的,没见过这么会耍赖的!

明明是董老太贪图小便宜,出卖了自己,可眼下弄得,倒象是她得理不饶人一样。

她要出去解释,那死老太婆就拉着她哭哭啼啼,鼻涕眼泪都往她身上抹,反正就是装可怜,一味歪缠,根本不让她好好说话。可她要是不出去,这屋里也实在没法呆!

看她气得霍地起身,显然要撕了脸面出去跟人争执,朱长富皱眉道,“站住。”

他为难的再看叶秋一眼,“丫头,今儿这事,要不你就大度一点,算了吧。”

“凭什么呀?”朱方氏在外头被气得头疼,转身回来了。刚好在门口听到这话,顿时勾起心中的陈年往事,火冒三丈。

“我说朱长富,你愿意吃一辈子亏就算了,凭什么让旁人也跟着你一起吃亏?”

朱长富也有点火了,“那怎么办?就这么吵下去?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过了!”朱方氏也是个暴烈性子,忽地就把门帘大力一摔,也不怕人听见,就大声的说,“这样的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你别给我讲那套什么退一步退两步的,秋儿和地瓜那天出那么大的事,她们母子能好端端的回来,那是她们自己有福气。可这个老东西呢!”

她伸手往外头地上的董老太一指,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就为了几个茶叶蛋就把人卖了,这样的人,别说秋儿不肯给她棉花种子,就是跟他们家绝交,谁又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