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和仇恨充斥在叶秋胸间,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形成后,就只想着怎么完成了。

把这闸门打开!把全城淹掉!给爸爸报仇。报仇!

叶秋很快找来一块大石,把建在闸门边上那间小屋的大锁砸掉。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绞盘,被稳稳的固定在地上。

但是,如果有人推动绞盘,巨大的闸门将随之升起,滔滔的洪流将如脱缰的野马,一泄千里,再也无法挽救。

去吧,去吧!

有个声音在催促着叶秋,只要把这绞盘推起来,那爸爸的仇就报了,那些害死叶清的人全都会不得好死!

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城市,这样一群冷漠无情的百姓,又有什么值得同情,值得宽容的?

可是,当叶秋着魔般的走向那个绞盘,触碰到那根绞木时,脑子里却又出现了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

“叶氏,你若是做下这件事,必遭天遣!生生世世,都得受横死之苦!”

叶秋懵然转头,见到另一个自己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去,推动了绞盘。

“就算是生生世世不得超生,我也要替我爹报仇!”

闸门嘎嘎响着,渐渐松动升起。很快,汹涌的洪水象被释放的恶魔,狞笑着往底下的城池冲去。

几乎是没有半点招架之力,整座城池倾刻被冰凉的洪水吞没。许多人连呼救都来不及,就已经葬身水底。

整座城池,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了一座空城。侥幸逃生者,千百人中也只有一二而已。

然后,叶秋所在的闸门也被洪水冲垮了,不过在掉进水里的那一刻,那个穿着月白色裙子的女孩半点都不怕。

她已经替爸爸报仇了,就是死,她也没有遗憾了。

然后,叶秋看见了转生的自己。

幸运的是,她的爸爸还是叶清。然后叶秋依旧是个天真无忧的小女孩,叶清依旧是这世上最宠爱女儿的老爸。

可是,叶秋还是小小年纪就死于非命,还是非常凄惨的被野兽咬死。

叶秋看到爸爸悲痛欲绝,却一直一直坚持做善事。修桥铺路,赈灾施粥。人家让他落下名款,他永远只写三个字——叶氏女。

又是一世,叶秋又做了叶清的女儿。

这回比上一世强的是,虽然她也没活多久,死得也很痛苦,却好歹是病死在家中的。

然后再一世,又一世,下一世。

叶秋已经数不清自己转生了多少世,她只看到,自己永远各种早逝,而爸爸将要在未来的岁月,长久的承担失去她的痛苦。然后强颜欢笑着,继续做善事。

不论是贫穷还是富有,哪怕是沦落为乞丐了,叶清自己都快要被饿死了,也会把乞讨来的食物分给病弱幼小的乞丐们。

爸爸,可以了。你停下吧!

叶秋隐隐明白了什么,她含着眼泪跑到又一次失去自己的叶清面前,大声的告诉他,“你再要个孩子吧,忘了我吧!”

可叶清擦干了眼泪,却是继续继续做善事。

他永远只有叶秋一个孩子,永远在为也只为这个女儿在积福。

叶秋哭了。

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知道并记住这一切的,可她真的不愿意让爸爸永无止境的活在这样的日子里。

就算要赎罪,也应该是她来。

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在叶清身后,默默的跟着他,直到来到她的前一世。

第240章 进还是退

那应该是属于叶秋的一世。

这一世,叶秋可以清楚的看到叶清如何抱着襁褓中小小的自己的欢喜,可以看到他在京城那一片巴掌大的小天地里,如何尽职尽责的当好一个父亲,照顾幼小的女儿,给她喂食,哄她睡觉,甚至半点不嫌弃的给她换洗弄脏的尿布。

直到有一天,才三四岁的小叶秋牵着他的手,指着高高的院墙说,“爹,我想出去。”

然后叶清就摸摸她的头,“好,爹带你出去。”

后来叶清果然带她出来了,走遍山山水水,看遍世情百态。一路助人为乐,乐善好施。

然后,他们到了八角镇。

然后,叶秋明白她当时为什么会给谢子晴陪嫁银子了。这根本不是好不好心的事,而只是一种跟着她爹养成的习惯而已。

天师府不差钱,尤其叶清不缺,叶秋也不缺。她头上插着爹爹亲手做的木簪,就是她去各个钱庄提钱的凭证。只是后来的叶秋,不知道而已。

看着爹爹为这里修好水渠,看着他在大堤上救下陶管家,看着他被河水吞没之前,那满怀牵挂,又带着浅浅幸福的奇特眼神,叶秋突然明白,叶清不是临时起意做这件事的,他早准备好了,为救人而死。就算不是陶管家,也会是别人。

这一世的叶清,已经学过不少天师府的推演之术,他想预测吉凶,还是不难的。可他这样的人会出事,只能是因为他想用自己的命为女儿多挣一点福气。

视线随着滔滔河水模糊,叶秋闭上眼睛,有大滴的眼泪落下。

这就是爸爸。她的爸爸。

就算是为她死,他也没有半点抱怨,反而感觉幸福。

等叶秋再睁开眼,她又看到了自己的那一世。

看到爸爸如何发现黑心农商为了赚钱,违规在农作物中添加农药,造成周边农田的污染。看到那些奸商又是如何为了销毁证据,引水冲田。却连累了无辜的老乡。更加导致叶清救人而死。

然后叶秋看到自己是怎样收集证据,然后交给了一位极富正义感的记者去曝光。

其实叶秋也曾经想过,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甚至都看好了水源,足以冲垮那家黑心农商的庄园,淹死那些人渣。

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更加温和的方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当那起黑心商人雇人找到叶秋爸爸的坟前,企图以侵犯她并拍照录像的方式。逼她交出证据时,却被叶秋抓着那个歹徒,决绝的一起撞死在爸爸的墓碑上后,她得到了一次转生的机会。她回到了在八角镇的这一世。

叶秋突然明白,为什么叶玄能那样毫无芥蒂的接受自己了。就算她表现的和这个时代有太多的不同之处,他也没有丝毫疑问。

因为无论怎样的她。始终都是叶秋她自己。

只不过,原本该死的她。在这一世得到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可是,她重生了。可爸爸呢?爸爸又在哪里?

“叶氏,你可想好了?”耳边,忽地又听到那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

叶秋猛地一惊,再度睁眼,自已却还是那个穿着月白色裙子的女孩,站在绞盘前。

进还是退?她该如何抉择?

仙人村。

李雍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食物被塞到了他的嘴里,还很香滑。

当他睁开眼,就看到地瓜睁着一双湿漉漉,黑葡萄般的眼睛,含着眼泪却又使劲忍着,紧张兮兮,却又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象是生怕被人抛弃的小兽。

怎么了?男人心头一疼,想出声问问,却只觉得喉咙意外的沙哑。他想抬头,却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四肢无力。

“快别动了。”简氏憔悴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她连脂米分都没施,眼角红肿着,都现出了清晰的鱼尾纹。

李雍有些吃惊,他这个母亲,可是讲究之极。尤其因为长相不讨丈夫喜欢,格外的注意仪容。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连在乎的修饰也不做了?

“你病了。”看他的神色,简氏虽然猜不到那么多,但还是拣要紧的跟他说了,“都昏迷两天了,可吓死人了。兰大夫说你是劳累过度,又急火攻心才会这样。原想把你挪开,你偏偏抱着叶氏不撒手。连带着地瓜都被你们吓坏了,一直在这守着你们两个,谁抱都不肯离开。”

目光再次落到地瓜身上,就见小家伙努力吸了吸鼻子,想把眼泪咽下去,谁知因他醒来,小人儿心头却泛起更多的委屈,那隐忍的眼泪也就叭嗒叭嗒掉了下来。

李雍给他哭得心都揪紧了,抬手刚抚上他的后脑勺,地瓜就哇地一声,哭着扑了上来,“叔叔你别生病,你别死!娘也不要死,你们不要丢下小地瓜,不要丢下我…”

男人抽回因长时间抱着叶秋,僵硬酸麻的手,抱紧了地瓜颤抖的小身子,用沙哑的声音,费劲的道,“放心,我不会死。你娘也不会,我们都不会丢下你。”

简氏看着心酸,也低头默默的垂着眼泪。

那日,她被叶秋救了之后,又被冯辰香打晕。简氏虽然事后也没打听过她想干什么,但是对这个高贵的儿媳妇,她是没有半点好感了。

然后再想想就算不是冯辰香,她另找一个高门贵女做媳妇,有没有人能象叶秋这样心地淳厚,惦记着她这个并不算好的婆婆的?

答案是没有。

就算是柳媚儿,在爬出逃生通道时,起初也是想仗着年轻快些跑,完全不顾她在后头跟不跟得上。

再想想当年自己在危急关头,也曾抛下亲生儿子随齐王逃生。简氏心想,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如何再去要求别人?

所以她想通之后,反倒对救了她的叶秋大为改观,。甚至开始想,要是李雍执意娶她,她就高高兴兴去接了她那杯媳妇茶。

往后正经名份要怎么办,她说了不算,但私底下,她是打心眼里已经这个儿媳妇的。

只是没想到,她才救回来不久,就听说叶秋出事了。人是救了回来,只是昏迷不醒。简氏急忙收拾了行李中的各项补药,赶来了仙人村。却没想到又听说儿子病下了,这可把简氏也吓坏了。

她这一生,就算再怎么自私,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也只有李雍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李雍真有个好歹,她的后半生真是没半点指望了。所以这两天,她主动留了下来,亲手熬药煮汤,照顾儿子,还有叶秋和她的儿子。

就象今天刚刚给李雍喂到嘴里的甜蛋羹,是她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厨艺。也幸好地瓜给面子,她日日蒸一大碗出来,喂不下李雍的,地瓜都帮着吃了。

等地瓜哭了好一阵子,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李雍和他把那碗蛋羹分着吃了,又跟他保证了好一阵子不会死,才让他在自己身边睡下。

小家伙强撑了几天都不敢睡觉,刚一哭完,眼皮子都直打架了。这会子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只是小手还紧紧揪着李雍衣角,不敢放开。

“你也陪他睡会儿吧。”简氏体贴的替他们掖了掖被角,“再有什么事,也等养足了精神再说。”

李雍再看她一眼,道了声辛苦,便不再坚持了。

简氏转身出了房门,他又转头看看叶秋。可能是一直睡在他身边的缘故,她身上的温度始终保持着,只是醒不过来。

但,总会有办法的。

男人默默的告诉自己,坚决不能垮。然后搂紧身边的一大一小,睡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长,傍晚时分他便醒来,身上虽还酸痛着,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看地瓜睡得香甜,他便没有吵醒他,只叫江妈妈进来守着她们母子,自己出去办事。

简氏一直守在隔壁厢房里,见他出来,忙招呼他过来吃饭。依旧是山中简陋的吃食,可简氏却半点也不再挑剔了。吃完看着儿子又喝了药,也不打扰他去办正经事了。

倒是李雍看她在灯下绣一件小孩春衫,想是给地瓜的,多说了一句,“乡下地方,用不着绣太好,简单些就行。仔细伤着眼睛。”

简氏难得给儿子这样关心,心头一暖,越发觉得自己没做错,便也笑道,“我在这的时间也不会长,有空就替地瓜和你那没出世的孩子多做两件了。你娘也没别的本事,就这么点手艺,你就别拦着我了。”

李雍只得由着她去了,只是回头命人在她屋里多点了几盏灯。

出了这个新房,还真的挺多事情找他的。

首先是军里报来的,最近似乎西秦朝政有些异动,连宫里也不太平。

明里暗里都有人在指责李雍拥兵自重,只是还不太敢明目张胆要他的兵权,只拿着潞州来说事。一时说他同州清水营不该占着这边的位置,一时又说颜修之早该调换,为什么还要留下?

何渊听得冷笑,“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把那伙黑衣人送到京城去,看他们要怎么解释!”

第241章 村长醒了

那伙黑衣人的身份已经确认,只不过没有得到营长的明确指示,一直隐忍不发而已。

李雍正凝神细思想着收到的情报,忽地被派出去协调用水之事的薛少卿来了,并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才在那边处理了一半,突然又接到来信,命我带着这封信来来见你。李营长,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听说叶村长还给人劫持,一直昏迷不醒?”

李雍再看他一眼,却是没有接他手中的信。而是想了想道,“你随我去见一个人,见完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把信给我。”

薛少卿更加糊涂了,“你要带我去见谁?”

李雍不语,只是把他带到后山军营驻地。

当薛少卿走进那间帐篷,惊呆了。

帐篷狭小,当然谈不上多么舒适,但却收拾得简洁干净。放置着几案笔墨,甚至还有张特意从仙人村借来的藤塌,就比一般将士住的帐篷要强多了。

但是,在看着对面穿着蓝灰色细布直裰的中年男子时,薛少卿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就连那声“爹”,也叫得将信将疑。

薛适没有搭理他,却是笑着看向他身后的李雍,“我还以为,李营长这样的聪明人,应该知道此时把这个傻小子继续蒙在鼓里,为你所用才最合适。这会子把他带过来,岂不毁了一步好棋?”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再傻,薛少卿也知道不对劲了。他爹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李雍再看他一眼,却是对薛适道,“我原先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他看着薛适貌似平静。但实则紧张的眼睛,淡淡道,“因为我如今也能体会为人父亲的心情,知道薛大人你哪怕怎么嘴硬,心里也是担心的。

你的儿子不仅是我的朋友,也是村长的朋友。连地瓜都知道要给他娘积福做善事,我也想替她做点好事。所以你我之间的事情。就不要再牵连无辜了。”

薛适显然松了口气。抬手对李雍行了一礼,“如此,就多谢李营长了。少卿。你听着!”

他忽地威严的看着愣在那里的儿子,道,“就算是我死在李营长手下,也是你爹咎由自取。你不得报仇。也不要让薛家的任何人来报仇。回京之后,你跟你娘商量着。把你的妹妹们嫁了,就回到乡下去住。至于你那些庶出的兄弟们,分了钱财让他们各自营生去吧。”

可是,为什么呀?薛少卿不明白。薛适也根本没想让他明白,摘下手上从不离身的玉扳指给他,“你记住我的话。就可以出去了。谁不听命,你就拿这扳指给他看。”

“我不走!”薛少卿还想说什么。可薛适却催促起来,“走吧。爹是为你好,有些事你没必要知道。想尽孝也不是要非跟你爹同生共死,而是要替爹把未尽的责任承担起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在这里吵吵闹闹惹人笑话吗?”

最后一句话里,已经隐约带着些凌厉了。

薛少卿浑身一震,忽地眼圈有些发红,“我知道,我不聪明,从小我就知道!爹你也一直很失望对吧?所以你从来不跟我说你的那些大事,也不要我入朝为官。天师府哪里那么容易就看上我?是爹你想办法让叶天师收下我的吧?你想护着我,让我一生平平安安的。可我就算帮不上你,总归也是你的亲生儿子吧?就算是你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罪有应得的该死,我这个做儿子起码也要知道个明白,替你收尸吧?你要我做个糊涂鬼,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离开,等到日后人家问起来,我这个做儿子就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薛适再看儿子一眼,忽地长叹一声,什么也不说的跟李雍谈了起来,“你最早猜到是我,是从我把他调离开始的吧?”

李雍摇了摇头,“那时只是疑心他的调离有人在做手脚,却没有想到大人身上。真正疑心,是在见到大人的那天。”

薛适奇了,“我坐在马车里,连口音都改了,你还如何认得出我?”

李雍道,“一个贩夫走卒,和一个朝廷大员的坐姿是不一样的,年轻人和老年人的坐姿也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大人的口音虽然改了,但语速以及说话的习惯却是改不了的。我就算一时没有猜到是大人,但总也知道不是个普通的人。更何况,大人后来还对我开出那样的条件。”

薛适有些明白了,“我让你攻打那四座城池,一定会消耗不小的兵力,况且远离同州,你对清水营就掌控不住了。你自然会生出疑心,想着谁会在这其中受益。但你又如何猜到是我?”

李雍不答,却是问他,“大人可知,我幼时曾在宫中做过伴读?”

薛适莫名看着他,这事人人皆知,可跟那四座城池有什么关系?

李雍道,“我记得有一回上课,先皇忽地来了。然后问我们,如果让我们在西秦附近随意攻占几座城池,我们最想打的是哪里。当时陛下就说了这四座城池,先皇问他为什么,他说此地本归大秦所有,却被乱贼占去,要打自然得先打他们去。先皇当时只是笑笑,并未多说什么。可后来我曾将此事告诉义父,义父却告诉我,陛下是对的。若重新占回那四城,封住往西南的门户,我西秦进可放眼天下,退可偏安一隅,实在是精妙之极。”

薛适脸色一变,几乎失声,“你的意思是…”

李雍淡然道,“大人既看出陛下是可以辅佐的明君,又如何看不透帝王心术?”

一句话,如重锤击打在薛适心上,他脸色变了几变,忽地惨然道,“难怪难怪。原来如此!”

李雍没问,却知道是什么意思。

当今陛下秦亨真的是个平庸无能之人么?若果真如此,那英明神武的先皇为何会选中他为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