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门。他回来时大病一场,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叶秋怕打扰他休息,一直没去颜府拜访。倒是做了几回糕点和小菜,打发人送去。

此时乍然见到人,叶秋愣了愣才把他认出,然后眼圈不觉就红了,“你这还拄着拐呢,怎么就来了?”

颜平楚闻言收起笑意,“今天这样的日子,我哪怕是爬,也是要来的。只那人可恶,明明爷爷都打发人去说了,还是非要今天进城。”

叶秋心里头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抬手拍拍他肩,“你放心,我没事。”

这几日,老蔡和江妈妈他们并不是一味报喜不报忧的,有好些事都告诉她了。

包括李雍的婚事,江妈妈没有旁的话,只道,“老奴也算是活过半辈子的人了,这世人看人不能光是听说,得摸着良心看那人为你做了些什么。若觉得不值,那便算了。但若是觉得值,就别管别人怎么说。”

叶秋深以为然。

李雍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她选择相信他,就会选择看他怎么处理这些事。

所以什么赐婚,什么公主,对她来说,是会有些酸,但并不足以动摇她的信心。况且,听说那赐婚使还是齐王家的大公子,李雍大伯的儿子。

这是怎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兄弟,会为自家的手足接下这样的差使?叶秋只冷眼看着,都替男人心寒。

终于,那边的秦商也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对面的百姓基本都穿着素服,好些人甚至还披麻带孝。

这是干什么?

才自疑惑着,有一支队伍从旁边的路上,先他们一步,走到了大路上。

那是一支全部由军人组成的队伍,几人一组,肩拉手推着车子,辘辘的沉默着走着。车上堆放着数卷芦席,似是包裹着什么。

而围观的许多百姓,在看到这些车子的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的流下眼泪。

忽地,有个全身重孝的妇人站到队伍的前方,漫天撒起一把雪白的纸钱,凄厉的叫道,“孩子他爹,你回来呀!”

似是积蓄已久的大江突然决堤,又似倾盆大雨突然落下,人群里隐忍许久的悲痛,随着这一声呼号,尽数倾泻了出来。

秦商忽地惊醒,这不是来迎接他的,这是一支迎丧的队伍!

*

某马:据最新消息,作者君没买航班延误险,结果误了4小时!已在机场哭瞎。

某猪:那我来发布个好消息,西湖的杨柳已青,各种花苞长势喜人,预计再有一周到十五天左右,将是最佳赏花游玩期。只是注意要避开周末,否则那个人山人湖啊~~~某马:你懂什么叫人山人湖吗?

某猪:咋不懂了?有小盆友科普过,人爬过山,又去过湖,就叫人山人湖。

某马:…

第186章 滚出去

人群中有许多人开始放声痛哭。

然后呼儿唤郎声,此起彼伏,如层层伤痛的波涌,几欲将人吞没。

叶秋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已经知道,仙人村一共去的五个人,死了四个,只有董青松一人活着,却又随着秦彦,去闯荡茫茫荒原。

她不能想象这些乡亲们都经历了什么,以至于让原本老实本分的董青松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她却知道,她要来迎接其余四人的骸骨,把他们带回仙人村。

她是村长,这是她的村民,她的责任。

董二、朱德贵、朱德禄、连春祥。

这一刻,无论他们之前是好是坏,跟叶秋有什么矛盾,他们都是叶秋心目中的英雄,也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最光荣的烈士。

因为他们用他们的性命,保卫了潞州城,保卫了潞州城后的所有百姓。

这一刻,给他们怎样的赞誉都不为过。

所以这一刻,叶秋的眼泪也是真心为他们而流。

可偏偏有人,嫌他们晦气,连好好的哭一场都不允许。

秦商气极了。

他可是皇上亲封的赐婚使,可这些百姓是在干什么?李雍究竟是在干什么?

故意找了这一帮老百姓,弄了这么多的死尸,在他进城的时候披麻带孝,哭哭啼啼,这摆明是在打他的脸!

打他的脸。也就是在打皇上的脸!那他还能不给皇上出口气的?

“来人,给我冲过去,把这些穷鬼给我踢到一边去!”

“等等。”手下谋士见机不动。想劝秦商弄清楚情况再说。

可秦商却忍不了了。

看这些死人不过是拿着破席子一卷,来哭丧的又都是平头老百姓,能是什么要害人物?

“打!给我一直打到潞州军营里去!我倒要看看,李雍他要怎么给我交待!”

赵三哥原是潞州城中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平素就以砌墙修瓦为业。生意不好时,也去码头招揽些力气活,是个十足清贫的苦汉子。

他一家祖祖辈辈也不知在潞州城繁衍生息了多少代。打小就是摸着城墙长大,连哪儿突出来一块。哪儿藏着个老鼠洞都了若指掌。若有朝一日离了这座城,也实在不知还可以去哪里谋生。

这回潞州兵临城下,赵三哥当然没有跑,而是留了下来。应府衙的招募,协助城池防守。等到战事结束,因为在潞州城防守中结下的好人缘,赵三哥倒是接了不少官府的大活。

因战火毁损,好些城墙房屋都要重新修补,每天都忙得他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特特的在今儿请了一天假。

工地的小吏玩笑着说,“你这少来一天。保不定明儿就不再请你了。”

赵三哥也笑,却半带认真的说,“就算不请我。我也是要去接一接的。”

小吏有些惊奇,“瞧不出,你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的,倒是个讲义气的。”

赵三哥忙摆手道,“别!我可真没那么好。我这人胆小怕事,潞州城有难的时候。我都没出去尽一份力。这会子要不去接一接,我怕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然后。他就按着家中清明重阳祭祀先祖的规矩,置办了纸钱香烛,又特特提上一壶他老娘酿的,自家都舍不得喝的老米酒,换了身素服,随着人流出了城。安安静静的站在人群之中,等着那三百一十一人的归来。

那些人,与他非亲非故,甚至与他连一个照面也不曾打过,可赵三哥愿意歇一天工,专门来等着他们,用自家能置办得起的,最隆重的礼仪,祭奠那死去的三百一十一个父老乡亲。

当军营里运送尸体的车队终于出现的时候,赵三哥也跟乡亲们一起红了眼。默默的把纸钱在路上燃起,默默的把酒倒上。

兄弟们,好走。

这里有酒有钱,不拘是哪个兄弟的英灵路过,带走吧。

可才自悲伤的在心中默念着,却怎么也不曾想到,忽地有一队士兵冲过来,竟然挥舞着皮鞭,驱赶着人群。

他们旗帜鲜明,他们衣衫鲜亮,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说是奉旨出京的御使,粗暴的一面打,一面叫他们“滚开!”

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百姓们,还没有触碰到亲人的骸骨,就被这样无情的对待,不说那些专程来迎候亲人尸骨的百姓,就连赵三哥这样的局外人,都震惊了。也同样的,愤怒了。

滚开?

他凭什么叫大家滚开?

难道就因为他是皇上派来的,就有权这样欺负老百姓,甚至不许那些装着烈士尸骨的车进城?

皇上不是应该最讲道理的,最有学问的人么?

难道他不知道死者为大,难道他还不许人痛痛快快哭一场了么?

没等到赵三哥上前,就有士兵过去回话了。他的声音很是洪亮,所以离得近的百姓都能听清。

“这些,全是因保卫潞州死难的乡亲们,大人,请绕道而行!”

“混帐东西!”那边的队伍里,站出来一个穿得特别富贵,看起来就特别有钱的贵公子,高傲的站在车上,居高临下的说,“我是奉皇命出京的赐婚使,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为些死去的贱民让路?就算他们做了些什么,但还能大得过皇上吗?小心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后头的龙旗!敢让我让路,你简直是找死!”

那贵公子说着话,便让手下拿刀拿枪去砍那回话的士兵了。

人群越发乱了起来。那些士兵们毕竟人少,又要保护自己,又要保护无辜的老百姓。很快,就有装着尸体的车被京里来的人踹翻了。

一具具用芦席卷着的尸体落到地上,给人象是破麻袋般摔了一地,沾了不少泥土。

“孩子他爹!”

“我的儿啊!”

见此惨状,人群中,响起凄厉的哭声。

活生生的人出去,却裹着芦席回来。已经够让人悲痛的了。可眼下,连死者最后的尊严也保不住。这让人情何以堪?

赵三哥目眦欲裂,怒发冲冠。

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原是个胆小怕事的普通人,他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平头老百姓。他勇敢的冲了出去,迎着那些高头大马,迎着那些凌厉的鞭子,冲到最前面,对着那位贵公子,扔出一颗从地上捡起来的石子,怒吼着回敬了一个字,“滚!”

啪。

石子带着风声,倏地就飞到秦商面前。正正的打在他的鼻梁上,顿时把他打得鲜血直流。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秦商嘶吼着。状若疯魔,被个下贱平民打出血的愤怒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话音未落,就有想要讨好的侍卫,一记重重的枪杆拍在了赵三哥的后背上,把他打得扑倒在地,嘴里甚至吐出一口血沫。

赵三哥不甘的想要再爬起来时。却是悲哀的发现,自己竟是疼得动弹不得。

而那个侍卫抓着机会。就想再补一枪,扎他一个透心凉。

可就在此时,旁边有人拿了根拐棍,把他的枪拍开,力气大的,甚至连拐棍都打断了,救下了赵三哥。

随即,一群百姓根本不用说人说的,就一涌而上,围住这些人,混淆了视线。

赵三哥不知自己刚刚经过一场生死大劫,他只觉得旁边伸出一双温暖秀巧的手,把他扶了起来。

赵三哥扭头去看,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长得很美,但此刻的神情却是怜悯又悲愤,让人以至于忽略了她的美,只感受到她的善良与正义。

女子扶起赵三哥,让个中年仆妇把了扶到后头人群里,却是走到当先,挽着一个瘦瘦的,年轻公子的胳膊,昂首挺胸,站在骄横的士兵前,双眸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该滚的,是你们才对!”

很快,呼啦啦上来一大帮百姓,左手挽右手,一排连着一排,一行连着一行,根本不需要人指挥,组起了道道人墙。

护卫着那些被推倒的百姓,护卫着那些车上的尸体。

然后,在那女子有节奏的呼喊中,跟着她一起,大声的喊,“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如果这人墙只是一道,或者秦商不会害怕。

但当成千上百的老百姓组成了无数道人墙,齐齐高声呼喊,声震天际,他还能不害怕吗?

忽地,这道人墙动了,他们不只是防守,他们还在步步进逼。

马蹄停下了,皮鞭也不敢再挥舞起来了。当这么多的老百姓们一起发出他们最愤怒的声音,还有谁敢小瞧?

“你们,你们这是想要造反不成?叫李雍来,快叫他来!”

饶是秦商在马车上叫得声嘶力竭,可根本没人听他的。就算是有人听到,可现在这情形怎么去叫人?

手下谋士吓得脸都黄了,“大公子,咱们还是先避避风头吧。万一这些贱民暴动,伤着你的千金贵体,可怎生是好?”

秦商再嚣张,再自诩尊贵,但还是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万一真叫这些群情激昂的老百姓踹翻了他的车,甚至把他揪住一顿暴打,看他们的眼神,他们分明是想这么做的,那他就是告到金鉴殿上,皇上还能来一个个把这些闹事的老百姓抓起来吗?

秦商害怕了。色厉内荏的道,“我可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与这帮子贱民一般见识。走!”

*

某马:今天这章是由英俊的阿雪来发布,欲知作者君的春游囧途,且听明日分解。

某猪:我可以提前剧透一下么?作者君想去一个小店买点可爱的小物,结果,找到地方,嘿嘿,你们猜怎么着?

某马:这样留悬念是不道德的。

某猪:姐姐们又不象你,她们智商这么高,一定会有人猜出来的。

某马:膝盖好疼…

第187章 地瓜少爷

一声令下,秦商迅速缩回车里,再不敢冒头。车夫赶紧拨转马头,跟逃命似的离开了。

来时旗帜鲜明的仪仗队,吹吹打的鼓乐手,遑遑如丧家之犬,一路丢盔卸甲,狼狈不堪。

眼见着那不可一世的大人物跑得没了身影,赵三哥才终于有时间跟身边的女子说一声,“谢谢你了,大妹子。”

叶秋却摇了摇头,“不必客气,你有没有事?”

赵三哥轻笑着捶捶胸膛,又咳嗽两声,却宽厚的道,“没事,我们皮糙肉厚的,经得起摔打。”

叶秋看着他,却是轻叹了口气,又什么也没说的去收敛尸骨了。

赵三哥其实心里知道,这个好心的大妹子是心疼他白挨了打,又讨不到公道。可在赵三哥看来,能把那个讨厌的什么使轰走,就已经很开心了。

善良的老百姓,总是这么容易满足。

赵三哥转头寻回自己被踩坏的篮子,估摸着带回去还能修修再用,便依旧挎在胳膊肘里,闷声咳嗽着离开了。

他的心意已经尽到,赶紧回家去歇歇,明天还得继续干活挣钱养家呢。

直到回了自家的小院,叶秋依旧在难过。

就算秦商被赶走了,可他造成的伤害还是造成了。象赵三哥那样良善的百姓不与他计较,可他们本来就不该遭受这样的待遇啊。

更别提那些被践踏的尸骨了。叶秋都不忍心看。

原本死在战乱中,尸骨都不容易收齐全,尤其又隔了这么些天才能腾出手来收敛。便是勉强收回来,也得捆捆扎扎,才能运送回来。给秦商这一闹,好些尸骨又散了架。那些百姓们认领时隐忍的哭声,叶秋想起来就揪心。

正伤感着,江妈妈打开帘子,进屋回话。“娘子,四具尸骨装殓好了。您要瞧一眼么?”

叶秋连忙起身,“要的,备香。”

特意腾出来的干净厢房里,四口黑漆棺材摆在那儿。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货色,看着就稳重扎实。

叶秋敬了香,过来瞻仰遗容,却意外的瞧见换了寿衣的四人脸色栩栩如生,如睡着了一般。

江妈妈望着旁边老实垂头,也不吭声的田妈妈道,“我这妹子嘴是笨了些,却很有些手艺。这些事她从前看人操持过,便学会了。”

叶秋点了点头。“做得很好,有劳了。”

听了这样夸奖,田妈妈也并不居功。只是略有些局促的低头福了一福。

不过接触得越久,才越会发现她平淡木讷的表情后,其实有一颗善于体贴人意的心。

这样的好女人,却因为相貌不佳,被丈夫屡屡毒打,后来还被典给别人为妻生子。最后在小妾的挑唆下,惨遭变卖。实在是可怜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