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富庶,西秦剽悍,要是能并成一家,就算不是李雍当南楚皇帝,而是推他的儿子坐上皇位,那流的,可也是他们老秦家的血。

费太后又再接再厉道,“若是一直放任不管,让阿雍更加偏执,日后闹得跟当年的代王一般,又岂能善了?”

秦亨闻言心头一紧,费太后所说的代王,正是被发配到潞州的秦彦之父。

这位王爷从前秦亨也极熟,是个再斯文儒雅不过的人物,和王妃恩爱,待封地的百姓也宽容慈和,治理得井井有条。

可就是因为他太好了,让他的臣下们觉得不拥立他为皇,实在是太可惜了。便勾结了军方,妄图造成谋反的事实,逼他坐上皇位。

谁知此事被秦亨他爹,过世的先皇察觉到了。

后来也有人说,其实是代王自己向先皇坦陈一切,希望能给他的家臣们求一个宽大处理。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内讧,骨肉相残。

可先皇稳住代王之后,却是把代王全家以及他的家臣们尽数杀绝了。唯独留下秦彦,不是先皇心软,而是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让秦彦逃脱了。

先皇当然要斩尽杀绝,但在他下了这个追杀令之后,突然开始日日夜夜的做恶梦,头痛欲裂。

太医院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原因,后来还是请来天师叶玄,给先皇算了一卦。说是代王府死了的怨灵们在骚扰先皇,让他不得安寝。如果想要他们安息,唯一的办法,是放秦彦一条生路。

如今连叶玄也算不出秦彦在哪里,也是因为他的身边跟着代王府的亡魂,干扰了他的命盘格数。

先皇无法,只得又下圣旨,撤消了那道绝杀令。又在叶玄作法时,以自己和子孙的性命发了毒誓,保证只要秦彦没有造反之心,世代都不得再伤害他和他的子孙,才让怨灵退去。

而叶玄这才能推算出秦彦的方位,命人过去一找,果然就把人找着了。

先皇不再做恶梦,却也不敢违背誓言杀了秦彦,只好把他扔到潞州,当个无足轻重的小主簿,不死不活的在那儿混日子。

其实秦亨心里,对那个堂弟还是挺同情的。

他的父皇,真的是太多疑了。不过关系到自己的龙椅,秦亨觉得。还是多疑一点好。所以,他被费太后这番话说动了。

“那不如母后先去找齐王叔婶谈谈?毕竟他们是阿雍的亲生父母,这样婚姻大事,还是应当问过他们的意思。”

费太后很满意,点头而去。

心中却在得意,要忽悠这个蠢货皇上,实在是太容易。她方才那番话说的是光冕堂皇。其实也有她不可告人的小私心。

秦亨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先皇元配的儿子,费太后自己的亲生儿子早就暗中对李雍掌控的清水营虎视眈眈,想接手那一处了。在这样的世道。什么王爷的虚名都是假的,只有绝对的武力才是真的。

所以费太后才这么不遗余力的想把李雍通过联姻的方式弄出去,然后帮自己的儿子得到清水营的兵权。等到自家儿孙有了实力,还怕不能把秦亨这个昏君弄下去么?

且不提费太后盘算着要怎么说动齐王和齐王妃。随着元宵宫宴的散去,冯辰香公然要求赐婚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贵族的后院。

一时之间。也不知有多少千金小姐在家打碎了碗碟,大骂她无耻。

象沈轻尘这样怨恨比较深的,甚至连夜就到后花园里扎起了诅咒冯辰香的小人。

泰王府的后花园,有人喝多了。不小心倒在假山后的大青石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就听沈轻尘在那里不停的骂。

“我打死你个小贱人,叫你想嫁阿雍哥哥!”

“保佑你烂手烂脚烂脸蛋。看你还有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石板上的人,被吵得不耐烦。往左边翻个身,沈轻尘在骂小贱人,往右边翻个身,沈轻尘在骂烂蹄子。

那人忍无可忍,火大的坐了起来,却忽地听到沈轻尘在说,“哼,我宁愿便宜仙人村的叶秋,也绝不便宜你!就算人家有个私生子,阿雍哥哥也对她比你要好上十倍百倍,气死你!”

私生子?叶秋?

那人一个激灵冲了出来,抓着沈轻尘的手腕问,“你刚才说什么,哪个有私生子?是姓什么的?”

沈轻尘猝不及防,黑暗之中给吓得个半死,扯着嗓子就尖叫起来。

大户人家,可不是做点事情都没人知道的。一时园中的灯火都亮了,泰王首先怒气冲天的赶了过来。

“这是干什么?大半夜的你还不消停,抓着你表妹干什么?放手!”

“我不放!不是的,父王…嗳嗳,你别打,你听我说。”情急之中,那人陡然喊了一嗓子,“你可能有个流落在外的亲孙子!”

泰王再度抬起的胳膊顿时僵住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泰王之子,秦奕道,“是真的!父王你还记得四年前,我跟着征兵的队伍偷跑出京去玩么?后来你还找了阿雍暗中保护我的?”

泰王愣住了。

他当然记得!为了请动李雍,他可是被狠宰了一刀。

只听秦奕拼命翻找着几乎快淡忘的回忆说下去,“那年,我在什么八还是九的镇子上,认识了一户叫瓷啊还是瓦的人家…”

沈轻尘怔了怔,“八角镇,陶家?”

为了了解情敌,她把叶秋的底细打听得也是蛮清楚的。

“对对对!”秦奕激动起来,“就那里。当时他陶家哥哥有个弟弟,未婚妻长得很是漂亮,我一眼就看中了。正好哥哥想讨好征兵的,把生意做大,我就让他把他弟弟的未婚妻弄来给我睡了一觉。对了,那孩子现在多大了?”

沈轻尘听得呆了,天下间还有这等奇事?她心心念念的情敌,有可能是她表哥的女人?

“三岁多了。听说一生下来就没爹,也不知道是谁的,陶家也不认。那女人…就是叶秋,带着儿子去了乡下,住在一个叫仙人村的地方。”

“那肯定是我们家的种!”泰王比他儿子更加激动的叫了起来,“赶紧去,赶紧去把孩子找回来!”

第162章 人不可貌相

宁武县城。

逛完夜市,因天色已晚,叶秋带着小地瓜,和李雍一起到客栈里住了一晚。

传说中什么房间没有了,只剩一间房的事情是没有发生的。因为李雍身边的亲兵,早就打点好了。

只是第二天的车雇不到,别说马车,驴车牛车都没有。李雍过来的时候,是坐着队伍里的马车,可因为他临时开溜,不想惊动某些人,连阿雪都没带。

这会子要带叶秋回去,没有马车就很不方便了。

过完元宵的第一天,大家都要忙正事,赶车的早被预定了。剩下有私车的,谁又认得呢?

叶秋虽然想起县衙里的孙县丞,可毕竟不熟,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本说就骑马回去得了,可李雍手下的亲兵却很固执的不同意,宁肯去现买个车来,让自己战马拖着走,也不肯骑马回去。

叶秋觉得有些好奇了,他们就是在意自己,也不必到这种程度吧?

就算她思想再猥琐一点,认为那些当兵的是想找机会,让她和他们的营长大人亲近亲近,那骑马不比坐车,更加容易磨磨蹭蹭?

李雍也不解释,只说,“既然来了,不如逛逛,你昨晚不还说想找点生意么?正好到县城里转转。等他们买个车,时间也差不多。”

那也行。

叶秋安下心来,吃了早饭,就出门逛街了。幸好她们就住在县中心,要逛起来步行即可,也不会太累。

宁武县城可比八角镇又大多了,东西更精,品种也更加丰富。

叶秋留心看了一回。却没找到什么适合仙人村能做的。倒是瞧见有家卖牛肉的,赶紧掏银子,上前抢购。

因地处西北,西秦并不禁食牛肉,但民间耕牛是严禁被宰杀的。这家铺子的牛肉,全是从边境牧民手上买来的肉牛。用冰块冻了,长途运来。每一头牛还得经过官府确认来历。所以价钱也不便宜。

可叶秋想吃。

来这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回瞧见卖牛肉的呢。之前在潞州,成天不是忙这就是忙那。虽听说也有牛肉卖,可她一次都没碰到过。

只是男人微微有些皱眉,“你喜欢吃这个?”

还专门让人家把那些牛肚牛肺什么的牛下水卖给她,那玩意儿在他们军营。可是连养来放哨的狗都不吃。

叶秋还没说话,小地瓜先很认真的跟李雍说。“我娘说好吃,肯定好吃。”

叶秋才得意起自己有个忠实的小粉丝,地瓜下一句就是,“要是做得不好吃。她会偷偷倒掉,不会赖我们吃的。”

小混蛋,有你这么揭短的吗?

男人再瞧她一眼。眸光闪了闪。

叶秋悻悻道,“想笑就笑。别把那张脸憋坏了。”

男人抽了抽眼角,不笑了,还很自觉的掏出银子结账。

叶秋这趟出门,本就没带什么钱,所以肉也买得不多。不过看男人掏了那么大锭银子出来,她又非常豪爽的加了几大块牛肉。最后一算账,正好把所有的钱花光。

男人眸光顿了顿,暗暗摸着荷包里仅剩的一点银子,有些庆幸自己没有一次性全拿出来。

既然没了钱,那也没什么好逛的,二人扛着牛肉往回走。就连小地瓜,都很勤快的拎着两根牛大骨,叮叮当当的抓着叔叔袍角,走在一边。

用牛骨头煲汤可比猪大骨更加淳厚,然后这么多牛肉牛腩可以做酱牛肉红焖牛腩卤牛筋,下水可以做她最爱的萝卜牛杂汤…

哎哟哟,不行了,叶秋想着一路都在悄悄咽口水。

男人眼角余光瞟见,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告诉她,她花了这么多钱买的东西,在他们清水营全是不要钱的好了。

出了一趟门,没说给人家村长买个花买个朵,也没说给小地瓜买颗糖买个风车,结果就扛着这么一大堆肉回来,这样的相处方式,几个亲兵看着也是醉了。

上前帮忙接了牛肉牛下水,只皱眉为难,“这冰砣砣的,味道又大,要带上马车会不会给弄脏了?”

他们找到本地的车马行,买了一辆人家刚做的新车。这要是就弄一股子牛腥味儿,小兵们还有点舍不得。

叶秋道,“肯定不能这么放,你们去买几只筐来,再找点稻草把这些肉包上。咱们下午就赶紧回去,晚上就得把这些肉先收拾出来。”

要不放得时间越长,味道就越不好了。

好吧,看他们营长没反对,小兵们赶紧去买筐寻稻草了。

稻草好办,只是便宜筐子却是没瞧见,最后无法,只得买回来几只精致藤箱,问叶秋,“这个可以不?”

当然可以。只是叶秋看着那几只藤箱,脑子里忽地起了个念头,“这个不便宜吧?”

“贵着呢!”小兵们立即吐起了槽,“就这几只箱子,不过是样子好看些,一只就要一百文。要搁我们乡下,自己割藤编个筐,二十文都算顶天了。”

为了村长这点子牛肉,他们牺牲多大啊。

李雍听着忍不住又悄悄按了按自己的荷包,也是认真觉得应该快些回去了。

可叶秋左右看看那几只藤箱,却不忙着管她的牛肉了,“快,带我去那个卖藤箱的店子看一看。”

她这是又要干什么?可真没钱给她折腾了。

男人还在纠结,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当一当,叶秋已经拽着那个吐槽的小兵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就那么放心的把她儿子扔下了?男人抽着眼角扭过头,却在瞧见蹲院里打弹珠的小地瓜时,额角的青筋又跳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又看了几眼,这才起身走到地瓜跟前,“这珠子给我看看。”

好啊。小地瓜很大方的给颗珠子李雍,还仰着小脸热情邀请,“叔叔一起来玩吧,不过我只有四颗了。”

男人再探头看一眼,“你舅舅给的?”

小地瓜嗯了一声,蹲地上边玩边说,“本来还有七颗。找我娘时扔河里了。这三颗是我的。那一颗是小贤哥哥给的。不过他给的没有舅舅给的好,太滑了。”

就算人家给的不是宝石,也是颗货真价实的银珠子好不好?看他还一脸的嫌弃。男人忽地觉得。跟这些小孩子比起来,自己真穷。

“先不要玩了,咱们去找你娘。回来再玩好不好?”

咦?他娘又不见了吗?地瓜毫无被抛弃的自觉,从地上拣起珠子拍拍小手。抓着男人的衣摆,“走。”

找他娘去。

真是太不乖了。万一又丢了,他可没有七颗珠子好扔去找她了。小地瓜觉得,回头非得好好说说他娘不可。

那头叶秋已经找到卖藤箱的店铺,这是一家专门的藤艺店。除了大大小小的藤箱,还有藤屏风、藤桌椅等等好些家俱。

看来了客人,伙计忙上前招呼。可叶秋细细看了一回这里的家具,却摇了摇头。“把你们老板叫来,我要做的大买卖,可不是你张罗得起的。”

伙计一怔,这小娘子好大的口气。可看她的穿着打扮,也不象个做大买卖的样子啊?

“哟,这谁要做大买卖呢?”店后头,听到叶秋这话的店老板刚用了午饭,剔着牙出来了。

叶秋笑着行了一礼,“老板,找个地方咱们坐下详谈,我包管你吃不了亏。”

那胖胖的店老板忽地皱眉,再度上下打量她一回,疑惑的问,“你是不是昨儿,拿我三只小灯笼的妇人?”

呃?叶秋也愣了愣,往袖里摸了摸,“这小玉坠儿,是你送我儿子的?”

那是一只寓意平安的小花瓶,小地瓜没啥兴趣,就便宜他娘了。

店老板见之笑了,“哎哟哟,这可真是巧了。来来来,快请进屋里坐。上好茶,我听听你还有什么好事要关照我。”

二人坐下,分别作了个自我介绍。

叶秋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胖大叔姓金,还有个很喜庆的名字叫金多福。他家四代单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多子多福。

他家本不是西秦人,而是因为战乱,辗转迁到了更加强盛的西秦。在宁武县立足,也才二十多年。不过他家做藤家具的手艺,倒是足有上百年了。

眼下这边是个店铺,但在外头还有一个小小的厂房,专门养着十几个师父和徒弟,制作藤家具。

叶秋听着很是振奋,“在我们仙人村后山,就有大片的崖壁,崖壁上全是多少年的老藤。平常大伙儿想用个筐什么的,过去一割就是,可经用呢。怎么样,金大叔要不要考虑从我们那儿进点货?包你便宜!”

金多福听着笑了,“咱们既然有缘,我就不拿谎话哄你。你就是有再多再好的藤,我只有这么多人,做不过来有什么用?”

这样一盆冷水,泼得人确实有些不好受,不过叶秋是出了名的抗打击,想想又生出个主意,“那你能不能让人教我们些编制方法?到时让我们村人自己编了送来卖,给你赚份子钱,行不?”

金多福还是摇头,“别怪我不肯帮你,只是这藤家具要做得好,可是有讲究的,半点马虎不得。我们店的师傅带一个学徒,至少要五年才能出师,十年才能做屏风这样的体面大活。你们村就是学了,能编出什么来?如果是那些不值钱的筐啊篮的,又卖不起价,做了也没什么意思。”

这话说得很是诚恳,要是一般人,也就此打退堂鼓了。

可叶秋还是不死心,“金大叔你别急着否定我,你想想,你店里的这些藤家具虽好,但价钱着实不便宜。方才我家买几个藤箱,都心疼得不得了。当然,我不是要你卖便宜货,砸自己招牌,只是你能不能考虑做些中低档的东西?这样一来,不就能兼顾各个阶层的需要了?”

这话倒听着有些意思。金多福认真起来,“你细说说,是个怎样的弄法。”

叶秋努力向他解释,象后世很多大的服装品牌底下,都分了二三线的小品牌。质量面料虽然差些,但价钱便宜,况且只要总店把住了监制和设计关,做得不那么差,还是很有市场的。也总能满足一部分人既想追求品牌,又不想花太多钱的需求。

小地瓜不满的瞅了他娘一眼,他们都来这么半天,他娘硬是没发现。还在跟那个胖叔叔,不知道说些什么,讲得那样眉飞色舞。

一只温热的大手落在小地瓜的后颈上,轻轻的拍了拍,虽然没有言语,但小地瓜却很好的被抚慰到了。

好吧,他会乖乖的,他不会去吵他娘的。

男人端着已经温热的茶水,又低头吹了吹,送到地瓜嘴边,喂他喝了一半,才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旁边伙计看得感叹,虽说不是没有男人会带孩子,可就凭这位身上的气场,居然会由着那小娘子在里头跟老板谈生意,自己反带着孩子在外头候着,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等到小地瓜不满的拍着自己小肚子,听得全都是茶水在里头的咕噜声时,叶秋终于跟金老板谈定,出来了。

出门就瞧见这大小两只坐门口等着,叶秋总算知道不好意思了,巴巴儿上前说,“等久了吧?吃饭了没?”

小地瓜翻个大大的小白眼,低头伏在男人膝上嘟囔了一句。

“他说什么?”叶秋没听清。

男人眼角不自然的抽了抽,站起身道,“要是谈完了,就先去吃饭吧。你下午还走得了吗?”

不能走就把地瓜的弹珠借去当了吧。

“能走,能走的。”金多福道,“我这就去叫两个人收拾行李,等你们吃完饭,来接他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