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在慢慢了解之后,越发觉得李雍替她买的这两个妇人实在是能干之极,他是真的用了心的。

不过虽有田妈妈巧手修饰,但叶秋仍怕拖回去时坏了味道,还是特意在棺材里放了不少高价买来的香料,才把盖板掩上。只不钉死,等拖回仙人村,叫他们的亲人再见最后一面,再好生安葬。

本想着要去军营里打个招呼,借几个人帮忙,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去了,营里却来人了。

老蔡刚来了叶秋这儿,就连连大骂,“那齐王府忒不是东西!竟干出这样天理难容之事,也是营里的兄弟大意了,没派人去接。村长,你有没有惊着?”

叶秋说道自己还好,只有些无辜的百姓受伤,着实可怜。

老蔡叹了口气,“如今你可知我们营长为何宁愿跟着义父姓,也不愿恢复本姓了吧?要说起齐王府的这笔烂账,当真是让人心寒。”

听他忿忿说起,叶秋也才知道齐王府的一些内情。

原来齐王府,在李雍爷爷那辈时,还算是出了几个人物,颇为英雄了得,清水营也就是那时候被齐王府掌管的。

到了李雍他爹这辈时,老齐王有嫡亲的儿子两个。长子孱弱,虽封了世子名分,也娶了妻生了子,但还没等到当上王爷的那一天,就病死了。

如今继位的齐王,也就是李雍的生父,本是弟弟。不知是怕人说他弟弟占了哥哥的便宜,欺负孤儿寡母还是怎样,总之是一味的偏向嫂子和大侄子,也就是秦商。

李雍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在家中颇受排挤。到了他六岁那一年,离国突然大兵压境,都说他们要打到京城来,西秦的贵族们吓得的四散逃命。

那时候,又有流寇趁机作乱,齐王带着一家子逃难途中,竟然让年纪幼小的亲生儿子带着一些不会武功的家丁婆子引开流寇,自己却另护着嫂子侄子和贵重细软,带着护卫好手,另寻了妥当小道脱险。

幸而半路上遇到李容,把李雍救下了。

说来他跟齐王府也是渊源颇深,李容本是布衣平民,因得了老齐王的赏识,才一路晋升。最后齐王看自家儿子不成器,便让他掌管了清水营。还让他跟自己的亲生儿子,结为异姓兄弟。

但李容颇看不上那两个结义兄弟,只是为了老齐王的知遇之恩,才不得不维系着彼此的体面。不过他却是很喜欢小李雍,主动做了他的干爹,着力栽培。

后来看齐王居然拿自己儿子性命冒险,在平定乱事后,他还曾专门找上齐王府理论。具体怎么说的,老蔡也不清楚。但最后,李容就带了李雍回了清水营。而李雍便把自己的姓给改了,从此再没变过。

“…你们想想,一个才六七岁的娃娃。正是应该在家里上房揭瓦,让大人头疼的时候,可他却在军营里。当了年纪最小的兵。你们别不信,这是我老蔡亲眼看着的,李帅虽然疼他,可对他要求也最严,不管同州冬天有多冷,那么个小小的人儿,就让他扛着比人还高的枪。跟着我们一起操练,那小手小脸上生的全是冻疮。到了十一二岁。就跟着咱们一起上战场杀敌了。晚上回去,还要读书写字,一个做不好,李帅就罚他涮马。或是在营地外头跑圈。”

说起往事,老蔡唏嘘不已,“所以别说他小小年纪就能掌管清水营,真的,咱们全营上下,没一个不服气的。否则,你六岁的时候来试试?”

叶秋听得心里沉甸甸的,她总以为自己打小没妈已经够惨了,可这样看来。李雍比她更惨。她好歹还有一个亲爹疼着她,护着她,可李雍这样明明有爹有娘。却跟没爹没娘一个样,才更让人酸楚吧?

那个什么叫秦商的家伙,最好不要犯在她手上。否则,她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情伤!

水路比陆路来得慢,但也稳当舒服许多。

尤其在细雨纷飞的夜晚。温一壶酒,倚着熏笼。远远听着立在船头的丫头唱着小曲。这意境,若是会诗的,只怕都得诗兴大发了。

秦奕虽不会作甚诗词,但这并不防碍他享受着这美好的意境。

世家公子么?总得会玩些寻常人想不到的调调。至于站在船头弹唱的丫头冷不冷,会不会打哆嗦,那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

正摇头晃脑和着节奏打着拍子,门帘忽地被人掀开,然后一个小人儿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

“我要娘,你去给我找娘!”

秦奕一听,就觉得头疼。

叶秋上哪儿去了,他哪里晓得?只那天一觉醒来,发现地方也换了,人也没了。

死了两个人的事情,管家怕是秦奕下的黑手,不敢细说,只说是可能来了水贼,所以提前离开。

而沈轻尘心里有鬼,也帮着掩护,“也许是她想起家里还有什么事,所以就走了。也有可能刚好想下船透透气,没想到船就开了。”

秦奕想想也觉有理,甚至他从内心里,觉得便是叶秋离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离了自己,她还能去找个汉子嫁掉,反正她把儿子都留给自己了,那何不也放她一条生路?

可地瓜不干。

一觉醒来,不见了他娘,他是各种哭闹。秦奕虽然惯着他,却更加觉得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舱房里那两个人的死相他看了,然后有一顿生生没吃下饭。

对那个凶手,秦奕既不想去追究,也不想去招惹。他再跋扈,也知道强龙只能在自己地头上撒野的道理。所以一面应付着小地瓜,他一面还吩咐加紧上路。

小地瓜也不是个笨娃娃,眼看哭闹无用,他就改变了策略。

哭闹还是要哭闹的,但要专挑秦奕正享受的时候,跑过来捣乱,总之就是一副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的架式。

把秦奕这些天闹得是一个头两个大,眼见这小祖宗又来烦他了,只得赶紧把下人孝敬他的一盘白灼虾送上,堵住这小东西的嘴。

“尝尝看,这是河里新鲜捞的虾,好吃不?”

小地瓜嘴上干嚎着,实际上并没有眼泪,所以滴溜溜大眼睛一转,就看到那盘红通通的虾了。

王府带出来的厨子自然有两把刷子,便是船上取材不便,也把新鲜的河虾挑出大的,剪去头须,煮得鲜红提味,用来当下酒的小零食,最好不过。

地瓜把秦奕送到嘴边的虾子嚼巴嚼巴吃了,还把嚼不烂的大壳吐到秦奕手里,依旧是百年不换的一句,“没我娘做的好吃。”

“是是是。这世上,就你娘做饭最好吃。”秦奕如今跟这小家伙打交道也颇学了些乖,也不是一定要顺毛摸,但在提到他娘时,千万不能有半点异议,否则这小不点能烦死你。

所以不管心里是怎样的不信,但嘴上一定要捧好叶秋的臭脚,还得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大人模样,哄好这小崽子。

“眼下你娘不在,你一定要乖乖听话,多听些吃好些,等到你娘找来,看你长得白白胖胖,才不会担心,对不对?”

小地瓜一面点着小脑袋,一面就拿秦奕的大腿当板凳,撑来撑去的玩。每当嘴里咽下一只虾,就张嘴要第二个,嚼不烂的壳当然还是要吐在奕大少爷手里的。

吃了没几个,地瓜少爷还一脸嫌弃的说那人形垃圾桶,“我嚼不动,你就不会给我剥剥?”

听了这话,秦奕只觉得脑门青筋都突突直跳,要依着他原来的脾气,别说是他儿子,就是他爹,他也非拍桌子不可。

可如今,他浑身的脾气都被地瓜少爷磨没了。别说让他剥个虾,就是让他趴地下当马骑,秦大少爷又岂敢不从?

儿女都是前世的债,这话秦奕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是信了。

他下半辈子的颜面,未来的好日子都要靠地瓜少爷给他带来呢。这样的金主,可万万得罪不起。

所以伺候了地瓜少爷吃了虾,又伺候他喝茶。

眼看着他把喝到嘴里的茶叶又吐回杯子里,还假惺惺的推到自己嘴边,让他喝,秦奕都苦着脸,硬是喝了一口。

杯子还没放下,忽地就觉咚地一声,整艘船似是撞上了礁石,震得人身形一晃,那杯沿磕到嘴唇上,顿时见了血。

“这是怎么了?”

*

某马:这个可以剧透,俺家营长来了。还带着帅帅的哥,这是重点!

某猪:现在谁看重点?大家都看小剧场的对不对?嚯嚯,作者君想告诉大家,那个火车改签现在也好方便的。就算无座,可高铁车上,也是有空位的。

某马:呸,其实亲妈是因为逛街忘了时间,最后一路飞奔,满身大汗还没赶上,就差几分钟,最后加钱改签郁闷得不行…

某猪:偶不是真相帝,亲妈我最乖的,是不是?

地瓜:亲妈推荐,高祖生煎咬不得煎包,真的好好吃。尤其虾仁馅的,可以多来一份。本少爷也喜欢!

第188章 逃

大船无故动荡,磕得秦奕嘴唇出了血,虽然让他又惊又怒,但更加紧着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赶着回京,所以他便允许船老大在天黑之后也继续赶路,只要他行得慢些,别出什么事就好。可前几日都好好的,怎么今日却出了事?

他当然不知,前几日都好好的,那是因为不在黑鲛帮的地盘,就算是水贼,也得盗亦有道,不是自己的地盘可不能乱踩。

等今晚船入了云岩江,帮中接应的兄弟一到,船老大哪里还会客气?果断把大船驶进一片乱石滩里,抢吧!

秦奕没等到禀报,却听到外面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了,大船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一边歪去。

刚刚睡下的沈轻尘披散着头发,裹着件披风就跑了来,白着脸问,“表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奕哪里知道?

他还想找个人问问呢。

可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了,让出去看情况的小厮,很快就狼狈不堪的跑回来,抖着嗓子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许多蒙着脸的人在抢咱们的东西,想是遇到贼人了!”

什么?沈轻尘顿时就慌了,“那该怎么办?”

秦奕哪里知道?

不过如果此时他能冷静下来,召齐人马,就算还不了手,但情况也未必会糟糕到哪里去,但秦奕这么一慌,满脑子就想着一件事。

跑!

推开窗子看看四面环的水,再听着底下的厮杀声,秦奕咬了咬牙,抱起张小炕桌,就冲小地瓜招手,“地瓜,快过来!”

就是要跑,他还算是有良心的,记得要带着儿子一起跑。

可沈轻尘慌了,“表哥,你要去哪儿?要带你带上我!”

生死关头,还是儿子比较重要。秦奕一把将表妹甩开,“你一个大人不会自己跑吗?地瓜,你去干什么?”

小地瓜一面扭头跑,一面告诉他,“我去找小桂圆儿!”

小孩子的心,最是纯洁无垢,小桂圆儿就算是只小狗,也是他的小伙伴,他不能把他扔下。

那秦奕就不管他了,眼看有人已经拿着刀冲到门口了,他抱起那张小炕桌就往窗外跳。

眼见主子都跑了,底下的下人们全成了无头苍蝇,各自抱了凳子小木件,纷纷往水里跳。

可沈轻尘毕竟是女子,天生胆怯,让她往水里跳,还真有些不敢,也就是这么一犹豫的工夫,就被冲进来的水贼给瞧见了。

“哟,这儿还有只肥羊。快,带走!”

沈轻尘吓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偏还要硬逞强的抖起威风说,“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们要敢碰我一根头发——你干什么?你放手!”

多余的话,沈轻尘叫不出来了。

因为那汉子径直冲过来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扛到肩上,还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使劲打了她屁股两记,“小娘们还挺凶,老子就碰了,还打了,怎么样?”

沈轻尘又羞又怒,偏偏屁股给人打得火辣辣的疼,头朝下顶着胃的姿势也极为难受,此刻连想骂都骂不出来,只能由着人轻薄。

这一刻,她倒是跟叶秋之前的心情颇为类似了。

不过她却没有半分想到自己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侮辱,只满心觉得自己委屈。更加恨不得老天能降个雷下来,把这些人劈给粉碎。

可老天显然没有听到她的呼救,水贼们绑了她,还有船上众多没来得及逃走的丫鬟仆妇家丁,统统赶到带来的小舢板上去。

小地瓜却不在其中,他回去找着他的小桂圆儿,就不打算跑了。他娘说过,遇到危险,小孩子不能乱跑,越跑越容易出事。

他原想躲到床底下去,可鹃儿追进来瞧见,却是把他和小狗一把拎起,将他们藏进一口轻薄的空藤箱里,上面胡乱堆着些衣裳棉被,也不盖盖,就这么敞着,嘱咐他别吭声,然后她自己也如法炮制的藏进旁边的另一口空藤箱里。

果然等到水贼进房间翻找财物时,都以为这间房已经被人搜过,很快的离开了。小地瓜抱着小狗,不声不响的从藤箱的缝隙往外张望,乖得连呼吸声都放得极低。

等到船上的喧嚣渐渐停止,船也不动了。

其实秦奕他们都没经验,水中若有礁石,大多是浅滩,船就算磕碰了,也不会下沉,多半只是搁浅。如果好生在船上寻个地方藏起来,等人搜走财物,那便无事了。

可他慌里慌张跳到水里,不小心在礁石上磕得鼻青脸肿不说,脚还崴了,泡在早春寒凉的河水里,那滋味,任是再伤感的小曲儿,恐怕此刻都激不起奕大少爷的半点情怀了。

听得船上动静渐歇,鹃儿先从箱子里爬了出来,才想把小地瓜抱出来,忽地身后有人无声无息的拍上她的肩。

鹃儿这一惊,差点魂飞魄散。

还没来得及扭头去看,到底是不是水贼去而复返,小地瓜自己从箱子里跳了出来,裂开小嘴就喊,“叔叔!”

李雍眼中露出几分暖意,把小崽子连同小狗一起抱了出来,摸摸他的头,“有没有事?”

“没事!”小地瓜很亲昵的在他的手掌下蹭蹭,想当然的就问,“我娘呢?”

男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还是告诉他,“你母亲没事,正等着你回家。”

那就好。小地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恐怕还不行。

李雍再看鹃儿一眼,“你家主子呢?”

鹃儿给他那一瞥看得莫名有些心虚,立即低了头,“不知,好似之前就落水了。倒是表小姐,给贼人带走了。”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抱起小地瓜,拍了拍他背,“你该睡觉了吧?”

小地瓜眼睛瞪得溜圆,这个时候让他睡觉?他很兴奋,睡不着啊。不过看着男人的表情,他还是妥协了,“那你陪着我睡。”

男人眼神僵了僵,但还是很快应了一声,“好。”

鹃儿怔了怔,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想着怎么去救人吗?他怎么哄起了小孩?

可李雍再度看向她,“去烧些热水来,给他洗洗。”

男人很爱干净的,就算是当兵多年,好些习惯还是刻在骨子里。睡觉之前,一定要收拾干净才行。

鹃儿不敢多说什么,去烧水了。

出了门,她才发现李雍不是一个人来的,如今船上还有些士兵。只因没有接到营长的号令,都在外头等候。

船上除了她,还有几个没跳水的漏网之鱼,鹃儿瞧着,更加安心了些。眼见她要烧水,有好几个士兵过来帮忙。

船虽歪了,但又没垮,底下厨房里的炭啊炉子什么的都是好的,很快烧了一壶水让鹃儿提了去,他们也自烧了些热水喝。有人还寻摸出晚上剩下的饭菜,赶紧招呼哥几个来吃。

“小伍,你这回总算可以将功赎罪,也就别愁眉苦脸的了。”

小伍拿着个烤热的馒头,又掰开一半分给战友,感叹的道,“能找着人,我也算是安心了。”

他这些天可吃了不少辛苦,几乎日夜不休的追赶秦奕的队伍。要不是有他在前面领路,及时传下信息,李雍也没这么容易就找到小地瓜。

眼下孩子在手,想着回去可以给他娘有个交待,他的心也才放了下来。

把小地瓜连同小桂圆儿都擦洗干净,男人将大的塞进被窝,小的拎着脖子放在床尾,摸摸地瓜的头,“睡觉。”

话是**的,但男人眼里的柔情却不容错过。

小地瓜突然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亲一下。”

男人错愕了一下,忽地明白了。他娘每天睡前都亲他一下的,说是叫什么晚安吻,真是——

唔…这习惯不错。

也不知想到什么,男人的眼角不自觉的轻轻眯了一下,然后俯身,蜻蜓点水般轻了地瓜一下。

可想起来时,却被地瓜搂着脖子,用力的在他脸上大大的亲了一记,“这样才对嘛!”

然后,他自己拿小手捂着眼睛,嘿嘿笑着,假装睡着了。

鹃儿清楚的看到,一向清冷,不苟言笑的男人似是动了动嘴角,那他——是在笑吗?

可随即,她就看到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京城传言冷酷如冰的男人,竟然温柔的把小地瓜的手拉下,放进被子里掖好。然后,哼起一支不知名的民歌。

他的声音低沉,但富于磁性,在这夜里听来,竟是比外面的细如牛毛的春雨还要温柔。

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小地瓜,很快就进入了安心的梦里。就连在他床尾蜷缩成一团的小桂圆儿,都发出了低低的小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