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又一锭银子拍在了大夫面前,男人冷着脸瞥了叶秋一眼,“那麻烦大夫先给她开些好药,回头我们再寻别人。”

这个使得。

莫大夫想了许久,才斟酌着给叶秋开了一张药方。“这药抓了,就在你行经的这几天吃,能助你活血化淤,减轻痛苦。等这次癸水干净了,你去买些好阿胶,和去了核的红枣一起炖着吃。那阿胶别在咱们这地方买了。没有太好的货。你去潞州的百草堂找他们林掌柜,说是我介绍的。让他给你拿好的来,然后再找个大夫好生调理吧。”

“多谢。”

叶秋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男人提起走了。

喂喂,就算长得高,也不用总把人提来提去的吧?她又不是地瓜。再说,她才得知了有可能命不久矣的噩耗,这时不该多点同情关护友爱吗?

显然,李雍大爷没这意识。

把她扔上马,先去抓了药,然后就要带她回亭舍了。天都黑了,叶秋再如何也回不了村里,只能在外头住一晚。

“停停停,我不去亭舍,我去住客栈。”叶秋还是知道好歹的,她一孤身女子,住客栈没什么,住亭舍就有闲话说了。

别以为人家不知道,这么个小镇子,明早天一亮看见你在这,任谁都要多想想了。

好在男人这点倒不太坚持,想想就把她送到客栈,连药带一并买的药罐子,让伙计帮她去熬着了。

好多人家有这忌讳,自家的药罐子不好给别人熬夜的,怕过了病气。没想到这男人倒是细心。

再放下一包甜梅子,细心的男人说一声,“走了。”

就干脆利落的走了。

叶秋想找机会跟他发发脾气都没了机会,算了算了,她都是当娘的人了,不要跟那一看就没老婆的傻大个一般计较。

叶秋叫伙计给她下了碗面,认认真真吃了饭,又认认真真喝了药。

身体是自己的,从前叶秋是穷,没条件保养,只能混着过。如今有了条件,又知道了原委,她当然要善待自己。

她已经决定了,等明天回了村,安排好了村里的事情,她就上潞州一趟,那阿胶再贵也得买些来吃,再找个好大夫,好生瞧瞧。

没人心疼的女人要学会自己心疼自己。再说,她还要养儿子,给朱家二老养老送终呢,她可不能早死,更不能活成个病秧子。

下定决心的叶秋不知是不是求生意志太过强大,竟觉得痛经都没那么痛了。

不过枕间辗转,心里还是难免失落。

自己上一辈子就命苦,怎么这辈子也这么命苦?还有那个男人,小地瓜另一半的提供者,哼,不负责任的男人,诅咒他下地狱去!

叶秋咬着牙,慢慢睡了。

可黑灯瞎火的山路上,还有一骑快马在飞奔。

阿雪觉得很无趣,这条路它今天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了?主人也不知是要干嘛,也不嫌累。只有想到村里那个爱给它喂糖的小不点,才让阿雪有一点安慰。

好吧,还有它们家牲口棚的伙食也不错,希望这会子赶过去,还有剩的。

朱方氏是被在睡梦中被叫醒的,先醒来的是冲数。在男人的马蹄声刚传到仙人村时,他就警醒的出来了。

然后等他出来时,老蔡和另一个亲兵小崔也出来了。

本来,颜平楚也想留下,体验一下农家生活。可吴家沟来帮忙的那些汉子因干到太阳偏西还没干完,被连爷爷提前全打好招呼,留了下来。

颜小胖看自己再留就得给人家添麻烦了,便带着人先下了山。所以山上留下的就老蔡和小崔。老兵都有经验,趴在地上听听马蹄声,就知道是李雍了。

等他进了院,冲数问,“出什么事了?村长呢?”

如果不是出了事,李雍不会这样半夜里跑回来。

男人不说话,只叫他悄悄把朱方氏叫出来,然后在隔壁,简短的跟老人说了叶秋之事。

朱方氏一听就哭了,“这么好的孩子,全怪我们没本事,到底还是没护着她。你带她走吧,要是能给她治好病,去哪里都行。”

冲数也收起平日的玩笑之色,正经道,“要不让她跟我回去吧,我们师门有几位师伯师叔,都精通歧黄之道。”

可男人淡淡看了看他,“道门再神通广大,也没听说会治妇人病的。我认识兰神医。”

冲数张了嘴,再望着他,不说话了。

朱方氏不知道什么男神医女神医,她只要有人能治叶秋的病,就什么都说了。

包括叶秋孕期被沉了水塘,后来地瓜出生时先天不足,以及他们家没钱,叶秋做月子时,一共只吃了五只鸡。老人家想起来,都觉得这孩子命苦。

“…那样好的姑娘,必定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要不是她爹早死,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不是我一个老人家要背人说坏话,那陶家真是该遭报应。不管秋儿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她的性命?不娶就是了,又没人求着嫁他。”

男人眸光沉了沉,忽地问,“地瓜是哪天生的?”

“六月初一。”说起往事,朱方氏就是一把心酸眼泪,“孩子生下来就跟小猫似的,哭都没力气,那时秋儿身子不好,也没奶水,偏村里又没有奶孩子的,眼看都快养不活了,秋儿也急得跟着直哭。我没法子,只好炒地龙给她发奶,她吃得都快吐了,还是咬着牙往下咽…”

无须解释,大家都懂,地龙,就是蚯蚓。

小道士想着都快吐了,而男人的拳悄悄攥紧,眸光越发暗沉了些。

老人家流着眼泪自责的道,“那年年成不好,又是苦夏,家里是真没钱,想吃个猪蹄都吃不起,真是让孩子遭罪了…”

男人沉默的往暗处看了一会儿,说,“给她收拾东西,地瓜也带上,我带她去潞州瞧瞧。”

“我也去。”冲数悄悄抹了抹眼角,吸了吸鼻子,“要是你请不到大夫,我也能想想办法。”

朱方氏感激的道,“那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这就去收拾。”

男人却道,“若是她要离开,只怕还得把老村长换回来,你们村还得安排出一个人,跟我去潞州。”

朱方氏点头,“这个你放心,我明天收拾好了,会让人直接去山下找你们,是在陈家客栈对吧?”

男人点头,这就要走了。朱方氏留半天,“这大半夜的,你一身汗还跑个什么跑?”

“不,我真的得走。”

看他执意如此,朱方氏就说要去给了热几个馍馍。

萝卜包子是中午就吃完了,晚上家里吃的是朱方氏蒸的枣花馍,虽然比不上叶秋的萝卜包子,但也很受欢迎。李雍确实是饿了,他这跑来跑去,一路都没吃饭。

熟门熟路的自去拿草料喂了马,回头狼吞虎咽,吃了一笼子馍馍便又走了。

等再赶到亭舍,他将一支令箭交给手下亲兵,“立即去定襄城的济世堂找兰大夫,请他到潞州来一趟,说我有副虎骨送他。”

 

第91章 打虎英雄【ja2gotch和氏璧+】

于是,在叶秋第二天从陈家客栈起来,还在跟陈掌柜说酸菜的时候,就看到一票仙人村的人来了。

“你们…怎么这么多人?”叶秋有点惊着了。

就算是要送吴家沟的乡亲们下山,也不用把村里的三辆马车都赶出来吧?还打着铺盖包袱,拖着她家小地瓜,这是要干嘛?

连爷爷严肃的看着她,“我这年纪,叫你一声秋儿不过分吧?”

叶秋懵了,“您老有什么话就直说。”这副表情,很吓人的好不好?

“那你先说,我说话你听不?”

“听。”这时候没得说,必须坚决的做出表态。

“好。那你要听话,就上潞州看病去。家里的事有我们,大伙儿都商量好了,让青松和德禄去替两个老人回来。你就安心在那边治病,地瓜也带去,免得你惦记。蔓儿也跟着,这孩子虽笨了些,但让她给你熬药洗衣服,还是行的。你长富婶子说了,家里的酸菜交给她,你只管照顾好自己,若没治好,不许回来。”

叶秋担惊受怕了半天的小心肝,终于放回原位了,可喉头一哽,心里只觉又酸又暖。

谁生病了心里会不难过?她只是强撑着逼自己坚强而已。再想想自己肩头的责任,根本不敢让自己软弱。

可是仙人村的这些乡亲们,虽然不是她的亲人,却给了她最真挚的关爱。

或许他们也有许许多多的坏毛病,可这一刻,是他们替她挑起了担子,让她能安心去治病。

“行了,叶秋姐,你就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们呢,没事。”其实连升很想去。可留下的两个老人是朱董两家的,跟他们一打招呼,各家的年轻人竟是个个都想去。

因为如今已经说清楚了这回的征兵不是上战场。只是挖渠,这样出苦力的事情,乡下人就没有怕的。

况且一帮子年轻人也都存着攀比的心思,上回种地让连升占了先,这回再不能便宜他了。就是要吃些辛苦,他们也要上潞州开开眼界去。

所以在几乎打破头的争抢中。村里人达成协议。每三个月就带人去换,也让这些年轻人都能长长见识。

只是裙子很郁闷,本来去潞州陪伴叶秋的第一人选是她。可是考虑到她不会说话。到底是个麻烦事,最后连大娘便忍痛把女儿拉了出来。

第一蔓儿辈份小,年纪也小,让她照顾叶秋,不会让叶秋有什么心理负担。第二蔓儿针线好,一般缝缝补补难不倒她,但这个却是朱方氏最担心的。

除了缝个内衣。做个小耳朵,叶秋的针线水平跟她的厨艺完全不成正比不说,还能形成强烈反差。

所以综上考虑,最后决定派蔓儿过来,还让裙子偷偷洒了不少眼泪。

至于连升,看妹子有机会去了。他本还想报名出任车夫护卫一职。可在有小道士出马的前提下,根本连提的资格都没有了。

看村里人替她考虑得这么细致。叶秋更加感动了,可再感动,她也不能让蔓儿去伺候她,“这怎么能行?我要有什么事,在当地请个人帮忙就行了。”

可连爷爷不肯,“蔓儿就是不帮你做事,你身边总得有个闺女帮你上药什么的吧?路上也得要个人陪着。你现从大街上找一个,能信得过么?让她去。”

连升暗给妹妹递个眼色,连蔓儿红着小脸,鼓足勇气说,“叶秋姐,没,没事的。不过是些家务活,总比我在家挑水劈柴做农活来得,来得轻松吧。”

这话说得磕磕巴巴,一看就是有人教的。

不过就冲这份心意,叶秋决定接受了。至于欠下的人情,以后慢慢还吧。

只是这会子想走还走不了,颜平楚亲自过来报信,他一早已经听李雍说过,叶秋会跟他们一起回潞州了。

“下河子村来报,说有恶虎伤人。他们去打虎了,让你等等,他们那边弄完了就走。”

啊哟,这可是大事件,就连叶秋的离愁别绪都给冲淡不少。

原来老蔡昨天听到的虎啸是真的,就在下河子村后面的山林里,蹿出来一只猛虎,差点咬死一个去砍柴的村民。

幸好同去的村民拼死帮忙,才从虎口下把人抢出来,只那恶虎也生生把人一条胳膊扯了去。

象这样吃过人肉的老虎是再也留不得了,所以急报到亭舍来。郑亭长原还想点了乡勇一起去抓,没想到李雍主动把这事揽下来了。只带了金求盗和亲兵做帮手,就去了深山里。

冲数听得热血沸腾,撸胳膊挽袖子,桃花脸上是跟那娇柔外貌半点也不相符的兴奋之色,“在哪儿,快去,我去帮忙!”

你就拉倒吧。李雍天才亮就带着人匆匆走了,等你赶去,估计老虎已经打完了。

果然,等到中午,就听着敲锣打鼓的声音。是金求盗带着衙役们,用辆牛车,拉着只斑斓猛虎游街示众。

好多人好奇的上前摸摸看看,是真老虎。不是纸糊的,更不是布缝的。

小地瓜也要上前去摸一把,金求盗乐呵呵的把他抱上车,小不点揪着老虎耳朵就不肯撒手了,奶声奶气的撒娇,“娘,我想要这个。”

这个可比他帽子上的羊皮耳朵威风霸气多了,要是把尾巴再给他加上,小地瓜就更满足了。

可叶秋觉得她不可能买得起,就是金求盗也做不得主。老虎怎么处置,还得带回去问问那个打虎英雄才行。

“那谁打的老虎?”

“李大人!”

听说这么大只老虎是李雍打的,地瓜崇拜得一塌糊涂,“叔叔好厉害哟!”

那眨巴着眼睛的小狗腿样,别说冲数小道长不服气,连他娘也看不下去了。

“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人打死老虎,还有金伯伯他们帮忙呢。”叶秋有点酸溜溜的说着。

可金求盗却摇头道,“这事还真不能往我们脸上贴金。这老虎全是李大人一人打下来的。”

至于怎么把老虎打死的,金求盗也不知道。反正是李雍孤身进去的,出来时就扛着这只老虎了。

为安民心。他们随着牛车,一路走得慢些,李雍倒是先回来了。只不知为何,没来报信。

亭舍里,*着上身的男人刚刚包扎完伤口。

他的背上,有五道自上而下的巨大爪印。几乎从肩头一直抓到后腰。最深处,几可见骨。到底奔波了一夜,人还是有些疲惫。一时不查便被那畜牲所伤。

亲兵小伍眼眸闪了闪,看着都觉得肉痛,不过却更加自豪。

自家营长就是厉害,那么大的老虎一个人就干掉了。最难得的是,虎身上并没有外伤,是生生被他们将军赤手空拳打死的。

这样整只老虎的虎皮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回头给将军做件虎皮大氅。一定又暖和又威风。

这件事,小伍决定接下来。在他们清水营中,因为长年跟皮货打交道,所以军中男儿几乎个个都是硝皮高手。

可意外的是,小伍提出的要求,却被男人一口回绝了。“这张皮子。我自己硝。”

咦?

小伍愣了愣,早听说他们营长硝皮的手艺很好。足以当作上贡之物。只是营长太忙,肯动手硝制的皮子可谓少之又少,连宫里的娘娘点名想要,都被他拒绝了。这怎么突然又想自己来硝制皮子了?

难道老蔡说的是真的,他们将军打算要娶那个村长了?

唔,如果这样的话,确实不能让别人代劳。在他们清水营兄弟的心中,用亲手猎到的猎物,硝制一张上好的皮子,是对人最大的尊敬与善意。

除了父母高堂,妻子儿女和生死至交,这样的礼物根本不会轻易送人。

眨了眨眼,把这八卦暗藏心里,打算回头再和众弟兄们交流。这边给营长裹好伤口,也要准备出发了。

恰在此时,急着要老虎耳朵的小地瓜硬是闹腾着,把他娘和一帮人都随着金求盗的运虎车,到了亭舍。

“叔叔叔叔,把老虎耳朵给我吧,给我吧。好不好?”男人才换好衣服打开门,小地瓜就跟只小皮球似的扑过来,抱着他的大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眨啊眨的。

这副丢脸的谄媚样儿,叶秋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别过头去。

所以她没看到,男人抬手摸着她儿子脑袋时,眼神中别样的怜惜和温柔。

“好。”

得到许可的小地瓜欢喜疯了,“那还有尾巴,尾巴也给我吧。”

男人垂着的眸光,越发深沉了些。

“好。”

嗬嗬哈哈,小地瓜夸张的学起他娘的叉腰大笑,小脸乐开了花。一时揪揪那两只耳朵,一时摸摸那只尾巴,那仿佛挖着宝的小表情,让一屋子人都跟着欢乐起来。

看着仙人村那些笑得质朴的村民,男人心中动了动,忽地命人取了数十只大碗来,郑亭长也一起请来。

手握匕首轻轻一挥,在老虎咽喉上开了个极小的洞,放出还新鲜热乎的虎血,赠予在座的所有人。

!叶秋不要。血乎乎的,谁喝得下啊?

可连爷爷连升他们都喝得下去,还惊喜不已。虎血在乡下人眼中,可是跟人参一样大补的东西。许多乡民一辈子可能也尝不到一口。能喝上一口,那真觉得是天大的福份了。

就算是金求盗,这也是他平生第一回。

倒不是他没有遇到过,只是他十几年前帮忙打的那只老虎,在博斗中就流了好多血,最后剩下的一点,还被个富商,也就是陶家高价买走了。

可如今,他一分钱不花,就能分杯虎酒,金求盗感慨,“这一口下去,至少二十两银子。”

众人无不捧腹,却又小心翼翼的品尝起来之不易虎血。郑亭长还单独得赠一杯,送给他的老父。落难的时候还有人惦记,有些话郑亭长不想说,但这份情他记在心里了。

看别人都别,连小地瓜也想要一杯,可叶秋不让他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寄生虫?

小地瓜很委屈也很愤怒,“男人,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