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看得心头蓦地一酸,连个几乎陌生的人会同情,会怜惜她,可她最爱的人。为何反会做出如此伤她心的事?

青荷强忍着眼泪,不无羡慕又诚挚的说,“叶村长真是个有福气的女人。李营长。你若爱她,就请好好爱她一生一世。不要负了她。”

李雍慎重的嗯了一声,才唤人来把青荷带下去,“她要什么,就按着她的吩咐做。”

青荷再次低头拜谢,退了出去。

李雍微微叹息,收起自己处理完的公文,吹熄了灯,上马离开。

潞州府衙不远处的一处小院里,还亮着温暖的灯。

不过算算时辰,催马急行的李雍在离着还有百十来步时便放松了缰绳,马儿也很乖巧的放轻了蹄声。可便是如此,才到后门,人还没下马,门便开了。

一个身影含笑闪了出来,“小的给雍少爷牵马。”

便是李雍这样不苟言笑的人,见到他时,眼中也难得的带了几分浅浅笑意,“称心,好久不见了。怎么是你亲自来的?”

几年不见,称心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顽皮淘气,又带着几分孩子气性的小厮了。他成熟了,有男人味了,也多了份沙场上历练出来的锐气,怎么看,都不象是个下人了。

但此刻,称心熟练的给李雍牵着马,仿佛依旧回到从前的旧时光。

“雍少爷可千万别跟小的客气,小的这次随我们爷回来,可不为了旁的,只为见见老熟人,解一解思乡之情。最要紧,嘿嘿,雍少爷听了可别骂,是想吃吃村长做的好吃的!”

“你,很好。”李雍从马上下来,把缰绳扔给称心,只说了这么三个字,就大步进屋了。

称心在他身后也笑了,主子们有什么事,不是他能左右的,但能先替自家主子拉几分香火情,总是好的。

雍少爷表面虽然冷淡,但王妃生前曾经说过,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称心把自己能做的做了,就是尽力帮他主子了。

转头拍拍阿雪的脖子,“老伙计,你还记得我不?”

阿雪轻嘶了两声,低头就去叼他挂在腰间的小荷包。

“你这家伙,还是一样嘴馋,这就闻到甜味儿了?可惜这个你可吃不了。”

称心笑嘻嘻的把荷包拿开,拿到阿雪跟前,“这是一包酸杏,我闺女最爱吃的。出门时非要给我带上,说是路上解乏。但若给你吃,非倒了牙不可。这有闺女就是好啊!你有闺女了么?没有吧,妒忌我吧?我闺女今年也有两岁了,就跟你们营长家二丫一样好玩。她叫如意,这名儿可比你家二丫强,是不是?嘿嘿,这话我也只告诉你了,你可别乱说。你要保证不往外说,我就给你吃糖。不信?瞧这是什么?”

他牵着马,一路唠唠叨叨进后院了。

那边李雍进了屋,炕桌边的男人明显已经喝了有五六分酒意。见他进来,豪气的将桌子一拍,“阿雍,来,咱们再喝!”

叶秋抿嘴笑着,将桌上的残菜收拾端下,招呼一声李雍,“你先洗个手。”

然后又从厨房里端了没动过的酒菜过来,重新摆了两副碗筷。

李雍一不忙着吃,二不忙着招呼故友,先问,“二丫呢?”

“睡了。闹了一晚上。早就困了。”叶秋说着话,嗔怪的瞪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就他,还灌二丫喝了好几口呢,你回头给他灌回来!”

男人也没表个态,只上前坐下,连酒杯也不用。先给他和自己各倒了一大碗酒。端起就道,“喝!”

秦彦瞪大眼,“你。你不会吧?我统共才给你女儿喂了小半杯,你还真灌我啊?”

李雍不答,直接一碗干了。翻过碗来,涓滴不剩。

秦彦无法。只得也端起一碗硬是干了,然后歪在榻上。指点着他笑骂道,“怪不得村长都告状说你宠闺女宠得没边了,果然不错。人家都是代父报仇,你这是代女报仇来了?”

李雍不答。端起碗筷开始吃饭了。

倒是叶秋看得好笑,忍不住搭话,“你家闺女要给人欺负了。你看得心不心疼?行了,你们慢慢聊吧。我去陪闺女了。”

把一盘盐水煮白虾端到秦彦面前,让他慢慢剥着吃了解腻,叶秋出去了。

却不想到门外撞见柳媚儿了。

端着一碟包子,要进不进样子。看叶秋出来,忙讪笑着解释道,“我看厨房里,还有些点心,就想拿一些。”

叶秋似笑非笑瞅她一眼,“那你送进去呀?”

柳媚儿听她这么一说,反不敢作声了,“我想…唔,里面也该够了。我还是先,先回屋了。”

看她又躲回屋里,叶秋如何猜不出她的心思?

李雍回京城处理丧事时,本是要带她回去,交还她家的。可柳媚儿倒是乖觉,发现情形不对,干脆装病赖下不肯走了。

看她也没有做过什么大恶,针线又还不错,叶秋便把她留了下来。柳媚儿倒也识趣,很是老实。

这回带她也来了潞州,一是给村里采买一些针线布匹,柳媚儿到底是做过贵族小姐的,看这些东西的眼光倒还不错。二来是简氏说了,要给她找个婆家。

原本其实在仙人村,柳媚儿也有看上的人家。

譬如徐三思。

可惜她的心意,反把徐夫人吓了一跳。她是吃过大亏的,哪里还会找这样惯会矫揉造作的媳妇?

赶紧给儿子订了亲,娶了媳妇,省得她惦记。

简氏看在八角镇一带实在难找,只好让叶秋带她来潞州碰碰运气。没想到柳媚儿倒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相中秦彦了。

可这份心愿,只怕叶秋愿意成全她,秦彦也没那个花花心思收下她。

叶秋不傻,虽说秦彦一直尽力表现得和从前一般玩世不恭,但说话行事还是大不相同了。他要收用的女人,估计不再是从前那些窈娘之流,而是对他政途有帮助的女人。

叶秋不想多理的回了屋,而自她离开之后,屋里再也没人开口。

两个堂兄弟,一个坐着,一个歪着,一个狼吞虎咽,一个毫无形象的剥虾剥得满手咸腥。

但不论二人形容如何,却都于静默无声中,带出一份根植于他们骨髓的优雅与高贵,让人不容轻视。

等李雍终于放下了筷子,秦彦这才轻笑出声,“你那小闺女吃起饭来的样子,倒颇似你。”

“我的女儿。”

男人淡淡四个字里,带着几分浅浅骄傲与自豪。不过话锋一转,却道,“你应当知道,我不会把冯辰香给你,怎么还亲自来了?”

秦彦先横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你也不说长进些,说个话永远这么直截了当没情调,真不知村长怎么受得了你?”

然后才道,“我知道你不把冯辰香给我,也有你的顾虑。本来在找你要人时,我就想到这一层了。所以有些话,我想当面来给你讲清楚。”

他忽地双目如电,不带半分醉意的直视着李雍,“我可以保证,就算我夺了这天下,也不会对潞州,对你们一家不利。”

他还是想争取一下的。

毕竟冯辰香这张牌对目前的他来说,还十分重要。

可李雍看着他,却问,“你如今有几个女人,几个儿女?”

秦彦愣了愣,如实答道,“给了名份的女人五个,孩子四个。正好两男两女,比你多一倍。”

李雍沉声道,“可我记得你十四岁那年曾说,日后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就跟你父王与母妃一样。”

秦彦一下沉默了,似是想解释什么,可半晌只问。“你想说什么?”

李雍道。“没有人是不会变的。尤其当你离那个位置越近,就有越多的身不由已。”

秦彦自嘲一笑,“所以。你不信我了,也不信我的保证了?也对,我这可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么?”

他忽地坐直身子,正色望着男人严肃认真的面容。同样严肃认真的道,“阿雍。如果,我愿与你歃血为盟呢?”

这已经是这时代人与人之间,能表示的最大诚信了。如果他敢违背,一定会被世人唾骂。甚至遗臭万年。

李雍摇了摇头,“不必。你我留着相同的血脉,你若有一天收伏天下。只要我在一日,潞州便会伏首称臣。”

秦彦有些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你为何现在不肯把冯辰香给我?要知道,如果我能得她相助,就能将南楚尽快的灭亡。尔后…”

李雍打断了他,“可我的时间不够。如果到那一天,潞州只会成为你案板上的鱼肉。而我,要拿什么保护我的家人,我的将士,还有我治下的百姓?”

秦彦再看着他坚定且强悍的目光,忽地苦笑,“是了。我怎么忘了,你就算是不争了,又怎么甘心居于人下?你方才说,会让潞州伏首称臣,也只是个名号而已吧?”

“不。潞州会是天下的一部分,我们会依例上贡、纳税。我甚至可以让你在这里设立府衙,派遣官员前来监察。若是家国有难,我们也会出兵征讨。但这个地方,你要分封给我。”

秦彦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就算我同意,我的子孙未必同意。”

男人淡淡道,“我只管我这一世。至于我死之后,这个潞州还守不守得住,他们还愿不愿意守,那就看我儿孙的心意和本事了。”

秦彦沉默了良久,方问,“有没有第三种可能?”

男人道,“我答应过追随我的部下,在我的有生之年,会护着潞州一方平安。”

谈话到此结束。

李雍回房里,叶秋还没睡着,正在灯下缝补女儿那只宝贝熊猫小包,见他进来,还挺奇怪的,“怎么这么快就聊完了?”

男人答得一惯简洁明了,“话讲完了。”然后问她,“这包都这么旧了,怎么不给她做个新的?”

叶秋白他一眼,“那你去跟你闺女说呀?看她肯不肯换。这布都快糟了,你以为补得容易啊?”

男人不说了,回头看着自家闺女睡得摊手摊脚,小肚皮呼呼起伏,小脸又米分又嫩的小样儿,目光柔和起来,“二丫是个念旧的好孩子。”

呸!反正只要到你女儿身上,就是臭狗屎也是香的。

叶秋懒得吐槽了,谁知男人却忽地问她,“你会觉得我很无趣吗?”

叶秋愣了愣,什么意思?

看她这一脸呆样,男人板着脸,继续面无表情的说,“你想不想听些好听的?比如君心妾心…”

“不用,你这样就挺好的!”叶村长说的很认真,不过心里却在吐槽。

成天看着这张冰山脸就已经够了,她不想再看着这张冰山脸来说些酸话,弄得她牙疼,估计还很有可能会消化不良。

呼,男人悄悄松了口气,只看看女儿,又莫名担忧起来,“你说,她将来要是喜欢上一个没良心的男人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傻爹是在哪儿受刺激了?

叶秋有些莫名其妙,再看男人纠结着眉头,一脸苦恼的样子,忽地又有些好笑。闺女才几岁呀,就开始想她嫁人的事情了。难道这是当爹的通病?

所以叶村长好心宽慰着他,“以你闺女这性子,估计得把那男人先拍傻了再说。你知道么?她今儿在街上捡回一个男孩,张口就要人家教她拍人脑袋…”

男孩?男人一下严肃起来,“这样大事,你怎不早说?人呢?在哪儿?什么来历,家里干什么的?”

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叶秋噗哧笑了,“你发什么神经?又不是相女婿,紧张个什么劲儿?”

话虽如此,她还是耐心解释道,“那孩子好似父母双亡,脑子还有些问题。连讨饭都不会,除了记得自己叫年小宝,什么都说不清楚。不过他既一路跟着我们回来,我就把他安置在对面厢房了。一进门就足足吃了五个大包子,喝了三碗粥,可见饿得狠了。唉,想想也怪可怜的,既然二丫喜欢他,以后就留在仙人村吧,反正也不差他一口饭吃。不过得看好了,可不许他教二丫拍人脑袋。”

男人忽地觉得那孩子的姓氏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哪里听过。但比起女儿的安危来,还是看看真人比较重要,“我去看一眼。”

说着话,他动作迅速的抬脚出门了。

叶秋颇为无语,那孩子早睡了,你看个毛啊?只怕哪天自己红杏出了墙,他都没这么紧张吧?简直就是一孩奴!

谁知睡得好好的二丫忽地在梦中不安的哼唧起来,自认绝不是孩奴的叶秋赶紧上前拍哄,“娘在呢,不怕不怕哦,乖乖睡吧。”

闻到熟悉的气味,听到熟悉的声音,小丫头又舒展着眉头,安稳的睡去了。

坚决不做孩奴的叶大村长,继续无比耐心又笨拙的用她那六根指头给女儿补那只千疮百孔的小破包。

第268章 村里有个姑娘叫二丫(八)

因为李雍拒绝把冯辰香交给秦彦,所以秦彦只呆了两天,就要回去了。

不过走前,他给了李雍一个保证。但是那一千斤生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们交换了。

在叶秋面前,他说话也不必掩饰,“这些生铁如今是我们掌控下最值钱的东西,也是许多将士拿命换来的。如果没达成他们的要求就换给了你们,难保底下人会心寒。”

“没事没事,都能明白。”叶秋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还是挺失望的。

一千斤生铁呢!就这么没了,好忧伤。

不过秦彦又悄悄道,“一千斤我给不了,一百斤还是没问题的。要不要换?”

叶秋立即眼睛亮了,人也活泛起来,“换!”

秦彦哈哈一笑,“行!回头我就让人给你们送来。不过可不能再派青松了,他如今也是一方将领,可不能离开得太久。”

“没事没事,让他跟着你好好干就是。”

回头等叶秋把这好消息告诉董大伯,他也很高兴。

在追随叶秋过来的路上,早已经追上董青松,父子二人和解了。如今虽说一千斤的生意做不成,但能做一百斤的生意也不错啊。这在村里说来,也是挺有面子的一件事了。

所以这边是皆大欢喜。

而那边,在第二天的约定时间里,再度见到冯辰香的青荷,得到了一个指令,“去见见这回南楚来的官员,把这封信给他。”

青荷收下,恭顺的离开之后,就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思思曾经呆过的依云楼。如今已经换了一任老板,却依旧宾客如云。

因是在潞州的地头上发财,是以当李雍派来的士兵表示要找一位精通妆扮之人,店老板立即把楼里经验最老到的一个婆子叫了来。

然后,差不多直弄了一天一夜,连士兵都去睡了一觉了。屋子里,总算已经收拾停当的青荷左右照了照镜子。问。“我美吗?”

“美!”旁边帮她梳洗的婆子毫不吝啬的夸奖道,“姑娘这要是走出去,不知多少好汉子可要即刻请媒婆上门提亲呢!”

提亲?只怕她这辈子。再没有这样机会了吧?青荷心中一阵刺痛,面上却笑了笑,递了一大锭银子过去。

那婆子更加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好话说了一箩筐。

看着外头天光大亮。青荷暗吸口气,提裙走了出来。“走吧。”

一直在屋外等着她的士兵怔了怔,要不是青荷还穿着那身朴素的衣裙,他竟是连人都快认不出来了。

这不是说青荷改变特别大,事实上。她的五官容貌没有太大变化的,也没有浓妆艳抹。只觉得她皮肤特别光润了些,眉眼特别秀丽了些。然后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特别好闻了些。

种种相加。竟就让她整个人变得容光焕发起来,原本只是一般清秀的女子竟也焕然一新,几乎象换了个人似的,让人有些挪不开眼了。

看这士兵发怔,青荷望他温柔笑了笑,“走吧。南楚的使节该进城了吧?”

士兵颇有些赧颜的挠了挠头,忽地就多说了一句,“我们营长说,呐个,你可以随时回头的。”

青荷笑而不语。

回头?她还有机会回头么?

外头的街面上,颜修之已经带领着地方官员,把南楚一行人迎进了格外打扫过的驿站。看着为首那个高大沉默,但浑身散发着迫人威仪的青年,有知情人在心中默默感慨。

谁能想到,数年前还是追随南楚公主前来潞州的一个小小侍卫,如今竟成了威震一方的赫赫统帅?

如今就连那位南楚公主还要仰仗他来搭救,此番错位,真是让人唏嘘。

但蒙旷虽然如今已经身居高处,但行事并不张扬跋扈。

在例行的欢迎仪式后,便主动问起,“李营长何在?何时能安排我们会面?”

帮忙接待的老蔡忙道,“将军不必心急,我们营长说了,不是明日就是后日,一定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蒙旷点头,“那就行了。你们这几天也辛苦了,都早点休息吧。”

老蔡跟他打了几天交道,也略知道他的脾气了,并不爱跟人客套。便笑笑着行了礼,看颜修之已经让人把他带来的人都安顿好了,就带人走了。