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外头还当着那么多人面呢,朱长富脸上有些下不来。

偏董老太看他们老两口吵了起来,还要火上浇油的道,“我说村长,你这么多的村长白当了么?连自家的婆娘都管不住,是不是都不敢出来评理了?”

朱长富激得毛了,到底是个男人,在外头也是要面子的,冲朱方氏就吼,“你瞎嚷嚷什么,快进屋!”

他伸手作势就要把朱方氏往屋里拉,可不妨朱方氏也在气头上,伸手去推,二人两下里手一错,劲都使大了些。

朱方氏到底想着朱长富脚上有伤,怕伤着老伴,临时收了手,自己却一个站立不稳,后脚跟在门槛上一磕,人就结结实实的摔坐了下去。

呜呜——

本就给大人吵架吓得不轻的小地瓜,见最疼爱自己的奶奶被爷爷推倒了,还以为是大人打架,终于绷不住,放声大哭。

一面哭,一面从炕上爬下来,跌跌撞撞的就去拉朱方氏。

“阿奶,阿奶…”

朱方氏又疼又气,再看孩子一哭,她心里头多年的委屈也瞬间涌了上来,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朱长富,你有本事,你会打老婆。可你今儿要不把我打死,我就是不让秋儿吃这个亏!”

朱长富早后悔了,只见老伴哭得伤心,他心里也不好受。才要去扶人,老伴却肝肠寸断的说,“我这辈子最错的事,就是听你的话,大度了两回,结果把我的一儿一女全给害了,临了,如今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这话,跟刀子似的,一下戳中了朱长富的心窝。他如遭雷击,站在那儿,脸色灰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这一屋子伤心的老老小小,叶秋的脸都气白了,径直冲到董老太跟前,“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就拿棍子打你了!”

董老太给她那样子吓着了,可看看围观的村民,还是犟着脖子道,“我就不走!你还讲不讲理的?”

“我就不讲理了!怎样?”叶秋二话不说,真的上手拖着董老太往外赶。

可她身形纤秀,那董老太却死沉死沉的,又抠着地大闹起来,就是赖着不走。

叶秋脑门上的火都快冒出来了,正要咬牙发狠,忽地身后一阵阴影袭来,然后有只大手斜刺里伸出来,往她腰上一拨。

叶秋不由自主退开一步,再看那董老太,就跟被老鹰拎小鸡似的,给人抓着后衣领,轻轻松松的就拖了出去。

“嗳嗳嗳!”董老太怪叫连连,还企图把身子往下坠,手脚往地上拖。

无奈身后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她那一点小小的反抗,除了在地上拖出几道深深的划痕,完全没有起到作用。

“你们这是干嘛?怎么能对老人动手?村长,你管不管的?”

见老娘被生拖硬拽出了院子,躲在后头的董二站不住了,上前讲理。

可大个子男人连表情也欠送,把董老太往他脚下一扔,抬手就是一拳。

砰!

董二捂着下巴,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两管鼻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了下来。

围观的村民都惊呆了,只见男人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滚!再看,下场就跟他家一样。”

不过是眨了两下眼的工夫,所有人都转身走了。

热闹虽好看,性命价更高。

要是叶秋因此回头迁怒上他们,也不肯给种子他们了,那岂不亏大了?

而更关键的是,这男人实在不好招惹。

说打就打,真不含糊。

董二嫂听说婆婆闹得太不象话,此时也赶了过来。见此情形,虽有些心疼自家人,却更加被男人强大的气场压得连问都不敢问,只抬手又打了董二一下,“叫你来是来劝架的,你惹的什么事?还在这儿这丢人现眼做什么,跟我回去!”

她这一开口,董家母子也有台阶下,灰头土脸的跟着走了。

叶秋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男人,垂下视线,到他两手。

果然,拳头才是硬道理么?

※小剧场:

某人:真没用!被个老太婆欺负了。

叶秋:我,我是淑女,哪象你个粗人!

某人:(转身把老太婆提了回来)

叶秋:怒,你当我家是什么地方?

老太婆:哭,你们不厚道,欺负老人家…

作者:支持淑女的请用右手投票,支持粗人的请用左手投票,还有支持老太婆的?那请随意吧…

第27章 抱大腿秘诀

就算赶走了不讲理的董老太,可今天这顿中饭,还是吃得不太愉快。

朱长富是索性不吃就出去了,朱方氏抹了眼泪,倒是比平常还赌气多吃了一碗。叶秋和儿子最正常,比平常略少些。只那个最不应该生气的,却是脸色最难看。

不住的拿眼剜着叶秋,要是眼光能实质化的话,估计她已经挨很多刀了。

可这是为什么呀?

叶秋真心不懂。

她烤的馒头片、窝窝头又没糊,炒的青菜,拌的小凉菜也没多放盐,煮的小米粥也是稀稠刚刚好,这位仁兄到底是发的什么脾气?

最后,还是朱方氏的一句话让叶秋顿悟了。

“别给那老东西留饭,晚上的肉也照炖。他要不回来,咱们自己吃!”

看着男人突然和缓起来的脸色,叶秋脑子里有个灯泡突然亮了。

没肉!

他在生气,中午没有肉。

眼珠子闪闪,叶秋刻意瞟着男人的脸色,跟朱方氏回话,“那晚上把猪尾巴和五花肉,还有剩下的肉皮一起炖上红烧,婶儿你看可好?”

“好!”朱方氏坚决的语气,明显甚得男人欢心。

看他瞧着朱方氏,一脸欣慰的表情,叶秋突然觉得,自己知道该怎么抱这条大腿,啊不,是拳头了。

所以饭后,她迅速割了一小块五花肉,斩成肉沫,和些酸菜一炒,拌成馅料,再烙两张薄饼一卷,做成酸菜猪肉卷,包给男人。

“家里柴火不多了,劳烦你去后山砍一些回来吧。这个带在路中,饿了烤烤就能吃。”

叶秋做饼的时候,男人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及至看到这两张饼,全都包好递到自己面前来,男人眉毛微挑,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这个没用的女人,总算不太笨。

不过瞟一眼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地瓜,他想想,然后大度的说,“给他一个。”

可小地瓜并不是来要饼的,他望着男人,犹豫了一下,才怯生生的问,“那,我能跟着你去砍柴么?我保证很乖,我都没有去过。”

说到最后,小不点的语气里都含着一丝委屈了。

因为家里没有年轻男人,烧柴都是捡不远处的柴火,再就是托村里的年轻人去山里砍柴时,捎带些回来。所以小地瓜一直很羡慕别人家的小孩子,可以跟着父兄进山砍柴,顺便“寻宝”。哪怕是一片好看的树叶,一块有特殊花纹的石头,都足够让小孩子显摆很久。

今天家里气氛不好,小地瓜也不想在家呆。听说“他家的”叔叔要去砍柴,顿时就动起小心思。

看着儿子那充满期待,亮晶晶的小眼神,叶秋犹豫了一下。

这事她再能干也做不了,那要不要求下“拳头”?

男人眸光里似是掠过一抹笑意,将两张猪肉饼往怀里一揣,“走。”

哦哦!小地瓜兴奋的跑出去,牵起他的小兄弟。

那画面太美,叶秋有点不敢看了。

要不,还是养条狗吧。

别人进山都牵狗,她儿子牵头猪。还是头那么粉嫩的小猪仔,这算是怎么回事?

不过出门前,指挥人家干活的叶秋又良心发现,在递上绳子和石斧时,对男人说,“不用砍太多,你伤还没好呢,砍点小树枝就行。”

大个子斜眼睨了睨她,带着一小人一小猪,走了。

叶秋站原地想半天,也没明白男人那小眼神是对她的关心表示满意,还是觉得他砍不了大树的不满。

算了,不管了。叶秋赶紧回身,打发走了他们,她才好去跟朱方氏说话。

今儿事情闹得这么大,老人心里肯定不好受。趁着没人她想去好生劝劝。若是可以,最好能让老人说说当年的旧事,也好让她替他们想想法子。

老两口是真心拿自己当亲闺女疼的,才会为了她不平,为了她吵架。叶秋也想好好的疼疼他们,她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爹了,她也想把他们当亲爹亲娘。

之前朱方氏那话,不仅戳疼了朱长富,也戳疼了叶秋。

原来老两口是有儿有女的,瞧那意思,儿女应该都在,只是不在身边。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叶秋想替二老找回他们的儿女。

可朱方氏一瞧见她转头进屋的脸色,就道,“过去的事你甭问了,是我没用,护不住自己的孩儿。你可千万别象我那样,事事都听你叔的。他是个好人,可有时做人真不能太好了。”

叶秋挨在她身边坐下,柔柔的扯着她的胳膊,跟寻常女儿一样撒娇,“那你就跟我再说说叔的坏话呗,他今天推了你一把,可摔疼了?有没有伤到哪儿,给我瞧瞧,再帮你一起骂他。”

朱方氏转头,瞧着她脸上纯良真挚的笑容,忽地心头一酸,那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了。

叶秋伸手把她揽住,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婶子,你心里委屈就哭吧,没事儿。哭完了,咱再一起想办法,把哥哥姐姐都寻回来啊。”

朱方氏靠着她的肩,老泪纵横,“都这么多年了,上哪儿去找啊?青儿,阿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

朱长富离了家,却是无处可去。

他心里憋得难受,又不知要怎么跟人说,只能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走上村西一条小道。一个多时辰后,来到村中的祖坟山。

这是当年老祖宗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过的地方,几百年下来,已经密密麻麻,埋着无数仙人村的村民。

看着那一山的坟头,走到自家爹娘的墓前,朱长富一屁股坐下,打从心窝里一阵阵发紧发酸,却是疼得流不出半滴泪来。

他何尝愿意落到如今这样无儿送终的地步?还要给侄儿挤兑得说只能由他背自己上山,他听了心里不难过么?

他明明也是有儿子的啊。

儿子生下来时,还给算命先生说过,是个有福气,可成大器的好孩子。

可如今呢,如今他的儿子在哪里?

朱长富再往那墓穴看一眼,脸上的苦涩浓得化都化不开,“爹,娘,你们可瞧见了?我对大哥家够好了的吧?把我亲儿子的命都豁上了。你们要是在天有灵,能替我看顾着点他么?让他平平安安的,别出事…”

家里。

朱方氏抹了一把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低声跟叶秋说,“…那一年,村里又要征兵,轮到他大伯家。那时德贵他爹,连你长富叔他娘都在…按说,大伯那边也是有儿有女的,便是去了,也没什么。可我那婆婆,非说大哥身子不好,人又老实,去不得。可他要不去,谁去呢?”

“你是不知道,那时婆婆天天来我家哭,成天说那边的艰难,求我们想办法。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便是砸锅卖铁,也凑不起三十两银子啊。最后,你叔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便说他去。可他那时已经当上村长了,全村人都指着他管事。那些走的人家,更是托了他照看。他若一走,让人再托谁去?”

“后来,我那阿虎…阿虎就说他去。”朱方氏说及此,声音再度颤抖起来,眼泪汹涌不止。

当年的那一幕,朱长富也永远不会忘记。

才十五岁的儿子,还没有枪高的儿子,站在他的亲娘,儿子的亲祖母面前,红着眼睛说,

“我这回去,不是替爹去,是替大伯家去的。您别哄我这个艰难,那个艰难的。德贵比我还大一岁,大伯再老实,他吃的盐总比我吃的米多。您心疼那边的儿子孙子,怎么就不心疼心疼我?今儿我这一去,算是替爹娘尽过孝了,您以后不要再来为难我家了。”

朱长富重重的抹了一把脸,痛苦得不能再想下去了。

那一头,朱方氏无声的淌着眼泪说,“…阿虎那时拉着我的手,说‘娘,我走了。往后您好好保重,多心疼心疼自个儿,别太顺着我爹了。’”

说及此,她用力捶打起胸口,却不能缓解那里的半分疼痛,“我当时就快疯了。我哭着,跪下来,给我婆婆,给大伯,给大嫂,给他们一个一个的磕头…我磕得头都破了,满脸的血,我求他们,求他们放过我儿子。他还是个孩子,是个孩子呀!”

可到底,他们的儿子,还是在一片沉默里,无声的给带走了。

朱长富又想起当年儿子离开时的样子。

他看着他娘满脸鲜血的磕头,看着大伯一家无动于衷,再看着自己也什么也没能说,什么都没能做的蹲下,他猛地转过头去,大步走了。

可个背影,朱长富永远无法忘记。每回一想起来,就痛得象万剑攒心。

山风萧萧。

他孤独的在这荒凉的坟山上,就象是一只老迈而悲伤的兽。连舔舐自己伤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其鲜血淋漓。

家中,叶秋搂紧了泪流不止的朱方氏,眼睛跟她一样,早哭得红肿。

可她还得挺直了脊梁说,“既然这么些年都没有消息,说不定反而是好消息。婶儿,你可千万不能垮,你得好好活着,活着等我阿虎哥回来,否则等他回来了,见不到你,该怎么伤心?”

“我的阿虎,还能回来?”

“能!一定能。想想看,如果他哪天回来了,家没了,你们都不在了。万一他还伤了,病了,要人照顾了,谁来管他?”

象是濒临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朱方氏抹了眼泪,重又坐直了起来。

“好,我听你的,我要等着我的阿虎回来。”

叶秋心酸得直想哭。

其实老人家一直知道的,她要挺住,她要为她的孩子挺住。否则,这样揪心的痛,他们这些年,到底要怎样才能撑得过来?

他们只是,也会在长久的等待中陷入绝望,在绝望的时候,需要人安慰几句而已。

可光是安慰,还能让他们撑多久?

老两口都不年轻了,也许哪天就闭了眼。叶秋想帮帮他们,可她得怎样做,才能帮到他们?

朱方氏忽又紧紧拉住她,力气大得在叶秋手腕上留下五个红指痕都不自觉。

“秋儿,听婶子一句话,董家那事你不能软。否则你要是软了一回,回回都得软。就算跟你叔似的,人人都赞你好,又值什么?到时等你把地瓜赔出去,再后悔就晚了!”

叶秋不会。

老两口不知道,她会来到这个世界,其实是因为她杀了人,那些害死她爸爸的人。

所以,她不允许任何人动她的儿子。

所以,她才会那么坚决要给董家一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