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一回选了,那么下一回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他们还拿什么借口去推脱?

天黑了,一家人吃了饭,正算着明日要交的税款,朱长富忽地冒出一句,“其实咱村的人,大半还是好的。”

众人怔了怔,忽地朱方氏噗哧笑了,“你不说不当村长了吗?还操那么多心干嘛?”

朱长富有些讪讪,叶秋笑着解了围,“叔你就放心吧,大伙儿会来拿棉种的。没听今儿连大爷说么?种地才是根本。没人舍得不要的,我估计回头就要来求你回去当村长了。”

朱长富听到前头,心中好过了些,可听到最后一句,却是摇了摇头,“种子是要给大家的,不过这村长我是真不想当了。”

他看大个子一眼,叹了口气,“你说的对,这个村长,我确实不适合。”

看他似有些心灰意冷,叶秋还待再劝,朱方氏却道,“就算你适合,可如今也老了,村里的事,还是让旁人去操心吧。上回不是说那吴家沟的村长,比你还小一岁,人家都退了。你还赖着干嘛?也该服老,回家过过安稳日子了。”

说得也是。叶秋把话咽了回去,“那往后叔婶你们就安心享我和地瓜的福吧,地瓜,是不是?”

是!小地瓜立马乖巧去给朱长富捶肩膀,“阿爷,地瓜是男子汉了,以后跟娘一起赚钱,养活你们。”

孩子奶声奶气的话,逗得大人开怀不已。

朱长富乐呵呵的道,“小地瓜现在就很有本事了,还能省税钱呢。”

这倒是真的。

因连年征战,朝廷鼓励生育。凡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每年可以替家长减免二十文的人头税。

听说自己贡献颇大,小地瓜越发勤快的笑得跟朵小花似的,给朱长富捶了肩膀又捶腿。

大个子瞟瞟一脸讨好的小不点,想鄙视,却随即也被那小拳头捶上了背。

叔叔太高了,就是盘坐在炕上,小地瓜也够不上他的肩,“叔叔今天也辛苦了,把大马追回来了,小地瓜也孝敬你。”

呃…男人默默纠结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点破那小拳头于他,轻得就跟挠痒痒一样,完全没有享受到。

只是一本正经的跟叶秋交待,“明天进城多带点钱。”

买肉,千万别忘了买肉!

知道啦。叶秋瞥他一眼,念着这位把马追回来的功劳,明儿还是给他点肉吃吧。否则看那怨念的小眼神,都快让人觉得她始乱终弃了。

朱方氏瞧着两个年轻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嘴角可疑的弯了弯。心中小小心思一动,转身取出一套干净衣裳,越发慈和的递给男人,“这是你来之前穿的那身衣裳,都补好也洗干净了,明儿换上。等到了城里,再给你扯布做上一身新的。”

全家就这位大娘人最好了。

男人接了衣裳道谢,朱方氏又想着道,“你既伤好了,晚上给你烧水洗个澡吧。”

他那天带小地瓜去砍柴,可是拖了整整一棵树回来。光是枝枝蔓蔓就够烧的了,回头叫这大个子再多去砍几棵几次,全家过冬的柴火都够了。

朱方氏瞅着大个子,是越看越满意。不管是打架还是干重活,他们家真的还就缺这么一个壮劳力。

唔,要不回头跟老头商议商议?要能把这大个子长长远远的留下,倒也不错啊。

只是叶秋还没瞅明白老人家脸上的古怪,儿子忽地来打岔了,“娘,我能跟叔叔一起洗澡吗?”

好歹都是男子汉,总比被娘洗好吧?

而且,叔叔不会嫌弃他的小猪兄弟吧?那能不能一起洗?

可惜叔叔也是嫌弃的,只是比他娘要宽容一点点。

“你跟我一起洗,洗完再给它洗。”

然后,他就把小地瓜拎走了。剩下地瓜他娘,瞠目结舌。她还没同意呢,谁允许他帮她儿子洗澡的?

不过不必叶秋出手,这一个澡洗下来,小地瓜受到教训,蔫巴了。

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叔叔,忽地觉得比起男子汉的尊严,还是他娘要可爱得多。

“又想哭鼻子?”

大个子斜眼望着被自己粗糙大手,搓得从头到脚都红通通,疼得要哭不哭的小豆芽,凉凉的说,“也是,反正你又不是男子汉,想哭就回你娘怀里哭吧。”

给他这么一说,小男子汉勇敢的把鼻子一吸,小脸一抹,他才不哭呢,他去给小猪洗澡。

于是,叶秋在外头就听着里面杀猪般的鬼哭狼嚎。

幸好是小猪,不是她儿的,应该没事吧?

等到房门终于打开,一团粉嘟嘟,圆滚滚直冲出来,跟小地瓜之前一样,水汪汪的看着叶秋直哼哼。

它今天明明帮忙打架了的,为什么没有奖励,却有惩罚?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了,它的猪生还有什么前途,往后出门还怎么混?

为了表示自己的忧伤和不屈不挠的抗争,小猪当着叶秋的面,就地打了几个滚,这才觉得好过点。

小地瓜急了,追出来问,“你怎么能这样?”

叶秋觉得自己不用多费唇舌了,“猪,是一定要搬出去的。你要是舍不得,跟它一起搬。”

小地瓜忧伤了,他是多么想要一个粉嘟嘟,圆滚滚,白白净净,不被嫌弃的兄弟?可是他的小猪,为什么就是这么不争气?

男人望着窗外一脸苦恼的小不点,嘴角不明所以的往上弯了弯。就连收拾浴桶去倒水时,那弧度也没能展平。

只是忽地,他听到牲口棚那边,传来一阵异常的响动。

放下浴桶,男人本能的警觉起来,悄无声息,又迅速的靠近。

夜色里,一只白色的精灵蓦地闯进他的视线。

看着它挤在牲口棚外,嚣张的大块朵颐着刚给马儿添的草料,一个熟悉的名字,象是流星划过天际,照亮了男人浑沌许久的脑子。

阿雪!

小剧场:

兵甲:为什么我们找不到某人?

兵乙:因为你笨。

兵甲:那你聪明也没找到啊?

兵乙:因为你笨,我是被你拖累的。

兵甲:…

阿雪:只有我是最聪明最可爱最毛茸茸的,哦也!

小猪:(突然有了森森的危机感)把外来物种赶出去!否则我就不替作者打滚求票求支持了!

第32章 剩女不好当

天明,叶秋一家吃饱喝足,把家务收拾好,给村里最后一批缴纳税粮的车也送出去,然后赶着一辆车,悠闲自在的进城了。

原本,朱长富是打算不去的。可要出门的时候,给叶秋一鼓捣,老头也觉得留家里实在没什么事,不如全家一起去逛逛。也省得家里没人,村里人到他跟前来啰嗦棉种之事。

只是想起件事,他有些奇怪的问老伴,“昨晚你那草料是添少了么?怎么马儿一早都那么能吃?”

朱方氏顿时不悦道,“听听这话,那草料我不给它们吃,我还能偷吃不成?”

叶秋忙道,“叔也不过是问一声,婶儿你别多心。我寻思着,估计是天冷了,人都不经饿。连我还要多吃半碗饭呢,何况是马?下次多喂些也就是了,反正咱们家也不是吃不起。”

朱方氏听得这才作罢,横一眼老伴,“咱又没喂过马,哪知道马的饭量?我又不是故意的。”

朱长富呵呵赔笑,“是是是,是我错了。回头去镇上买些豆子吧,听说马儿要养膘,可得吃得好。哎,这也幸亏是今年棉花挣了些钱,否则光这三匹马,都要吃穷咱们了。”

看着一家人气氛正好的说笑着,赶车的男人眉头几不可察的微皱了皱。似是有话想讲,却到底咽了下去。

等叶秋转过头来,就见初升的朝阳斜斜照在男人脸上,映出那清晰分明的轮廓,直如出鞘的刀锋般,异样的英气蓬勃,鲜明夺目。

叶秋看得心中一紧,忙别开眼,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

这种事果然还是要一回生,二回熟。多看几眼,锻炼锻炼,男人不也没帅得那么让人不敢直视了?至于早上起来,乍然见到洗漱一新的男人时的面红心跳什么的,那绝对是意外,意外!

可被人这么一直锻炼着,叶秋习惯了,男人不习惯了。索性转过脸来,直视着叶秋,“有事?”

唰。

叶秋的脸,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争气的开始发红发烫了。

“没事!”

就不能看看吗?

叶秋气闷羞惭又不甘心的扭过头去,恃帅行凶什么的,太下要脸了!

男人疑惑的转过脸去,在叶秋以为他肯定在暗自得意时,男人突然问,“你是不是忘了带钱?”

要不怎么一看见他,就一副心虚表情?男人很诚恳,也很大度,“眼下走得还不算远,我可以把车赶回去。”

忘了带钱…

这是生怕没钱买肉吗?叶秋只觉一阵牙疼。再看男人一眼,她脸上的热度迅速退散了。

哼,长得再帅,也掩盖不了这只饭桶的本质!想想他还吃她们家,喝她们家的,她就是看看,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有带钱,继续走!”

她也要继续看!

看这对小年轻又在“眉来眼去”,朱方氏笑眯眯抱着小地瓜,用胳膊肘撞了撞朱长富。

瞧瞧,是不是很登对?

朱长富微皱了皱眉,他没看出来。

不过如果这大个子没成亲,又没有什么负累,再多点笑脸,保证日后老实听话,善待地瓜,他倒是可以考虑勉为其难的接纳他。

一家人下了山,先去衙门那儿交税银。

正好仙人村先下山的乡亲已经排到队了,他们也就跟着插了个队。反正他们给的是现银,这个不费时间,后头的人也没意见。

只是看到朱长富一下拿出将近二十两银子,还是很让大家震惊的。

旁边有人打趣,“老叔您这交的,可比咱们半个村子都多了。”

可谁愿意出这个风头?辛辛苦苦干一年,一下去了这么多,剩下的银钱可是还要再用上一年的。

朱长富没好气的抢白一句,“你若乐意,也来交啊。”

那人倒是个脸皮厚的,“行啊,那您明年也带着我一起种地,我就来交。”

朱长富懒得跟他说了,跟衙门的官差算账。

这时候的税赋主要分为田地税和人头税,田地税是田地出产的十分之三,按当地良中下田标准来收。而人口税是到了十五岁以上,一律每年一百六十文。直到年满六十,方可减免。

而落实到朱家,因他家去年卖了一千斤棉花那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必须按照五十五两银的售出价,拿出三成,也就是十六两五来交那五亩地的税。

再加上当初为了给叶秋落户,朱长富替她开垦了一亩荒田。就算种的是全是菜,但头三年也得按照下田的标准,交两石粮食方可。

只叶秋没粮食,朱方氏就拿了自己织的两丈布来代替。其实交两斤棉花也可以,但老人家觉得她那棉花更值钱,所以还是交的布。

然后是人头税,这个没得说,只到了叶秋,却要翻五倍。

朝廷有明文规定,男子不算,但女子二十以上未嫁者,皆要翻五倍纳税,即是八百文。就算地瓜能省二十,也要七百八。

叶秋在心里吐槽,看来不管哪个朝代,剩女都不好当。

只是幸好,朱长富已经年满五十五。只要再交五十文的老人钱,就不必再服每年一月的劳役。等到六十岁,他就连这个钱也不用交了。

这样杂七杂八算下来,朱家一共交了将近十八两银子和两丈布,才算完税。

然后,朱方氏他们在外头等,朱长富带叶秋进去找金求盗了。

那陶家的事到底怎么说,保证书还写不写,总得给个说法吧。就算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该拧也得拧,总不能让他们过得太痛快了。

只是衙门外头,男人疑惑的问起,“朝廷律法,田产税不过是十分之一,人头税是一百二十文。若是年过五十的男丁,身子不好,有当地大夫为证,也是能减免服役的,怎么还要收取老人钱?”

朱方氏搂着地瓜,坐在车上,扑嗤一笑,“律法?律法在哪里?咱们这儿的老百姓,祖祖辈辈都是这么交税。眼下这些年还算好的,交多少都有个定数,一年也只折腾这么一回。从前我爷爷那辈时,曾来了个官儿。他倒是按朝廷规定收税,可平时就连老百姓捋把胡子,还有个捋须税呢。杂七杂八的也闹不明白,三天两头的来收税,家家闹得鸡飞狗跳,比这个可多多了。”

就是。旁边有乡亲听到,也点头应和,“宁肯一次多收些,也别成天那么来折腾。别说婶子你爷爷那辈了,就我们家堂嫂娘家那边,新来的官儿就特别事多。好好的粮食不让人种,非让人种果树。说那玩意儿金贵,可再金贵能当饭吃不?卖不出去,一年辛苦就全白费了,前些天还来我们家借钱呢。”

听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男人眸光幽沉,脸色也冷了几分。

忽地就见亭舍里出来两人,一人猛地瞧着他,顿时傻了。伸手扯了扯旁边那位,二人才想上前,却给男人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说声“我去上个茅房”,男人打算离开,可朱方氏忙把小地瓜递出去,“那你也带他去下。”

呃——男人拿眼角瞟瞟小不点,伸手把他拎了起来。

已经被拎过好多回的小地瓜,知道不能指望这位给个舒服的抱姿了。迅速自我调整,攀上男人脖子,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窝着。还很乖巧的把小脚往外勾起,这样就不会弄脏叔叔的衣服了。

眼下最近的茅房无非是在亭舍里,男人抱着个孩子要借个茅房,也没人会说什么,于是他就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那二人中的一人,忽地也低低惊呼起来,“啊呀!忘了带钱,走,赶紧回去拿。”

然后,拖着旁边那位,跟了进去。

不多时,叶秋和朱长富先出来了。

叶秋倒好,朱长富却有些忿忿不平之意。朱方氏忙问,“怎么,是不是衙门不肯帮忙?”

岂止不肯帮忙,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们一面。

假装说不在,可朱长富明明听见,郑亭长和金求盗在屋里说话的声音了。

“算了,气坏了身子,还是咱们自个儿吃亏。”叶秋心中虽也不痛快,却是知道,自己无权无势,是很难斗得过陶家的。

而在亭舍里面,郑亭长对金求盗道,“待会儿,你可以把消息放出去了。”

此时,在他的面前,放着一份刚刚新鲜出炉的,仙人村所有村民的缴税统计。

金求盗神色有些犹豫,“大人,这么做,会不会…”

郑亭长脸色一冷,“眼看就快年底了,你先办完此事,再去把你手上积存的几个老案子都结了吧。”

这摆明是难为了人。金求盗只得低了头,“卑职遵命。”

茅房里,给男人扒了小裤裤,要放下蹲坑的小地瓜嫌弃的捏着小鼻子,扒在他身上不肯挨地,“叔叔,我不拉粑粑,我就尿尿。”

怕男人不明白,他还专门解释一句,“你抱着我就好了。”

男人瞪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无声的释放冷气。可小地瓜把头一扭,不跟他对视,但抓着他领口的小手却更紧了。

小地瓜也是很爱干净的,这里的茅厕比他家的差多了,他才不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